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涼發燒(1 / 2)

上次招來那會陰寒內力的吳娘子之後, 嚴墨戟開始念念不忘前世的冰飲, 對盛夏的酷暑也越來越覺得難以忍受。

隻是吳夫人武功平平,頂多就是個冰鎮的效果,距離冰飲還差得老遠。

嚴墨戟吃不到冰淇淋, 又開始懷念空調房,酷暑難耐的時候,甚至還想讓吳夫人對自己來上一掌;最終為了小命,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尤其是到了晚上, 嚴墨戟睡覺時感覺更加難捱, 隻覺得自己好像被放進蒸籠裡的包子,很快就要蒸熟上桌。

熱的睡不著,嚴墨戟想辦法讓自己涼快下來。他去院子裡用涼水衝了澡, 草草擦一下, 然後回屋把席子拖到地上,打開門窗, 隻穿一條特意訂製的平角內褲,躺成大字,感受著地麵的冰涼,總算愜意了。

這樣愜意的後果,就是嚴墨戟第二天發起了高燒。

發現嚴墨戟發起了燒的是按時起床的紀明武。

紀明武起床之後,發現往常早起做飯的嚴墨戟今天沒有一點聲息, 有些奇怪,就去嚴墨戟房門口瞅了一眼。

門沒關,紀明武一眼就看到幾近□□的嚴墨戟平躺在地上, 上身白皙的皮膚上兩點嫣紅瞬間刺入紀明武的眼中。

紀明武下意識動了動喉結,眼神瞬間閃開,沉默著調息了一下,才重新看過去,這次看清了嚴墨戟臉上不正常的潮紅,嘴裡還發出似有似無的□□,顯然是發燒了。

紀明武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上前一隻手把嚴墨戟從地上抱起來,放回床上,又扯了被子來給他蓋好,右手搭在嚴墨戟手腕上,內氣進入嚴墨戟體內環繞一圈,幫他祛了一下寒氣。

嚴墨戟身上頓時就出了一層薄汗。

祛了寒氣,嚴墨戟有些將醒未醒,迷茫地喃喃道:“武哥?”

紀明武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讓他有些挪不開眼神的胸膛,語氣仍然是淡淡的:“你發燒了,多睡一會吧,我去給你請郎中。”

嚴墨戟滿是漿糊的大腦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紀明武話裡的意思,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麻煩武哥了……”

紀明武“嗯”了一聲,幫他掖好被子,這才出了門。

不多時,紀明武帶著一個老郎中回來。那白發蒼蒼的老郎中為嚴墨戟把了一下脈,才捏著花白的胡須道:“風寒入體,看小郎君似已發汗,當無大礙,老夫開兩劑藥,煮了服了便是。”

嚴墨戟腦袋縮在被窩裡,隻傳出悶悶的聲音:“多謝郎中,勞煩您跑一趟。”

老郎中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反正他收了好大一筆銀兩,就是讓他再跑幾趟也樂意。

郎中開了方子,還幫忙抓了藥,囑托了幾句熬煮藥汁的注意事項,這才離去。

紀明武把藥罐子煮上,讓它慢慢煨著,過來先給嚴墨戟拿了一身乾淨衣裳:“穿上吧,省得再著涼。”

嚴墨戟有些不太好意思,撐起酸軟無力的手腳,當著紀明武的麵掀開被子把衣服套了上來。

他沒想太多;倒是紀明武看到嚴墨戟露出的身體,眼神下意識飄忽了起來,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右手也握緊了自己的拐杖。

等到嚴墨戟重新穿好,紀明武才覺得自己剛才好像有些過於緊張了,倒了碗水,端給嚴墨戟,看著嚴墨戟小口小口地喝完,臉上表情不自覺柔和了許多。

放下碗,紀明武剛想出去,被嚴墨戟小聲叫住:“武哥,你陪我說會話吧。”

也許是生病之後會覺得脆弱,嚴墨戟現在不太想一個人待著。

紀明武停頓了一下,重新坐了回來:“說什麼?”

“嗯……說說你從前的經曆怎麼樣?”嚴墨戟想了想,興致勃勃地問了自己一直都有些在意的問題,“武哥你的木雕是怎麼做得這麼好的?”

紀明武看向嚴墨戟略帶些期盼的目光,兩頰還有一點潮紅,喉頭又動了動,才回答道:“無非是練出來的。”

“天天練木雕嗎?”

“不是,練彆的。”紀明武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天資駑鈍,年少拜入師傅門下後,師傅告誡我,我若想學有所成,便要付出比同門千百倍的努力。”

嚴墨戟饒有興趣地問:“然後武哥你就拚命努力了?”

說起往事,紀明武神色柔和了一些:“沒有——我在努力,同門又何嘗不是在努力?單憑努力便想超越那些真正的天之驕子,哪有這等好事。”

“那……?”

“師傅又對我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天分不夠,不如便走專一之道,舍棄旁枝末節,隻盯著一招一式,專注練習。”談到這些事,一向寡言少語的紀明武終於說得多了些,聲音中略微帶上了一絲笑意,“於是我便按照師傅的吩咐,隻專心練那一招,日夜不停。”

嚴墨戟雖然覺得“一招一式”聽起來不太像形容木工的詞,但是燒得暈乎乎的他也沒有多想,隻是瞪大了眼睛有些驚異:“隻練一招,不會枯燥嗎?”

“自然是會的。”紀明武唇角微微勾了一下,雙目之中閃過一絲懷念,“為了緩解浮躁,我便開始木雕。”

“哦?”

“雕刻是我一位師兄建議我的。”紀明武深深看了嚴墨戟一眼,“他說雕刻與書法,是最令人凝神靜氣之道,我練功之處並無筆墨紙硯,不如嘗試雕刻,好凝聚心神。”

嚴墨戟懂了:“然後你便一直開始雕刻了下來?”

紀明武點點頭:“便是現在,我有時心情難定,也會動手雕刻,不多時便能專注下來。”

嚴墨戟砸吧砸吧嘴,感歎了一句:“專一之道……武哥你真是太勵誌了。”

——試想一下,一個年幼的孩童,被師傅責罵天資駑鈍,對著一大堆的木料認認真真地練習,中間休息的時候就抱著一小塊木頭雕琢……最後成為了一個合格的木工,雕刻手藝也變得登峰造極……

——太勵誌了!

嚴墨戟由衷地建議道:“武哥,我覺得你應該考慮作為木雕大師出道。”

紀明武雖然不知道嚴墨戟想了些什麼,但是也猜得到肯定與實際相差甚遠,沒有糾正他,隻淡淡地笑了笑,幫嚴墨戟又掖了一下被角。

實際上他在宗門內的努力,遠比嘴上對嚴墨戟若說的艱辛多了。

兩位師兄都是天縱奇才,師傅每每提到師兄都是讚不絕口,麵對自己則擺正了臉色,嚴肅告誡自己,想要趕上兩位師兄,他就必須專注專一,把一招苦練下去,徹底練會了,再考慮學下一種。

從此寒來暑往,兩位師兄練就的招式、篇章越來越多,隻有他自己,在自己的小院裡枯燥地揮動著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招式,也會常常感覺自己毫無寸進而難過得想要大哭……

想起在門派學武的往事,紀明武有些失神,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直到被嚴墨戟喚了兩聲,才回過神來。

回神之後,看著嚴墨戟有些粉潤的雙唇,紀明武忽然心裡產生了一絲衝動,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你呢?”

嚴墨戟沒聽懂:“什麼?”

“你又是怎麼練就一身廚藝的,又為何想要把什錦食開遍大江南北?”

嚴墨戟怔了一下,腦中翻騰起了一些過去的回憶。

想做這一行,其實還是大學快畢業的時候的事情。

最初雖然發覺了自己對食物上的超強記憶力,可是嚴墨戟自己沒有想過要走上飲食行業的。

他報考了金融相關的專業,為的是金融行業的高薪;大學期間會去各種餐廳勤工儉學,為的是不用再向家裡要錢。

但是在他畢業之前,父母還是相繼去世了。

父親是勞累過度,器官衰竭;母親是營養不良加父親去世導致的過度傷心。

說白了,都是窮死的。

將母親火化之後的那天晚上,嚴墨戟回了自己那個小山村的家裡,坐在灶台上呆了一整夜。

他想起當初家裡親戚來鬨事之後的晚上,媽媽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起身點起灶火,給自己攤煎餅、炒雞蛋做晚飯,自己卻一口沒動;想起無數次他對著路邊攤流口水,卻懂事的沒有開口,媽媽回家自己仿照著那些小吃,做差不多模樣的給他吃。這些自做的小吃,有些比路邊攤聞起來更香,有些就徒有其型……

以後他都吃不到了。

父母相繼過世,給了嚴墨戟很大的打擊,而記憶中無比清晰的家中食物的口味,又讓他縷縷提不起吃飯的心情,食不下咽。

最後嚴墨戟靠著自己過人的記憶,嘗試著複製了當初媽媽做的口味,在重新嘗到熟悉的味道之後,他就決定,自己要投身到飲食行業,把自己記憶中的味道留下來,把更多人記憶中的味道留下來。

因此他沒有選擇走正菜路線,以兒時記憶中那些簡單又普通的路邊攤為基礎,挖掘著各種美食小吃,一步步做大了前世的什錦食。

其實記憶太過遙遠,嚴墨戟想起當初父母去世的情景,已經沒有太多的傷心之情。因為他投身美食行業之後,收獲到的滿足與快樂,逐漸彌補了喪親的痛苦。

雖然有些發燒,但是嚴墨戟還記得這些前世的記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於是隻是無奈地笑了笑:“隻是想尋找兒時記憶裡的口味罷了。”

紀明武神色微微波動,墨玉般的瞳孔中閃過了一抹同情。

嚴墨戟心知,紀明武應當是聯想到了原身被拐賣的經曆中去了,沒有多說,隻是打了個哈欠。

紀明武反應過來,握住拐杖站起身:“藥應當煎好了。”

他轉身出去,不多時手裡握著盛滿了褐色藥汁的碗走了進來:“把藥喝了。”

嚴墨戟坐起身,小心翼翼接過碗,一邊笑道:“武哥,你平衡性真好,這麼滿居然一滴都沒撒出來。”

紀明武看著嚴墨戟小心喝了藥,苦得臉都皺成一團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裡感覺有些淡淡的笑意,等嚴墨戟喝完藥,從懷裡摸出一小包油紙包,遞給嚴墨戟:“吃了。”

“這什麼?”嚴墨戟有些疑惑,接過來展開一看,裡麵是幾枚糖漬的果脯。

——武哥這是怕他覺得藥苦?

——怎麼會,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嚴墨戟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沒有拒絕紀明武的好意,把果脯塞進嘴裡,安穩躺下,笑得眉眼彎彎:“多謝武哥。”

紀明武看著他,嘴邊罕見地微微勾起了一個溫暖的弧度。

兩個人獨處著互相聊聊天,讓紀明武和嚴墨戟同時感覺親近了不少。

紀明武沉默著看他吃了果脯,重新坐了下來,臉色嚴肅了許多,忽然開口:“為何不睡床上?”

嚴墨戟愣了一下,摸不清頭腦,回答道:“因為天太熱了……”

紀明武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沒聽到紀明武的下一句話,嚴墨戟有點不安,小心翼翼地抬頭,正好對上紀明武略微蹙緊的眉頭和麵無表情的臉龐。

嚴墨戟感覺紀明武可能有點生氣。

——但是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不就是普通的著涼感冒嗎……

不過武哥長得帥,武哥永遠是對的。嚴墨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武哥……?”

紀明武本來想訓導一下嚴墨戟不知輕重,他又不是習武之人,風寒發燒也未必容易治,若非他在身邊,用內力幫他祛了寒氣,指望著喝藥,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日去!

但是看著嚴墨戟水汪汪的眼神略帶一點試探地瞧過來,紀明武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一點怒氣轉眼就消散了。

最終他張張嘴,隻吐出了輕飄飄的一句話:“以後莫要如此了。”

——欸,武哥這是沒生氣嘛!

嚴墨戟精神了,放心地抱怨了起來:“武哥,我也不是故意的,這幾天晚上真是太熱了,我在床上一動不動都覺得全身汗嘩啦啦地流,整個人就跟水撈出來的一樣。唉,要是跟李四錢平他們一樣就好了,他們的武功不怕寒暑……要不是上次李四說我年紀太大學不了武功,我也想拜他們為師……”

紀明武有些無奈,看著嚴墨戟自以為安心地絮絮叨叨,忍不住也有了歎氣的衝動。

不過他也沒有出聲打斷,就坐在床沿聽著嚴墨戟囉嗦,臉上不知不覺也帶上了一絲笑意。

嚴墨戟說了一會,感覺困意上湧,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紀明武知道郎中開的藥裡有助眠的作用,輕輕拍了下床沿:“好好睡一會吧。”

嚴墨戟咕噥了一句,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那我先睡了……”

紀明武看著他睡著,目光不自覺在嚴墨戟臉上停留了片刻,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藥碗,放緩了腳步出去了。

聽聞嚴墨戟生病,紀明文和紀母來看了一趟,張大娘和張三郎也來看過一趟。

紀明文和紀母來的時候嚴墨戟還在睡覺,紀明武淡淡解釋了兩句,隻是紀母似乎有所誤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特意避開明文小丫頭,拉紀明武到角落裡,囑托他要“收斂一些,莫要累著墨戟”。

紀明武不明所以,不過自己娘親的訓斥,他也沒有反駁,點頭答應了下來。

張家母子過來時,嚴墨戟剛起床,正好問了一下店裡的情況。

和張大娘聊完,嚴墨戟才看向了拎著用草繩綁起來的粗瓷碗的張三郎,笑道:“三郎這是給我帶了豆花過來?”

張三郎睜大眼睛:“東家怎麼知道的?”

嚴墨戟笑而不語——那碗裡傳來的香味和那夜他拜訪張家時,他們地上潑的豆花味道一模一樣。

碗上木蓋揭開,裡麵的豆花還是溫熱的,鮮香撲鼻,嚴墨戟拿了勺子來嘗了一口,眼前頓時一亮:“唔,真不錯!”

這豆花味道確實好!

張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孫家的豆花雖說不甚出名,可是味道是真的不錯,這次東家病了,想必吃不下東西,我就買了一份帶過來給東家嘗嘗。”

嚴墨戟笑著誇了他一句:“三郎想得周道。”

——最周道的還是張三郎還記著自己上次隨口一說的口味,挑的鹹鹵豆花帶過來的。

嚴墨戟一覺睡到下午,確實有些餓了,這豆花味道是真的好吃,跟張大娘也是熟人了,他也就沒客氣,呼嚕呼嚕全吃完了。

張大娘看他吃得開心,眼角皺紋裡也都是欣慰,讚賞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

末了,嚴墨戟放下勺子,滿足地道:“真是太好吃了……怎麼之前都沒聽說過這家豆花?這麼好吃不該默默無聞啊。”

張大娘搖搖頭,歎道:“做這豆花是孫老頭,脾氣倔,早些年得罪了百膳樓的尤大廚,原本在街口的攤子被掀了幾次,索性就在自己家賣了——他家在那巷子深處,誰樂意繞路去吃一碗豆花呢?也就我們幾個老街坊會過去買一些,好叫他日子彆太難過。”

百膳樓的尤大廚啊……

嚴墨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尤大廚就是上次唆使糧行對什錦食斷糧的罪魁禍首,他還記得那來致歉的米行黃掌櫃說過,這尤大廚心胸狹窄、嫉賢妒能,恐怕針對這賣豆花的孫家,也是嫉妒他做的好吃。

這種心態,也不知怎麼混上百膳樓的大廚的。

嚴墨戟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和張大娘又聊起店裡的生意,心裡卻有了一個主意:

能不能把做這豆花的孫老頭,拉到什錦食來?

當然,不管怎樣,現在他的身體還沒養好,一切還都休提。

被紀明武勒令在床上躺了兩天,喝了五六碗藥,嚴墨戟才終於感覺自己的身體差不多恢複正常了。

病好之後第一件事,嚴墨戟把自己這兩天鋪著的草席拿到院子裡洗刷了一下,然後掛在房簷下陰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