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三更合一 回南(2 / 2)

“這怎麼好說的。”林棠笑道,“說了倒好似故意和姑娘攀親似的。所以我一個人也沒提。”

林黛玉卻從被子裡伸出手,抓住林棠的胳膊,說:“你既然記得家鄉在姑蘇,又記得自己姓林,早和我說,我給爹爹寫信,替你打聽家人豈不好?”

說完,林黛玉又自悔說多了:“是了,若姐姐的家人……姐姐自然不想回去的。”

外頭冬夜極冷,屋內燒著熱炕,地下燃著火盆,林棠的心裡也是一片暖意,她帶著忐忑說:“其實,我家裡很好,我是被拐子拐了的。”

林黛玉一怔,隨即笑道:“那更好了!既然這樣,等這次你和我回去……”她停了停,說:“給你找到家人,請老太太這裡消了身契,往後這府裡的人就再不能把你怎麼了!”

“姑娘不怪我瞞著?也不疑我和姑娘好是圖什麼?”林棠問。

林黛玉真笑了:“姐姐把我當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姐姐到這裡來的時候我才七歲,那真是孩子,你就圖什麼,怎麼不去找寶玉?分明寶玉對你稀罕得很,可你一次都沒兜攬他。他是待女孩子濫好心的,將來你得他喜歡,讓他給你找家裡人不好?你比鴛鴦姐姐也不差什麼,或是一心服侍老太太,到了鴛鴦姐姐的份兒上,璉二哥璉二嫂子都得給足了麵子。就算你對我好,真是因為什麼,可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是真的。”

“你那麼聰明,我今日想的事,你必然早就明白了,就算這樣,你也全都顧著我。若不是真心待我,你何必做到這份兒上?”林黛玉又是笑,又是歎,“姐姐,你彆想那麼多了,後兒咱們就回南去,我必會給你找到家人。便是實在尋不著,或是你家裡艱難,你的身價銀子我替你出了,還你身契,好不好?”

就算剛穿過來,還在人牙子手裡的時候,林棠都沒有這麼手足無措過。

“姑娘,終究是我瞞著你在先,而且,我還有事瞞著你。”直到開口說話,林棠才發現自己哭了,“但我現在還不能說,將來那一日到了,姑娘就算怨我,恨我,也是我應該受的。”

她帶著目的來到黛玉身邊,卻收獲了一顆真心嗎?

活了兩世,從來沒被這麼真誠對待,這麼信任過的林棠滿心惶恐。

在林黛玉茫然的懷抱裡,她哭得泣不成聲。

*

一夜未曾睡好,第二日,薛寶釵早早便起來了,穿衣裳梳洗。

“我的兒,這才什麼時辰?怎不多睡會子?”薛姨媽披衣服過來,看一眼時辰鐘,還不到寅初。

薛寶釵家常隻穿半新不舊的素淡衣裳,梳簡單發髻,戴幾根簪釵就罷了,今日她卻穿了新衣裳,發間又戴了一支紅寶金鳳。

見薛姨媽來了,薛寶釵忙起身,說:“我吵著媽了?”

薛姨媽道:“我是年紀大了,覺少,不關你的事。你咳嗽好了?怎麼今日要出去?”

“林妹妹明兒要走,我去看看她。”薛寶釵扶薛姨媽坐下。

薛姨媽便歎:“那孩子也可憐見兒的,從小兒沒了娘,這回爹也要……你去看看也好。”

“可便是要去看她,也不至於起這麼早啊。”薛姨媽命人去給薛寶釵煮冰糖燕窩,又問,“寶兒,你想什麼了睡不著?”

薛寶釵本不想說,但薛姨媽一定要她說,她隻得道:“媽媽,昨兒林妹妹來,似乎聽見我身上金鎖的事了。”

薛姨媽道:“這是什麼事兒?本來也沒什麼好瞞著人的。”

“媽媽——”薛寶釵道,“便是選秀的路絕了,又何必這麼早就打賈家的主意?我看寶兄弟還是小孩子,便是姨媽願意,這府裡老太太也必不願意的。這話真傳出去,我又怎好在姐妹們麵前處?”

“我的兒!”薛姨媽知薛寶釵一向冰雪聰明,見實在不好敷衍女兒了,隻好歎道,“你既知選秀的路絕了,難道不知這都怪你的混賬哥哥?蟠兒這個王八種子,白白打死了人,旁的雖然無礙,可宮裡你是著實去不得了。咱們家再不比你爺爺你父親在的時候,你哥哥年輕不經事,又混賬糊塗,白耽誤了你。”

薛姨媽便給薛寶釵細數榮國公府的好處:“寶玉是你姨媽的孩子,將來你姨媽給你做婆婆,咱們兩家又是親上加親,省了你在彆人家裡受委屈。寶玉雖然是二房,可老太太疼他,你姨媽又通共隻剩了他一個親的,將來怎麼也少不了他一份家業。咱們家再多多的給你嫁妝,便是他將來中不了,他不似你哥哥混賬,鬨不出大事,你們兩個富貴安穩一世難道不好?”

薛寶釵知薛姨媽是為她打算,仍是歎道:“媽媽,你說的這些我知道。可誰家的男子要十一歲了還在內幃裡混,不去讀書上學。老太太溺愛他,就如當日媽媽溺愛哥哥,他現在看著好,豈知將來一定是個好的?”

薛姨媽咳嗽一聲:“寶兒,你哥哥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比寶玉混賬多了。他現在非和我要香菱,我不敢給他,怕好好的孩子,都給他糟蹋了。”

她還有話:“縱是這裡老太太有心,可我看林家未必看得上寶玉,我觀林丫頭還小,對寶玉不過兄妹之情,這都是沒定準的事,兒女親事終究還是父母說了算,咱們先放出個風兒,再看如何罷。”

薛寶釵不好再往下說。

恰是燕窩來了,她便拿燕窩占住嘴,心裡想到昨日賈寶玉聽見外頭動靜,就什麼也顧不得了,靴子都沒穿好就要走。

林妹妹還是孩子,可寶玉還真未必是了。

但薛寶釵到了榮慶堂的時候,林黛玉卻不在自己屋裡,在賈母正房內。

賈母正罵林棠:“糊塗東西!看你平日對你姑娘儘心,靠得住,怎麼這麼大事,你不勸你姑娘少哭,倒自己哭上了?把你姑娘哭壞了身子,你拿什麼臉見我?”

原來昨夜林棠哭得傷心,勾動林黛玉的傷心事,兩人抱著哭了兩三刻鐘,還是林棠想起來林黛玉身子雖比前幾年好多了,到底還比常人弱些,勸她洗了臉敷眼睛睡下。

可哭得時間太長,眼睛上的痕跡難消,因此今早起來,賈母看林黛玉腫著眼睛,就喚了守夜的人來責問,再一看林棠也哭過,氣得罵她一頓。

林黛玉心裡發急,想勸賈母又不敢,怕賈母更怪上林棠。正為難間,林家的衛嬤嬤嚴嬤嬤來請安,賈母命林棠下去,她才暫放了心。

衛嬤嬤嚴嬤嬤一是來請安,二是問上路的時辰。

聽賈母說要讓賈璉護送林黛玉回去,衛嬤嬤忙道:“將要年尾,若璉二爺跟去,豈非不能在家裡過年了?老爺特命這些人來,就是怕貴府上再麻煩……”

但賈母定要賈璉跟去,衛嬤嬤推了兩次,見推不動,隻得應下。

路上沒人時,衛嬤嬤悄聲道:“分明是太太的親娘,老爺隻讓咱們說身子沒甚太大不好的,國公夫人也這樣。”

嚴嬤嬤笑道:“那是太太的親娘,又不是老爺的。終究大姑娘這些年多得老太太照顧。”

衛嬤嬤歎:“也是,人家是賈家的老太太,最先想的終究還是賈家。”

林黛玉從賈母屋裡出來,忙找林棠說話。好容易等到林棠一個人,林棠先她笑道:“我知姑娘不好替我分辯,這有什麼?老太太是長輩,我是下人,哪裡有為了下人駁長輩的理?況且老太太也是為了姑娘。”[注3]

林黛玉道:“理自是這樣,可我心裡並非如此。昨兒才應下姐姐,今兒就害你失了顏麵,是我之過。”

林棠見勸不動,便請林黛玉自己找路上要看什麼書,給她找些事做。

林黛玉惦記著林如海,並沒心思想路上的事,不過胡亂挑幾本罷了。倒是她看屋裡筆墨紙張不多了,想起林棠紫鵑雪雁都在讀書,怕路上不夠用,便讓林棠和王熙鳳要些,

因林棠在王熙鳳這裡也熟了,王熙鳳也忙著使人打點賈璉出門,院裡的人都被支使得團團轉,便無人通報林棠來了。

林棠行到屋門口,正要說她來了,聽見屋裡王熙鳳和平兒說:“這一年還是進來的少,出去的多,我看還是先放貸賺些銀子,省得不湊手。”

林棠:……

已經到了門口,回去反而惹人懷疑,林棠隻好揚聲:“平姐姐,二奶奶在不在?我是青鷺。”

平兒忙道:“青鷺妹子快進來,可是林姑娘打發你來的?”

把要筆紙路上用的事說了,見王熙鳳讓平兒去著人開庫拿,林棠便要走,王熙鳳卻笑道:“你坐,忙什麼,等拿了東西,你一齊回去就是了。”

林棠硬著頭皮道:“二奶奶,我們姑娘的東西還沒收拾好,不如煩平姐姐一會兒著人送去……”

王熙鳳再一笑,林棠知道躲不過了,隻好坐下。

審視林棠一會兒,王熙鳳問:“才剛我和平兒說的那放貸收利銀的事兒,你可聽見了?”

林棠歎道:“二奶奶都這麼問了,我便沒聽見,也是聽見了。”

王熙鳳笑道:“我往日真沒看錯你,你還真有些膽色。換了彆人,早跪下求我饒命了。”

“求二奶奶饒命。”林棠無奈又站起來。

看林棠這樣,王熙鳳也收了試探,道:“我知道你嘴緊,這事讓你知道了也沒什麼。你去罷。”

不知道是林黛玉昨晚的真心給了她衝動,還是她心底其實想勸王熙鳳很久了,林棠張了張口,低聲說:“二奶奶,論理,這話不該我說。隻是我當日沒進府時,聽人家說過,放貸收高利是……”

說完這句,林棠就後悔了。

但若不是知道王熙鳳喜歡有膽色爽利的人,也不會對林黛玉的人怎麼樣,林棠再怎麼衝動也不會對王熙鳳說這些。

王熙鳳再打量林棠一回:“才剛不怕,這會子倒怕了?”

林棠沒想好怎麼回這話,索性沒張口。

“說都說了,就說完罷。”想及這三年林棠行事為人,王熙鳳還真想聽她說兩句,便示意她坐。

林棠一麵後悔,一麵已經坐下,說:“我隻大概知道放貸收高利有違律例,是要坐牢的。現在一想,咱們這樣人家,二奶奶這樣有膽色,是脂粉裡的英雄,自然不怕這些。是我見識淺,才剛聽見了覺得不妥,所以多嘴了一句。”

王熙鳳被林棠捧得高興,笑道:“算你嘴甜,你把才剛沒說完的說了,我就放你走。”

什麼沒說完的話?不過是王熙鳳想聽林棠有什麼彆的法子。

林棠知其意,便道:“二奶奶若定下要放貸,何不問問二爺?”

王熙鳳眉心一跳,合上茶碗,眼神也利了。

林棠隻當沒看見,繼續說:“二奶奶發愁家裡銀子不夠,所以自願冒著風險也要弄來銀錢。但二爺若不明白奶奶的心,從彆處知道奶奶收利錢,豈不誤會奶奶?再有咱家的人也難免私下議論奶奶。不如告訴了二爺,不但二爺將來不誤會奶奶,便有風險也是兩人一起擔,家裡的人見二爺和奶奶一心,還能有什麼碎嘴閒話?自然,若二奶奶覺得不妥,隻當我胡說八道就是了。終究我也不明白什麼大道理,都是些小想頭。”

深深看了林棠幾眼,王熙鳳忽道:“若你還在老太太身邊,我是必把你要來的。可惜你早是林妹妹的人了。到底是林妹妹和寶玉有福。”

林棠聽出王熙鳳暗示的意思,難免心驚,口中說:“二奶奶折煞我了,我哪裡比得上平姐姐和襲人姐姐。”

“我還有事兒,東西當已送去了,你也去罷。”王熙鳳道。

林棠出去,平兒從旁邊屋子進來,王熙鳳問:“你聽她說的怎麼樣?”

平兒道:“奶奶,我看她說得不錯。這事還是彆瞞著二爺好些。”

王熙鳳乃是天性聰明的人,林棠說了一半兒,她自往深裡想,想到將來或許因此獲罪,那她便是榮國公府的罪人了。

可叔叔才高升外任,薛表弟打死了人都沒什麼,她不過放貸收利銀,是什麼大事兒?便是家裡的人知道了,誰敢當麵說她半句?

於是,王熙鳳笑道:“她沒經過大事兒見識淺,你跟了我這些年,也就這點子膽量?怕什麼,我說放就放!這世上的事,哪兒有我做不成的?”

一整日忙碌,總算把要出門的東西收拾好,先裝上車。為了不惹人懷疑,這三年攢的料子林棠隻帶了一匹綢一匹棉布防著會用,剩的把銀錢和貴重首飾——大多是林黛玉給她的,也有王熙鳳給的——裝好,賈母賞的許多散碎東西都沒放在包袱裡。

她當然想去揚州再不回來,但萬事皆有可能,她已經讓賈母生厭了,得給自己留全後路。

今日才在王熙鳳麵前多嘴,為了黛玉的真心,她更要事事周全,省得賈母察覺她的心思,把她留下不讓跟去揚州,那才是功虧一簣。

這晚,賈母因舍不得林黛玉,便要同林黛玉一起睡。

不必林棠守夜,她進了空間,對著書頁都翻軟了的《紅樓夢》發呆許久,開始動手拆書,仔細把書拆成一頁一頁的。

第二日,賈母和賈寶玉帶著千萬個不舍,看林黛玉上了馬車。

到得岸邊便是棄車登舟。船上沒什麼事,林棠看著林黛玉一日比一日更擔心林如海,在空間裡挑書頁的時候也越來越仔細。

一路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年前臘月二十八,林棠整理好了能拿出來的原文,他們乘的船也靠了揚州岸邊。

林家已另外有人,帶了車馬在岸邊接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大冬天水路上不上凍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原書林如海也是冬天來信接林黛玉回去,“作速擇了日期,賈璉與林黛玉辭彆了賈母等,帶領仆從,登舟往揚州去了”,所以臘月水路應該也能走。

注2:

個人看法,林家不但清貴還很有錢【本文重要設定】。

原文寫林家“雖係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林如海祖上襲的“列侯”,在秦稱徹侯,居二十等爵製之首。西漢沿置,為避劉徹諱而改稱列侯,又稱通侯,其食邑多者萬戶,少者數百,皆為縣侯,三國以後地位漸低(摘取自百度百科)。所以列侯雖然不在公侯伯子男五等裡,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很低的爵位,不然林家稱不上“鐘鼎之家”。

“鐘鳴鼎食”的意思是:古代豪門貴族吃飯時要奏樂擊鐘,用鼎盛著各種珍貴食品。故用“鐘鳴鼎食”形容權貴的豪奢排場。

林如海這一代沒有爵位,奢侈排場自然不如寧榮二府,但不代表林家窮。林家人少,還沒有賈家這麼多敗家子,家財應該都攢得很好。

林家不在護官符“四大家族”裡,個人猜想,首先是因為“四大家族”皆聯絡有親,林家隻在林如海一輩與賈敏有親。二,四大家族是金陵四大家族,林家祖籍在姑蘇……

至於薛家,雖然排在“賈史王薛”之末,但也不能說薛家是商人,地位很低賤。原文中明確說了薛家“本是書香繼世之家”,祖上是“紫薇舍人”,大概就是唐代的中書舍人,位居正第五品上階,這個職位雖然官不高,但有起草詔書參與機密政事的權利,屬於皇帝親信,地位不低的。

薛蟠“家中有百萬之富,現領著內帑錢糧,采辦雜料”,“賴祖父之舊情分,戶部掛虛名,支領錢糧”,沒說薛蟠有官,但他仍是皇商,屬於士族,而且和戶部朝廷有舊情麵。王夫人和薛姨媽是親姐妹,關係很好,王夫人嫁給榮國公的幼子,薛姨媽的丈夫可能家世不如賈政,但也不會差特彆多,甚至能力會比賈政更高。

所以巫巫認為薛寶釵不屬於“低賤的商人之女”啊,林黛玉也不是“家裡清貧沒錢的丫頭”,林黛玉出身算起來應該比薛寶釵高,但是薛寶釵比林黛玉強在有薛蟠這個沒啥用的哥哥,不至於無依無靠。

巫巫寫文一向是姑娘們可能有小缺點,但大家都是好姑娘,誰也不黑,該死的都是沒用作妖的男人——

如果不讚同巫的以上看法請當做私設也行!反正都是我的個人理解,啾咪!

注3:林棠為了哄林黛玉說的,並不是自甘做奴才了。

到揚州啦~下一章就見老父親!作話在解釋設定的時候會比較囉嗦,其餘時候不會啦=w=

感謝各位支持正版的小可愛!愛你們!感謝在2021-09-24 18:50:53~2021-09-26 04:05: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LMF、想吃糖醋排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KuranYukime 20瓶;YLMF 2瓶;凶唧唧的毛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