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的話衝口而出之後,小姑娘也發現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眼圈忽的也有些紅了,看著很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
然而皇帝卻冷著臉,絲毫不為所動,冷冷的說:“哦?你是何人?”
“皇上恕罪,這是罪臣不肖之女。”嚴戍頂著皇帝仿佛凍死人的視線,連忙站起來請罪,“小女年幼無知,胡言亂語,都是罪臣教導不嚴之過,還請皇上網開一麵。”
說罷,嚴戍拉著女兒跪倒在地,嚴大姑娘被父親按在地上,膝蓋冰涼冰涼的,心裡麵委屈極了,剛要說話,卻見一向疼愛自己的祖父也一臉嚴厲的看著自己,這才慌了神,不敢再亂說話了。
“原來是嚴卿的女兒。”皇帝的視線掃過了皇後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又慢慢落在了跪在下方的嚴家父女身上。
嚴戍不敢吭聲,心撲通撲通跳成了一團,隻覺得頭暈目眩,頂著盛會上文武百官各色的眼神,嚴戍追悔莫及,早知道說什麼他也不會帶這丫頭出門。
“火狐是靈物,靈物自會擇主,又何來搶奪一說?不該肖想的,還是早早放手才是,皇後你說呢?”一片寂靜之中,皇帝終於緩緩開口,視線掃過滿場鴉雀無聲的文武百官,最終落到了皇後的臉上。
皇後臉色越發得蒼白了,皇帝的話仿佛當著眾人的麵給了她一個巴掌一般,她隻覺得臉上生疼生疼的,勉強擠出一個得體的微笑,這才說道:“皇上說得是。”
皇帝這才滿意的點頭,抬手把嚴家父女叫起,正此時,後麵的鹿肉已經烤好,散發出陣陣的香氣,皇帝叫小太監將割好的鹿肉抬到前麵。此時眾人的心思便全部都從嚴家人身上收了回來,全都放在了禦前這一盤盤的鹿肉身上。
上一回頭一份可是給了忠平王,他是被出繼的十皇子,本就與皇上關係親近,得此殊榮眾人並不覺得驚訝,不過今次忠平王並未參與秋闈,不知這一次這頭一份的殊榮會花落誰家?眾人的視線在忠順親王、陳大學士和柳大學士的身上轉了一圈,這幾家如今可是正值隆寵。
至於林家,林大公子被賜坐在皇帝身邊的盛寵已經太過了,林如海又沒有晉身內閣大學士,這頭一份的鹿肉的殊榮,如無意外必是沒有林家的了。
可惜,這些人的想法偏偏就落了空,當皇帝毫不猶豫的就把第一份鹿肉給了璟軒之時,文武百官的眼睛都快紅了,這林大公子好大的本事!
這一晚,皇帝毫不掩飾的昭顯著自己對於璟軒的偏愛,引得眾大臣紛紛腹誹,過猶不及,皇帝這般過分榮寵,就不怕折了這孩子的福氣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自古以來,鋒芒畢露的,下場可都不那麼圓滿。就連薛明義的臉上都露出了憂色,盛極必衰,烈火油烹也未必是好事啊。
麵對這些,璟軒卻是一派從容,並無半點兒憂思或是惶恐,他能明白皇帝的心思,自己這位好舅舅因為無法給自己正名早就彆了一肚子的火氣,總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自己。想到自己那無緣一見的生父,能叫皇帝這樣的人用情如此之深,他有些遺憾,無緣得見那位太子殿下的風采了。
低頭看向下方,正對上遠處魏臻望過來的視線,篝火的映襯中魏臻的臉龐是模糊不清的,但那雙黑眸卻仿佛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光彩,如深淵般在注視的瞬息便能將人吞噬。在這雙眼眸之中,璟軒看到了欣喜,不見半點兒憂慮,仿佛他就該坐在這高台之上受儘天下榮寵一般的理所當然。
璟軒嘴角彎起,眼睛裡也迸發出了不加掩飾的愉悅,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天下人怎麼想,又算得了什麼?
“多謝舅舅。”璟軒接過鹿肉,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叫出了這個稱呼。
皇帝朗聲笑了,笑容裡帶著顯而易見的開懷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澀,開懷是為了璟軒這孩子公開叫這一生舅舅,苦澀是因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叫璟軒公開叫他一聲“九叔”。坐在高台之上,看著台下文武百官的俯首臣服,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快活的。
他寧願如今跪在下麵臣服之人是自己,來換太子哥哥坐在龍椅之上對自己展眸一笑。
盛會過後,有關林璟軒的消息在這些世家子之間儼然成了不能回避的話題,但是在京城裡,有關他的流言蜚語卻在一瞬間銷聲匿跡了,原本逮到蛛絲馬跡發現他與林如海父子關係生硬的人,也果斷的選擇閉上了嘴。
從來皇帝與朝臣的關係也十分微妙,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天子軟弱,大臣們便強勢,天子一旦手段鐵血,大臣們便都服了軟。
至於民心,百姓們關心的隻是今年的收成如何,辛苦勞作了一年之際能不能過一個好年,世家公子什麼的,不過是家有餘糧之際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商人們則是在看到薛家飽嘗了甜頭之後,越發想要攀上璟軒這顆大樹了。隻可惜,他們大多數都不得門路罷了,隻能巴著薛家,盼著能再在京城裡多分一杯羹。
至於林家,林如海沒有被留任京官,而是得了江南總督的差事。如今江南形勢被徹底洗牌,倒下了舊的世家,總有新的被扶持起來,而能被扶持的,自然都是皇帝的心腹人馬,此時接掌江南總督的差事,有著重組和穩定江南局勢的重擔。
林如海接到旨意之後,長出了一口氣。被委以重任,便說明他還沒有徹底失去皇帝的信任,同時,想必這也是皇帝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這一次沒能在江南做出讓皇帝滿意的成績,想必三年以後,朝堂之上再沒有他林如海的立足之地了。
皇帝確有此意,他是軍中出身的皇帝,直係人馬都是能征善戰的將帥之才,於民治上卻並不擅長。這些人如今拱衛邊疆成績卓越,但要讓他們做一任地方官,隻怕就有得他們頭疼了。
自打登基以來,他便著力於提拔可用的世家才俊和寒門才子,但這世上有才華的人不少,能做到德才兼備的卻並不多。不少寒門出身的進士,剛剛入朝為官的時候還算可以,可隨著官場的浸染,竟幾乎都移了心性。
要麼攀附權貴學到了以權謀私、顛倒黑白,要麼和那些酸儒為伍,吟詩作畫指點江山倒是越發的嫻熟了,放出去做個地方官卻被底下的府吏長隨蒙蔽,雖然不是直接苛待百姓,卻是在稀裡糊塗之時做了幫凶,更為可恨。
至於世家子弟,因為牽扯的利益關係更複雜,人情這種事總難避免,任用世家子弟也存在很多弊端。
這麼多年下來,皇帝手中得用的文臣實在不多,隻有柳家和陳家得用些,林如海之前鹽政的時候雖然瞻前顧後了些,但如今忠安王勢力覆滅,北靜王蟄伏,林家又算是被動的把這兩家都得罪了,林如海不想孤樹一擲也難。這也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局麵。
更何況,皇帝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他要把璟軒留在京城,才不想把林如海也留下來,沒得礙眼得很。因此特為的叫林如海即刻赴任,竟沒有按慣例留他在京中年後赴任。團圓飯什麼的,皇帝表示一點兒都不想叫璟軒和林家一道過。
對於林如海的調任,賈敏也是鬆了口氣,這次回京,她在京中的交際顯得越發的艱難,太後的召見並沒有讓她好過些,反倒因為送順嬪入宮而越發的艱難了。好在賈敏並不知道皇後還曾經有意和她提一提璟軒的親事,否則,林夫人這一次才是真正的愁眉不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