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言風語(1 / 2)

整日挑著糖水糖人走街串巷叫賣的貨郎回了家, 家中婦人就急不可耐地出來扯住他的袖子:“當家的, 快、快去什錦食!”

那貨郎怔了一下,放下扁擔揉了揉肩膀:“你想吃甚吃食,自己去買不就是了。”

“哎呀, 不是買吃食!”婦人性子急,扯著他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什錦食的嚴老板放出話來, 說是要招咱們鎮子上做得好的吃食, 租什錦食的攤位出來呢!”

貨郎眼前一亮,然後又有些遲疑:“此話當真?那嚴老板有這麼好心?”

什錦食那樣火爆的攤位,嚴老板舍得放出來給外人?

“這還能有假!孫老頭前幾日便搬過去了, 這幾日賺得盆滿缽滿, 我下午還看見他割了一整條豬後腿肉,說要回去給孫女補補身體哩!”

貨郎有些疑惑的嘀咕了一句:“孫老頭連個媳婦都未娶過, 哪來的孫女?”

不過跟什錦食搭上關係,這種好機會可不能放過!就算可能白跑一趟,也得去碰碰運氣!

不見那趙瓦匠家,從前做泥瓦工生意慘淡,勉強夠個溫飽,後來跟那嚴掌櫃搭上關係, 日日割些鎮外的鏽葉子轉賣給什錦食,很快就發達了!現在一家人都住上了大房子,泥瓦工也不做了, 專門在鎮外蓋了棚子,種鏽葉子呢!

往外走了兩步,貨郎忽然停住:“不對,等等。”

那婦人被拉扯得一停,險些摔倒,不由得柳眉倒豎,瞪起眼來:“死鬼,還要等甚?去晚了小心攤子都被人搶光了。”

貨郎反身在自己的糖人匣子裡翻找了一下,小心翼翼捧了幾個精致的糖人出來,罵道:“你這婦人,見識短淺!那嚴老板這麼有本事的人,這攤子能是隨便給出去的嗎?咱們空口無憑,就算頭一個到也未必搶得到,還是要帶上吃飯的家夥,請嚴老板嘗嘗咱的手藝。”

婦人想了一下,轉怒為喜,嗔道:“還是當家的想的周道,咱們快走。”

類似的情形,在鎮上無數小商小販的家中、巷子裡發生。

這正是嚴墨戟想要的效果。

什錦食想要做大,不可能永遠指望自己。

嚴墨戟心裡自然清楚這一點。一方麵光靠他自己,精力時間肯定不夠;另一方麵一家連鎖店沒有多方的支持,就算能紅火,也隻是一時樓閣,未必能長久。

要把更多的人、更多的行當綁上什錦食的大船,讓什錦食的利益與更多人的利益息息相關,讓他們自覺去維護和推崇什錦食,才能保證什錦食的紅火和穩固。

因此出租攤位給其他的美食,一開始就在嚴墨戟的計劃內,否則也不會在擴大什錦食的時候,特意劃分了那麼多小攤位。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吃都有資格進入什錦食。什錦食現在的客流量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是鎮上第一,嚴墨戟在挑選加盟什錦食的小吃時,也是親自試吃,還要和攤主好好聊過,確認對方人品信得過,才會簽契約。

嚴墨戟對這些“合作夥伴”要求也不高,定額交攤位費,服裝和規矩按照什錦食來,定期由什錦食的人檢查衛生和食材安全情況就夠了。

而經過嚴墨戟的審核加盟什錦食的食物,無一不讓來什錦食的食客們紛紛讚歎,生意火爆。什錦食每天人來人往,從清晨營業到深夜,嚴墨戟又擴招了一次夥計,才勉強應付得了這樣的客流量。

加盟來的攤位,外賣生意也做得非常紅火。因為在攤位費裡嚴墨戟就加了外賣的份額進去,所以這些攤位都可以直接用什錦食的“小藍衣”外賣,隻是賬目要分開做。

記賬這件事比較重要,店裡識字識數的人要麼分身乏術,要麼還不足以取信。嚴墨戟想了想,雇了個賬房先生,又征詢過張大娘意見後,把張三郎調去了外賣的記賬崗,讓他和賬房先生一起暫且頂上一陣子。

彆說,張三郎在數學方麵還挺有天賦,嚴墨戟關心過幾次,他的賬務都算得精準且快捷,專業的賬房先生都讚不絕口,讓嚴墨戟都有了把他長久留在什錦食的念頭。

就這樣,什錦食已經完全成為了鎮上小吃第一的地位,甚至不少人都覺得,隻有什錦食認證過的吃食,才算得上真正的美食。

嚴墨戟忙得團團轉,都在為了這些事而東奔西走。

這天嚴墨戟剛到什錦食,就見李四一臉古怪地走了過來:“東家,有人要見你。”

嚴墨戟以為是來商議合作的商人,點點頭:“是來租攤位的?等一會我去見他。”

“不是。”李四臉色更古怪了,“說是您的娘家人。”

娘家人?

嚴墨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應當是指原身的親人。

原身的親人啊……

嚴墨戟輕輕挑了一下眉,眼角流露出一絲玩味。

原身是被綁架又拐賣的,年紀不大就被賣到了一戶姓喬的人家。這戶人家可不是什麼善茬,原身這個性子和人品,雖說也有自己的原因,可大半還是受這些所謂的“娘家人”的影響。

喬家夫婦連生了幾個女兒,買下原身,原本是想把原身當做親子來養,將來好給他們養老送終;然而買下原身之後不就,喬母就又有了身孕,這次順利誕下了男丁,一家人皆大歡喜。

於是原身的地位迅速淪落,成了和大戶人家的仆役差不多的存在,每日都要被呼來喝去,動輒還要被辱罵,原身年紀還小的時候,幾次想逃出去尋找自己真正的家人,每次被抓回來都要挨一頓打,還要餓上幾天。

如此反複幾次,原身的氣性都磨沒了,整日也跟著喬家人渾渾噩噩地過。

喬家夫婦以賣酒為生,一家子都好酒,也好賭,原身的賭癮也都是從喬家學來的。

原身被打怕了,對喬家夫婦一直是有種恐懼又屈服的心態,穿越過來的嚴墨戟可沒有,在原身記憶裡看到喬家夫婦的所作所為,對這一家人厭惡到極點,完全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瓜葛。

——反正嫁出去的女兒……呸,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按照古代倫理綱常,他跟喬家斷了關係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自從原身嫁給紀明武,到現在已經過去半年了,這段時間喬家一直都沒人來過問過嚴墨戟的狀態,顯然喬家絲毫不關心這個買來的兒子嫁出去到底過得怎麼樣。

今天怎麼突然又跑來見他?

嚴墨戟沉吟了一下,決定還是先見一麵,看看喬家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在後院見到自稱“娘家人”的人時,嚴墨戟稍微怔了一下。

來的人是個穿著粉白繡裙的年輕女子,臉上畫了淡妝,原本在小院裡四下掃視,一看到嚴墨戟就眼前一亮,熱情地迎了上來:“墨戟哥!好久不見!”

這是喬家夫婦的大妮,和原身差不多年紀。

喬大妮還沒靠近,嚴墨戟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香粉氣味,讓他呼吸一窒,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好久不見,你來做什麼?”

喬大妮撅了撅嘴:“墨戟哥,你可是與我生分了?我隻是來探望探望你,瞧瞧你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罷了。”

嚴墨戟挑了下眉,沒有接話。

原身嫁出去到現在,近半年的時間,喬家一直不聞不問,偏偏現在什錦食的鋪子做大了,這喬大妮開始來關心自己過得好不好了?

喬大妮方才在院裡四下掃視,眼中未收起來的驚奇和貪婪,嚴墨戟可全都看在眼裡。

見嚴墨戟沒有接話,喬大妮張了張嘴,忽然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

時隔半年重見自己這個便宜哥哥,喬大妮原想著就算嚴墨戟有錢了,性子八成也還是從前在家裡可以任意呼喝的懦弱,但是這次一見麵,感覺他好像變了不少。

目光沉穩中隱藏著些許鋒利,完全沒有從前在家裡的死氣沉沉和乖順聽話。

不說彆的,光是把自己就這麼放在這院子裡,也不看茶倒水,就看得出他不像從前一般聽話了!

哼,還不是運氣好賺錢了,心就野了!

喬大妮心裡暗罵了一句,轉了轉眼珠,重新擺起了笑臉:“墨戟哥,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

嚴墨戟心裡盤算著自己能抽出多少時間來跟這喬大妮浪費,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挺好的。”

“是了,墨戟哥你現在開了這麼大的鋪子,賺得不少,日子自然過得好。”喬大妮憋住一肚子的酸意,努力讓自己顯得親切,“從前在家時,都沒看出你有這麼好的手藝呢。”

——哼,這麼大一間鋪子,日日爆滿,不知道能賺多少錢!這鋪子要是歸了她們家,那家裡日子可就好過多了!

嚴墨戟敷衍道:“在家時你們不讓我下廚房,怎麼能看出我的手藝來呢。”

喬家一家子都嗜酒好賭,對下酒菜也格外看重,都是喬母一個人做菜,又怕原身這外來子偷吃偷拿,後廚和倉庫一直都禁止原身接近。

喬大妮噎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發,訕訕道:“娘不是怕你不喜廚房的油煙味兒麼……”

嚴墨戟聽她翻來覆去幾句酸話,聽得有點不耐煩,耐著性子道:“有什麼事情直說吧,我還忙著呢。”

看出了嚴墨戟的不耐,從來都是對他頤氣指使的喬大妮心裡騰起一陣怒火,當即就想翻臉罵人,想想自己這次來的目的,還是強行忍了下來,攏在袖子裡的手狠狠抓了一下自己,扯出一個假笑:“是這樣的,墨戟哥,本來我們覺得,你日子過得好,我們也就放心了;隻是前陣子,爹娘聽說,你在紀家受了些委屈,這不就讓我來問問看是什麼情況。”

他在紀家受了委屈?

嚴墨戟怔了一下: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你聽誰說的?”

喬大妮覷著他的臉色,小心試探道:“都是些坊間傳聞……我聽說,紀家老兩口強奪了你的煎餅鋪子,還想占下什錦食,前些日子那紀木匠還把你打了一頓,把你關家裡不讓你出門?”

聽了這話,嚴墨戟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煎餅鋪子是他直接托付給紀母打理的,前幾天他沒出門也是因為自己作死著涼發燒……都是些明明白白的事,怎麼會傳出這樣的風言風語?

喬大妮看嚴墨戟一臉嚴肅,還以為自己說中了,頓時眼前一亮,湊身過來,趁熱打鐵地低聲道:“墨戟哥,雖然你嫁出去了,可是到底還是咱們家出來的人,你受了委屈,爹娘不會不管的……你這些鋪子可都是你的東西,不能被外人霸占了去!”

——哼,她就知道,一個男人嫁到另一個男人家去,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誰家不會防備著這種外來的漢?那紀家老兩口下手也快,竟然把煎餅鋪子就這麼搞到手了!

嚴墨戟斜睨她一眼,假笑了起來:“大妮,你說的對,這些鋪子是不能叫外人霸占……不過這些閒話,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喬大妮臉色微微一變,勉強笑道:“都是娘聽買酒的客人碎嘴說的,是誰也記不大清了。”

嚴墨戟又轉著話問了幾句,喬大妮險些招架不住,感覺自己這個往日怯懦愚蠢的便宜哥哥現在說話跟帶著刀子一樣,句句切入核心。

反正今日來的目的也達到了,喬大妮趕緊提出了告辭。

臨走之前,喬大妮還是忍不住又囑咐了一句:“墨戟哥,你要是想和離,爹娘這邊也能使上些力氣。”

送走了喬大妮,嚴墨戟神色有些凝重地摸了摸下巴。

喬大妮打的是個什麼主意,他一眼就看出來了,無非就是看中了什錦食的巨大利潤,替原身那對養父母先來打頭陣。

指望著說動他和武哥和離,然後他再回喬家去,什錦食的鋪子也就順順當當地轉到喬家名下?

算盤打的好,可惜嚴墨戟不吃這一套。

不過喬家人的心思暫且不說,嚴墨戟比較在意的是外頭流傳的那些中傷他和紀家關係的風言風語。

煎餅鋪子托付給紀母,他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做的,而且鋪子的契約紀母也沒要,隻說替他打理,明明白白的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流言傳出來?

而且他這病好了才沒幾天,怎麼莫須有的“黑屋劇情”就傳開了?

這種流言肯定不是幾個婦人閒著嘴碎就能流傳起來的,八成是有彆有用心之人在針對什錦食!

這就得認真對待了。

首先要確認一下這些流言到底是真的有、還是喬大妮杜撰的。

嚴墨戟在院子裡一邊踱步一邊想了想,找來幾個輪休的外賣員,問了一下。

這些外賣員大街小巷的跑,對這些閒言碎語應該挺門兒清的。

上次招來的六個武林中人,分了兩個去跑外賣,現在輪休的那個正是麵試時首先說話的年長漢子,嚴墨戟記得他名叫周洋來著。

自從被什錦食招聘,這周洋的精氣神都變了不少,吃得飽穿得暖,人高馬大,臉上也帶著笑,一看就精神奕奕的。

嚴墨戟也是看他性子外向,才讓他去跑外賣——畢竟要和那些大戶人家的下人管事們打交道,代表的也算什錦食的臉麵。

周洋聽了嚴墨戟的問話,想了一下,點點頭:“確實有聽到這些話哩……不過東家和紀大娘是什麼關係,咱們哪能不知道?都沒當回事。”

看來流言是真的有了。

嚴墨戟又問了些細節,心裡琢磨了一下,先去了一趟煎餅鋪子,跟紀母試探著聊了聊。

不出嚴墨戟所料,茫然的紀母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在煎餅鋪子整日忙碌的她,根本連那些流言都沒聽過。

嚴墨戟其實有些懷疑,這流言應當是從煎餅鋪子裡的人傳出去的,隻是問紀母,紀母對煎餅鋪子裡的人際關係也是一無所知,沒覺得哪裡有問題。

嚴墨戟心裡歎了口氣:紀母果然是那種淳樸的鄉村老母親,還不如張大娘有這些心眼。

想了想,他沒有跟紀母多透露什麼,轉頭去找了紀明文。

這小丫頭精靈古怪,主意頗多,耍起心眼兒來紀母也比不過她。

嚴墨戟自從發現紀明文的聰慧之後,這些日子有意無意地都在培養她的獨立能力,因此也沒有把她當做小孩,而是認真地把這件事告訴了紀明文。

一聽有人在散布流言中傷她們什錦食和紀家,紀明文氣得臉都紅了,小辮子一點一點的,拍著胸脯對嚴墨戟道:“墨戟哥,你放心,我很快就給你找出來,到底是誰這麼吃裡扒外,敢說咱家壞話!”

紀明文的動作很快,仗著年紀小,在煎餅鋪子做工的婦人們不怎麼防備她,嘴巴又甜,很快就打聽出了是誰在背後說閒話。

散布謠言的是一個最早在煎餅鋪子攤煎餅的小姑娘,嚴墨戟記得她姓鄭,還未定親,來攤煎餅是想學門手藝,以後找夫家多少能有點資本。

這姑娘被兩個婦人拉扯到嚴墨戟麵前時,臉色漲紅,眼中帶著驚懼,一看到嚴墨戟,臉色霎時就白了。

紀明文恨恨地看著她,問道:“鄭小娘,我們什錦食待你可有何虧欠?你為何在背後亂嚼舌頭?”

鄭小娘咬了咬下唇,低著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