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演武場上(1 / 2)

為庶 冉玨兒 14952 字 3個月前

裴宴說話輕飄飄的, 態度也隨意,看上去根本沒有把安柃木放在眼裡。

安柃木覺得自己幾十年受的氣加起來都沒有像今天多,更他奶奶個熊的他還得忍。聽著裴宴不客氣的吩咐, 他也隻能捏著鼻子認。

事情正如裴宴之前所想象的,就連安柃木都說不出一二三四, 細想之下都是漏洞,下麵這些小嘍囉說的就更不能被采納。他們口口聲聲說事情就是這樣的, 但細問之下其實當時他們都沒有跟在秦王身邊,雖說眼見為實並不一定是真話,但沒有親眼所見, 全憑結合前後梳理出來的故事情節, 十之九成都當不得真。

“行了行了,沒完了是吧。事情發生也有兩日了, 相信副帥已經審理了好幾次, 形成書麵文存檔即可。現在時辰也不早了,是不是該用午膳了?”裴宴對小兵小將要說的興致缺缺,看安鈴木的樣子後麵還有好些人,他們說得有趣, 他可已經聽煩了。

“……”

“既然郡王都這樣說了, 那就這麼辦吧。”安柃木笑嗬嗬的說道, 他轉身把這個命令吩咐下去, 他的表情和之前的和善相反,變得陰鬱, 陰鬱之中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

這是安柃木在見到裴宴之後第一次感到愉悅, 被一個小紈絝被壓在底下,他當然心裡不好受,不過他從來不覺得裴宴能對他造成威脅, 口頭上占占便宜有什麼用,隻要他們查不出真相,他安柃木就還是這都府軍的副帥,沒有定康帝下令誰人都動不得。

安柃木對裴宴認識的心路曆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山口初見時,隻覺得這個年輕人不識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到他都府軍駐地來找場子,他多少年都沒有見過這麼狂妄的年輕人了。

第二階段是在知道對方是裴宴之後,聽到他報上姓名,安柃木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裴宴在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紈絝子弟名聲,雖然氣勢上放狠話上被裴宴壓一頭讓他十分不爽,卻不得不說他是鬆了一口氣的,如果現在來的是秦王世子裴嘉學,他肯定要賠上十分的小心。畢竟雖然裴家學在長安名聲不算顯赫,不過隻一條,他是秦王裴賀之手把手教出來的拱辰巷下一屆繼承人,就足夠世家貴族陪著萬分小心。

第三階段就是現在,安柃木得承認就算到了現在,麵對裴宴幼稚的挑釁,他還是心中窩火,任誰奮鬥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還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子指著鼻子說你沒有能力,你辦事不力,時不時的還來個人身攻擊,心情能好都怪吧!昨兒他一宿沒合眼,就是被氣的,不過要說他有多忌憚裴宴,那是沒有的。

定康帝下的命令明確讓他和麒麟衛保證裴宴的安全,至於其他卻隻字未提。按照另一層解讀的辦法就是,人既然到了,你們就陪他好好玩玩,讓他高興,然後把他平安的送回長安即可,這有何難的?

安柃木到底已經在官場上呆了幾十年,在定康帝身邊時間更是長久。在這期中,他經的事兒多了去了,受的委屈能著十冊書,所以現在忍忍又怎麼了?不過是哄孩子罷了,老老實實的把他哄走,也算是解決這件事情的一環。

裴宴當然不知道安柃木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也隻會嗤之以鼻。他都親自過來都府軍了,安柃木還是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裡,不開眼!當然安柃木的這種心態對裴宴來說是件便利,他自然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安柃木想著自己是在哄孩子,那就看他們最後誰被誰哄。

這所謂的臨時大堂,僅三人坐著。三個人三種心思各不相同,裴宴和安柃木你來我往,一個拱火一個忍火,配合無間,看著倒是和諧。旁邊坐著的李誌夏,除非必要開口的時候,他就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肩背挺直,目不斜視,每一個上來稟報事情的士兵所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被他印在了心底,恐怕這三人中也隻有他一人認真聽了這所有。

裴宴和安柃木的所有表現,李誌夏都看在眼裡。安柃木確實是在敷衍,這非常明顯,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很聰明,從始至終他沒有把秦王失蹤一事事無巨細的呈現在每個人麵前,隻是說了大概,其他細節一概不知。

這其實是很明智的做法,掐去中間有關利害關係的細節,隻說浮於表麵浮於外圍的大概,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中間細節你們愛怎麼想怎麼想,但隻要找不到證據,這件事情就與我無關。說的越多錯的越多,安柃木倒是把這句話的精髓抓得很準。

關於那些所謂在事發前接觸過秦王的士兵所說證言,或許都是真的。如果連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那留下的把柄太多,萬一哪一環節出了差錯,安柃木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不過彆管是真是假,與他們這些想查明事情真相的人來說都無益處,因為他們並未觸及到核心層麵。

還有一個疑點,在這都府軍之中真的有人知道具體原因嗎?會不會是借刀殺人?李誌夏蹙眉,及時止住自己的思考末梢,他現在已經下意識的把這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了安柃木,推給了都府軍,這對一個斷案人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情,先入為主要不得。

李誌夏有這些想法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認定秦王失蹤,下落不明,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那位默許下的結果。從剛開始接下這個差事,李誌夏就不認為自己能夠破案。他來到都府軍駐地,也隻是希望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在此過程中,他還要保證把麒麟衛完全摘出去,這是他這個做首領的責任。至於這件事情到最後怎麼解決,亦或是找不找得到秦王,根本不在他的計劃範圍之內,所以從一開始不管是對安柃木還是對裴宴,他都冷冷的,沒有什麼積極性。

不過自從小郡王過來,李誌夏總感覺事情已經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正急速往不可控的方向疾馳而去,以他現在的身手根本攔不住。他凝神反思自己,小郡王明明看起來唇紅齒白,粉麵小生,那吊兒郎當的氣質正符合他紈絝子弟的身份,為何他在一開始就有了這種感覺?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拱辰巷培養出來的這位小郡王事是真多,吊兒郎當的氣質,恨不得懟得所有人都回不了話的作風,還有那種彆人要做什麼他都有意見的做事風格,實在是一言難儘。李誌夏不僅捫心自問,如果現在消失的是他的父親,且是日常對己十分偏愛的父親,他能做到像小郡王這樣麵不改色的懟遍天下無敵手嗎?

沒有答案。

安柃木轉身的那一刻,李誌夏恰好看見他勾起的唇角處的嘲諷,顯然並沒有把一個毛頭小子放在心上。李誌夏嗤笑,等著吧,輕易的以固有印象評價殺神培養出來的公子,哪怕隻是個庶出,但秦王偏愛庶子天下誰人不知,隻要能繼承秦王三分的天分,就能把這都府軍駐地攪得不得安寧。

話說,秦王裴賀之坐鎮西北,把天下攪得不得安寧之時還不及弱冠。

小瞧人是要人命的。

李誌夏勾唇笑了笑,就聽見上首傳來小郡王的聲音:“李首領想吃點什麼,趕緊和副帥說,等他出去了我們說話可就大打折扣了。”

“……”果然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這嘴利的!李誌夏現在完全相信長安盛傳說裴二少在東臨書院戒院中舌戰四方不落下風的傳言了。

當日裴宴確實說了不少話,不管是口才還是態度亦或是那遺世獨立的姿態,都讓人念念不忘,過後反響。但最有感觸的也就是在場的那些人,傳出來的關於裴宴之才的卻並不多,或者說根本沒有人相信裴宴還有那樣的才能,畢竟當日親臨戒院者跺一跺腳都能攪得大夏朝文界動蕩。

裴宴並不在乎這些。還是老生常談,自從成了裴宴,他就沒有繼續科考的意願,隻要控製著不讓固有的名聲更加不中聽,他隻做自己該做的就已經足夠。有那個閒心他可以遊山玩水,有時間則彩玉娛親,還不耽擱賺取金銀珠寶,多管齊下,他可以活的非常滋潤,這就已經足夠了。

親人尤其是秦王和何側妃,是他絕對的底線,現在他之所以在這裡,也是因為有些人就是不長眼,竟敢動他父王!

“現在天冷外麵又剛下了雪,來了都府軍駐地,最好的選擇當然是羊肉鍋子,暖身暖胃。不過現在你我都有要事在身,沒有閒心在這涮鍋子,就怎麼簡單怎麼來的。”李誌夏笑著說道。

李誌夏說完這話之後,感覺另外兩個人都轉頭看他,他不明所以問了句“怎麼了?”

“李首領昨夜是不是沒休息好?這精神不夠集中啊。您這心不在焉的樣子讓我非常懷疑您能不能辦好這件差事?剛剛副帥和底下兵將說了這麼多,您記下了幾點?像你這樣回去怎麼和皇伯父交差?我又怎麼安心把尋找父王的任務全都壓在您身上!”裴宴滿心滿眼都是恨鐵不成鋼。

“……”裴宴連續幾個問句,直接把李誌夏問懵了,他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想想也沒有啊,難道不是小郡王主動問他要吃什麼,他老實回答還錯了?

被直接質疑了辦事能力,麒麟衛首領李誌夏心情說不上美麗。他瞥了一眼上首,小郡王似笑非笑,看上去更多的是揶揄,而對麵的安柃木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他努力回想剛剛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無果。

“郡王已經吩咐廚房備鍋子,現在是想要首領另點其他配菜菜肴?”安柃木終於解釋道。

李誌夏這才明白原委,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怨小郡王對他出言諷刺,要是對方出言好生提醒他才不習慣呢。短短不到一日的時間,裴宴的刺人的說話風格已經深入人心。

“剛剛一個閃神就把這話錯過去了,郡王不用擔心,皇上交代下來的任務,我等必不辱命,關於尋找秦王下落一事也定會儘力。”李誌夏笑著說道,麒麟衛隻對皇帝負責,皇帝交代下來的任務都完不成,那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於尋找秦王下落,定康帝給他們的命令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生要見人,或許不容易,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死要見屍也不簡單。照安柃木他們的說法,人就是失蹤了不能確認已經喪生還是去了其他的地方,不過聽他們言語中的傾向秦王已經命喪野獸之口。所以李誌夏隻能說儘力,並不保證結果。

“那就好,”裴宴也不在意李誌夏怎麼說。

午膳用的非常滋潤,天冷的時候喝碗羊肉湯,能讓身心從內向外的感到暖和。裴宴本來以為軍隊中的烹飪手段會讓他吃不消,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段時間在秦王府他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養的口味都刁了,現在能讓他入口且還能得一句誇讚的佳肴少之又少。

這羊肉鍋子竟然做到了。

裴宴不是個重口腹之欲的,也不認為在這個世上誰天生就該吃苦。將士軍人,這是一個國家的脊梁,有他們在,才能保國之安康。而且凡是入伍參軍者,都要飽受思親之苦,一去經年,再回鄉可能天翻地覆,村口老母親的日日張望的身影,可能永遠留在彆人的口述裡自己的記憶中再不見。

明媒正娶兩小無猜的妻子,已經完全成了一個婦女肩負起生活的重任,完全沒有了記憶中掀開蓋頭時那青蔥模樣,白嫩的柔荑龜裂,皮膚不再細膩。本該由自己承擔的責任,因為自己選擇了家國而轉移到母親和妻兒的身上,再見時那是怎樣的悲痛。

但因為有了他們,天下百姓才能安居樂業的生活在自己的故土上,不用顛沛流離,不用日日活在恐懼和戰爭之中,他的母親,他的妻子因此得以安然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守護家國的同時,他們也在守護自己的親人。

所以說將士不管受到怎樣的待遇都不為過,當然前提是這份厚待普及到了軍中每一個普通士兵身上,而不僅僅是上層。要說做到將帥這個位置,不該有所優待嗎?當然應該,但凡事都應有個度,要符合時宜,一米一粟,來之不易,要是做到這個份上是為了浪費天下稅,大可不必。

裴宴瞥了一眼正在高談論闊的安柃木,垂眸微笑。他舉起筷子,屈指朝著安柃木的方向彈了彈,心說希望你最好不要讓我抓到把柄,你現在已經惹了我不高興,我不會手下留情。

裴宴少有能被惹惱的時候,就算當初初進翰林院被多個年輕翰林排擠,他都沒有變一下臉,等到對方向他請教問題,他還能笑著全麵的給對方解釋。裴狀元,就是這麼能忍。不忍又能怎麼辦呢?

他是從外地考到長安,成了彆人口中的京官,他走的無疑是最順利的那一條道,一路從解元會元到狀元,並被點入翰林。這放在天下都能被稱為文曲星,但是在長安這個臥虎藏龍的地方,一棍子打下去都不知道被波及到幾個高官,他的經曆和他的官職就不夠看了,尤其他背後沒有任何底氣。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裴二少發火,周圍凡知道的人都得陪著。現在他不高興了,就非得攪得所有人都不高興才行,這長安的水就該越混越好,太清澈就太便宜那些整日無所事事淨想找人麻煩的人了。

“話說我的貼身侍衛領著騎尉去馬車上搬東西,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裴宴開口,“難道昨晚副帥下令把我的馬車開到天邊去了不成?”

裴宴像是突然才想到這一茬,開口就是質問。既然是質問,語氣當然不怎麼好。

安柃木話音突停,從午膳開始他就有些興奮,喝了兩杯酒之後更不得了,說起話來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意味,也不管席上的其他兩人聽不聽。現在被打斷,他下意識就冷了臉。索性安柃木還沒有醉的太厲害,起碼還有最基本的理智,他晃晃腦袋努力回想,終於想起裴宴所說為何事。

按理說人早該回來了。裴宴確實來的晚,但到營帳也有個把時辰了,隻不過是去拿茶葉和糕點,幾個來回都儘夠了。昨日事情不明了,關於裴宴的身份,關於定康帝以及麒麟衛的態度,所以安柃木並沒有讓人動裴宴的馬車。

佟森是都府軍前鋒騎尉,駐地沒有人敢攔住他,他現在帶著人出去,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合理的解釋是他與同去之人發生了矛盾,並且很可能已經動手。從昨日到現在裴宴不知道儘挑佟森刺兒,他這乾兒子安柃木還算了解,看起來冷麵郎君,實則自尊心奇強,要不是顧忌著裴宴的身份,昨兒就得打起來。

以上都是對這件事情最合理的猜測,要是尋常,安柃木必然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現在這個時間節點,裴宴是能動的嗎?暗地裡這位小祖宗都輕易動不得,何況是現在當著麒麟衛的麵。說裴宴輕易動不得倒不是安柃木愛護裴宴,隻是安副帥慫了,也是因為他讀懂了定康帝的意思。

拱辰巷秦王府能夠支撐到現在,靈魂人物是秦王裴賀之,這個道理不僅僅是秦王府內部中人明白,凡是有幾分眼力勁兒的都明白。隻要秦王不在,秦王府就是強弩之末,用不了幾年就被前起家族以及後起之秀踩在腳底了。可以這麼說,如果此事後秦王府一個人都不剩,尤其兩個繼承人相繼受到傷害,人們提起秦王府隻會唏噓不已,從而湧現出一堆陰謀論。

秦王,夏朝的戰神,在百姓中向來受愛戴。這些年來又致力於為尋常百姓謀福利,長安十個善堂中有八個都是秦王府出銀子,興修水利,廣建大路,這些基礎建設都離不開拱辰巷的慷慨解囊。拱辰巷幾位主子也頗為低調,從不宣揚,可以說除了裴宴這個敗家子兒,拱辰巷就沒受過汙名。

這些年拱辰巷積累的好名聲可謂深入人心,這也是為什麼裴宴在長安城這麼肆無忌憚,哪裡有事他都要上前摻合兩下,還沒被所謂的俠士套麻袋揍一頓的原因。裴宴之名聲在世家貴族中被傳的玄乎其玄,裴宴這人可謂爛到了骨子裡,但是在百姓中卻少有人說道。不過是給他父王三分麵子罷了。

如果秦王下落不明之後,緊接著他最寵著的小兒子又遭遇不幸,根本不用其他人說什麼,百姓的口水就能壓的人喘不過氣來。那樣會讓秦王這個人永遠活在人的讚美裡,不管過了多少年提起他都是那個善人,是被人謀害死的,罪魁禍首是誰……

仁者見仁!

但無論如何定康帝都不能完全脫了乾係,單就連親弟弟偏寵的兒子都沒有護住這一點,足以讓人詬病。猜測不要錢,迫於皇權誰都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但是定康帝那麼愛護羽翼的人,哪怕是丁點兒的不符合他英明神武皇帝的情況,他都要杜絕在搖籃中。這是為了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也是為了給吳太後一個交代。

儘管從始至終,定康帝貌似都沒有參與此事,但這並不表示他不會想的這麼遠。

這些事安柃木昨晚想清楚的,他也想好了該怎麼對待裴宴,但是他現在反應有些慢,濃烈的高粱酒腐蝕了他的思想,限製了他的動作。裴宴問話之後,他連著幾句“啊”讓人厭煩。

就在這時候,外麵來報說是佟騎尉和人起了爭執,現在打起來了。那人囂張,現在兩上了演武場。

瞧瞧,這下意識把所有責任推出去的稟報,和安柃木之前所言何其相像。不過出去了這許久就惹來了這麼個事兒,可不像是玄一的作風。在都府軍中和他們的騎尉起爭執,裴宴一點都不擔心,隻要對方不下黑手,一對一切磋,玄一怕過誰?玄一跟在他身邊也有段時間了就沒聽見誰能和他打成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