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轉醒過來的時候,便看到年紀尚幼的女兒寶釵正坐在她的床邊,兩隻眼睛都紅紅的,臉色也是十分的蒼白。
“我兒……”薛太太看著麵前才丁點大的女兒,忍不住捶床哭了起來,小寶釵也撲到母親懷裡,母女兩個哭得喉嚨都有些沙啞,這才在丫鬟們的勸解下慢慢止住了眼淚。
在薛太太昏過去的這段時日,已經有不少親舊紛紛登門探望,見薛家男人都不在了,薛太太病倒,剩下一個四歲多大的稚齡女兒,這些人也都紛紛歎息,待聽到薛太太那邊有了動靜,便都尋了過來。
這些人見這對母女都哭紅了眼睛,也都勸道:“薛公他們在天之靈,也不願意見到你們娘倆個如此傷懷,事到了如今,哭也無濟於事,還是想想如何料理薛公他們的後事才最要緊。”
說話這人是薛家旁支的媳婦,比薛太太年長幾歲,膝下也有一兒一女,見薛太太家遭遇如此慘事,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想到薛家父子被山賊所害,連屍首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官府雖然已經開始追捕這些山賊,但這夥人也知道惹了大禍,早就逃之夭夭了,隻留給官府一個空寨子,想要擒凶歸案也是難上加難。這種情況可算是橫死中的橫死,較之平常的喪事還不相同,忙出言提點。
薛太太聞聽,也回過神來,強撐著起來,握住她的手:“嫂子,如今你可得幫我。”
薛嫂子推辭不過,最終才同意了,薛家在忙亂了一番之後,終於開始料理薛明義和薛蟠父子兩個的喪事,一眾親戚也都紛紛幫忙,薛家如今沒有男丁,薛嫂子便叫來自家兒子薛蝌帶著幾個同宗的薛家弟兄過來幫襯,到外麵去招待前來致哀的賓客;另外還要派人去金陵城外的寺廟求主持大師擇日,請一眾僧人倒家中超度。
好在薛家家大業大仆人眾多,親戚也都出力幫忙,這才沒有錯亂,接下來的幾日,薛家的知交故友也紛紛從各地趕來金陵城。
林如海夫婦因為一個公務在身不能擅離,一個則是體弱又染了風寒,有心想親自去金陵卻不能如願,但若隻是派管家前去,又顯得太過薄涼,正在苦惱之時,倒是賈雨村親自請纓,願意帶著妻小去金陵一遭,以表哀痛。
林如海聞言十分欣慰,之前因為璟軒點出了賈雨村品行不端,林如海對這位十分得意的第一幕僚生了些嫌隙,便疏遠了起來,今日見他主動解圍,林如海把從前那些不滿倒是去了幾分。
賈雨村帶著妻子以及林如海置辦的喪禮一應物品趕去金陵,先是包了間大店房安置車馬以及隨行諸人,隨即就帶著一乾物品來到了薛家,哪知道剛到了薛家門口,便見薛家門口為了好些過路的百姓,裡麵推推搡搡還帶著女子的罵腔,就連大門口掛著的白燈籠都不知為何掉了一個,旁邊的老百姓也都在那兒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亂哄哄鬨了個不可開交。
賈雨村忙叫人擠開人群到了近前,這才發現,鬨得正凶的兩人正是薛太太和金三娘兩個,旁邊諸多人幫忙勸阻,奈何這薛太太瘋魔了似得,竟是半句都聽不得勸的,賈雨村的腳步一頓,眼底劃過一絲竊喜,今日他還真是來得湊巧了!
“這位姑娘,但不知你是何人,竟然來到薛家門前攪鬨!若是閒人,還請離開,否則惹來官府,姑娘可不好收場。若是薛家的故人,那就更不該在靈前攪鬨是非,薛公在天之靈見了,隻怕也要著惱!”賈雨村佯作不認得金三娘的樣子,站在人群最前麵,一張嘴就站在了薛太太這邊,將三娘數落了一通。
三娘今日可是誠心來這兒演戲給薛太太和旁人看得,一麵按照璟軒的劇本和薛太太東拉西扯,見這事兒果真被她鬨大了,圍觀之人越來越多,三娘心裡麵正得意呢,便聽到了賈雨村的話,餘光一掃,三娘可是認得賈雨村是誰,心裡麵叫好,她這演戲演了好一陣子,正愁沒有夠分量的看客,這賈雨村就冒出來了,還是璟軒交代過緊要的人物,還真是天公作美。
想到此,三娘沉了沉心神,臉上那副俊俏的柳眉倒豎了起來,瞪圓了眼睛打量著賈雨村,冷笑了一聲:“你又是哪個,今兒我在這兒給我妹妹討個公道,你知道些甚麼,來這兒討嫌也不嫌風大閃了舌頭!”
薛太太“呸”了一聲,罵道:“你妹妹?你妹妹就是個喪門星!狐狸精!把我的蟠兒迷得三魂沒了七魄,到如今連性命都斷送了,你怎麼還有臉來這裡,居然還口口聲聲要把你那狐狸精的靈位擺進我們薛家!”
賈雨村這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對三娘說道:“原來是金姑娘,在下賈雨村,令妹的事,還請姑娘節哀。隻是在下這裡有句話還要說與姑娘,既然令妹與薛公子已經定親,那便更應該避嫌才是,這已婚婦人都不好拋頭露麵,更不要說未婚夫妻整日廝混,成何體統?這一次薛公父子出行,令妹正應該閉門不出研習女紅,又怎能一道隨行呢?令妹此般作為,姑娘又有何麵目到薛家門前滋事?”
賈雨村的口舌之利非常人能及,一番話說下來,在場不明所以的圍觀百姓也都紛紛露出了嫌棄的表情看向了金三娘,有些人見三娘生的美豔,嘴裡還說了些不怎麼中聽的話,氣得旁邊的柳湘蓮恨不得走上前給那些人幾個巴掌。
薛太太則如同溺水者終於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對賈雨村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聲淚俱下的說道:“多謝這位賈先生仗義執言,先生所說句句在理,無論如何,我薛王氏絕對不會同意讓那起子不守婦道的女人進我家的靈堂!”
三娘的臉色變得十分鐵青,狠狠的瞪著賈雨村,見周圍人指指點點全都倒向了薛太太那邊,薛家門口又站滿了家丁護衛,三娘抱著妹妹靈位的手都翻起了青筋,好險沒把蓋在上麵的白布都扯了下來。
此時柳湘蓮來到三娘身邊,低低的說道:“今日人多口雜,不如咱們先行離開,左右離發引日期還有不少的時日,咱們可以從長計議。”
三娘狀似無奈的同意後,一行人便擠開人群,離開了薛府門口,而賈雨村及其隨行之人則被薛府眾人簇擁著進到了薛家,圍觀的百姓見沒有熱鬨可看,不多時便也都散了。
這些人卻是再也想象不到,私下裡三娘的臉上可是半點兒憤恨、愁容都沒有,隨手將捧著的牌位放到桌上,上麵的白布掉落了下來,那牌位上半點兒字跡也沒有,儼然是個空的。反倒是柳湘蓮,因為剛剛那些人的風言風語猶自不悅,恨不能替三娘出氣。
三娘瞧著他這幅模樣,噗嗤一聲失笑道:“大公子可是說了,這叫唱戲唱全套,免得叫聰明人看出了端倪,旁人入戲也就罷了,怎的你這個知情人也跳不出來了?虧你自個兒還總喜歡串角兒來演,真是羞死人了!”
柳湘蓮這才麵色好轉了起來,把剛剛那些不快拋到腦後,也爽快的笑道:“是我著相了。不過想起賈雨村那起子小人的嘴臉,我這心裡可真是不痛快。”
三娘聞言冷笑道:“眼下先讓他得意著,大公子可是說了,這一招還有個目的,就叫請君入甕,能跳進來誰倒黴,看來這賈雨村已經是大公子的甕中之鱉了,你還和他生什麼氣?”
柳湘蓮一想也是這個道理,遂把那最後一點點不高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