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旱魃(15)(1 / 2)

湖藍的雙手掐上了路顯揚的脖子。

尖利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皮和肉裡。

但他並沒有感受到痛苦,反而產生了一種昏昏沉沉的混沌感。

這是我欠她的。他想。

他曾經眼睜睜地看著湖藍將自己推回電梯裡,而她卻消失在了電梯門外。

這是我欠她的。

我應該死在這裡。

這充滿悔恨的、恍惚的聲音一直在他腦中回響。

直到他聽到了一陣驚呼——

“不要!”

那是萬祺。

那聲音陡然將他拉回到現實裡來。

她的驚呼瞬間覆蓋了他腦中無數個充滿懺悔的回音。

“你說過要帶我通關的!!”萬祺繼續喊道,“說到做到!”

路顯揚徹底清醒了過來。他凝視著湖藍的臉。

她看起來和從前毫無區彆。

原來我妹妹變成僵屍也這麼好看。他忍不住想。

他艱難地抬起了已經被電到麻木的手。

漆黑的墨鬥線拋了出去,在空中織成一張網,籠罩了湖藍的麵容——

湖藍燃燒了起來。

蒼白的皮膚如同瓷器的碎片一般,從那張年輕而熟悉的臉上一點點脫落。

變成了空氣中的灰燼。

路顯揚徒勞地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那一縷灰。

但他卻什麼都沒有碰到。

湖藍死在了他麵前。

再一次。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的大腦都停住了轉動。

他不明白湖藍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但他也再一次失去了她。

他的心臟沉甸甸的,像是掛著一把秤砣,要將他整個人都拉進無儘的深淵裡。

直到他再次聽到了萬祺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說:“你、你受傷了……”

路顯揚回過神來。

他的脖子上一陣火辣辣的痛。

他低下頭去,被湖藍抓撓過的脖子上,出現了兩道深深的劃痕。

但他的神情卻依然很平靜。

“我好像被感染了。”他說。

萬祺的眼眶紅了。

“不會的,你可以的,我們一起出去。”她打了個哭嗝,抽抽噎噎地說,“不、不是說了,殺了這隻老僵屍就能通關嗎?”

於是他們耐心地站在原地。

但是等待了一會兒,卻遲遲沒有聽到通關的聲音。

萬祺:“?”

路顯揚:“?”

萬祺打了個寒噤,十分懷疑地說:“怎麼回事?難道這裡還有僵屍?!”

她環顧四周。

戲院不知何時停止了那一陣地動山搖的崩塌。

他們身在安靜的廢墟中。

接著她看到——台上的一對狗男女依然緊緊地抱在一起。

四目相對,低語呢喃。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那畫麵無比繾綣。

萬祺:氣死了。

她臉上還掛著憤怒的淚水,十分生氣地說:“什麼意思,難道等他們抱完才能通關?”

路顯揚:“……那我應該撐不住了。”

他脖子上的傷口明顯在惡化。

不過幾分鐘時間,兩道血痕迅速擴大開來。他脖子上青紫一片,看起來極為猙獰。

萬祺氣勢洶洶地說:“我現在就去把這對狗男女拉開!”

她轉過頭去,作勢要上台。

她震驚了。

她石化了。

戲台之上,拿玫像變戲法一樣,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桃木劍。

穿著黃色道袍的年輕女人,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劍。她臉上的神情是他們從未見過的認真。

仿佛有一束金光照亮了她的臉。

她像個真正的天師。

——那把劍直直地穿透了valis的胸膛。

空氣在這一瞬間都靜止了。

接著是一聲驚雷炸開般的咆哮——

戲院又開始搖晃了。

這一次是更猛烈的山搖地動。

“砰!”

“啪——”

青瓦碎片像炸開的火星一樣掉落下來,伴隨著房梁的崩塌,這是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萬祺一邊扶著受傷的路顯揚抱頭鼠竄,一邊依然忍不住抬頭去看戲台上的情形。

valis的胸口綻開了一朵血紅的花。

他像一隻裹著綢緞的蝴蝶,軟軟地跌落下去,倒在了拿玫的懷裡。

萬祺:“???她、她怎麼把valis給捅死了?!”

她震驚得說話都開始哆嗦了。

“——這、這不會被遊戲倒扣分吧?”

路顯揚被她緊緊地抓著,又在用力地咳嗽。

被湖藍抓過的傷口有種打了麻藥的遲鈍感,但碎了的青瓦碎片濺到他的臉上,又令他在刺痛中清醒。

就在此時,他們都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恭喜通關。」

「請玩家做好準備。」

「遊戲世界將在十分鐘後結束。」

萬祺幽幽地說:“……係統延遲了嗎。”

“不。”路顯揚說。

他依然凝視著高高的戲台。

戲台上的兩人半跪在地上,以一種更為親密的姿勢擁抱了一起。

瀕死的valis伸出一隻顫抖的手,溫柔地擦拭著拿玫的臉。

那的確是非常美的畫麵。

路顯揚突然明白了什麼。

“問題是戲院。”他說,“是戲院的怨氣源源不斷地製造出僵屍。毀掉戲院才能通關。”

“而valis是戲班子的台柱。他是這個戲台上的靈魂。

“隻有殺了他,戲院才會崩塌。這出戲才不會繼續唱下去。”

萬祺震驚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valis在這個遊戲裡居然扮演的是這樣一個悲慘的角色。

但接著她又很生氣地說:“這破遊戲有毒吧?!誰會想到啊?僵屍都殺不過來,怎麼可能去殺一個根本沒有變成僵屍的人?!”

路顯揚:“這正是這個遊戲的狡猾之處。valis永遠不會變成僵屍,他也不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但隻有殺了他,才能結束這一切。”

萬祺:“呸!呸呸呸!!”

路顯揚卻抬起了頭。

目不轉睛地望著台上的拿玫。

她在哭。

她的眼睛裡沒有神采,像個失魂落魄的洋娃娃。

透明的液體不斷地從她的眼眶中滑落。鮮血和眼淚混合成難以形容的色彩,在這張美麗的臉上暈染開來。

他這時才發現,原來他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淚。

就像從來沒有人見過valis的笑容。

“也許你應該問拿玫。”他說,“她為什麼會想到要殺死valis?”

萬祺悻悻地說:“才沒有人能get到她的腦回路。”

“所以……你不覺得嗎?”路顯揚繼續說道,“她才是為這個遊戲而生的。”

但他說完這句話,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萬祺呆呆地望著他的傷口。

“你的傷口……惡化了。”她說。

路顯揚低下頭。

被劃破的血痕變成了猙獰的、腐爛的傷口。

隔著一層薄薄的血痂,他似乎能感受到那下麵翻湧的血肉。他既痛又癢,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那一處破碎的皮膚上。

他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我被感染了。也許出不去了。”

萬祺;“不、不會的……都聽到遊戲提示了,你、你一定會通關的對不對?”她語無倫次地說。

路顯揚:“沒關係。也許留在這裡,我還能再次看到湖藍。”

他的語氣有種難以形容的溫和,這讓萬祺說不出話來。

她用力地睜大了眼睛,但還是止不住眼淚滑落到臉頰上。

而在同一時間,在台上的valis也終於徹底斷了氣。

他的血染紅了拿玫的臉。

她跪倒在戲台上,仿佛一具被抽離了靈魂的畫皮。

拿玫睜開了眼睛。

她再次回到了現實。

她猶如一個實驗體,躺在透明的水晶棺裡,身體的每個關節都連接著粗大的、黑色的電纜線。

水晶棺之外,她身處在地下室裡,四麵牆都被塗成了超現實的銀白色。萬祺躺在她的身邊。

拿玫無比確信,在進入遊戲時,自己見到的遊戲艙並不是這樣。

透過又一層透明的天花板,她能看到頭頂的情形。上麵是一個繁忙的實驗室,無數穿白大褂的人在走來走去,對著巨大的電子屏研究著什麼。

她又看到了頌藍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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