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2)

午後, 天徹底放晴,彤雲儘散,金色的陽光鋪天蓋地灑下來, 驅趕著冷雨帶來的寒氣。

倒春寒仿佛一瞬間就這麼過去了,靖川市迎來了真正的春天。

榮銳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疏影橫斜的枯枝, 將最後一個煙蒂丟在垃圾桶裡。

還是沒有方卉澤的消息, 無論三次元還是二次元,他都像是人間蒸發了,警方找不到他, 民間也查不到他的蹤跡。

但一個真實的人,在現在這個年代, 是不可能真的徹底消失的……榮銳回到桌前, 在前盤上敲了一個0, 回車。

暗網的懸紅從三十萬,變成了三百萬。那是他能動用的最大的額度, 再加, 就得給父親打電話了。

其實,父親應該已經知道了吧,親子關聯賬戶, 每一筆支出榮思寰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沒有質疑,也沒有阻止……榮銳十年來第一次對父親產生了那麼一點點感激之情,起碼,他沒有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添堵。

榮銳實在沒有心情對一個鐵血直男解釋自己的性向問題。

敲門聲, 孫之聖探頭進來:“她要見你。”

榮銳瞳孔一縮,霍地站起身來,大步往審訊室走去。

王桂玉已經折騰了快一個小時了。從榮銳告訴她方卉澤是故意陷害她之後,她就陷入了精神病般的瘋狂,一開始是歇斯底裡地叫,將自己的頭在桌子上磕得“咣咣”響,後來大約是磕累了,又趴在桌上鬼叫似的哭了起來,哭得天昏地暗,氣斷聲嘶。

榮銳再次坐到她對麵的時候,她還在哽咽,身子佝僂著,拱肩塌背,老態畢現,一下子顯現出了真實的年紀。

榮銳給她丟了根煙,她哆哆嗦嗦地撿起來,點了幾次才點燃了,說:“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去哪兒了?”

她的聲音又乾又啞,讓人聯想起在玻璃上來回摩擦的泡沫塑料,齒根一陣酸澀。榮銳皺了皺眉,擰開一瓶水遞給她。

王桂玉喝了口水,又抽了口煙,斜吊著眼問:“那個短命鬼有什麼好,你們一個個為他要死要活?”

她眼泡紅腫,滿臉涕淚乾涸的痕跡,鬢發蓬亂,額頭烏青,忽然風情萬種地這麼一飛眼,渾如活鬼一般。

榮銳抱著胳膊,居高臨下睥睨著她,不說話。王桂玉咳嗽了兩聲,自說自話地嘀咕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方家沒有一個好東西,老的搶走了我的兒子,小的搶走了他的心……我十月懷胎生了他,為他死,為他活,他卻帶著那個短命鬼跑了……把我一個人丟給警察……”

她又哽咽起來,發出鬼泣一般的氣聲。榮銳冷然起身,大步往門口走去,王桂玉陡然止住哭聲,道:“站住!”

榮銳回頭看她一眼,沒有任何情緒。王桂玉眼中變幻不定,終於咬著後槽牙道:“我告訴你,你能不能抓住他,把他帶到我麵前?”

榮銳終於開口,道:“這話該問你自己,你能告訴我些什麼?”

王桂玉垂眸示意他坐下,彎著腰深深吸了口煙,語氣終於正常了點兒,說:“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他好端端待在美國,事業有成,和方卉慈相安無事,卻忽然跑回來殺她。”

這也是榮銳一直想不通的一點——方卉澤14歲殺了馬強,方卉慈拿著他殺人的證據,一直沒有舉報他,甚至還繼續把他當弟弟一樣養到十八歲成年,送出國念書,後來還給他方氏的資金,讓他在美國發展自己的生意。

從黃楊木匣子裡的錄音來看,那時候方卉澤是聽了姐姐的話,去見王桂玉最後一麵的,那他們後來又是怎麼複合,怎麼攢在一起策劃了這一係列的殺人複仇案件?

在蕭肅口中,他們一家人從來和和睦睦,方卉澤逢年過節會打電話,寄禮物,方卉慈也一直關心著他的生活。那方卉澤為什麼會忽然黑化,和王桂玉聯手毒害姐姐,回來搞垮方氏?

這些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方卉澤再次從正常的生活,拉進了墮落的深淵?

榮銳心中翻滾著無數疑問,但並沒有顯露出來,隻在王桂玉抽完一根煙之後,又丟給了她一根。

“你說的那個錄音,其實是一個圈套。”王桂玉懟著煙頭點燃了第二根煙,含混地說道,“方卉慈那個死丫頭,從知道阿澤殺了人開始,就恨上了我,處心積慮想把他從我身邊奪走,想把我徹底毀掉。”

她一邊抽煙,一邊開始講述十七年前發生的故事。

2012年夏天,王桂玉指使自己未成年的兒子,殺死了丈夫馬強。那年,方卉澤剛剛14歲,青春期,易衝動,做事不計後果。但他畢竟是好人家養大的孩子,從小受最好的教育,是非觀已經初步成型。最初的衝動和仇恨過去之後,他開始害怕,開始後悔,每天睡不著覺,吃不下飯,體重急劇下降,患上嚴重的抑鬱症……

方卉慈看著他長大,怎麼可能忽略他的異常?

終於,在某個深夜,方卉澤被噩夢驚醒,跑到花園裡偷偷給馬強燒紙,結果撞上了跟蹤他的方卉慈。

方卉澤扛不住巨大的壓力,向方卉慈坦白了一切。

方卉慈一開始根本不相信,直到他挖出自己埋在花園裡的匕首和血衣,才明白他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生母相認,並在王桂玉的教唆下“為父報仇”、“救生母於水火”,殺死了他的仇人,也是他的繼父馬強。

那一刻方卉慈簡直驚呆了,完全無法相信一向懂事持重,善良溫和的弟弟,居然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她一開始想報警,想帶方卉澤去自首,但當弟弟痛哭流涕,跪下來求她原諒的時候,她心軟了——那是她養了十四年的弟弟啊,是她父母唯一的兒子,是方家唯一的男丁。

老體弱的父母根本接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她要是把方卉澤送進監獄,等於是把父母也送進了鬼門關。

最終,方卉慈決定隱瞞一切。

說到頭,方卉澤殺的不是無辜之人,是他的殺父仇人,是虐待他生母的人渣。

但她不能讓方卉澤再和王桂玉接觸,從弟弟口中,她感覺到這個女人瘋狂而極端,如果再讓她繼續影響方卉澤,將來還不知道要鬨出多少事來。

於是她提了一個條件——她可以不報警,前提是方卉澤必須和王桂玉一刀兩斷,永不來往。

方卉澤答應了,方卉慈給了她一筆錢,讓他見王桂玉最後一麵,把錢交給她,跟她徹底做個了斷。

然而在送弟弟去王桂玉的出租屋之前,她偷偷在他包裡放了一隻錄音筆。

“你說的那段錄音,就是那天,用那隻錄音路錄下來的。”王桂玉抽完了第二根煙,又續上了第三根,眯著紅腫的雙眼低聲說道,“方卉慈那個死丫頭,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出這一招!帶阿澤回方家的當晚,她又殺了個回馬槍,憊夜趕到我的出租屋,警告我以後永遠不要再見阿澤,也不許和他聯係,否則就把錄音、凶器和血衣統統交給警方!”

她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她算得可真清楚,阿澤那時候未成年,判不了多重,但我是成年人,一旦揭發就是死路一條……算她狠!我當時被她抓著把柄,隻能答應她所要求的一切。”

榮銳沒想到那段音頻居然是這樣的來曆,不禁對方卉慈大為佩服,原來她早在十幾年之前就認清了王桂玉的真麵目!

可是,為什麼後來這對母子又湊到一塊兒去了?

“你一定奇怪,為什麼阿澤沒有聽她的話,後來又和我相認,還幫我改變身份,創辦了‘無暇’?”王桂玉有些得意地笑了下,浮腫的五官擠在一起,有一種變形的驚悚感。

“說到這個,我還真該謝謝他,謝謝姓蕭的那個短命鬼。”

因為那段錄音,方卉澤度過了平靜的四年,溫暖的生活給了他最大的撫慰,他漸漸忘記了那些恐怖的過往,漸漸恢複成了那個溫和善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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