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1 / 2)

亂世為王 顧雪柔 13447 字 4個月前

這天午後,李治烽出去了,遊淼便開始作逃跑的計劃。昨夜唐氏所托是一定得想辦法幫她的,如果有可能,最好能連剩下的女人們也一起救出去。畢竟這些人對韃靼來說不算太重要,有些韃靼人甚至不知道錢徽、平奚等人在天啟朝中當什麼官。隻有李延的情況稍稍難辦點——當初議和時,韃靼人是見過他的。

遊淼攤開一張羊皮紙,沉吟片刻後,憑著自己的記憶,把昨天出外時看到的軍營地圖繪了出來,這個過程十分艱難,邊畫還邊回憶大安城外的道路和地形,不知不覺便過了一下午,直到帳簾被無聲無息揭開,遊淼登時被嚇了一跳,忙把地圖收起來。

卻是李治烽回來了,帶了點烤羊肉。

遊淼鬆了口氣,把地圖給他看,李治烽認真端詳片刻,說:“什麼時候走?”

遊淼搖搖頭,說:“等賀沫帖兒離開?”

李治烽微微擰起眉頭,遊淼又說:“他最近會回延邊麼。”

李治烽答道:“會。”

遊淼說:“等他一離開咱們就走?”

李治烽眉頭深鎖,緩緩搖頭,許久後說:“他正在準備攻打江南。”

遊淼一驚,繼而想到了什麼,說:“等他一走,大軍就離開大安城了!咱們正好趁這個時機逃回去!”

李治烽看著遊淼,隻是不說話,遊淼心中疑惑,似乎猜到了什麼。

果然,李治烽說:“他想帶我先回延邊見一次胡日查可汗,再讓我帶兵下江州南征。”

遊淼靜了,兩人沉默,近乎絕望的安靜後,遊淼說:“你要帶兵去攻打我的故鄉,打我的族人麼?”

李治烽馬上道:“不。”

遊淼手指揉了揉眉心,一陣說不出的心煩意亂,他張嘴想再說點什麼,卻知道李治烽現在心裡一定更加煎熬,便不再逼他回答。

“我找到李延和你兄弟們的下落了。”李治烽說,“跟我來。”

遊淼起身,一聲不吭地跟著李治烽出去,兩人穿過軍營,遊淼忍不住問道:“賀沫帖兒和你什麼關係?你倆很熟麼。”

李治烽說:“小時候見過幾次,教過我習練騎射的,是韃靼人的哲彆,也是他的好兄

弟,不過後來韃靼人和犬戎人有一次開戰,哲彆戰死了,死在我大哥的箭下。”

“嗯。”遊淼不知該如何評價犬戎人與韃靼人的關係,如此說來,確實非常複雜。

“我本想過來,在賀沫帖兒回大安前帶你回去。”李治烽頗有點為難,說,“但因你當時的傷勢,長途顛簸隻怕受不住,如果隻救你,我隻要告訴賀沫帖兒,派你去給我大哥送封信。你在半路溜回江南就行了。”

“那你呢?”遊淼問道。

李治烽沒有回答。

兩人走到一座矮山前,遊淼四處看看,這裡守衛倒是十分鬆懈。李延戴著手銬腳鐐,正在山坡後忙碌,每個漢人一輛板車,上麵載著死去的屍體,大多是屠城後的老百姓。

這些漢人奴隸把自己同胞的屍體拖到城外,再扔進一個坑裡,數日焚燒一坑,將屍體燒光。李延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公子哥們都凍得渾身青紫,卻戰戰兢兢,在為韃靼人賣命。

“你恨他麼?”遊淼站在坑外,問道。

“不恨。”李治烽淡淡答道。

遊淼又問:“我想救他。”

李治烽說:“昨晚我聽見了。”

遊淼想到李延曾經差點就殺了李治烽,這仇恨或許仍存在李治烽的心底,他又問:“我的意思是,我能救他出去麼?”

李治烽頷首道:“可以,你說了算。”

正好這時坑邊沒人,遊淼便一側身滑下焚屍坑去,李治烽則在高處走開去幫遊淼放風,遊淼下來的響動驚動了處理屍體的少年們,於是個個直起身,有那麼一瞬間,所有人都麵露希望,要朝遊淼奔來。

錢徽:“子謙!”

平奚:“你可算來了!你沒死!”

“都彆過來!”李延小聲朝他們警告。

遊淼跑到李延身邊,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按在牆上,低聲充滿威脅道:“你這個廢物!讀了這麼多書,你的氣節在哪裡?!”

李延刹那就憤怒起來,反而揪著遊淼的衣服,轉身把他按在牆上,五官猙獰,形容恐怖:“我廢物?!氣節能救國救民?!氣節能把韃靼人趕回家去?!你倒是說!你有李治烽護著,我們這些人能怎麼辦?!彆的人也就算了,連你也不明白?!你他媽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要不是小爺護著你,你來這兒的第一天就死了!小爺拚死拚活給韃靼狗磕頭,換回你半天性命,你倒是有命去講什麼氣節,講什麼榮辱了?!”

遊淼與李延呼哧呼哧地喘氣,猶如兩頭發怒的公牛,李延漸漸平靜下來,咬牙切齒道:“你讀書,你夫子沒教你勾踐臥薪嘗膽的事?!勾踐連屎都能吃!待我回了南邊,你且看看是氣節能救天啟,還是小爺能管事!”

遊淼長長出了口氣,這一刻他明白了唐氏的堅持。

李延卻不再理會他,像是對遊淼絕望了,轉身又去搬動屍體。

“李延!”不遠處的一名少年小聲道,“你們過來。”

李延道:“沒空!快乾活你們!彆他媽多想了,他不會救咱們的!”

“不是!”那少年拄著鏟子,朝李延招手道,“你們過來看看,這女的是誰……”

李延神色一凜,扔下鏟子快步過去。

遊淼跟在他身後,數名少年全部圍在一處,看板車上的屍體。那是皮開肉綻,渾身紫黑的柳紗綾,早已變得麵目全非。雙手上還捆著繩子,繩索勒到了森森白骨,手腕上幾乎被繩索切開,露出血肉模糊的肉塊。

一陣寂靜,遊淼的耳邊仿佛回響起聽雨樓的古琴聲,那雙支離破碎的手曾經纖纖撥動琴弦,宛轉嗓音唱著:“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是柳姑娘……”有人低聲說。

一陣寂靜,有人哭了起來,遊淼忍不住哽咽。

李延表情麻木,說:“把她埋了罷。”

他轉過身,慢慢地走回自己先前位置,遊淼看著他的背影,有種錯覺,李延仿佛佝僂了許多。

“這個是她給你的。”遊淼從懷中掏出玉鐲,交到李延手裡。李延看了一眼,默不作聲。遊淼又小聲道,“我會讓李治烽想法子,帶你們一起回去。”

李延看著玉鐲,沙著嗓子道:“要有馬,沒日沒夜地跑,否則一出去就會被韃靼人追上,從粱西到漢陰,現在全部都是胡人的地盤了。”

遊淼說:“不走他們的地方,咱們從正梁關出去,走東梁,進韃靼人的領地,再經高麗回去。”

李延在地上畫出大安城的地形圖,抬眼看遊淼,在圖上作了標記,那是一個監牢,

說:“記得了?你千萬記得。”

遊淼說:“明天三更,我去想辦法偷馬。”

李延:“你帶他們走罷,我走不了,韃子都認得我。回去以後你找我老丈人,讓他拿錢來贖我。”

遊淼低聲在李延耳畔道:“先試試,不行再說。”

李延:“我不和平奚他們關在一處!平奚他們是奴隸,我是花刺朝賀沫帖兒要回去的……”

遊淼說:“我讓李治烽朝花刺買你試試,彆聲張。明天三更,記得把消息告訴他們。”

李延與遊淼分開,遊淼快步躍上坑邊,朝李治烽說了自己與李延的計劃。

“馬廄就在西邊。”遊淼說,“我偷到馬後在大安城西門外等你。”

李治烽說:“我把他們都帶出來?”

遊淼說:“這樣,咱們分頭行事,上半夜一起偷馬,再偷平奚他們的牢房鑰匙,下半夜你去救女眷們,我去救囚牢裡的男人。”

李治烽不假思索便一點頭,遊淼又說:“花刺是將軍?”

李治烽想了想,答道:“那天賀沫帖兒席下第三個就是他。”

遊淼問:“能不能把李延買過來?”

李治烽微微蹙眉,說:“我去辦罷。”

他們回入營帳,一整個下午,遊淼都盯著地圖看不說話。他要進行的計劃異常凶險——不僅要帶李延等人逃跑,還要帶走他們的家眷。遊淼看地圖,李治烽卻一直看著他。遊淼認真地分析了可能逃跑的道路,並標注了士兵們的換班時間。

“偷馬誰教你的?”李治烽出其不意問。

“啊?”遊淼想得有點恍神,繼而笑了起來。

李治烽說:“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遊淼微微蹙眉,說:“怎麼個不一樣法?”

李治烽沒有說話,搖搖頭,遊淼便低下頭,專心地看地圖,然而他這時候卻又看不下去了,腦子裡一直縈繞著李治烽的那句話。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又抬眼看李治烽,李治烽朝他略略一揚眉毛。

從前在江波山莊時,他們也是這樣,遊淼低頭讀書,李治烽便看著遊淼讀書,那時候一切都十分自然,然而一彆半年,遊淼便漸漸地覺得有點異樣。仿佛李治烽的目光有若實質,看著他時令遊淼心裡撲通撲通地跳。

哪裡不一

樣了?遊淼忍不住在心底問自己。

曾經他們也是這般,倏然遊淼朦朦朧朧地明白了點什麼,那句話是在說遊淼自己——換做他與李治烽初識的那幾年裡,遊淼說不定不會做偷馬救人這等事。換了四年前的自己,遊淼被抓到大安城中,他會怎麼做?等著李治烽來救,並兩人一起逃跑,逃了就算。

而如今他確實與從前不再一樣了。仔細想來,這還不是李治烽教給他的,遊淼又想到李治烽所問的偷馬那句話,赫然懂了他話裡的深意。

李治烽說話甚少,但每句話裡都有特彆的意思。

是的,這種事是趙超所教給他的,而這些年裡從趙超身上學到的,或許便是那股悍然無畏的勇氣。

“和從前不一樣,是好還是不好?”遊淼索性抬眼注視李治烽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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