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139 字 3個月前

李治烽尚不知遊德川念頭,離了堂屋便回東廂去,在門外朝木棋說:“錢,有沒有?”

木棋說:“怎的?”

李治烽一手食中二指搓了搓,示意他拿來,木棋驚著了,失聲道:“老爺不讓……”

李治烽馬上示意他噤聲,木棋神色陰晴不定,一邊朝懷裡摸碎銀,一邊壓低了聲音,生怕房裡躺著的遊淼聽見了,小聲問:“咱們自己去請大夫?”

李治烽手指戳戳自己,示意他去就行,木棋問:“你認識路?你去請鎮上最好的大夫,上來出一次診,要五錢銀子,還得下去抓藥,這,喏,給你二兩……”

李治烽接過碎銀,上前一步,似在遲疑要不要進去看遊淼,但終究還是沒推門進去,轉身走了。

遊淼在房裡已醒了,卻聽得清清楚楚,隻是氣苦,直挺挺趴在床上,李治烽走後,遊淼大喊大叫道:“讓我死了算了!”

遊淼用被子蒙著頭,麵朝牆壁,不住咽眼淚。

李治烽前腳剛走,遊漢戈後腳就到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遊淼依舊趴著,遊漢戈走過來,腳步聲輕而緩,揭開蒙在遊淼頭上的被子,枕頭上濕了一灘。

“我娘不要我了,爹也不要我了……”遊淼哽咽道,“彆管我了,讓我死罷。”

遊漢戈的手冰涼,試了試遊淼的額頭,遊淼燒得臉上發紅,頭痛欲裂,隻覺要死了,閉著眼,以為是李治烽,一動不動。

遊漢戈轉身出了房外,關上門,匆匆出外吩咐備車,要下山去請大夫。

而另一頭,李治烽幾乎是跑下山去的,碧雨茶莊離沛縣有四十裡路,時近冬節,最後一波冬茶摘采完,兩道茶農都在歇息。

李治烽依舊路過他們來時的那家食肆,朝老板娘問道:“沛縣最出名的大夫叫甚麼?”

老板娘指了路,說:“你順著茶馬古道朝東邊走,進了沛縣尋雜市東邊去,有家叫寶濟堂的,裡頭的邢大夫便是頂好的,就是脾氣有點怪,怎麼?你家少爺病了?哎等等,你喝口水再去……”

城東寶濟堂……李治烽便轉身朝沛縣跑去,早上日上三竿時離開碧雨山莊,午後便到了沛縣,一口水

未喝,直奔藥堂,冬季常有傷風咳嗽的,城中住民寥寥,在藥堂內等抓藥看診。

李治烽進了院子,問道:“哪位是邢大夫?”

一人給李治烽指了路,正是坐堂的老者,李治烽便上前去,將五錢銀子放在桌上,說:“大夫,請你去給我家少爺看病。”

老者一見李治烽便怒了,說:“你是個甚麼東西!閻王老子來我這抓人也得排著隊!快滾出去!沒半點規矩!”

病人們紛紛笑了起來,李治烽說:“在碧雨山莊,有點遠。”

邢大夫拿起拐杖就朝李治烽沒頭沒腦打下去,怒斥道:“不去!不去!”

拐杖打了李治烽幾下,李治烽卻撩起袍襟,單膝跪地,繼而另一膝也屈了下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接著猛一躬身,行了個磕頭的大禮,額頭碰上地板,發出一聲悶響。

邢大夫不是沒見過磕頭的,卻沒聽過這等聲音,當即駭了一跳。

李治烽低聲說:“大夫,我家少爺遊淼得了風寒,他娘早死,他爹另立了長子,看著他生病不去管他,求您跟我去一次罷,我嘴拙不懂說,大恩大德……”

“遊淼?”邢大夫的眼睛眯了起來。

病人們紛紛踮著腳看,不知李治烽在說什麼,隻見他喃喃念叨,又是猛地一磕頭,咚的悶響,這聲連旁的人也聽到了。

“快去罷,邢老頭!”

“萬一是急病呢?”

“是是,人命關天,磕頭磕得這般狠,彆拖的好。”

病人七嘴八舌,反倒幫李治烽勸了起來,李治烽又是一磕頭,第三聲,邢大夫也坐不住了,說:“罷了罷了,你起來,老夫這就去一次。”

邢大夫回後堂背了藥箱,又讓徒弟出來坐堂,李治烽在前麵帶路,邢大夫出了藥堂,又問道:“車呢?沒車沒馬,你讓老朽跟你走四十裡路過去?!”

李治烽說:“我背您。”

邢大夫半晌作不得聲,李治烽又單膝朝地上一跪,邢大夫這才知道李治烽竟然是說認真的,吹胡子瞪眼道:“年輕人,你……”

李治烽一動不動,邢大夫道:“罷了,你上山再背,走罷走罷。”

李治烽依舊單膝跪地,背朝邢大夫,邢大夫不禁失笑道:“這孩子是哪來的?怎的這般倔?”

圍觀者眾,都覺得李治烽這舉動十分惹眼且滑稽,但李治烽倔性兒卻是正投邢老頭的脾氣,邢老頭反而哈哈笑道:“好,走罷。”

說畢邢大夫便讓李治烽背著,李治烽這才起身,又朝碧雨山莊跑去。

遊漢戈的馬車出了山莊,沿著茶馬古道走,李治烽卻背著邢大夫一路小跑,四十裡路,跑到山莊前又一口氣上了山,進了山莊後也不打招呼,徑自進東廂去,時近黃昏,邢大夫推門進來,房中灑了一地夕陽金輝。

邢大夫自己被背了這麼久,一路上都免不得胳膊腿兒酸麻,朝李治烽說:“你家少爺你家少爺的,你又是誰。”

李治烽答道:“我是家仆,您先給他看病罷,彆耽誤了。”

邢大夫進去,遊淼已經睡著了,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手,轉身要揮開,卻被李治烽反手扣住。

“乾……乾嗎!”遊淼沙著嗓子嚷嚷,轉頭時看到黃昏黯淡的光線中,李治烽英俊的側臉。

“看病。”李治烽說,“來晚了。”

邢大夫說:“莫亂動,乖乖躺著,老頭子想起你了,你是遊家的少爺,小名水林兒,是也不是?”

遊淼依稀認出了邢大夫,說:“你是邢……邢老先生?”

邢大夫捋須微笑,多年前他也給遊淼看過一次病,遊淼長大了,麵容已有所不同,邢大夫卻和從前模樣差不多,緩緩點頭,又說:“生病就要吃藥,看病,病才能好。你朋友下山上山,跑了八十裡路,把老爺爺背上來的,你可得顧著自己身子,彆自暴自棄才是。讓他坐起來,染了風寒,散出來便好。”

邢大夫將一枚銀針以火灼過,紮入遊淼手上虎口穴,遊淼瞬間隻覺手臂連著額內深處的一根筋被扯住了,發出一聲大叫,李治烽卻緊緊摟著他。

“抱著他,彆讓他亂動。”邢大夫笑道。

“唔。”李治烽摟著遊淼,低頭吻了吻他的額,抬手摸他的頭。

遊淼裹著被子,依偎在李治烽的懷抱裡,像個無助的小孩一般,喉結動了動,又有種苦澀的感覺。

一輪針灸,遊淼出了一身汗,燒退了,臉色卻依舊不大好看,懨懨地倚著李治烽。

邢大夫說:“還得吃藥才好得快,你二人誰與我回

去抓藥?”

李治烽把臉埋在遊淼耳畔,低聲道:“我送大夫回去,順便抓藥。”

“嗯。”遊淼的頭仍有點疼,神智卻清明了許多,不再是胸悶欲嘔的悶痛,隻是一陣陣地抽疼。木棋兒說:“少爺睡下罷,明兒起來就好了。”

邢大夫起身,吩咐道:“做點消食的粥與他吃,我這就走了。”

李治烽點了點頭,遊淼道:“改日……再去給老爺爺道謝。”

邢大夫拍了拍遊淼肩膀,示意他躺下,什麼也沒說,搖搖頭,離房出去。

酉時,李治烽依舊背著邢大夫下山,沿路黑漆漆的,李治烽的眸子卻如鷹隼般雪亮,邢大夫被他背著,問李治烽:“你是喬小姐從家裡帶過來服侍的人?”

李治烽在黑暗裡不疾不徐地走著,答道:“不是,我是少爺花錢買的。”

邢大夫說:“如此忠仆,實是難得,你家在何處?”

李治烽:“塞外。”

這幾年裡的事,邢老頭也時有耳聞,畢竟遊家乃是當地富商,一有些風吹草動,市坊間便有人傳。邢老頭當年給喬珂兒診過幾次病,也是個舊識了,又唏噓道:“喬家小姐倒是個性情極好的,看來遊德川那廝還是忘不了當年的事。”

李治烽嗯了聲,遠方沛縣裡星星點點的燈火已在望,邢大夫回到藥堂裡,說:“你且先歇會兒,我去開藥。”

“師父回來了!”寶芝堂內小徒弟嚷嚷道。

“邢老先生!”遊漢戈大步迎出,見了李治烽,先是一愣,邢老頭回來後看也不看遊漢戈,先去洗手,遊漢戈不知李治烽為何在此處,問:“你……”

李治烽站在堂外,就像看不見遊漢戈一般,遊漢戈又朝大夫說:“邢老先生,我是碧雨山莊的人,家父遊德川,派我下來請老先生走一趟,上山莊去給我弟弟看病。”

邢大夫冷笑道:“你父那風流種,終於還想得起家裡有個病得快死的兒了?”

遊漢戈臉色微一變,邢大夫寫下藥方,交給小徒去抓藥,徒弟幾下包了藥出來,說:“五錢銀子,哪位少爺把藥錢付了?”

李治烽從懷中摸銀兩,遊漢戈約略猜到了些,忙道:“我來罷。”

遊漢戈去拉李治烽的衣袖,李治烽卻隻是抬手一彈

,碎銀當啷一聲落進擂缽裡,錚錚地轉,餘音繞耳,李治烽又恭敬跪下,朝邢大夫磕了三個頭,這次邢大夫倒是受了,嗯了聲,說:“出去吃點東西再回山莊,這麼跑來跑去,鐵打的也吃不消。”

李治烽一句話沒說,轉身離去,跑路回山莊。

遊漢戈等到深夜,終於等得邢大夫回來,不料卻已經看過病了,藥堂臨近關門,病人們又在議論遊家的事,大意是遊德川偏心大兒子,不管小兒子死活,遊漢戈也無心與這些愚民去計較什麼,出外吩咐備車,讓人去追李治烽,李治烽轉了個彎出來,卻不出城,隻是在城中雜貨鋪門口駐足片刻,又買了一小包東西。

遊漢戈的馬車停在鋪子外的石板路上,說:“李治烽,還買什麼?不夠的話我這處有銀錢。”

李治烽不答,將買的東西收好,轉身出城。

天際明月千裡,照在茶馬古道上,遠方山巒此起彼伏,猶如沉睡的山野之龍,李治烽沐浴在月色之中,那腳步卻與馬車幾乎差不多快。

“上車罷!”遊漢戈在馬車上朝路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