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絮(1 / 2)

梁國公府。

長公主手裡撚了一支香,插入案上的鎏金蓮花紋香爐。

沉水香幽幽地散開,輕煙嫋嫋。

一嬤嬤急急跑進來,臉上帶著喜意,“夫人!夫人!”她歡喜地道,“二郎君讓人傳話來,說人找到了,現下就帶人往城郊西邊的莊子趕!還說讓您明日就派車架去接呢!”

長公主描得深濃的眉這才鬆開了些,帶了點讚賞道:“還得是二郎。”

想了想,又歎氣:“隻是苦了他了,一連告假三日,恐怕都未得歇呢。”

“可不是?”嬤嬤道,“國公爺出去這麼多年,可不都是二郎君給您依靠麼。”

嬤嬤現在還記得,十三年前,夫人與二皇子妃、太子妃等一乾女眷去大慈恩寺上香,卻遇到一幫反賊的場景。

那時大雍天下抵定,百廢待興,誰也沒想到,在距大慈恩寺不到十裡的淮揚坡居然還藏著一幫反賊。這幫反賊們走投無路,便打算拿了這幫女眷去威脅當今。

女眷們花容失色,最後站出來的,卻是他們不到十歲的小二郎君。

當時小二郎君的個子還沒淮揚坡上的蕎麥高,挺著一副小胸脯,對著那幫反賊道:“你拿她們何用?便是一刀一個全砍了,我外祖父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不過,我就不同了。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我生時大雍呈吉,外祖父平日裡最看中我,自小便養我在身邊,便是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多有不如。”

……

想到這,嬤嬤眼眶就又有點泛濕。

她拿帕子擦擦眼睛,有些羞赧道:“老奴年紀大了,總是想起過去。”

長公主歎氣:“彆說是你,近來啊,我麵前也老是浮現他們小時候的樣子,你說,二郎小時候多可愛啊,怎麼越長就越悶了呢,還有…”

她麵色微變,隻揮揮手:“行了,二郎明日便會回來了,讓廚房多準備他愛吃的東西。”

“啊,還有。”似乎想到什麼,長公主麵上帶了些厭煩,卻還是道,“給她準備個火盆。”

那個她,自然指的就是薑瑤了。

“夫人心善。”嬤嬤恭維著,麵上卻透露出絲愁,“隻是她這一出事,即便我們這邊瞞得嚴,難保城內不會有彆的話傳出來…”

長公主冷哼一聲,邁步坐到妝台前,開始拔鬢邊上那朵金蕊絲嵌珠玉步搖,道:“有我車架去接,再對外放出話去,就說那兩日她是替我去莊上禮佛,我看還有何人敢嚼舌根!”

“也是個苦命的。”嬤嬤順著她話說,似突然想起一事,彎下腰去,道,“前日,老奴在秋桐院外看到大郎君與大娘子她…”

長公主靜靜聽著。

待嬤嬤說完,她嗤的笑一聲:“大郎年紀輕,被花炫了眼也是有的。”

“可現下大娘子和二郎君在一塊,會不會……”

“這如何可能?”長公主將手中步搖往妝奩一摔,“嬤嬤,以後這話你可莫要再說了。二郎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

“他平生啊,最討厭的,就是那三心兩意之人。”

宮中。

太極殿。

一著明黃色團花紋老人看了眼禦案旁的更漏,放下手中朱筆,階下一直候著的大太監王德福忙躬著身過來,替他更換茶水。

隨著茶水注入,那越窯青釉荷葉托杯杯上的淺碧色荷葉便似徐徐綻開一般。

老人看著杯子,突然笑:“這一套杯子,還是阿昭畫了花樣讓人去做的吧。”

王德福躬身:“是昭郎君有心。”

在宮內,為了區分二郎君和其他郎君,都是叫昭郎君的。

老人拿起杯蓋砌了砌,喝了口,而後道:“阿昭還沒回來?”

“回聖人的話,還未,不過昭郎君不久前剛讓小郎將傳話過來,說明日便回。”

“知道了。”老人歎氣,“也不知芳蕖這回急急招他回去,又是為了什麼事。”

“德福,你說,是不是孤太自私了,總拘著阿昭讓他在宮裡陪孤,讓芳蕖平白少了一個兒郎陪伴…”

聖人未說完。

王德福沒接。

天家之事,可不是他一個奴婢能置喙的。

最要緊的是,他陪伴聖人愈久,便愈知道這人性子,孤心寡性,冷硬強悍,若非如此,當年大縉風流雲散、群雄逐鹿之時,最後坐穩江山的,也不會是他。

果然,很快老人就收斂起那點難得的歉疚,拿起禦筆批起案上的奏章來,隻是批著批著,麵色就越發不鬱來。

他“啪”地將奏章往那案上一扔:“一幫蠢材!”

因著用力,那堆方批好的奏章全轟隆隆倒下來。

老人還不解氣,指著罵:“每日裡眼睛裡就盯著眼前這點破事奏來奏去,鬨騰不休!”

“阿昭住宮裡怎麼了?孤樂意!”

“一個小女郎鬨了笑話,如何就要喊打喊殺的地步了?”

王德福忙不迭過去撿,正好看到一本攤開的奏章上,有言官上表說,昭郎君年已弱冠,不可再住宮裡,於禮不合雲雲。

至於那位小娘子,前幾日聖人還不高興呢,認為對方太過狂悖,居然敢肖想他的吉祥兒;可因著言官喋喋不休,與二郎君的事放一塊,竟也成了“被欺淩的對象”,惹得聖人將她當作“自己人”了。

王德福一邊將奏章重新撿回案上,一邊應著,不一會,聖人自己就冷靜下來了。

隻是還有些不高興,認為這幫人便是看不得他好。

“不過,這幫蠢才有句話卻是說的不錯,孤的阿昭,也到了被姑娘惦記的年紀了,”老人道,“德福,你回頭擬一份閨秀的名單來,給阿昭和芳蕖都送去,就說,讓阿昭自個兒挑個順眼的。”

王德福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問了句:“那國公府那位嬌客,可要列進去?”

聖人瞪他一眼,王德福這才知道失言。

不說那小娘子身份實在太低,便是足夠,可住在一個府裡卻能同時勾搭三位郎君的,誰敢娶?

那是破家的禍害。

“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王德福開始掌自己嘴。

“行了,不怪你,”聖人今日倒是好說話,“列進去又如何,阿昭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小女娘?”

“當年那鬆獅,不過吃了旁人一塊肉,阿昭便能將它丟了,這樣獨的性子,如何能忍得了這樣的女子?”

聖人這樣一提,王德福也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