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很快從錦秋麵上劃過,落在她旁側的趙臻身上,一雙深色的眼瞳定住了,又漸漸渙散,他茫然地跌坐回椅子上,長歎一口氣。
以前宋老太太讓他從族親中過繼個人,他那時總覺著自己年紀尚輕,李氏也還能生養,不急。現下他才突然意識到,他宋運這輩子注定無後,百年之後他便是入了黃土,也沒有兒子給他扶靈了!
“這人算是哪門子的同僚,有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專揭人傷疤的同僚麼?這樣不知禮數的也配做翰林院編修,我打量他是《論語》都沒讀全乎罷!”錦秋一手緊緊抓握著欄杆扶手,側頭過去在趙臻耳邊壓著聲音罵。
“表妹莫氣,我去,”趙臻一撩袍子,舉步欲走。
“表哥彆去!”錦秋忙按住他同樣搭在欄杆上的右手,重重搖頭。
趙臻隻覺一陣柔軟覆在自己手上,冰冰涼涼的,可那冰涼卻又分明點起來他胸中的一團火。他轉過頭來望著她,周遭一切都聽不見了,隻見她的朱唇一開一合。
錦秋現下滿心滿眼的就想贏了這比賽,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此時正攥著他的手,更沒覺察出趙臻的眼神,她道:“他們不是欺負我們宋家無人麼?我去!我宋漓去!”
趙臻確是不該去的,他不是宋家人,若是輸了,人家會說宋家無人,即便贏了,這幫好事的也會說他不過是宋家的表親,又不是宋家的兒子女婿,算不得宋家人。所以無論如何,都得她錦秋去。
“父親,”錦秋穿過人群趨步來到宋運身前,側對著江?蹲了蹲身,微微勾唇笑道:“錦秋不才,幼時倒也玩過幾回,不如就讓錦秋來吧。”
“宋大姑娘,這可使不得,咱們這些都是老爺們,你一個女兒家家的,在旁邊看著就是了,”江?擺手。
“江大人這是覺著錦秋技藝粗陋,不堪拿出來獻醜?”
“不敢不敢。”
“錦秋,”宋運兩撇眉毛一橫,朝錦秋嗬斥道:“一旁坐著去!”
“宋大人,”周劭和朱奧正說說笑笑地從廊上緩緩走來,他道:“一幫子男兒投壺有什麼意思,宋大小姐想去便讓她去罷。”
他這樣白、又貴氣逼人的男子穿上雪青色尤其亮眼,從廊上過來時,將那一眾玄色、鴉青色衣袍的男子都襯得如莽夫一般。
“王爺過獎了,錦秋她……”宋運朝已經近前的周劭拱手,掀起眼皮子瞧了瞧他一向斂肅的神色,終究道:“全憑王爺安排。”
錦秋現下一見著周劭,便不由自主回想起方才的情形,隻覺脖子上涼颼颼的,好像那鍘刀已經架上去了。她強扯出一抹笑來朝已經落座在一旁的周劭蹲了個禮。
投壺向來講究三局兩勝,但今日人多,便一局定勝負,這一局的勝者又同下一個比,直到最後。
錦秋細數了數,足足有八人,而她被排在最後,也即,這樣一路比下來,她就得同另外七個人中最厲害的那人比。她不禁遠遠瞧了一眼一身青灰色便服,舉手投足間很有些儒生氣質的江?,心想:當真人不可貌相,這人看著像個有學問的,內裡卻是個小人。
江?這樣安排很有些深意,若是錦秋技藝不精,同一般人比也就顯得稍落下乘而已,可若是跟最擅投壺的人比,那落差就大了,到時候宋家的麵子也跌得更慘。
“宋大小姐,”江?走過來,背著手笑盈盈地道:“最有能耐的得最後亮相才是,你看我這樣安排可合你的心意。”
“過獎了,江大人安排得甚好,”錦秋回以得體的一笑。
江忡也笑。
院子裡鄭公子和王公子兩人站在離投壺兩箭半處,身旁都跟著個小廝替他們捧著各八支箭矢,一藍一紅。
兩廊上擠滿了人,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二人誰會贏,亭子裡的人呢,隻說兩個都是才俊各有各的好處,不談輸贏,恐傷了麵子。
銅鑼“鏘”的一聲,整個院子霎時寂靜無聲,眾人皆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