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1 / 2)

嚴墨戟坐在富麗堂皇的廳堂中, 麵前的案席上擺著瓜果糖糕, 他卻一口動的心思都沒有。

已經過去一整天了。

一天前,錦繡門的人帶著他換上了這艘大船,然後將喬大妮獨自留在了那條烏蓬小船上, 還在她身旁丟了一包銀兩。

荊餘山對已經嚇得有些癡傻的喬大妮微笑道:“說過饒你一命,可莫要說我失信。”

嚴墨戟看著那條小船孤零零地被留在河麵,微微抿了抿唇,雙拳緊握, 臉上還帶著一絲慘白之色。

他已經完全可以確定, 這位荊堂主對他隻有表麵上的恭敬,內裡卻是在用當麵殺人的方式震懾自己,好讓自己乖乖聽話。

喬家夫婦雖然待原身不好, 可到底也是為原身提供了吃住的地方, 縱然對原身有所虧欠,可也遠遠不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喬家那幾個孩子更是如此, 那最小的男郎還尚未成年!

嚴墨戟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些江湖人的狠辣與無情,讓他恐懼之餘,內心也燃起了滔滔的怒火。

——李四、錢平,還有武哥,都像這位荊堂主一樣嗎?

他回想了一下李四的開朗、錢平的憨厚, 還有他家武哥的專注與溫柔,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他們會跟眼前這個談笑殺人的荊堂主一樣。

嚴墨戟垂下頭,掩住眼中的迷茫與堅決。

方才他詢問了一下, 當時他被擄走之時錢平他們的下落,心裡甚至還做好了錢平已經不幸罹難的心理準備。

沒想到那荊堂主有些可惜地搖搖頭,對自己坦白,因為那個會火陽掌的老頭子偷襲,他的下屬沒能完成滅口的任務。

錢平他們還活著,這讓嚴墨戟鬆了口氣,因為親眼目睹喬家夫婦死亡而產生的恐慌感也稍稍褪去了幾分。

無論如何,嚴墨戟此刻都清醒地認識到,自己不想跟著這個錦繡門堂主去所謂的“認祖歸宗”。

什錦食才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

隻是現在他們還在河上,嚴墨戟自己雖然會遊泳,但是也清楚自己在毫無方向的大河上遊到岸邊再摸回青州城的可能性太小了。

——隻能等他們靠岸之後再找機會了……

嚴墨戟心裡轉著心思,臉上還是保持著自從喬家父母死去之時就沒有褪去的驚懼之色,畏縮在位置上。

那位荊堂主似乎對嚴墨戟這種畏懼瑟縮的模樣非常滿意,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逝,舉起酒杯爽朗一笑:“二公子,莫要憂心,您回了京城認祖歸宗,自有大把榮華富貴可以享受,到時候也不會和我們這等江湖粗人打交道了。”

嚴墨戟現在對荊餘山所說的“認祖歸宗”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懷疑。若是當真是原身的親人、還是皇室中人委托他們找上門來,這荊餘山為何直接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當著自己的麵殺人?

——與其說是替自己出氣,倒不如說是想威懾自己,好讓自己亂了分寸、乖乖聽話。

那荊堂主似乎看出了嚴墨戟的不信,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坦然道:“嚴二公子,雖說我們錦繡門的手段不太文雅,可對您畢竟是坦坦蕩蕩的;在下知道您和紀絕言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已經有了幾分感情,可是您不妨想想,為何紀絕言要主動討您為妻?又為何始終隱瞞身份?”

嚴墨戟仍舊沉默著沒有說話。

紀明武為何會娶原身曾經也是他的疑問,隻是嚴墨戟素來相信自己的眼睛,比起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錦繡門堂主,紀明武與他這一年以來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更容易令他相信。

不過他當然不會把這種想法表達出來,而是裝作害怕,借機詢問了一句:“我們什麼時候到京城?”

荊餘山似乎也不是想現在就說服嚴墨戟,把玩了一下手裡的酒杯,思忖了一下,才答道:“走水路七八日之後便可上岸,之後再轉馬車大約十來日,便可抵達京城了。”

——也就是說還要在船上待七八天……

嚴墨戟想到這裡,心裡忽然泛起了一個小小的念頭:

——如果武哥真的是那傳說中的宗師之下第一人,會不會正踩著輕功、千裡奔波地來救自己?

嚴墨戟心裡的心思還在轉,忽然聽到荊餘山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們還要做完最後一件事才能上路。”

嚴墨戟怔了一下,看到荊餘山臉上隱含深意的笑容,心裡泛起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問道:“什麼事?”

荊餘山微微眯了下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嚴墨戟,才咧嘴笑了起來,說出來的話卻帶著森冷的殺意:“擊殺紀絕言。”

嚴墨戟頓時如墜冰窟,猛地抬起頭。

荊餘山仍舊咧嘴笑著,雙眼之間卻並無笑意,慢慢地道:“在下說過——皇室的威嚴,不容侵犯。”

“劍宗弟子長於劍術,陸戰尚可,水戰就頗為不堪了。何況紀絕言兩年前中了毒,廢了一條腿,功力大打折扣不說,輕功更是跌入穀底。”

荊餘山勝券在握地分析著,招呼屬下拿出了幾根香燭,吩咐他們擺在燭台上,如同欣賞什麼絕世畫卷一般看那些普通的香燭,對身後綁在座位上的嚴墨戟笑道:“二公子可知為何爬過天梯之後就被稱為‘虛動’之境?”

嚴墨戟根本沒心思聽他在說什麼,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手上,儘管兩隻手被綁得緊緊的,還是努力想試著撐開一條縫隙,隨口答道:“為什麼?”

“進入虛動之境後,虛妄纏身、心思浮動,內心雜念橫生、憂思不絕,縱然是一心一意、心如止水之人,也難免性子大變、容易衝動;看破虛妄、屹然不動,才能躍過龍門,成就宗師。”荊餘山伸出自己的右手,端詳著自己的掌紋,忽然笑道,“而這些香燭,便是加倍激發虛妄纏身的利器。”

他臉色忽然陰沉了些,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陰鬱:“兩年前,我們利用這些香燭,成功引發了紀絕言內心的陰霾,激他暴怒、令他中毒,毀了他的心境……隻可惜,卻付出了門內幾乎近半高手折損的代價!”

嚴墨戟的注意力被吸引,看著那些已經被擺放起來的香燭,神色頓時變了。

——這些香燭,對武哥的威脅這麼大?

荊餘山側過頭來看了看他的神色,忽然又笑了起來:“我錦繡門的毒,縱然是青桑穀也解不了,這兩年紀絕言深受劇毒侵染,心境又毀了,想必如今在虛動境也已經墊底了,有這些香燭輔助,二公子不必擔心,在下定然親自斬下他的人頭!”

嚴墨戟瞳孔收縮了一下,還想再說點什麼,荊餘山卻已經揮揮手,留了個黑衣少年看守著他,轉身出去了。

他咬咬牙,斜靠在牆上,裝作無力,用木板牆壁輕微地摩擦著綁在手上的繩子,低著頭,心急如焚。

如果之前他還想著紀明武能夠趕來救他,那現在他就是萬分希望紀明武不要過來!

那黑衣少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走過來,在他身上輕輕點了一下,冷漠的臉龐上忽然綻放出一抹笑容:“嚴二公子,請不要做些無用的掙紮,安心看著便是。”

嚴墨戟隻覺得身上一麻,全身都變得僵硬,瞪大了眼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烏蓬草船上,女子懷裡緊緊抱著一包紋銀,臉上透著驚恐,戰戰兢兢地指了指一個方向:“他們往那邊去了。”

紀明武深深看她一眼,並未多說什麼,拄著拐杖從烏蓬船上輕輕一躍,跳上了那邊書生握篙的木船,準備離開。

女子瞳孔微縮,撲到船邊,對著他喊道:“紀大郎、不,紀大俠!求求你帶我到岸邊去吧!”

紀明武看她一眼,神色漠然:“若你肯說實話,我便送你去岸邊。”

“我、我……”

紀明武根本不想與她多說,直接對著書生吩咐道:“我們走。”

喬大妮神色慌張,看看周圍浩蕩無邊的河麵,想想船上一點吃食都沒有,自己已經一日一夜未吃過東西了,便咬了咬牙,重新指了個方向,崩潰地喊道:“我說、我說!他們去了那邊!”

紀明武審視地看她一眼,確定這次她沒有說謊,才伸出拐杖,對著喬大妮所在的船頭輕輕一戳,那條小船就如同被一股大力猛然推出一般,在喬大妮驟然拔高的刺耳尖叫聲中,飛速地向後倒退而去。

書生看到紀明武這一手,臉色頓時變了變。

紀明武收回拐杖,好像什麼都沒做一般,神色漠然,淡淡地看他一眼:“你去這邊。”

書生看著紀明武拐杖指的方向,微微一怔:“這邊不是她說謊的麼?”

“以防萬一。”

書生想了想,讚同地點點頭,看著紀明武紋絲不動地站在船頭,完全沒有起身的打算,又有些遲疑:“紀大俠該不會是想讓我靠輕功飛掠過去?”

“素聞你輕功很好。”紀明武看他一眼,目光凝聚到書生手中握著的竹篙上,“篙留給你。”

書生:“……”

書生敢怒不敢言,從紀明武麵無表情的神色中,已經能隱隱感覺到他的焦躁。為了避免體驗“一心劍”的威力,書生把竹篙拋在水中,輕飄飄地飛落上去,足尖用力,向著喬大妮一開始指引的方向而去。

紀明武則把目光投向了喬大妮後來指引的方向,眸中閃過一絲焦灼,拐杖輕輕點點船頭,小船就自發地向前快速行駛起來。

——阿戟,等我。

夜色深沉,星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