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陸院判來替錦秋把過脈,診斷錦秋的身子已“大好了”。
這些日子她一直躺在床上,人都快憋壞了,待到陸院判一走,錦秋立即下了床,好一通梳洗打扮,頂著大日頭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走了三圈。
她想著,自己身子好了,那賜婚的聖旨也該下來,聖旨下來她便該安心待嫁,他日嫁去了王府,出門更是不便了,所以不如趁著自己還是宋家大小姐,多出府幾趟,於是她立即讓紅螺去備了馬車。
六月末的日頭牟足了勁頭曬、烤、恨不得把道上走的,水裡遊的通通熬成乾兒。
主仆二人坐在馬車上,紅螺甩著手絹子為錦秋扇風。
“小姐,您說您上禦前求皇上賜婚了,那王爺什麼時候來娶您,您嫁去王府會帶著奴婢麼?”
“不帶你我還能帶誰呀!”
“小姐就會哄奴婢,您先前去皇宮裡也不帶奴婢去見識,若是奴婢進了皇宮,他日要跟翠鳴吵起嘴來,她也不敢再罵奴婢沒見識了!”紅螺嘴一撅。
“那是個輕易便能掉腦袋的地方,不是鬨著玩的,我那是先去探探路,試試深淺,而後才能領你去,不然你那個冒失性子,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到那兒我可保不了你……”錦秋說著,覺著這馬車裡越發的悶了,於是撩了簾帷。
在李記麵館前,東順的身影一閃而過。
東順打小跟在趙臻後頭,錦秋已認得他了,上回趙臻進京他沒跟來,如今該是在泉州才是,怎會出現在這兒?錦秋大為疑惑,立即撩了簾子對那馬倌道:“就在這兒停下!”
趙臻一手搭著東順的背,捂著嘴在麵館前嘔吐,忽而聽見錦秋清脆的一聲:“東順!”他全身都繃住了,像是被誰定在那兒不會動了似的,想要抬腿走向她,想要抬首望一望她,卻什麼也做不了,隻是搭在東順背部的手緊緊攥著。
他垂著腦袋,心砰砰直跳。一雙繡白薔薇的絲履漸漸逼近……他的眼淚再抑製不住了,滾下來落在被日頭烘得滾燙的地麵上,沒一會兒便烘乾了。
“東順,你怎會在這兒?”錦秋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一旁垂著腦袋,一手搭著東順的趙臻身上。
趙臻瘦脫了相,這墨色右衽穿在他身上空空蕩蕩,全然沒了當初溫文爾雅的模樣,以至於錦秋沒瞧見臉時壓根認不出來這是他。
東順正要開口,忽覺背上一痛,是趙臻擰了擰他。他立時便明白了趙臻的意思,忙改口道:“是夫人遣小的過來看看京城的宅子,若是有願意要的,便兌出去。至於這位公子,他是奴才的表兄,跟著奴才來京城見見世麵的。”
錦秋心裡一痛,神色淒淒,歎息道:“也是,表哥去了,舅母她們又不常來京城,這宅子空著也是空著,兌出去反倒好……”
趙臻聽著這句表哥已然去了,左手發顫,握緊又鬆開,此刻他真想上前拉著她的手道:“表哥好好的,便是為了你表哥也得活著!”
可是他不敢!
他本該讓母親過來提親的,可他不敢,他覺著自己配不上!當初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趙臻時,尚且配不上她,如今這個沉了皇船,病歪歪連一碗麵也吃不下的人,又怎配得上?他恨自己,恨這枯瘦的身子,恨這連一碗麵也裝不下的肚子,他恨!他來這兒,就隻是為了看一看她,這個在病中夜夜都會夢見,一夢見便覺著這世上尚可留戀的人,他隻是想要見一見她。
一陣翻湧著的吐意再次襲來,趙臻捂著嘴,想憋回去,他在心裡求老天爺,求老天爺幫一幫他,他已經這樣不堪了,不能再在她麵前吐出來,惹她生厭!
“嘔……”他到底沒忍住,一口嘔了出來。
“小姐小心!”紅螺眼疾手快,將錦秋往後一拉。
錦秋定住步子,盯著那團穢物,蹙了蹙眉,而後伸出手將自己的帕子遞給趙臻,道:“你怎的了,可要去看大夫?”
趙臻眼中盈滿了淚,帕子上的繡花在眼前模糊了,他不敢接她的帕子,也不敢言語,隻急切地拍著東順的背。
東順心下明了,忙雙手攙著他,歉疚地望著錦秋,“小姐,奴才還要帶他去看大夫,您慢走,慢走啊!”
錦秋頷首示意他快去。趙臻幾乎是拖著東順往前走,一手捂著麵,淚水便從指縫間滑下來。
錦秋眯著眼望著趙臻的背影許久,問紅螺道:“東順的表哥,我以前可見過?”
“哪裡見過,這樣瘦得跟個麻杆子似的爺們兒奴婢可不記得見過,”紅螺捂著嘴,將顧笙往馬車上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