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2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521 字 3個月前

兩人在院外巷子裡站定,遊淼說:“老師的意思,是讓咱們有事可勤來走動。”

遊漢戈點頭道:“是,自當常來的。”

遊淼哭笑不得道:“你沒懂,老師讓你先讀書,那些雞零狗碎的,比如什麼字不認識,就不用跑來問他了,有教書先生都解答不了的問題,再上門來朝他請教,一是一,二是二,彆怕露底,咱倆的底兒,他光看文章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遊漢戈隻得點頭應了。

遊淼本想再解釋幾句,但轉念一想罷了,反正遊漢戈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要做官,遊德川也沒打著讓他做官的主意,隻是捐個舉人,大兒子有點地位,接了山莊後也有名聲而已,便道:“你回去問老頭子,聽他的安排就是。”

遊漢戈說:“那你呢?一起回山莊去?”

遊淼道:“不了,我就在江城住一晚上,你回去罷。”

遊漢戈走了,剩

下遊淼與李治烽兩個,李治烽問:“回山莊麼?”

“話兒還沒說完呢。”遊淼道,“明兒還得繼續上門裝孫子,走,咱們去市集逛逛,也好采買點東西。”

李治烽牽著馬,兩人在市集上逛了一圈,買了些小玩意,吃的用的,捆了一車,當夜遊淼便在江城過宿,翌日天明時便起身,到孫府外頭去站著。

開門時管家見到遊淼先是十分詫異,繼而會心一笑道:“裡頭等著,老爺還未起來。”

遊淼便進了側廳,自斟自飲,李治烽則在一旁伺候,遊淼自己喝茶,拿了本扔在一旁的《詩經》翻了翻,又示意李治烽和自己一起喝。

直到清早時分孫輿才起床,兩個婢女在給他梳胡子,聽得遊淼天剛亮就在外麵等候,遂滿意點頭,吩咐管家給遊淼擺上早飯,吃過之後一老一小這才在廳堂內坐著,今日遊淼才開始談文章,請教問題了。

孫輿乃是流州士人出身,也曾當過十年京官,後調回流州任吏司官,一任便是十五年,慶朔三年的進士,與京師數名大儒都有交情。此次鄉試一看遊淼卷子,便像是見了老相識,又喜他文性文心,便親點了他的解元。

但以遊淼的積累,自然還需再讀幾年的書,師生談了足足一日,遊淼獲益良多,感覺不能再像一年前在京城混日子了。

官場之道,讀書之道,為國為民之事,身為男人,都是得時時想著。

遊淼十分擔心趙超境遇,又談到高麗戰局,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將邊境之事拿來請教孫輿,然而話剛起了個頭,孫輿與遊淼都十分驚訝。

孫輿詫異的是遊淼居然對邊境軍情了如指掌,而遊淼驚訝的卻是,孫輿居然還會打仗!兵法,布局,孫輿一一分析得頭頭是道。

“三十年前,我天啟繁盛之時。”最後孫輿不禁感歎道,“文官挎上弓箭便能上馬殺敵,提起筆就能寫折子,你看如今,還有幾個年輕人能做到?你能不能做到?如今的朝廷,大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腐儒,隻懂官樣文章,說到排兵布陣,是一竅不通的,否則十年前對決胡人時,也不至於招致慘敗。”

遊淼說:“學生是想學點東西,就是,哎……”

孫輿悠然道:“為

師自然知道你想學點東西,否則也不會今日再上門來。”

遊淼聽到這句誇獎,心裡卻仍有點沉重,眉目間焦慮之色,都看在孫輿眼底,孫輿又道:“你要學兵法,學戰,這事急不得的。”

“什麼是勝?什麼是負?什麼是兵?”孫輿道,“莫小看了文官,真正的能臣,在朝廷中一個能頂百萬雄兵,你信不信?”

遊淼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孫輿:“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遊淼登時就心靈清澈,明白了孫輿所說,這老文官確實很有才學,隻聽孫輿又道:“善戰者……”

“不戰而屈人之兵!”遊淼道。

“正是如此。”孫輿說,“千裡之外,朝中若能斷清形勢,許多仗甚至不用打,當年在京時我朝陛下獻反間計,若能順利離間高麗王族,何至於眼見如今高麗一派坐大,招致此等麻煩?”

遊淼說:“老師你……當年也在朝中任職?”

孫輿雲淡風輕地笑笑,說:“老師實際是被貶來流州的呐!”

遊淼懂了,看來孫輿當年還是個大官,但他不敢多問,隻蹙眉歎氣道:“三殿下領軍出征,隻希望能早點得勝歸來。”

“都是這麼想的。”孫輿重重歎了口氣,說,“可當今丞相,卻是走了一步錯棋,一來糧餉跟不上;二來抽調延邊駐軍遠征高麗,實在是……”

“勞民傷財嗎。”遊淼接口道。

孫輿微微蹙眉,遊淼忙緘口不言,孫輿又說:“再過段時日,朝廷征收江南糧食充作軍餉一事,多半就要下來了,罷了,你這就回去罷,也不早了。”

遊淼起身要告辭,又說:“能從老師這裡借幾本書回去看不?”

孫輿道:“你拿就是。”

遊淼去書房借了書,便恭敬告辭,回家一細想,確是從孫輿這處學到了不少。認真讀完書,上門去,孫輿考校他功課,卻罵了他一頓,責令他心浮氣躁回去再讀。

“如何讀書?”孫輿問他,“你讀書就光將它讀懂,沒有半點自己的想法?”

遊淼額上汗水涔涔,初時隻想獻好賣乖,以示自己把書給看完了,討孫輿的歡心,再學點東西,孰料孫輿一看便看破了遊淼那點小心思。

“我就拿一

句話問你。”孫輿問,“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何解?”

遊淼:“……”

孫輿拿著書坐下,說:“你答就是,我不罰你板子。”

遊淼啼笑皆非,想了想,說:“學生以為: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

孫輿唔了聲,遊淼斷過句,解釋說:“這個道,不能離群索居,而是……”

遊淼本來自以為明白的,但是把話一說出口,突然發現沒法表達。

“嗬嗬。”孫輿皮笑肉不笑,看著遊淼。

遊淼傻眼了。

他又想了會兒,說:“就是道理……要把這個道理做出來,應當從百姓……從人群中……實行?一旦離群索居,就……學不懂了?”

孫輿高舉著書,臉色鐵青,幾乎要拍到遊淼的臉上。

遊淼說完這句,都覺得自己狗屁不通,五官抽搐,簡直一臉不忍卒睹的神情,戰戰兢兢上前接書,。

“再問你。”孫輿拿著書卻不給他,沉聲說,“何謂道?”

“道……就是……道道道……”遊淼知道考校的話是《中庸》裡的一句,自然就是中庸之道了,但什麼是“中庸之道”,實際上整本書都說的是中庸之道,遊淼又說不出來了。

“道可道,非常道。”孫輿慢條斯理。

“對對對。”遊淼說,“這個道呢,就是說不出來的。”

“回去給我想清楚了!一知半解!殆矣!”

緊接著那書便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遊淼隻得揀了書回家,坐在書房裡,拿了張紙,照著書,先抄幾句,再按自己的理解注釋幾句,寫著寫著便發現自己有太多不理解的地方,從前讀書都以為自己明白了,然而字裡行間,其實有許多地方是不明白的。

讓他讀,他能大略讀懂意思,但一到要寫出來,便抓耳撓腮,不知該如何下筆,隻得求助於張文翰。

張文翰也以為自己懂了,但一落到紙上,倏然也發現了自己的這個問題,兩人講論半日,張文翰又帶著書去請教他在揚州拜的老師,歸來後告訴遊淼。

兩人足足花了十天時間,才把一本書注完。遊淼揣著自己的一疊紙上門去,孫輿正在喝茶,看也不看他寫的,說:“書房裡架子頂上有一個匣子,

去取過來。”

遊淼依言照做,打開後,發現裡頭是前朝大儒的注釋,當即如獲至寶,對照自己記錄下的理解,仍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邊看邊問,孫輿扔給他一本書,裡頭則是孫輿的注釋。還散發著墨香,顯然正是這十天裡,孫輿對一本書的理解。

遊淼當即咋舌,又看著忍不住笑。

“笑什麼?”孫輿問。

遊淼莞爾道:“讀懂了,所以笑。”

孫輿唔了聲,說:“悟了?”

遊淼誠懇點頭道:“悟了一點。”

孫輿:“朝聞道,夕死可矣。悟道悟道,這就是道。”

遊淼:“對對。”

孫輿:“現在再說說,何謂道?”

一老一少相對沉默片刻,遊淼道:“學生……淺薄,還是說不出來。”

孫輿滿意地笑道:“孺子可教,老夫也說不出來呐。”

遊淼哈哈大笑,說不出的高興,孫輿又說:“先生批的也不一定對,你現在看看自己,三天光景,自詡能讀一本書,是有多可笑?”

遊淼:“是、是、學生不知天高地厚。”

孫輿:“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從今往後,少說,多寫,熟極而流,讀了書,須知那書不是你的,當你哪天能教人讀書,書才是你的。”

遊淼佩服得五體投地,從此不敢再自詡機靈,開始規規矩矩地跟著孫輿,重新學讀書。孫輿有時教得性起,會把書一摔,罵聖賢的一些話是狗屁,讀到忘形時,則會哈哈大笑。

然而遊淼來得勤了,也發現孫輿雖是被貶到流州,府上來人卻絡繹不絕,似乎許多人都期待孫輿能東山再起,入京為官。而有來客時,孫輿便讓遊淼在一旁站著聽,說到朝廷局勢、天下情形之時,遊淼更發現,孫輿雖足不出戶,卻對天下事了若指掌。

而來客走後,孫輿便會將那些話重複一次,細細講給遊淼聽。

有時孫輿讀書讀得氣悶,還會與遊淼對弈,遊淼沏茶功夫獨步江南,於博弈之道卻是隻略窺門徑,下得一手爛棋,每每被孫輿這老不修笑話。

遊淼畢竟是少年氣盛,輸了又想下,總忍不住拉著孫輿下,奈何那是先生,隻有挨罵的份。漸漸地,有來客上門,與孫輿對弈時遊淼便站在一側端茶倒水服侍,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