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光的眼鏡片下,那雙狹長而端麗的雙眼,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她們醒了。”
他的口型如是說。
遊戲艙在瞬間變為實體,阻隔了她的視線。緊貼著她身體的電纜線都飛快地收回艙內。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她仿佛在坐升降機,感受著遊戲艙平緩上升,回到地麵。
艙門打開了。
對麵是另一個遊戲艙,裡麵站著萬祺。她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子,臉都哭得皺了起來,看起來很慘。
拿玫開始思考萬祺為什麼也哭了。
——難道是被她和valis的父女情感動了嗎?
一張紙巾卻伸到了她的麵前。
她詫異地抬起頭,撞上了一雙無比關切的眼。
拿玫這時才意識到,她的臉上還殘留些某種濕濕的、很不舒服的感覺。那是淚痕。
原來她也哭了。
“你還好嗎?”頌藍輕言細語地說。他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裡。
拿玫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萬祺搶白過去:
“很不好!”她大聲說,“遊戲裡好像發生了很、很糟糕的事情。”
萬祺邊說邊自動自覺地將頌藍手中的紙巾接了過去。
“奇怪,我為什麼哭了?”她邊擦眼淚邊自言自語道。
頌藍笑了笑,很耐心地接過她的話頭:“是啊,你怎麼哭了?是遊戲裡發生了什麼嗎?”
萬祺正在擦眼淚的手卻是一頓,她抬起頭來,瞳孔渙散:“我、我好像忘了。”
拿玫:糟糕,是考驗演技的時候了。
在頌藍轉身以前之前,她已經全副武裝,進入了戰時狀態。
她一隻手扶著額頭,一邊十分嬌弱地說:“是啊,我也忘了。可是遊戲好好玩哦,好想再來一次。”
此時她內心的真實想法是:
我呸!
垃圾狗遊戲!
頌藍身後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小年輕,大概是他的助理或者什麼人。
他抱著一個光腦,正飛快地在上麵記錄著什麼。
拿玫一邊假哭一邊偷偷瞄他,並且在心裡大罵這個破遊戲和遊戲公司。
難道她們真的是來做小白鼠的嗎?!
突然那個小助理怯生生地走到了她麵前。他看起來年紀不大,一張稚氣未脫的臉,最多不會超過二十歲。
這讓拿玫又想起她在那個遊戲裡的小徒弟。她十分慈愛地望著他。
小助理將光腦遞了過來。
“可以請您幫忙填個問卷嗎?”他小聲說。
拿玫:“?”
她隨手往下一滑。
——沒滑完。
看起來起碼有一千個問題。
“抱歉,我不識字。”她很真誠地說。
小助理:=皿=
他卡住了。
這題超綱了。
“那、那這……”他很尷尬地小聲說,一邊說一邊回頭,向頌藍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頌藍卻很好脾氣地笑了笑。
“沒關係。”他說,“還是非常感謝你的參與,拿玫小姐。”
“——對了。”他話鋒一轉,“既然你也喜歡alien,我送你一個遊戲艙如何?”
拿玫:“???”
她回憶起硬邦邦的水晶棺,以及上麵無數根黑色電纜線。
乾嘛?要玩觸手y嗎?!
“不了謝謝。”拿玫繼續用真誠的眼神看著他,“我不吃嗟來之食。”
萬祺都震驚了:“????”
“好吧,其實是我家放不下。”拿玫又嘻嘻一笑,改口道。
萬祺:“……嗬,我就說。”
頌藍被拒絕三連,但依然完全沒有生氣。他麵帶笑容地說:“那實在是很遺憾。不過,如有需要的話,我代表高斯公司,隨時歡迎你來使用我們的特製遊戲艙。”
他轉過身去吩咐助理:“去給拿玫小姐辦一張出入證。”
小助理:“好的,頌老師。”
拿玫:=皿=
什麼鬼,這是鐵了心要跟她玩觸手y嗎?!
她無法說出口的是——在頌藍轉身背對她的一瞬間,某個審視的、令人不舒服的眼神也隨之消失了。
他在懷疑她。
因為她剛才的拒絕。
這讓她再次確定了一件事情:
這個長相陰柔、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的遊戲設計師,確實知道些什麼。
她又同情地看了一眼萬祺:
顯然萬祺並不知道自己被“朋友”推進了火坑。
唉。又是一個被朋友坑了的富二代。
真是太傻白甜了。
在回oleen的路上,拿玫坐在車後座,一邊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張薄薄的黑色卡片。
這是高斯公司的出入證,角落裡印著一個金色的s。
意思是:來自頌藍。
拿玫並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一張實體卡片。
在這個高度虛擬化的時代,“卡片”這種東西實在是太過於複古了。
萬祺忿忿不平地抱怨道:“頌藍真是個狗男人!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他也不說給我辦一張!”
“你們認識很多年?”拿玫意味深長地說。
萬祺:“是啊,他是我小時候的鄰居。”
“哇哦,青梅竹馬啊。”
“那……倒也不是。”萬祺很實誠地說,“他家裡後來出了點事,他就搬走了。其實我們很多年沒有聯係了。上個月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了我,主動邀請我來坎梅斯玩alien,我們才重新聯係上的。”
拿玫毫無靈魂地誇獎道:“厲害了。”
沒想到萬祺當真了。
她轉過頭來說:“乾嘛?你也覺得他長得好看?其實他小時候更漂亮,他媽媽還老給他穿女裝。”
拿玫:“……那倒沒有。”
畢竟她已經見過了全世界最美的女裝大佬,嘻嘻。
想到這裡,她心念一動,突然鬼使神差地對萬祺說:“我們能不能換條路走?”
萬祺:“ok啊,你自己跟司機說。”
於是拿玫說:“麻煩走a區的尤比克廣場。”
萬祺:“那是哪裡?”
拿玫:“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五分鐘後,她們來到了尤比克廣場。
漆黑的天幕之下,這輛車行駛在半空中的磁懸浮軌道,得以俯瞰這座夜霧中的城市。
尤比克廣場有全市最大的廣告屏。
它高達八十層樓,由無數個微小的屏幕拚接在一起,比城市中的許多高樓,更接近於一座龐然大物。
饒是見多識廣的萬祺,也忍不住咋舌道:“這也太……”
“太美了。”拿玫接道。
廣告上的人依然是valis。
那張英俊的臉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的瞳孔都足以倒映出整個世界。他的皮膚上塗抹著細密而璀璨的金粉,照亮了這迷離的夜。
他是唯一的光。
拿玫凝視著這張臉。
她自己都並不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有多麼熱切。
在上一個遊戲裡的經曆像被拚接的碎片,漸漸也重回到她的腦海裡。
桃木劍,《春閨夢》,還有……他的溫度。
拿玫感受到了久違的心跳。像有一把火燒進了她的骨頭裡。
她陡然間有一種在那個黑暗的戲院裡,怎麼也走不出來的錯覺。
valis如同一個戲台上的幻影。
但他的一顰一笑又是如此地攝人心魄。
這讓她又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智能終端,在搜索引擎上打下了“旱魃”二字。
她看到了這樣一行字。
【旱魃最早以天女的形象出現,其形象特征為身著青衣的女子。】
【她帶有神怪兩重的身份。】
原來如此。
那個遊戲裡的他,亦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他是鬼魂,又是神明;他俯瞰眾生,卻又身不由己。
拿玫再次抬起了頭。
但這時廣告屏上的畫麵卻變了。
valis的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討喜的娃娃臉。可愛的圓臉女孩,對著鏡頭露出了充滿親和力的笑容。
拿玫依然覺得這張臉很眼熟。
“不對。”她說,“我還見過她。”
萬祺漫不經心地說:“是啊,這不是你隔壁死了的鄰居顏丹露嗎?”
拿玫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光是這樣。”她說,“我好像還在彆的地方見過她。”
她絞儘腦汁地搜尋自己的回憶。
拿玫突然發現,即使是她,在試圖去想起第一個遊戲的時候,那些畫麵也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是夢境的碎片一樣,它們漸漸在她的大腦中融化。
直到現在。
塵封的記憶終於衝破迷霧來到她的眼前。
她想起來了。
這個廣告屏上的女孩。
是湖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