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老人眼皮微微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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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叢嘉在軍營生變第二日才自驍衛營披星戴月匆匆趕回西林營,尚未進軍營大門,皇帝便傳旨要見他,他不得不兜轉方向又朝城中奔去。
他自承宣門外跳下馬來,注目遙望這座久已陌生的巍巍皇城。
清朗秋光之中,層層雕甍丹闕,金磚玉頂,仍是自己兒時記憶中的模樣。
他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譏笑:皇帝和沈朝彥之間生出的齟齬,竟成了自己人生脫出泥淖、複歸華堂的轉折點。
在他人眼中,軍功並不足以服人的自己,便就此借著祖父成國公的恩蔭和父親顧炳的聲望,一躍而扶搖直上。
他收斂心神,自承宣門舉步而入,一路行至福寧殿延暉閣外,便見李九韶已在閣外候著皇帝召見。
他快步向李九韶走去,低聲道:“多虧了你。”
李九韶道:“我是協理京營戎政,這本就是我的職責。這樁事隻是暫時壓了下去,那些人之後總還會想法子興風作浪的。”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卻見內侍出來傳召,便一同進了閣中,向皇帝頓首叩拜。
身著常服的皇帝正在窗邊援筆寫字,不過四十歲的人,神氣中卻顯出疲憊。李九韶看著他,總覺得比上次見時又仿佛清臒了幾分,兩頰凹陷得越發厲害,眼下淡淡的青影也重了一點。
皇帝一開口就問及昨日軍營的事,李九韶便謹慎答道:“究竟是有人刻意造謠生事,還是純屬無心誤傳,眼下還不得而知。逢起大人的傷勢恢複得尚好,皇上無須擔憂。”
皇帝道:“你們今日去一趟金山城,這幾天將調兵事宜安排妥當,不要再出亂子。”
兩人均應聲領命。李九韶心下想著喬以齡,不禁有些焦灼:她才剛到黎都,自己卻無暇去接她,眼看這幾日又沒法見她,不知她會不會怨自己?
他此時卻不知皇帝已經想到了彆的事上麵。皇帝注目看著麵前兩個年輕人,隻覺如東升朝日般英氣勃勃,忽地轉了話題,閒聊般地問:“你們二人可都有妻室了?”
他目光先是落到顧叢嘉身上,沉默了一瞬,才道:“明嫻和你的婚約,當初是端穆長公主來求了朕,朕親手解除的。你不要怨朕。”
顧叢嘉垂頭掩去幽沉眼神,道:“當初家父遭奸人構陷已深,情勢未明,長公主之舉實是為保全臣之性命,臣不敢有怨言。如今臣與郡主已經各自成婚,兒時婚約早已成過眼煙雲,皇上不必掛懷。”
李九韶見皇帝看向自己,一個念頭忽地浮現在腦海,使他興奮不已:他原本是想向喬家施壓,使喬家認回喬以齡,但如今皇帝主動提起,豈不是天賜良機?
他一掀袍跪下,道:“臣鬥膽,想求皇上一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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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宣門外,一頂帷轎搖搖行來,在門前停下,兩個丫鬟便忙下轎打起轎簾,一位秀麗女子自轎中低頭出來。
門前侍衛卻都是認得寧安郡主的,忙施禮道:“郡主來給太後請安?”
許明嫻點點頭,一轉頭時卻看見幾個官員正從一旁的側門出來,氣度相貌均是極好,各自攀談著上馬而去。
許明嫻莫名想起喬鳴笙那句“顧叢嘉已經回京了”,心頭不由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