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3(2 / 2)

可悲、可笑,更加可怕。

“跟我走吧,我說過要救你的,我一定做得到。”方卉澤將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起身推著他往湖邊走去。

一艘船泊在一個用石頭隨意砌成的小碼頭上,方卉澤跳過去,搭了一塊木板,將蕭肅推到了船甲板上。

“彆動,等我拿行李。”他跳上碼頭,往越野車走去,臨走之前還不忘撤掉那塊木板。

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蕭肅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心一橫,立刻轉身往船艙裡走去。這種船他還算熟悉,大學的時候幫蕭然安排過一次水上生日,後來有一陣心情不好,還租了一艘在瓏水河上住過一陣子。

方卉澤拖著行李箱回來的時候,蕭肅已經回到了甲板上,裹著大衣,靜靜遙望著對麵的山巒。

“去船艙裡吧,甲板上冷。”方卉澤把行李箱放進船艙,從風衣內袋裡掏出鑰匙,準備開船。

一陣風吹來,船搖晃了一下,方卉澤打了個趔趄。蕭肅的輪椅沒有鎖輪,往左側一滑,重重撞在扶欄上,整個人立刻被甩了出去,越過扶欄,往船下墜落。

“啊!”蕭肅驚叫一聲,雙手揮舞著抓向護欄。方卉澤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過來抓住了他的大衣,將他連扯帶拉拽了回來。

兩人抱在一起摔在甲板上,方卉澤驚魂未定,喘了好幾口氣才抬起身:“你怎麼樣?”

蕭肅仰天躺在他身下,呼吸出乎意料地勻淨,雙眼定定看著他,漆黑的瞳仁倒映出星子的微光,又冷又亮。

方卉澤在那盛著星光的眸子裡沉了一秒,或者隻有半秒,悚然一驚,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鑰匙呢?”方卉澤手忙腳亂地摸了把衣兜,又抓住蕭肅的手打開,冰涼的手心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鑰匙呢?!”方卉澤抓著他的衣領喝道,“給我!”

蕭肅一語不發,單薄的嘴角緊緊抿著,眼中是冷漠的決絕。

“你!!”方卉澤爬起身,跑到剛才的護欄邊往下看,隻見水麵幽深,暗得看不清顏色,一圈漣漪緩緩蕩開,仿佛一個殘酷的嘲弄。

“你真把鑰匙扔下去了?”方卉澤難以置信地看向蕭肅。

蕭肅已經爬了起來,靠在另一側的欄杆坐在地上,隔著甲板看著他,一語不發。

“你這個……”方卉澤氣結,但時間不等人,暫且顧不上找他麻煩,立刻開始脫外衣,準備下水去撈鑰匙。

一轉身的工夫,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響,抬頭,隻見一枚紅色信號彈飛速升起,在黛青色的天穹下爆開一團醒目的焰火。

“你他媽瘋了?!”方卉澤將風衣狠狠摔在地上,衝過去搶下蕭肅手裡的信號槍,一把扔進湖裡。

但他知道一切都晚了,這麼黑的天空,這麼亮的焰火,方圓幾十公裡內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方卉澤抓著蕭肅的胳膊將他拖起來,狠狠搖晃著,“你從哪兒找的信號槍?你他媽到底想乾什麼?”

蕭肅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說,眼光是堅不可摧的冰冷。

方卉澤將他推倒在甲板上,重重抽了一個耳光。

蕭肅悶哼一聲,整個人被他打得歪了過去,雪白的臉上瞬間印出一個通紅的掌印。

“你就這麼想死,啊?”方卉澤紅著眼睛,腦袋裡一衝一衝的,像是有什麼魔鬼要跳出來。他在甲板上困獸般來回走動,幾次衝過去想打人,又硬生生用殘存的理智壓抑住。

蕭肅已經完全沒有還手的力量,隻能躺在地上喘氣,像隻奄奄一息的羊,無助且羸弱。但方卉澤覺得自己要被他逼瘋了,活生生被他的任性弄瘋了,自己做了那麼多,忍得那麼辛苦,到頭來竟然得到這樣的回報……

“你簡直沒有心!”方卉澤啞聲吼著,撲過去將他抓著肩膀拖起來,又摜在甲板上,“你為什麼要害我,啊?我這麼多年都是為了誰?為了誰?我人不人鬼不鬼……”

“嗬嗬嗬……”蕭肅忽然笑了起來,單薄的胸腔微微震動,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嘲諷,“你、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他的臉白得像紙,泛著近乎死人的青色,但眼睛異常明亮,亮得發寒:“自私如你,什麼時候為過彆人?方卉澤,彆騙自己了,你從來、從來沒有為過我,你隻為你自己……隻為你自己肮臟的靈魂,尋找一個超度的出口。”

他躺在甲板上,身體瘦弱得幾乎看不出起伏,宛如一縷包裹在黑大衣中的鬼魂,下一秒就會化風,消失在晨霧漸起的湖麵上。

“你的身體裡住著一個魔鬼,你越是殺人,那魔鬼就越是強大,到最後,你發現自己即將被魔鬼吞噬了,於是開始害怕……”蕭肅氣息不足,聲音很輕,但極為清晰,“你一定很害怕麵對鏡子裡的自己吧?你那麼優秀,那麼強大,明明應該萬人敬仰,內心卻被殺戮的魔鬼完全侵占,自卑、怯懦、痛悔,無法自拔……你發現這世上隻有一個傻子,還把你當成完美的舅舅,於是你抓住他,把他當成救命的稻草,用儘一切力量在他麵前塑造完美的形象。”

他看著方卉澤,眼神帶著嘲弄:“我就是那個傻子,可惜我媽看透了你,用她強大的力量鎮壓了你卑微的謊言,把你屏蔽在我的世界之外……然後,然後你、你殺了她。”

淚珠從眼睛裡滾落下來,蕭肅想起毫無知覺的方卉慈,自己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她了,忍不住哭了:“你說你愛我,你要救我,可是你從沒想過要把耶格爾的存在告訴我媽,從沒想過用正常的渠道給我醫治……你隻想成為我的上帝,讓我崇拜你,依賴你,一輩子都離不開你……為了得到這種極致的臣服,你不惜殺死所有可能保護我幫助我的人,讓我成為一個無依無靠的,隻能跪在你腳下祈求憐憫的乞丐……你要的,是另一個文森!”

他一字一句地說:“方卉澤,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隻愛你自己,你滿心的自傷自憐,都是為了你自己,我隻是你妄想自我救贖的工具!”

“不!”方卉澤跪坐在他身上,恐懼地看著他,鼻孔翕張,渾身顫抖,“你胡說……你瘋了……你這個沒有心的混賬東西……這麼多年,我全都是為了你!為了你!”

“騙鬼去吧!”蕭肅嘶聲吼道,“我不需要,不接受!我的生命隻屬於我自己,不需要你替我計劃替我謀算!你他媽算老幾?”

他用儘所有的力氣推開他:“我要愛我想愛的人,做我想做的事,不管二十七歲還是七十二歲,我都無怨無悔!你在我的生命裡,永遠沒有一席之地,你這個偏執狂,殺人犯,白眼狼,你不配參與我的人生,哪怕一分鐘,哪怕一秒鐘!”

“閉嘴!閉嘴閉嘴!”方卉澤瘋狂大喊,抓住他的雙手壓在身下,用自己強大的體力鎮壓他羸弱的反抗,“你隻屬於我!你誰都不能愛!我說到做到……你就是死,也得是我親手燒了,親手埋了!是,我瘋了,我這輩子肮臟汙穢,我自卑懦弱……那又怎麼樣?我還是可以擁有你!”

他像瀕死的野獸一樣劇烈喘息,慢慢從兜裡掏出那把打死過郝運來的手|槍,從蕭肅的額頭劃過鼻梁,劃過嘴唇,最後抵在他下頜的凹陷:“沒有人能救你,誰也彆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阿肅,我就是下地獄,也要把你的骨灰揣在懷裡……我也許不愛你,但我就是要你,我這輩子,絕對,絕對不能失去你!”

槍貼著皮膚,蕭肅感覺槍口的金屬像冰冷的烙鐵一樣,熨著自己殘灰餘燼般的生命。最後的時刻,他微微地笑了:“你跑不了了,你去不了瓊巴,去不了美國,去不了任何一個地方,榮銳會替我抓住你。”

他慢慢閉上眼睛:“永彆了方卉澤,下輩子彆投胎了,你不配做人。”

耳邊掠過一絲風,伴著一個尖細的嘯聲,蕭肅聽到“撲”一聲悶響,接著是什麼東西被擊爆的炸裂聲。

熱熱的液體濺在耳朵上,蕭肅猛地睜眼,發現自己沒有死,方卉澤的臉定格在開槍前的一瞬,猙獰而扭曲,一個小小的黑洞出現在他額頭,殷紅的血正從那洞裡緩緩流出。

蕭肅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連呼吸都忘了。少頃,方卉澤的胸腔猛地鼓了一下,身體僵硬地往前一撲,倒了下去。

他麵朝下撲在甲板上,後腦像是被什麼東西擊穿了,血肉模糊,粘稠的液體汩汩地冒出來,頃刻間便在地上暈開一大團暗紅色。

他的襯衫被汗水浸透了,隱隱印出背上的紋身,梵文佛經莊肅端嚴,字字都寫著慈悲,卻沒能超度他沉重的靈魂。

五秒之後,蕭肅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呼吸,深吸一口氣,慢慢將手指伸向方卉澤的鼻孔——

他死了。

風吹來,遠處叢林嘩嘩作響,湖水發出單調的濤聲。

天穹之上,星子儘數墜落,地平線儘頭依稀露出一抹微熹。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天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是榮爸爸。

三公裡極限狙擊。

所以現在他還在往湖邊跑的路上……隻有子|彈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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