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2799 字 3個月前

皇宮中懸燈如晝,十裡荷塘,三秋桂子,桂花雖不似江南一地飄香,卻又有中原之地的濃重意味,遊淼知道今日之宴至關重要,不可說錯一句話,也不可行錯一步,暗自將少頃要說的話在心中盤算良久,直到馬車進側園內時,方心中忐忑下來。

“請探花郎。”一名太監恭恭敬敬,手執燈籠道。

遊淼點點頭,直到此刻,他仍有點做夢般的不真實感,自己這就點中一甲,成了探花?這整整一天裡,無數消息來得太快,接二連三的,令他一時仍未曾清醒過來。心裡七上八下的,卻都想著江南的家裡,這時候喬玨多半是在賞月,與李治烽對月飲酒。

遊淼歎了口氣,神色有點黯然。

那太監手執燈籠在前引路,回頭道:“探花郎可有心事?”

遊淼自忖不可表現得太明顯了,畢竟是來赴天子宴的,遂笑了笑問:“今歲恩科狀元郎不知是哪位?”

“李丞相家的公子。”太監笑道,“榜眼乃是川蜀橫山縣人士。”

遊淼緩緩點頭,若有所思,太監將他引到禦花園一隅僻靜處,遊淼看到太液池的亭子中有一人背對自己,負手而站,身旁還站了一名高大男子,似是武官。

武官正與那貴公子交談,遊淼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正是聶丹與趙超!

“探花郎請。”太監引路到此處便退下了,遊淼走下回廊,舉步朝亭子裡去,聶丹與趙超說話到一半,注意到遊淼過來。

聶丹衣著仍是十分樸素,穿一身滌洗得略發白的深藍色武袍,遊淼笑著躍上亭內,說:“三殿下!”

遊淼剛要與兩人打招呼,“趙超”轉過身,與遊淼一個照麵,卻不是趙超,而是太子!

遊淼嚇了一跳,忙恭敬行禮道:“太子殿下。”

與聶丹交談那人正是太子趙擢,一見遊淼便笑逐顏開,說:“探花郎,也有一段時日不見了。”說著朝遊淼擠了擠眼。

遊淼知道太子言中之意是指當初與李延等人去逛青樓一事,但這種話太子說得,自己是萬萬說不得的,隻得不好意思一笑,尷尬道:“殿下說笑了。”

聶丹又說:“還是須得早日

回防駐守。”

太子沉吟半晌,緩緩道:“我會朝父皇進言,聶將軍儘可放心。”

聶丹點了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遊淼一眼,抱拳告退。

聶丹走後,太子隻是不說話,眼裡帶著笑意打量遊淼,遊淼又恢複了那雲淡風輕的模樣,站到一旁聽他吩咐。雖說趙擢貴為太子,但遊淼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狀元,榜眼,探花……乃至今日赴宴的二甲登科進士,來日都將成為國家棟梁,換句話說,大家以後都要入朝為官的。

而以後的皇帝,就是趙擢了,彼此抬頭不見低頭見,某個意義上,太子也得對自己客客氣氣的。

遊淼想了想,似是有話要說,太子卻道:“怎麼見你悶悶不樂的?”

“臣不敢。”遊淼笑道,“今日消息來得太快,以致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惶恐了。”

太子展顏一笑,以手拍了拍遊淼的肩,說:“你的文章作得很好,父皇看了你的對策,昨夜在太和殿內坐了一夜不成眠,你師從孫輿孫參知?”

遊淼忙自謙讓,說:“臣在流州的時候,確實是跟隨老師學讀書。”

太子莞爾道:“昔年給我啟蒙的,也是孫老師。”

遊淼眼睛一亮,詫道:“殿下也被他……被他……”

“嗯。”太子笑著說,“被他教訓過,還被教訓得很慘,走,我帶你逛逛皇宮,邊走邊說罷。”

遊淼匆匆幾瞥,不敢對著太子細看,隻覺太子與趙超雖非一母所生,卻還是有相似之處的,不同於趙超的直來直往,有話直說,與太子說話時,似是更舒服,也更自然。

果然天啟帝立嫡寵愛太子不是沒有原因。

太子一路上帶著遊淼穿過禦花園,始終帶著微笑,言談間不失盎然風趣,遊淼漸漸地也就放開了些,與他提及孫輿的一些往事,提到自己如何被孫輿教訓,按著罰抄書,末了兩人都忍不住唏噓。

“孫參知是位好老師。”太子若有所思道,“小時候我恨他恨得他要死,現在再想起來,卻是再碰不到像他那樣的了。”

遊淼莞爾點頭,說:“幸而臣是在十七歲時拜入老師門下,知道這個道理。”

太子又轉身端詳遊淼,笑道:“所以我一見你麵,便覺有如舊識,果然

是老師教出來的……”

遊淼道:“臣惶恐,臣見太子殿下,也覺熟悉呢。”

太子先是有點意外,繼而明白了遊淼話中意味,會心一笑,說:“我與三弟確實有點像。”

遊淼緩緩點頭,太子帶著他進了禦花園,遠處設了數席,大多數人都已就座,此刻看著太子帶遊淼過來,都是紛紛抬頭看。李延最先起來,太子便示意眾人坐下,笑著說:“眾位卿家久等了,父皇正在仁和殿內祭拜列祖,馬上就來。”

餘人紛紛點頭,太子示意遊淼入席,自己則走到另一桌,與老臣們坐下,言談之間,無非都是說些年輕人的事。

遊淼這一席上首空著,料想是皇帝的,李延坐了右手第一位,不與遊淼眼神交彙,次席則是殿試榜眼,也是一身錦袍,人卻皮膚粗糙,黑黝黝的,頗有風吹日曬之感。料想是西川貧苦人家出身。

下首則是一溜的二甲進士,禮部秦少男赫然也在列,朝遊淼微微頷首,遊淼行過禮徑自入座,與榜眼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雙方互通了姓名,榜眼名喚陳慶,遊淼問了幾句,發現竟然也是名門之後!雖然陳慶家中世代躬耕,卻是陳摶老祖之後。遊淼不由得肅然起敬,問了幾句,卻發現這榜眼說話甚奇怪,說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罷,又不儘然,吞吞吐吐,結結巴巴。說他心係天下罷,所談又全是黃老煉丹之事,簡直令遊淼啼笑皆非。

“今歲收成不好。”遊淼感歎道,“從川蜀到流州揚州……隻怕又要鬨饑荒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陳慶說,“有時老天……不會管你人間百態,譬如說一時這般,一時又那般……生靈在老天眼裡,也都是……都是……人與天合,死而無憾……”

“是是。”遊淼一臉虔誠受教,心裡在罵這家夥的娘。

陳慶笑笑,又問李延:“李兄以為如何?”

“嗬嗬。”李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連跟他廢話的心情都欠奉,遊淼一臉慘不忍睹,知道陳慶這廝定是投了天啟帝的心意,談及道家之術才金榜題名。

聊了幾句,遊淼也沒怎麼談下去了,便與右手邊的進士閒聊,那人倒是畢恭畢敬。片刻後,園內雜談聲一

靜,所有人紛紛起身,天啟帝來了。

天啟帝今歲六十一,剛過花甲之年,平日醉心書畫,近年來又不知得了哪個道士攛掇,開始在後宮煉丹求長生,戴著一頂金符道冠,一身繡龍的袍子,道士不像道士,皇帝不似皇帝,略說了幾句場麵話,便讓群臣就坐。

“中秋佳節,各位愛卿請隨意,儘興便可。”天啟帝趙懋和藹可親笑道。

宮女過來上菜,遊淼忍不住多看了趙懋幾眼,心想這就是皇帝?自己也是第一次見到皇帝,看上去和太子、趙超都不像麼?似乎也有那麼一點點像。

天啟帝隻與李延隨口說了幾句,卻對陳慶的興趣十分濃厚。

趙懋:“我見你文章上所談,得天之道,這些是誰教你的?”

陳慶說:“回稟陛下,乃是臣小時在家鄉橫山青峰上,跟隨一位世外的道長所學。”

遊淼耳畔聽著皇帝與榜眼的對答,卻是心不在焉,看到天啟帝身邊還有個空位,但那空位卻遲遲沒有人來。

是誰的位置?遊淼轉頭看另外兩席,趙超沒有來。這個位置多半是趙超的。

趙懋若有所思捋須,說:“此人今年幾歲?”

陳慶恭敬道:“回陛下,自臣離開橫山時,師父已有一百三十一歲了。”

筵席上所有人同時動容,遊淼忍不住問:“世上還有人能活到這般高齡?”

遊淼倒是不疑陳慶,但這話聽在數人耳中,便顯出質疑之意了,陳慶說:“少憂寡欲,順應天道,無為而生……自、自然能高、高壽。但……活到幾歲,活得如、如何,這也沒甚麼可攀比的。譬如說……嗯,譬如說蜉蝣朝生暮死,也是天地間的蒼生,難道就——比不上龜鶴嗎?自然不會的。”

趙懋沉吟未幾,笑道:“有道理,這話又是得了道家真諦,活多少歲數,實則無需強求。你就是遊淼?”

遊淼忙道:“臣是,流州人士,遊淼遊子謙。”

趙懋想起來了,看看筵席左側,國子監大學士,那老頭緩緩點頭,趙懋又問遊淼道:“朕看過你的家世本,你遊家在江南,也是大戶了。宮中的貢茶,都是碧雨山莊產的。”

遊淼心道趙超怎麼還不來?罷了,既然問到,不如順著朝下說。

遊淼

道:“臣自小離家,在京師念了幾年書,後又回去,現已與父親不和,被趕出了家門。”

“哦?”趙懋笑道,“為人子弟,須得在父母膝前儘孝才是,我看你文章辭藻,倒是帶著孫輿的一股銳氣,他是老而彌辣,你是初生牛犢,心氣高遠不假,卻略通大義,怎的會淪落到被父親趕出來的地步?”

遊淼歎了口氣,李延卻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遊子謙昔年在京,也與臣在一處玩過幾年,後來回家去,連嫡子之位險些都被奪了,多虧了他娘生前留下個山莊,一年產出才供得他讀書花用,能回京來,實屬不易呢。”

趙懋一聽之下便即色變,說:“怎麼回事?怎麼連嫡子都能廢?遊淼,你仔細說說,若有不平處,朕給你做主!”

李延眼裡帶著笑意,示意遊淼說就是,遊淼暗道李延你這小子夠狠,便揀了些事,與趙懋仔細說了,包括他爹娘,以及後來的那位長子大哥,以及沈園。最後說到父親因母親之由,素來不喜自己的事。

遊淼笑道:“還是隻得靠自己了。”

趙懋聽得微詫,轉念一想,似乎被勾起了什麼,長歎一聲。

趙懋:“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母好歹也是你父的結發妻子,怎能如此不顧恩情?縱是父母交惡,你身為子女,又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