60、吳庸(2 / 2)

為庶 冉玨兒 15432 字 5個月前

“你說什麼?”裴宴垂眸低聲問道。

“他說自己才該是您。”玄一又回答,他是完全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的,畢竟他們少主從始至終都好好的呆在秦王府,活蹦亂跳的。而且那個懦弱陰沉的形象哪一點像他們少主了?

裴宴牙齒咬著舌尖,唯恐自己驚呼出聲讓玄一看出異狀,嘴裡的腥甜讓他作嘔,但他還是忍住了。他知道自己現在該淡然一笑,還可以心血來潮立即起身去後院看看那個叫囂著是他的人,嘲諷一番再回來。

但是內心的恐懼讓裴宴連張嘴說話都難,這種恐懼不是對生命的恐懼,而是當一個人擁有一些珍貴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的時候,這時候卻有一個人提醒她,這些東西是我的而不是你的,那種絕望幾乎讓他整個人生失去了意義。

“主子?”玄一還是覺察到了裴宴的情緒波動。

“我沒事兒,”裴宴穩住心神,“父王那邊怎麼說?”

“裴宇天亮之後再去東院,畢竟現在都沒有取得進展。”這一晚上兩邊都沒有問出實質性的情報,刑罰還在繼續,當他們熬不住的時候秘密就出來了,這並不是一個心急就能成的活兒,依照他們多年的經驗,怎麼著也得到明兒了。

裴宴點點頭。他靜坐了片刻,終於還是掀開被子下床,低頭說道:“我現在想去見見吳庸。”

“主子?”玄一不解,現在醜正正值半夜,除了他們這些需要守值的侍衛,拱辰巷都在睡夢中,什麼時候去見不成非得現在去見,不過玄一現在也發現了裴宴不同,對方雖然低著頭,聲音也不高,但總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決絕。“屬下這就去安排。”

裴宴蹬上靴子,坐在床邊兒麵無表情的思索著吳庸這個人。

阿章說的他覺察吳庸不對勁是在他醒來的那一天,當時吳庸貴的久了直接在前院昏了過去,之後就開始打聽他。這個時間有些對不上,畢竟雖然沒有睜眼,但昏迷中他一直對外界有意識的。

如果吳庸身體裡住著原主的靈魂,他怎麼忍這麼久?如果他是原主,一定會第一時間找機會混到秦王跟前把事情說清楚,雖然世人提倡不語怪力亂神,但秦王有多疼自己的兒子原主不會不知道,裴宴不相信他沒辦法取證秦王,為什麼到如今才跳出來?

原主才十三歲,沒有經曆過風雨,碰見這樣的事首先尋父母,再次肯定是想辦法換到自己身體裡。畢竟說句實話,吳庸,不管是從相貌還是氣質,和原主那是不能比的,所以他為什麼會決定要原主的性命,他就不怕萬一失手他永遠變不回原來的樣子了嗎?

裴宴失笑,他現在在乾什麼?他現在是絞儘腦汁的去否定吳庸身體裡住著的一定不是原主。因為,……對他來說這是最壞的情況了。裴宴一直把現在的生活當作是偷來的幸福,他鳩占鵲巢霸占了彆人的一切,原主已經消失是他唯一的安慰,當疑似原主出現,他受到的教育,他的德行,他的一切一切都告訴他不能當做不知道。

他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當作不知道?他這段時間非常高興,他用裴宴這個身份體會到了作為裴延永遠都不可能體會到的親情、友情和其他很多很多。這就夠了,秦王和側妃對他有恩,他如果還恩將仇報,那他成什麼了?裴宴一直把溫衡當成對頭,如果讓對方知道他做了這樣的事,恐怕真的永遠都要矮他一頭了,少卿大人的驕傲不允許他那樣做。

不過雖然表示自己會大方接受,但也不能吳庸這樣說他就這樣信。雖然,他經曆過類似事情,雖然言不由衷,但他也期望對方確實是裴宴,這樣也不錯,畢竟他的父王,他的娘親,他的姐姐和哥哥,都給了他最好的祝福。但還是需要求證,吳庸那句話說的也很有意思,“他本該是裴宴?”

本該嗎?

以上,是裴宴決定走這一趟最本質的原因,他壓下心底最深沉的恐懼,去確定一個其實他並不想麵對的結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盼望什麼,所以隻能什麼都不想。

“主子,已經準備好了。”外麵傳來玄一的聲音。

裴宴低聲應了一聲,走出裡間就看到紅昭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她啞聲喚了一聲“爺。”掙紮著這就是要起身。

“不用起了,玄一跟著呢,我一會兒就回來。”裴宴溫聲說道。

紅昭這才點點頭。

裴宴是第一次這麼晚的時間在秦王府裡走動,天依然是陰沉沉的,雷聲卻不再有了。即使是在深夜秦王府走廊上還是點著燈,並不用擔心見不著明,與白天的嘈雜不同,現在的秦王府靜得可怕。

“主子,這邊走,”玄一在前麵帶路。

玄一所說的後院是指秦王府最後麵的晨溪堂,晨溪堂由先秦王時的前院再加上後麵一進住所組成,可以說先秦王、先秦王夫人和世子吃住宴請賓客的地方保留下來成了如今的晨溪堂。今秦王繼承秦王位後大肆擴建,拱辰巷秦王府有了如今的規模,前院則變成了新建的明熙堂。

主仆二人出了怡樂居,穿過竹林小道,左轉有一條鋪磚小道,走到底就能看到晨溪堂的次門。這條小道就在東院和怡樂居的東邊,尋常不會有人過來,自然也沒有點燈,裴宴是第一次到晨溪堂去,路有不平,他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十分困難。

玄一發現後,主動伸出自己的胳膊讓他扶著。

裴宴也不客氣,扶著他走,總歸好受了許多。

在裴宴的記憶中,他很少到晨溪堂對之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他從來都不知道晨溪堂竟然騰出了房間來關押犯事之人。因為是先秦王的住所,秦王一般不會涉足,他們這些小的平常也不會跑這麼遠去晨溪堂耍,印象深刻才怪了。

等等,記憶中都沒有的事情,吳庸怎麼會知道?難道是因為他記憶比較模糊的原因,其實原主是知道的?“晨溪堂什麼時候用來關押人的?”裴宴問道。

“少主說什麼呢?晨溪堂是先秦王的地方,秦王離世之時,王爺就決定不會動裡麵一絲一豪,平常除了掃使丫鬟婆子,其他人是進不得的。這次純屬是意外,沒辦法才選了晨溪堂的前氈房。”玄一溫聲說道。

這件事既需要保密,又需要在不被人探聽的情況下查出真相,秦王府其他地方人多眼雜,無奈之下王爺才下令開了晨溪堂。從中也可以看出王爺對少主的重視,要知道近二十年來王爺還是第一次破例。

“哦,”裴宴應了一聲。那吳庸是怎麼知道的呢?

半刻鐘後,主仆倆終於到了晨溪堂,院子裡漆黑一片,前氈房卻燈火通明。剛靠近裴宴就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裴宴俯身乾嘔了幾聲。

玄一遞過來一張帕子。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況,少主他嬌生慣養,不似他們都是粗人,不適應是必然的。像他們當初第一次接觸這樣事情的時候,也是幾天幾夜食不下咽,當然他們接觸的事情比這血淋淋多了。所以,他剛剛從怡樂居離開就是為了過來吩咐讓下邊的侍衛把吳庸挪到一個乾淨的地兒,沒想到隻是血腥氣都不行。

裴宴接過掩住口鼻才算好些。

推門進屋,一眼就看到了被反綁在椅子上的吳庸。他的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卻沒受什麼傷,想來沒有確定他就是罪魁禍首之前,並沒有對他用私刑,不過精神上肯定被好好揉搓了一番,隻看他身上的棉衣已經踏濕,頭發打綹垂在臉頰兩側,看到有人過來慢了幾拍的反應,大致就能推斷出他目前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

裴宴放下手裡的帕子,站在距離吳庸一步開外的地方,沒說話。

吳庸反應了好大一會兒才有了精神,他激動的看向裴宴,要不是板凳是釘在地上的,他再怎麼掙紮都不適於事無補,裴宴毫不懷疑他早就撲上來了。“你到底是誰?你是誰??我是裴宴!我才是裴宴!”吳庸叫囂道。

裴宴皺皺眉,他審視著吳庸,對方很激動,眼神裡都是偏執,他用幾乎病態的癡狂,強調自己才是裴宴,那種歇斯底裡給人的感覺不是絕望更多的是渴望和瘋狂。

這不是他想象中裴宴該有的樣子。

在他的想象中,裴宴該是驕傲的。他出生在夏朝最高貴的家族,普天之下莫有能越過他去的,他有天下最護短開明的父母,有最尊貴的祖母和伯父。儘管他姓裴,但“裴”這個姓氏帶給他的不是累贅,而是另外一種榮耀,相當於在本就華貴的身份上又給他增添了一道護身符,讓他就算麵對皇家也不至於覺得矮人一等。麵對皇家尚且如此,普天之下再沒有例外,這個少年有他能夠驕傲的資本。

裴宴的眼神應該是乾淨的。他的驕傲源於他的家世,他的性格形成更多源於他的家庭。秦王和何側妃,他們都是夏朝鼎鼎有名的人物,能讓他們放在心尖尖上寵的孩子,應該是知世故而不世故,心思純淨。絕對不是像吳庸一樣,眼神黏膩,性如毒蛇,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厭惡。

裴宴該是無畏的。他的底氣讓他隨便叛逆,父母的縱容讓他能夠肆意發揮,在他這個年紀正是崇尚強者的年紀,恨不得與天下人作對以此證明自己的不同,就算身邊滿是反對他依然能站在高處肆意放聲大笑。不論到哪個地方,不論站在什麼樣的場合,他都該是最亮眼的那個。絕對不是像吳庸一樣佝僂著身子像個老翁,人群中找不到絲毫存在感。

他真的是裴宴嗎?

裴宴揮揮手,“玄一,你出去守著,十米開外。”

玄一一愣,出去守著倒是正常,雖然在這件事情上他並不理解少主為什麼這樣做,麵對一個瘋子能有什麼好說的。但下一句十米開外,明顯是提醒他事他不能聽。

“是,屬下遵命。”玄一聽令,主子下命令不是和下屬商量事情,他們隻管聽著就行。反正吳庸被五花大綁,根本不可能傷著主子。

玄一利落走出去還貼心關上了門,然後讓暗處所有人都退出去十米開外。

裴宴背手等著完全聽不見周圍的動靜。

“你說你是小爺?”裴宴湊近吳庸,“我看你腦子是壞掉了吧,小爺現在就在你跟前好好站著,如果你是我那我是誰。”

裴宴定定的看著吳庸,不錯過他表情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吳庸先是被打擊到,不想接受這個事實般的瞪大了瞳孔,接著怨毒的看向裴宴:“你怎麼還活著?你為什麼還活著?你明明在一個月前就該死了。”

裴宴微微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竟然還活著?你不該活著的,你活著我怎麼成裴宴,我該是裴宴的!我才是裴宴!”吳庸叫囂,聲音裡滿是怨毒,“如果不是你,我早就離開那個苟延殘喘的家了。”

裴宴腦海中突然成型了一個想法,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吳庸。

一個月前,他作為裴宴醒過來的時間節點。吳庸卻說該是他成為裴宴,難道曾經或者說上一輩接替裴宴續命的是他?那他前世見到的裴宴到底是裴宴,還是吳庸?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還妄想成為裴宴,就你這樣的性子,就算成了秦王府的小爺,也是一樣讓人看不起。”攻人攻心,裴宴再擅長不過。

“你懂什麼?”吳庸激動反駁,脖頸處爆發了青筋,可見他憤怒到了極點。“我成了你比你是你更受寵,裝乖賣巧偶爾發發脾氣,他們還都誇我懂事。張張嘴伸伸手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我不像你都是直接提,我都是讓他們送到我手裡來的,看他們歡歡喜喜的樣子,我簡直笑破了肚皮,世上竟然還有如此愚蠢的人。”

吳庸精神癲狂,說話顛三倒四,裴宴卻從中提出了一個令人悲憤的事實。再看向吳庸,裴宴眼裡帶上了實質的憤怒和厭惡,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竟然作為父王和娘親的兒子活了一世,他有什麼資格得到那些關懷和愛。

“哈哈哈。”吳庸已經壓抑太久了,現在他的精神興奮到了極點,根本控製不住自己,他倏地收住笑容,表情怨懟眼帶狠毒,“長安城都知道他最喜歡裴宴,都知道他最喜歡裴宴,可到分宗的時候,不還是向著長子,最後隻給我兩成的家產,還一副為我好的樣子,我稀罕?說到底不還是看不上我庶出的身份!”

“秦王薨與你有關?”裴宴沉聲問道,他眼眶通紅,竭儘權力才能控製住雙拳不揮出去,如若不是念著事情還沒有交代完,他早就動手了。

“既然已經不能為我保駕護航,反而處處控製我,那留著還有什麼必要?當然不是我動手的,我就算在畜生也不能背負上弑父的凶名。”吳庸得意大笑,“我不過給彆人行了方便,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的命這麼值錢,我靠自己也什麼都有了哈哈哈!”

“你是畜生嗎?”裴宴咬牙,他現在已經確定了,前世他遇到的那個裴宴就是吳庸。原來,原主早因為車誤食杏仁丟了性命,兩世為人接替他生命的從來都不是他自己。

“誰讓他一直對我說教,我這樣不是他教導出來的嗎?我隻是按照他的意願成人了而已,他卻看不起我,他憑什麼看不起我?”吳庸激烈反駁,“還想讓我去安沂那個病秧子,在東臨書院的時候,最看不起我的就是她,讓我娶她沒門!還說什麼我們八字最配,隻有跟我在一起她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我憑什麼管她死活!我巴不得她去死呢。”

啊?裴宴正感傷呢,這時候卻不明白了?他看向吳庸,讓他……娶安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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