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尚且未知, 不過屬下剛剛接到密報,鬥膽猜測或許跟十三皇子身上的傷有關。”玄一隔門回話。
裴宴猛地站起身,賀廿身上的傷?
裴宴剛想開口問問清楚, 突然想到書房中還有人,他生生咽下已經到喉嚨的聲腔, 回頭看向賀廿,小孩正看向他, 身上還微微有些發抖。“過來,”裴宴衝賀廿招手。
賀廿自來聽裴宴的話,乖乖的走了過去, “哥哥。”
“嗯, ”裴宴應了一聲,伸手勾起他的唇角, “乾嘛這個表情, 還真準備永遠不回宮了不成?早晚會有這一日,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麼區彆。再說,現在皇伯父親自派人來接,已是極好的結果。”
待在拱辰巷或許能得片刻平靜, 但世上之事物極必反, 賀廿的身份在那擺著, 住在拱辰巷並不是長遠辦法。雖然從未提起過, 但裴宴考慮過最遲到賀廿傷勢好轉,他就得尋借口把他送回明宮了, 那才是皇子該去的地方, 日後不管他是想複仇,還是想坐那個位置,都隻看他自己願意。
究其最根本原因就是人爹還活著呢, 他們這些外人做什麼都是越俎代庖。現在的問題是他可能闖禍了……
賀廿走向裴宴,倚在他身上,全身僵硬,嘴唇緊閉表達著抗拒。
裴宴苦笑,他其實並不擅長和孩子交流,能夠得賀廿親近和信任,他覺得新奇又欣慰,讓他意識到自己當初冒險做出的決定是值得的。這個跟隻小孤狼似的孩子,雖然還是敏感卻並不再排斥他的接近,甚至更多的時候會主動接近他。不論未來他會如何抉擇,起碼在此時此刻他是真心感謝他。
人不能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尤其當負麵情緒占據主導的時候,就像賀廿差點就出大事!彆說孩子什麼都不懂,裴宴並不認同這句話,他不確定自己具體記事是在幾歲,但是徐氏冷漠待他的畫麵到現在依然是他的夢魘,他也不確定這種記憶會伴隨他多久,但是每每憶起他都能想起曾經那個不解、滿是委屈的自己。
賀廿這孩子心思重,成長環境比自己更複雜,他所經曆的遠遠超過在他這個年紀能承受的負荷。裴宴不知道這孩子以後會成長到什麼地步,會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未來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就眼下而言,他隻想讓這孩子有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小十三,說話。”裴宴點點他的腦袋。
“我不想離開哥哥。”賀廿悶聲回答。他知道自己早晚會回宮,哥哥說隻要沒人來請放任他在秦王府住一輩子都行,當時賀廿就知道了這個事實。他不覺得失落,哥哥不僅僅代表哥哥,還代表秦王府,不能由他任性。他懂的,他不想哥哥因他出現不好的事。
但賀廿才七歲,他被迫成長被迫成熟但閱曆不豐,哥哥在他最無助的時候抓住了他的手,那種溫暖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失去,這段時間是他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候了,他不願意離開。
裴宴聽到賀廿說不“想”而不是不“要”,勾了勾唇角,小十三心底深處是明白的,他留不下來,但是從情感上他不想離開,不願意和不舍得。
“嗯,我知道小十三不舍得我。”裴宴拍了拍他的背,讓他僵硬微顫的身體平複下來,“沒什麼舍不得,哥哥會經常去看你。不就是進宮,在這長安城還沒有什麼地方能攔住我。”裴宴拍拍賀廿的肩膀。
賀廿抬頭看裴宴,提醒:“兄長就要回書院了,十日才有一次旬假。”就算留在秦王府,都得十日才能見一次,如果他回宮時隔隻會更長。畢竟就一日旬假哥哥但凡有些事情要忙,就顧不上他了。
“他們都比不上我們小十三重要,我決定以後但凡旬假都去看你。”裴宴舉著手掌承諾,至於做不做得到,就得交給時間了。
賀廿搖搖頭,對此持懷疑態度。
“小十三,剛剛還說舍不得哥哥,現在怎麼能一臉嫌棄。”裴宴揉揉小孩的臉。
看兩人還有說下去的意願,旁邊的裴嘉學趕緊清了清喉嚨:“魚兒,先帶十三去前院見過幾位總管。”兩人一說一答根本全然忘了前院還有人等著,他忍不住出聲提醒,興許是覺得好玩,他喉頭還帶著笑。宮裡來人怎可如此敷衍?就是父王也不經常把人晾這麼久,把人惹急了不好,往後受苦受累的可能就是小十三了。
裴宴卻並不著急,他站起身來把賀廿往裴嘉學身邊推了推,“兄長替我陪陪小十三,我出去問問情況。總歸我還病著,讓他們等會怎麼了。”
裴嘉學啞然失笑,看他活蹦亂跳的,可不像是該喝藥的。裴嘉學也不戳穿,“我知道了,那你趕快去吧。”裴嘉學並沒有問了解情況又怎樣,廢話,定康帝派人來接難道還能拒絕不成。世上事皇命難為,雖然疑惑裴宴到底乾了什麼卻也不會貿然詢問,但是在裴宴轉身離開之後,世子爺就派了身邊人去通知了秦王。
裴宴很發愁,定康帝既然派人請人來了,賀廿肯定是留不住的,不過他不想稀裡糊塗的就把人送走了。怎麼說呢?從他摻合進賀廿的人生,就不是說脫手就能脫手的情況了。想到這裡裴宴失笑,他這是給自己找了個甩不開的拖油瓶啊。
出門見著玄一,裴宴直接問:“密報上還說了什麼?什麼叫和小十三身上的傷勢有關?”關於小十三之前生受的虐待,裴宴並沒想外傳。或許一時能獲得大家的同情,但出身皇家想要立足,隻被同情是遠遠不夠的,甚至還可能受到輕視,身上的印記被發現就更不得了了,到那時十三想要翻身難如登天。
“宮裡傳出一個流言,說是七皇子之前受到了……虐待,涉事人包括東宮的總管和賢妃娘娘身邊的管事嬤嬤。”這其中還有其實很多人,不過因為他們自己不顯主子透明,根本無人關注,目前來看最有問題的就是這兩個人。
當然,他們兩個根本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們背後的主子,一個代表太子一個是七皇子的生母。為主應該知人善任,要是手下人特彆是近侍出事,他們的主子首當其衝。賀廿是不受重視,奴仆害他是見風使舵,要是皇子傷害他可就是不仁,帝位怎麼也不能傳到這樣的人手裡,否則得被唾沫星子淹沒。
太子和七皇子兩位皇子在皇宮都是能數得上名號的,他們身邊得力的總管婆子頗受自家主子重視不說,在皇宮走到哪兒大家都給幾分薄麵。要是傷害皇脈這事被證實為真,這些奴才隻會死路一條。
當然,十三皇子也得不了好,太子和七皇子哪一個是好招惹的,況且皇宮這個地方是最看不上弱者的,自小被幾個奴仆玩弄在股掌之中,能有什麼出息,這時候大家可不會管你年紀大小。
玄一所想裴宴焉能不知,他輕輕皺眉:“具體什麼時候的事兒?”
“昨日還完全沒有動靜,今日像是突然爆發似的,突然大家都知道了。”玄一回道。
“在那之前宮中有何異動嗎?”裴宴問道,這事顯然是人為,但具體是誰……,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肯定是與這上人利益相關者。
裴宴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玄一的回答,他抬頭看去,隻見對方正笑著看向他。“怎麼?”裴宴不明所以。
“少主,您身邊就屬下一人,剛剛的情報是屬下作為暗衛長得到的一手密信。但屬下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護您,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清楚。”
明宮又不是菜市場誰想進就進,想做什麼做什麼,秦王府在皇宮裡安排了人,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們能第一時間知道。之前秦王府就沒有一件事能瞞住玄一,他是暗衛長,行的就是這個權利。但是現在主子把他調到少主身邊來了——
雖然從上之下沒人敢說一個不字,也沒人敢輕視他,畢竟行武者來往是很單純的,不服打一頓就好了,但是底下幾個兔崽子可都虎視眈眈看著他的位置呢。這些日子跟打了雞血似的搶著積極表現,有些密信直接越過他送到主子案上的情況時有發生,偏主子和裴宇當看熱鬨似的,得意的不行。
“哦,誰給你吃氣了,用不用我給你出頭?回頭我就尋爹爹說去。”裴宴立刻表示,現在想想玄一確實挺不容易的,紅昭和翠煙是他的貼身侍女,很多情況下根本幫不上忙,他身邊沒有玄一的時候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怎麼現在卻感覺人手反而不夠用了?
可千萬彆,玄一連連擺手,少主一句話捅到主子那裡,他自己肯定是沒事兒,自己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恐怕都要被針對了。尤其被王爺看人一眼,那可是要命啊。
裴宴笑著搖搖頭,陷入沉思。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他給秦王府添了麻煩。說實話,小十三身上的傷勢現在已經好轉了許多,這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落水那時,他身上新傷舊傷甚至駭人,還有一處經過冷水浸泡傷口發白,還有化膿發炎的征兆,這是他身上最嚴重的一處傷,其餘地方都隻是紅腫,後來用了藥立刻就好轉了許多,要不然小十三來秦王府之後行動也不能這麼利落。
傷口雖在好轉,要想完全消了印記卻是一個長久的過程,現在被請回了皇宮第一時間肯定是驗傷,到那時就一目了然。定康帝甚至都沒有先召喚父王或者是讓他進宮說明情況,反而直接召喚了賀廿,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事到如今,如果不能阻止小十三進宮就隻有承認,那當初為何隱而不報?裴宴頭痛的揉揉腦袋,總不能說我怕你和你兒子傷害他才帶他出宮的嗎?另一個,裴宴想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恐怕都不行,滿朝文武的靶子是秦王,要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不僅父王就連葛太醫恐怕都脫不了身。
進退兩難啊。
裴宴皺皺鼻子,他實在不想牽扯到彆人,這件事情原本就是他非要做不可,要是再把過失推到彆人身上,他良心上過不去。
“怎麼回事?前院都等著呢,我們魚兒卻在這吹冷風。”秦王踏進怡樂居就看到兒子裹著狐裘麵壁思過,秀氣的眉頭緊緊皺起,好似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秦王覺得好笑,遂出言詢問。
“父王,”裴宴回身給秦王行禮,然後乖乖認錯:“我錯了。”
他錯並不是錯把賀廿帶回家中,他也從來沒有因為此事後悔,但是因為一個他牽涉到整個秦王府,他打心底裡感到抱歉。秦王府在長安城可謂四麵楚歌,此事雖然不會動搖秦王府的根本,卻會樹敵。
有人可能要反駁宮太後皇上對拱辰巷偏寵到這種地步,怎麼能說用四麵楚歌來形容?從這一認知足以證明拱辰巷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安全。上位者最好不能輕易表達自己的喜好,因為會把他喜歡的那人那物推入深淵,權勢永遠是人追逐的對象,永遠不要在這些事情上麵揣摩彆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