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521 字 3個月前

直到遊漢戈再度上門,已是半個月後的事。

遊淼正在學怎麼拔花生,旁的人扯起來連根帶須的出來一大串,遊淼隨手扯,上頭的枝乾就斷了,還剩下一堆花生埋在地裡,簡直哭笑不得。遊漢戈卻是找到地頭來了,喊道:“弟!這幾天可得上江城去了!”

遊淼這才想起拜考官的事兒,隻得拍拍手過去,抖掉一身的泥,又朝另一頭喊:“李治烽!”

李治烽直起身,在田間看他,遊淼喊道:“進城去了!”

李治烽在田另一頭喊道:“買什麼?”

遊淼道:“不買什麼!我哥找我一起進城裝孫子去!”

那話一出,遊漢戈的臉色馬上變得十分尷尬,但遊淼卻是說得半點沒錯,進城就是去裝孫子,不然要做什麼?遊漢戈之所以會三番五次找上門來,必定是遊德川催著他來,因為遊漢戈根本不會和當官的打交道,也不會討吏司官喜歡。遊德川更不可能親自帶著遊漢戈上門去,隻得讓大兒子來找小兒子,為的就是讓他遊淼提攜兄長。

李治烽過來,遊淼先是進廳堂裡去,本想換身衣服,卻又改了主意,說:“老頭子讓你帶什麼去登門拜訪?”

遊漢戈說:“我這兒有兩盒上好的碧雨青峰,弟,你看看。”

遊淼一看那盒子就知道是貢品,這麼一盒少說也得五十兩銀子,遂先拿了一盒,說:“喚張二過來。”

門外小廝去通傳,張文翰自中了舉人後仍住在遊淼家裡,遊淼依舊讓他去收拾書房,幫著乾點活兒,張文翰倒也樂得自在,不求彆的。這時間進來了,進來先行禮見遊淼,說:“少爺。”

接著又朝遊漢戈點頭,說:“遊兄。”

遊淼便遞給他一盒子茶,說:“你見考官的禮有了,帶去罷。”

遊漢戈:“這……”

遊淼開了盒子給張文翰看,囑咐道:“盒子裝好彆撒了,裡頭的茶葉都是貢品。”

張文翰接了,點點頭,遊漢戈又道:“那弟弟你呢?”

遊淼道:“李治烽去裝兩麻袋新收下來的花生,這就過去了。”

遊漢戈:“……”

當然花生歸花生,說不得厚禮還是要封一

點的,遊淼又帶了兩壇酒,衣服也不換,遊漢戈道:“弟,你該不會就這麼穿著……”

“哎。”遊淼道,“這你就不懂了,走吧走吧。”

遊淼一身灰撲撲的全是泥,李治烽也穿著褐色的袍子,兩人便這麼上馬,遊漢戈縱有千般叫苦也不敢說,隻得一路跟著遊淼下江邊坐船,朝江城府裡去。

兩人在孫府前遞了名帖,內裡馬上就有管家出來迎,問:“哪位是流州解元?”

遊淼還戴著個遮陽的草帽,朝那管家手裡塞了一塊碎銀,管家馬上就笑了起來,說:“孫大人可等你好些時候了。”

遊淼說:“家裡有事走不開,也早該來拜見老師了。”

管家又道:“這位是……”

遊漢戈馬上道:“我是今年中舉的,碧雨山莊,遊漢戈。”

管家點了點頭。

遊淼又說:“他是我哥。”

管家明白了,說:“兩兄弟一起來罷。”說著便讓遊淼與遊漢戈進去,李治烽左手提著那兩袋花生,右手提著兩壇酒,管家便把人帶到廳堂旁去,遊淼吩咐李治烽跟著,去把東西放到廚房裡。

通傳後管家直接出來說:“知州大人和老爺正在說話,聽得兩位來了,都想見見。”

遊淼點點頭,便跟著管家進去了,並以眼神示意遊漢戈一起進來。

那時間正是午後,流州吏司官孫輿與知州海沐陽正喝茶閒話,遊淼登門實是碰上了好時候,進去先與遊漢戈拜了知州,又朝孫輿磕頭,恭稱“老師”二字。

兩人看到遊淼一身泥,都是十分好笑,海沐陽問道:“遊世侄怎的一身泥巴?”

遊淼讓遊漢戈坐客首,自己則坐了右二,笑著說:“剛在山莊裡收完花生,帶了兩麻袋自家種的花生,兩壇狀元紅來給老師。”

遊漢戈得了眼神,又恭敬捧上茶葉,說:“家父吩咐學生備下的一點茶葉,望老師笑納。”

“好,好。”孫輿捋須點頭,今年也有五十來歲了,半月前他確是巡鄉試的總考官,而海沐陽也每天循例過來走兩次。

“你們的父親當年在流州,揚州,蘇州三地,都是極有名的。”海沐陽笑道,“如今置下這麼大一塊產業,扶持你二人認真讀書,考取個功名,也算是了了一

樁心願。”

遊淼連連點頭,知道這知州說的“有名”可未必就是稱讚,畢竟自己老爹混鬨得多,讀書人也見怪不怪了。

孫輿不提鄉試的事,數人隻是約略說了幾句場麵話,遊淼又說:“我娘生前給我買了一個莊子,地方不大,倒是清靜,就在江邊,老師和海大人若是願意來沈園,入秋時學生自當掃席恭候。”

“聽說了。”孫輿說,“陸放翁的園子,是個好地方,可彆成日貪圖享受才好。”

“那自然是不會的。”遊淼不禁好笑,說,“隻盼京城快點開恩科,也好進京考會試,讀書報國。”

孫輿又說:“你們遊家偌大一份基業,就算不讀書,產業也夠子孫吃個四五代人了。”

遊漢戈忙道:“爹時常教訓我,為人要自力更生,不能守著祖宗的田地過日子才是。”

海知州:“好,正是這麼說,遊淼,你的文章我是看過的,寫得很不錯……”

孫輿看了海知州一眼,兩人似乎有某種默契,遊淼不知其意,隻是連連點頭,並謙讓幾句,海知州又道:“本以為你不知民生,今日一見,倒是喜歡親力親為,有這想法,很好。”

孫輿道:“你也莫誇得過頭了。”

海知州笑道:“我本就是上門看你學生來著,這便回去了。”

海知州起身告辭,遊淼與遊漢戈兩兄弟忙起身相送,跟著孫輿將他送出門外,孫輿再回來時,臉色有點陰晴不定,半晌不開口。

“今歲稻米一鬥幾錢?”許久後,孫輿慢條斯理問道。

就連遊淼也根本沒提防他會問到這話,遊漢戈更是莫名其妙,片刻後,遊漢戈老實答道:“學生慚愧,學生不知。”

遊漢戈雖跟隨母親謀生多年,卻從不操持家財之事,一應買米買油,都是王氏親自辦理,遊漢戈隻管做小買賣收錢,是以不知。

遊淼心裡算了一會兒,一鬥米十二斤,一斤八文錢,便開口答道:“一鬥米約九十六文,今歲收成價賣九十文,市價百文。”

孫輿緩緩點頭,遊淼靜了一會兒,說:“我給老師泡壺茶罷?”

孫輿吩咐道:“先去廊下水缸裡把你的手洗了。”

遊淼笑著去洗手,出去時,孫輿又朝遊漢戈說:“你的文

章不如你弟,須得紮實刻苦,認真讀幾年書。十年寒窗,此等經曆,不是拿錢能買回來的。”

孫輿此話說得甚不客氣,遊漢戈隻得點頭,額上滲出汗水,他那考卷哪能算什麼文章?明明就是遊德川的錢!隻聽孫輿又說:“你若是想圖個在流州衣食不缺,讓佃戶出出進進,畢恭畢敬喚你一聲舉人老爺,這便夠了,若想考個功名,至少也要再讀個十年。”

“是。”遊漢戈點頭道,“老師說得是。”

孫輿又說:“你父倒是個極有才的,也常在流州士人中往來,得空就常看看一應叔伯去罷,你們沛縣的林家也出了一個舉子,乃是沛縣縣令的侄兒,這些都可熟絡著些。”

遊漢戈說:“謹遵老師吩咐。”

遊淼洗了手進來,也不客氣就在孫輿旁邊的位上坐了,挽起袖子泡茶,孫輿看了一眼,又說:“你呢,是個天資聰穎的。”

遊淼極會察言觀色,三言兩語中就知道孫輿青睞自己,青睞呢有青睞的說法,於是便笑了起來,尋思找點話說,片刻後隻得說:“學生不敢當。”

孫輿那嘴角帶著胡子抽了抽,遊淼注了茶,以眼神示意,遊漢戈便起身恭敬捧著茶杯,給孫輿奉茶,孫輿看也不看遊漢戈,隨手接了茶,喝了一口時便放下茶杯,看了遊淼一眼,頗有點啼笑皆非的模樣:“你父也算是用心良苦呐。”

遊漢戈從不慣和官場上的人打機鋒,聽到這話完全是雲裡霧裡,但遊淼卻是明白的,孫輿一看他擠眉弄眼,便知遊德川的安排。

解元上門拜謁,還捎個捐出來的舉人兄弟,就連孫輿平生幾乎也碰不到幾次這等好笑事。遊淼隻是無奈笑笑,沒說什麼。

“你聰明。”孫輿把空杯放在桌角,食指敲了敲,目光望向院外,說,“卻是生性浮躁,須得好好磨練一番,才能成大器。近日有什麼打算?”

遊淼想了想,說:“也沒甚麼特彆所想的,先在山莊裡住著罷,閉門讀書,過幾年再說。”

孫輿點點頭,說:“以後呢?你就預備著在山莊裡住一輩子?”

遊淼思忖片刻,恭敬答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孫輿:“如何治國平天下?”

遊淼知道這是孫

輿在考校他為人了,這時候千萬不能答錯半句,遂長時間思索,孫輿也不催他,便徑自坐著喝茶。

良久的沉默。

遊淼開口:“治天下,以民為本,治天下就是治民,得民心者得天下。”

孫輿沒有讚許,也沒有反駁,許久後點了點頭。

“你呢?”孫輿又朝遊漢戈說。

遊漢戈恭敬道:“孝敬父母,照顧弟弟,漢戈自知愚鈍,不敢有他想,父親也讓學生讀書,放開眼界,好幫著打理家業。”

“你到齊家這一步,便停下了。”孫輿胡子抽了抽,片刻後點頭道,“不過你說的也不錯,百善孝為先,也有說是一屋不掃無以掃天下,有這想法,已是難得。”

遊淼心中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大了,觀察孫輿臉色,孫輿卻喝完那盞茶,朝遊淼說:“我也不留你們了。”

遊淼知道這就算見完麵了,忙和遊漢戈起身告辭,孫輿又說:“讀書若有疑問,參不通透的上門來問就是,下回茶葉就免了。遊淼,你當可常來。”

遊淼心中鬆了口氣,兩兄弟忙躬身道謝,便告辭出去,遊漢戈出了門,說:“我得先回家去朝父親稟告,弟弟不若和我一起回去罷。”

“不回去。”遊淼正色道,“彆忙走,我先告訴你,也算給老頭子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