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
弦星辰呆愣愣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方念歸仔細探過夫婦二人的經脈與丹田,搖頭:“經脈寸斷,金丹已裂,最多還有三日,節哀。”
這三日,不過是苟延殘喘,痛苦難捱,還不如死了痛快。
可麵對即將失去雙親的小姑娘,這話他說不出口。
“娘,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相信他的話了。”弦星辰握住花照陵的手,輕輕貼到自己臉上,低聲訴說:“娘我聽話,以後娘說什麼我都聽,快醒醒,我怕,星兒好怕……”
方念歸撇過頭去。
“師尊,師尊。”那頭吳月君和黃宗玉也哭個不停。
廖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明明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潔癖愛乾淨,方念歸小時候貪玩,衣服臟了便要挨罵,現今衣衫被血浸透,卻沒力氣訓他了。
方念歸跌坐在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已陷入迷途,不知如何是好。
****
萬道劍宗山門深處,有一座萬劍碑林,光是這座碑林,就比花霄城還大,能放在這裡的,無一不是當世名劍,至少也要是元嬰道君的本命靈劍。
碑林內劍意衝天,土地被劍意切割,寸草難生,築基之下寸步難行,所以劍宗弟子,唯有築基之後,才能進碑林試劍,但劍有靈,擇主,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碑林中的劍,能得靈劍認主的,最差也能結成金丹。
廖英的劍,便是從碑林得來。
萬劍碑林的正中,有一座三層青銅塔,塔內安放著所有金丹之上弟子的長命燈。
燭火微晃,將青銅塔照得猶如白晝,第三層名為廖英的那盞,本就微弱,剛才一陣風吹進來,竟然滅了。
打掃青銅塔的弟子慌慌張張從大殿跑出,直奔明水崖,口中大喊:“道君隕落,廖英道君隕落了!”
皓月當空,明水崖高懸雲端,探出的平台上,一座紫金大殿,正好遮住半輪明月,清風拂動,雲霧聚集,將另一半也遮住了,仿佛在為道君的隕落哀悼。
明水崖是掌門居住的地方,也是議事的地方,本是深夜,此刻卻燭火通明。
掌門胡德諭歎了口氣:“塗泱界竟危險至此,連廖英都,唉……”
上首第二位的長老道:“隻派梟部怕是不夠,德諭,增派戰部,務必確保榴花界的安全。”
榴花界盛產天烏礦及血月榴花,且與六個界互通,無論資源還是位置,都不是塗泱界可比,所以蒼虞才敢以保榴花界為名義,據守界河,不讓塗泱界的人逃出。
“蒼虞剛傳信來,塗泱界四處都是魔獸潮,榴花界界河亦有魔族出沒,廖英那小子,糊塗啊。”
說話的是琰珩元君,已經一千餘歲,卻仍是二十出頭的模樣,發絲如瀑,黑如鴉羽,斜靠在椅背上,說話漫不經心,並不把廖英的死放心上。
胡德諭笑笑,替廖英辯解:“想必,不是故意的,畢竟是先聖之地,誰能忍住不進去呢。”
琰珩元君撥弄手指:“魔神,荒宇期魔族尊者才能稱魔神,對比人族返虛神君,如今的修真界,你們不是不知道,五千年了,沒人能突破返虛。”
蕭悅笙蹙起眉頭,覺得琰珩危言聳聽:“倒也不必過於驚慌,若真是魔神出世,動靜可不止這些,就連你我都撐不過半日,更何況廖英。”
言下之意廖英撐了這麼久才隕落,必不是真正的魔神。
“梟部還是要進塗泱界查探才行,那麼多條人命……”
“哦?那不如你親自去瞧?”
上首第一位大長老終於開口,嗬斥道:“胡鬨,禁封山裂縫不穩,此時離開,萬道劍界不要了?”
與萬道劍界相比,塗泱界更不值一提了。
在場四個化神,誰都不允許在這個時候離開。
“不過一個偏遠小界,有什麼可費心的,守好榴花界便是。”
大長老一錘定音,二長老一開始就讓掌門增派戰部死守榴花界,琰珩寵徒弟,巴不得廖英死無葬身之地,隻蕭悅笙一人有意見,也改變不了什麼。
待回峰後,琚光迎出來:“師尊,長老們可答應派人去找廖師兄了?”
蕭悅笙搖頭:“廖英已死,你不必再多費心,也不要自己冒險,知道麼?”
琚光沒應聲,良久,才道:“明明就是蒼虞……”
蕭悅笙連忙打住:“慎言。”
第二日,上麵便吩咐清理廖英的長命燈,廖英雖然天才,但年少時桀驁不馴,不會逢迎,也討厭耍小伎倆爭資源,向來與靠采補爐鼎晉階的蒼虞不和,蒼虞是琰珩的嫡係後輩,誰都不敢得罪,隻有廖英敢。
彼時琰珩隻是元嬰,廖英也有元嬰師尊做靠山,二人鬥歸鬥,劍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自己協調好就行,後來琰珩晉階化神,而廖英的師尊隕落在外,廖英剛結丹,就被派至外界巡執,與蒼虞交集變少,幾十年難見一麵,就這麼風平浪靜渡過到元嬰。
廖英早蒼虞一步結嬰,是正經靠自己一步步走上去的,而蒼虞靠采補,基礎終歸不穩,於是門內多有傳言,最後這掌門之位,必由廖英去坐,蒼虞聽到了,又開始找廖英的麻煩,琚光總是叫廖英忍耐,不要得罪他身後的琰珩元君。
可忍耐,就能讓蒼虞息事寧人了麼?
結果顯而易見。
換燈盞的小弟子仔細擦拭要扔掉的長命燈:“要我說,廖英道君比蒼虞道君強多了,穀水界每年上繳的稅供,都隻多不少,那位,卻……”
“少說兩句吧你。”另一位弟子一把奪過:“都被派來擦碑林了,還不長記性,整日多嘴多嘴,連累我也受罪!”
萬道劍宗隕落弟子的長命燈都會扔到不滅劍爐中,意味生生不息,也是一種寄托,希望他們的魂靈能受劍爐之火的指引,再投生到萬道劍宗。
那位抱怨受連累的弟子剛要扔,擦燈的弟子卻突然看見,本該熄滅的長命燈,燈芯飄出了些許火星子。
“彆扔彆扔!!長命燈沒熄!!”
“丁經明,我不會再慣著你胡鬨了!”說罷,揚手將長命燈丟進了劍爐中,劍爐火大,很快將長命燈融為一灘紅水。
“哎呀,我沒騙你,真的沒熄!”
“不聽不聽,我不聽,你離我遠點!”
二人吵鬨著離開,至於長命燈熄沒熄,他們也隻是自己爭辯,不敢說給第三個人聽,總之,劍宗上下,都默認廖英已死,第三天,連牌位都供進碑林中了。
和廖英長命燈一個待遇的,還有弦問聲和花照陵,苗離江心急,甚至沒等到第二天,連夜通知了禦獸宗所有長老。
接任的掌門人選,隻剩一個。
苗離江等這一天等了一百年,當場毀掉了弦問聲和花照陵的長命燈,宣布於下月初一閉關衝擊元嬰,待他元嬰結成,便是接任禦獸宗掌門之時。
*****
塗泱界,東海。
“通了通了,傳送陣通了,以後再也不必趕路回花霄城了。”宣晴親眼看完傳送陣開啟運作,激動的跳起來,拉著古樂郡就要去鬆鶴府給姬語昭報喜。
還沒走出兩步,城外忽然亂起來,有人大喊著海獸!怪物!連滾帶爬衝進城門。
魔獸潮才過去半個月,魔獸圍城的恐懼猶在,一有個風吹草動,大家便往城裡躲,眾人匆匆開啟防禦陣,觀望半晌,卻不見海獸攻擊。
宣晴眼尖:“誒?那不是陳師姐麼?”
雖然大家已經知道陳星現是化名,弦星辰才是真名,但都叫慣了,一時難改,還是陳師姐陳師姐的叫。
“是他們。”宋琿也看到了,那日弦星辰出發,他們還去送了,送的時候依依不舍,約定築基後再見,可沒想到……
他們會哭著回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
第57章 信任
聶雙雙一大早就右眼皮跳的厲害, 以往她不信這些,但自從拿了息水珠,晉階金丹後期之後, 這種玄之又玄上應天道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對於天道, 自古流傳下來的說法都是越能感知天道,越有可能羽化登仙,故而修者重道心, 時時參悟,祈盼天道垂青。
說是這麼說,也沒見誰飛升, 十萬年前, 紫耀擎天大帝這般籌謀, 分裂始陸,不過一部分元神破開虛空, 飛升成仙,這還隻是傳聞, 不知真假。
當時妖魔聯手反攻, 息水境毀於一旦, 紫耀被困虛仙深穀, 他究竟是死了, 還是真的飛升了, 誰都不知道。
聶雙雙摁住眼皮, 踏出傳送陣,然後迎頭碰上等候已久的水月溪。
“老祖。”水月溪單膝跪地, 麵露焦急:“方執事他們回來了……”
聶雙雙心裡咯噔一下, 沒等水月溪彙報完,就閃身飛上了落鯤峰。
明玹界走不通, 那就說明,塗泱界徹底被拋棄了,彼時她還隻是憂心出路問題,等看到隻剩一口氣的廖英,昏死過去的弦問聲和花照陵,才明白水月溪的臉色為何那樣難看。
弦星辰麵色蒼白,看到她就不停磕頭:“老祖,求老祖救我爹娘,求老祖,我願當牛做馬報答老祖。”
宋琿上前一步:“師尊。”
聶雙雙明白他的意思,摸摸他的腦袋,揮手送出一道靈力,將弦星辰托起來:“你父母是我好友,我必儘力而為。”看出她數日未休息,全憑一股勁吊著,又吩咐宋琿:“小琿,先帶她去休息。”
“是,師尊。”宋琿攙著失魂落魄的弦星辰,路過眼睛通紅的方念歸三人,第一次那麼迫切想要學好煉丹。
萬一,萬一師尊受傷,他不想像他們一樣,束手無策。
“聶道友。”方念歸嗓音乾澀:“我師尊他……”
聶雙雙深吸一口氣,三條人命擺在眼前,還是在海底神宮與她共曆生死的夥伴,塗泱界後路被斷已成定局,現在,隻有她體內的息水珠,說不定能救回他們。
廖英、弦問聲和花照陵絕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也絕不會做出殺人奪寶之事,但息水珠是息水神君的本命神珠,是返虛神寶,甫一出世,化神都要搶破頭。
人心難測。
罷了。
真要叫她見死不救,她也做不到,她要是那種人,早撂開塗泱界不管,自己逃命去了。
聶雙雙取出之前落蓮生進獻的六級頂階玉胭雪蓮:“把他們送進內室,我要封山閉關。”
方念歸看見玉胭雪蓮,忙把之前廖英塞給他的納虛戒拿出來:“這是我師尊的納虛戒,禁製已經抹除,裡麵的靈草靈丹,道友儘管取用,請,請務必……”
後麵的話,說出來也是為難,隻怪他當初沒學煉丹,也沒結交幾個丹宗友人,到頭來師尊受傷,什麼忙都幫不上。
聶雙雙沒客氣,收到袖中。
方念歸:“我替道友護法。”
“不必。”又掃向躍躍欲試的吳月君和黃宗玉:“留一個就行,塗泱界的魔族尚未清理乾淨,防禦陣和傳送陣還在布設,勞煩三位多多費心。”
劍修治傷不行,打架靠譜,方念歸當即保證:“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落鯤峰封山,閒人不許進出,涉及魔族事宜,上報方念歸決策,防禦陣傳送陣一概由嚴長老和公孫弘印安排,戰部由許自山負責組建。
衡陽派和雪幽派一樣,自願歸順,其轄下的礦產、靈植、靈石,全部統計好報給天九派,由姬清統管分配。
封山期間,方念歸去探過金嶺上的空間裂縫,和烏洛神山不一樣,金嶺上的空間裂縫先是不斷擴大,待魔獸潮驅儘,大家才發現,裂縫不見了,連帶著裂縫覆蓋的城池、整個金嶺,一齊憑空消失不見。
東海裂縫消失,連通上滄瓊界與黑木界,金嶺裂縫消失,吞掉一座城,也許消失的城,跑到其他界去了,但去了哪兒,就沒人知道了。
兩個月後,塗泱界流竄的魔族清理的七七八八,隻要不亂跑,就不用擔心遇到危險,便有人動了離開塗泱界的心思,幾個世家不想把資產上交,暗地裡商議許久,終於選定三月初一,偷偷摸摸從早已廢棄的塗泱界界河衛所離開。
離開時滿心歡喜,以為能脫離苦海,去往安全的榴花界生活,誰知半道遇上海獸襲擊,損失大半,為繼續前進還是退回塗泱界吵得不可開交時,遇上去榴花界打探消息的黃宗玉。
黃宗玉正想看界河衛所是否放人通過,便喬裝打扮送他們過去,想當然吃了閉門羹,還被戰部驅趕,於是自那以後,再也不提離開塗泱界了。
落鯤峰封山第三個月,草長鶯飛,萬花盛放,塗泱界一掃頹態,不管是修者還是凡人,都在拚命擴建城池,儘可能將所有的靈田都扣上防禦陣,種靈草、煉靈丹,日夜不歇。
姬清謹記聶雙雙提高門人修為的吩咐,半年時間,硬生生用丹藥堆出來數百個築基,然後這些築基修士,便被統一收編至天九戰部。
月前魔族派來一小隊兵馬,便是由許自山指揮迎戰,方念歸麵都沒露,便打跑了對方的弧月期。
天九戰部歡呼雀躍,信心大增,甚至摩拳擦掌要主動進攻黑木界。
當然這個提議被吳月君否了,她去過兩趟滄瓊界,得知黑木界雖隻有弧月期魔族,但其後的淵空中界,是一個茂日魔主的領地。
滄瓊界在玄靈丹宗的最北邊,明麵上不歸玄靈丹宗管,但滄瓊界多股勢力,有一家便背靠玄靈丹宗,當然也有依附魔族、妖族的勢力,畢竟是三族交界地,不管歸哪家,都意味著直接兵戎相見,不如留下做緩衝。
多出來一個界,滄瓊界上的勢力當然蠢蠢欲動,隻不過黑木界先動,他們也想趁機試探,才暫時沒出手,吳月君話裡話外透露,塗泱界後方有戰部駐守,是萬道劍宗的梟部,那些人了然,怪不得黑木界打不過。
也不知能瞞多久。
直到雪花飄落,又是一年冬季到來,弦星辰立在山腳,遙望冰雪封頂的落鯤峰,想,落鯤峰的雪,一年沒化,時間仿佛停滯在這裡,忘了走下去。
她之前頹喪了一個多月,在姬語昭和宣晴的鼓勵下重新走出來,成熟了很多,身上那股敢打敢拚的衝勁和天真沒了,也笑,但帶著苦澀,更多是靜靜聽他們說話。
還有就是修煉很拚,除了打坐,幾乎不休息,再加上丹藥輔助,不過一年,就衝上了煉氣九層,等明年,就能衝擊築基。
但她還是不滿意,太慢了,也太弱了,就憑現在的速度,幾時才能找苗離江報仇。
“嘰嘰—”肩上的財寶蹭蹭她的臉頰。
弦星辰抬手,摸了摸財寶的耳朵,側頭:“宋師弟,你怎麼來了?”
“恩,金球兒吵著要來。”一年時間,宋琿長高許多,如今他已煉氣八層,十一歲的煉氣八層,當屬天縱之姿,再也沒人質疑老祖的選徒眼光了。
“我也是,財寶非要過來。”平時,她會儘量避開落鯤峰,讓自己忙碌起來,如此才能忘記痛苦,今日收到姬語昭和宣晴的傳訊,喊她回來團聚守歲,剛出傳送陣,便被財寶帶到了這裡:“也許是,想爹爹和娘親了。”
宋琿倒不這麼想,金球兒和財寶都是金翅紫睛貂,極擅長尋寶,它倆同時被落鯤峰吸引,定有什麼特殊之處。
“原來在這兒,叫我一通好找。”宣晴捧著煙花棒過來,身後還有拎著大包小包的古樂郡。
去年過年正逢魔獸圍城,彆說放煙花了,歲都沒守,今年可要好好過,把去年的一齊補上。
宣晴眉飛色舞:“劉師兄去牽白羽雁了,到時候叫古樂郡在下麵放煙火,我們去天上看。”
古樂郡把煙花筒扔地上,不樂意:“你就知道欺負我,憑什麼我在下麵放,我也要上去!”
宣晴斜他:“行,那你上去,我們在下麵邊吃肉邊看。”
“乾什麼,陰陽怪氣的,我哪裡得罪你了又?”
“彆以為我不知道,自打去了一趟雪幽峰,就魂不守舍的,哼。”
“我,我哪裡魂不守舍,你不要冤枉我。”
弦星辰扶額,忙岔開話題:“這裡是落鯤峰,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落鯤峰怎麼了,老祖又不會生氣,是吧,宋師弟。”
“恩。”宋琿點頭,師尊喜歡熱鬨。
江尋從遠處來:“姬師姐要晚點到,叫你們先吃。”
“不行,約好了一起的!”宣晴不開心:“一年到頭,難得相聚,就這麼一回……”
砰——
花霄城著急慶賀新年,竟提前放煙花了,一朵接一朵,在空中炸開,紅的、綠的、金的、紫的,滿天星河,猶如冬日繁花,點亮了所有抬頭之人的眼眸。
“啊呀,怎麼提前了!”
金球兒和財寶忽然激動起來,朝著落鯤峰唧唧直叫。
宋琿回頭,隻見煙花雨下,冰封一年的落鯤峰頂倏然消融,從上而下,綠光如潮水一般傾泄,仔細看,那不是綠光,而是冬日破土而出的靈草。
撲撲撲——
靈花競先綻放,不過片刻,冰雪覆蓋的落鯤峰便春意盎然,花香撲鼻。
宣晴愣住,瞪大眼睛不能理解:“開,開花了?”
第58章 出關
好濃鬱的生機。
不是靈氣幻化的虛像, 而是真實的百花盛放。
靈息橫散出去,寒風中摻上一縷花香,不過片刻, 各峰山頭就立滿了人, 他們不敢去落鯤峰打擾,隻拉長了脖子遠觀,順帶聞一聞冬日花香, 沁人心脾,周身疲憊一掃而儘,有那臨近突破的, 被靈息衝的修為鬆動, 竟直接坐地參悟起來。
眾人不知那是返虛神珠, 隻知道花香好聞,天生異象, 應是老祖要出關了。
弦星辰近鄉情怯,愣在原地不動, 還是宣晴推了她一把:“快上去啊!”
“我……”弦星辰往前兩步, 又退回來:“這裡是落鯤峰。”非傳召不得入內。
“哦對對對, 瞧我這記性。”宣晴也是替弦星辰高興, 一時忘了, 忙拉過宋琿:“快讓宋師弟帶你上去。”
宋琿也許久沒見到自家師尊, 他修煉魔功, 全靠祭碑傳承,有理解不了的地方, 不能隨便問彆人, 隻能自己摸索,還有煉丹方麵的問題, 林林總總,攢了一大籮筐。
兩人才走到半道,接到消息的方念歸匆匆趕來,恰好遇上,便一手提一個,唰唰躥上峰頂,峰頂生機更甚,饒是方念歸見多識廣,都不曾見過如此濃鬱的生機,連號稱萬界第一的鏡明池都比不上。
方念歸一時有些心驚,隨即又壓下去,不管聶寒霜用了什麼手段,是否身懷異寶,她能拿出來救師尊,是她品格高尚,他既已發道心誓拿命去報恩,自不會透露分毫。
宋琿和弦星辰沒到這個修為,隻覺經脈脹痛,腦袋暈暈乎乎的。
嘎吱—
塵封已久的靜室打開,一陣暖風拂過,生機便如水霧般散去,灑進風中,滲入土裡,又順著河流奔向東海,無聲滋養萬物,引得東海深處的海獸遊出海麵,對月朝拜。
聶雙雙不像閉關很久的樣子,周身靈力充足,連發絲都閃著光。
其實沒有閃光,是他們自行腦補的。
“不負所托。”聶雙雙掃過忘記呼吸的三人,微笑道:“性命無虞,丹田經脈無礙,修為稍有損失,境界還在,將養一段時間,便能恢複了。”
“真,真的?”方念歸原想保住性命就行,沒曾想連境界都未跌?一時驚得說不出話。
弦星辰嗚一聲哭出來,跪坐在地,強撐的堅強轟然垮塌,再也維持不住,天知道這些時日她是怎麼過來的,如果爹娘因此喪生,她會內疚一輩子,並且會為了報仇,不擇手段,直到和苗離江同歸於儘。
聶雙雙是看到山下的煙火,才意識到過年了。
居然閉關這麼久,完全沒感覺到。
用息水珠療傷,弦問聲金丹後期,花照陵金丹中期,都沒花多少時間,應該是修為比她低的緣故,閉關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廖英身上。
經過這次療傷,聶雙雙亦有所獲,廖英送回來的時候,元嬰都開始潰散了,是她用神珠靈息一點點修補好的,可以說元嬰的構成她都摸透了,待她結嬰,一定是水到渠成。
“師尊。”宋琿眼眸明亮:“您餓了麼?想吃些什麼?”
“恩,來點炙烤鬱靈羊,許久沒吃,倒真有些想念。”
“好,我這就去弄。”
“對了,他們還在休整,明早能醒,這會兒就不用進去打擾了。”聶雙雙提醒方念歸和弦星辰:“今兒過年,都去放鬆放鬆。”
其實這會兒也能醒,修為也不用損失,聶雙雙想著不能太紮眼,故意留了一手。
可她沒想到,這世間,連玄靈丹宗的化神元君都沒把握能治好廖英,好在廖英他們夠正直,不僅裝不知道,事後還要給她遮掩,最後更是成了她的心腹。
方念歸不肯走:“我就守在這裡。”
弦星辰也是這個意思。
“那你們自便。”聶雙雙送出一道靈力,把宋琿拉回來:“彆去弄了,為師帶你去城裡吃。”順道看看花霄城的情況。
還沒飛出天九派,就被姬清喊了回來,姬清老淚縱橫:“老祖,上香的時間快到了。”
天道保佑,他們天九派根基仍在,還能在除夕這日,給曆代祖師上香敬告。
於是聶雙雙大手一揮,叫姬清去城裡將廚子請上山來,舉派同慶,回來路上瞧見宣晴一行,還心情頗好地準許他們去落鯤峰放煙火。
要說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大方,還得從廖英的納虛戒說起,廖英本是穀水界的元嬰執事,管轄連塗泱界在內的五十三個小界,每個界每五年交一次稅供,那得有多少靈石。
反正聶雙雙一時沒數清,廖英被劍宗放棄,稅供自然不用上交,她就不客氣,全都收下了,正好防禦陣要花靈石,戰部要花靈石,傳送陣也要花靈石,要沒廖英這枚戒子,她還真周轉不開。
*****
穀水界鳳臨城也在放煙火。
蒼虞僅著薄絲浴衣,躺在浮空島上的溫泉浴池中,左手貌美男子,右手豐腴美女,還有一個沉在池中,為他做那檔子事。
良久,才聽得他喘息一聲,胸膛泛紅,眼尾含春,比合歡宗的修士還要深諳此道。
“師尊。”餘閒站在門外,聽到動靜才敢出聲。
蒼虞沒應聲,先是賞了伺候的人,又換上一身新衣服,才去外間召見他。
餘閒長得不好看,膚色黑,身材粗壯,所以才能坐穩蒼虞首徒的位子,完全不用擔心蒼虞打他主意。
蒼虞重名聲,但凡聽到有人背後傳他采補,定要出手報複,所以隻除了混得久的內門弟子或上麵的人知道,雜役和新弟子並不知情,就算知情,也有的是人為了資源,自薦枕席。
“宗門傳來消息,說,說這一季的稅供,還,還未……”
“廖英都死了,誰知道稅供丟在哪兒。”蒼虞不耐擺手:“彆拿這些事來煩我。”
餘閒也不想惹蒼虞生氣,發起火來他也跟著倒黴,但這是師祖吩咐的,他不得不傳:“是師祖。”
琰珩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攔著蒼虞使手段除掉廖英,但不要搞出其他麻煩,劍宗上下每年分派的靈石都有定數,少了廖英這筆,就必須補上。
蒼虞既不想拿自己領地的去貼補,也不想費時間去界河裡撈廖英的屍體,點點桌麵道:“叫他們十天內補齊,誰敢不交,便派梟部去要。”
這是要讓穀水界轄管的小界再交一遍。
餘閒得令,拱手退出,至於他們交不交得出來,不在他考慮之內。
“師尊。”餘閒走後,又有一瘦高少年走進門來,少年眉目深邃,眉骨高,眼睫長,皮膚是恰到好處的棕褐色,有種異域的粗礦,又不失修者的細膩,正是蒼虞新收的弟子,伍子易。
“我想出去遊曆。”
蒼虞正心煩,聞言直接拒絕:“外頭危險,你剛剛築基,修為正是不穩,要多打坐鞏固。”
伍子易不說話。
“我給你的丹藥服用了嗎?”
“還沒有。”
“行了,下去修煉吧,不到金丹不允許出去遊曆。”
第59章 第二個小徒弟
穀水界再收稅供, 下界苦不堪言,但這些都與塗泱界無關了。
劍宗和五行宗都以為塗泱界上魔族肆虐,人族十不存一, 連劍宗的元嬰道君都隕落在內, 還有禦獸宗的金丹嫡傳,攏共死了十來個金丹修士,再加上海獸遊出, 在界河襲擊商船,根本沒人敢在這個節點冒險去塗泱界。
塗泱界不過是劍宗最邊緣的小界,沒什麼資源, 哪怕後來傳出元嬰道君的隕落是因為擅闖先聖之地, 那些人想尋寶, 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而滄瓊界在玄靈丹宗的最北邊,中間隔了小半個五行宗, 大半個禦獸宗和整個玄靈丹宗,消息並不互通, 是以吳月君才能扯劍宗的大旗, 唬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黑木界剛剛折損蠻牛炎魔, 也不敢動, 因著信息差, 塗泱界才能趁機休養生息, 壯大己身。
但塗泱界被劍宗放棄的消息總有一天會傳到滄瓊界,而塗泱界並非被裂縫包圍, 而是與滄瓊界相接的消息也會傳到劍宗高層, 就像一根鬆鬆圈住脖頸的繩子,不收緊, 不代表它不存在。
廖英睜開眼睛,從沉睡中醒來,單單坐起這個動作,就讓渾身骨骼響了一遍。
隻有長高,才會骨頭響。
他也確實長高了。
不同於初見時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現下是三十出頭的青年,仍然不苟言笑,但不會讓人覺得囂張,氣場穩重,像是變了個人。
“師尊,您醒了?”方念歸熬了一夜,不但不累,反倒精神煥發。
吳月君和黃宗玉晚間趕來,也在廖英榻前守了一夜,這會兒都在。
廖英動了動手指,引動靈力,發現經脈運轉自如,元嬰闔目穩坐在丹田中央,沒有一絲要潰散的跡象,生機濃鬱,仿佛隻是沉睡許久,並不是重傷將死。
“我的傷?”
“是聶道友,她用玉胭雪蓮還有您珍藏的千沅草、沐日芯、羽火元垠救了您和弦道友夫婦。”
“聶寒霜?”
廖英眉頭一挑,千沅草和沐日芯七級,羽火元垠卻是八級,是師尊坐化前唯一留給他的八級靈寶,她倒識貨。
是的,和方念歸不一樣,方念歸隻是心中存疑,廖英能肯定聶雙雙身懷異寶,他的傷勢他自己清楚,單憑這些,可救不了他,更彆說維持元嬰境界不跌。
“沒想到羽火元垠還有這效用。”廖英心裡有數,順著方念歸的說辭,將他的痊愈歸功到羽火元垠上。
羽火元垠是十級神獸鳳凰的羽根火焰,萬年才能凝結成晶,但神獸早已絕跡,現存世的不過是身具鳳凰血脈的旁係靈獸而已,劍宗半步化神的元嬰道君千年收集,隻得一枚八級羽火元垠,其他人彆說得到,聽都不見得聽過。
廖英歸功於此,也是將重點落在自己身上,到時候,彆人隻會懷疑他身懷異寶,不會去找聶雙雙的麻煩。
吳月君就信了,還盤算道:“如此寶物,日後可得花心思收集,關鍵時刻能救命。”
篤篤—
外頭有人敲門。
方念歸放出神識:“是聶道友的徒弟。”
廖英一袖子揮開大門:“進。”
宋琿脊背挺直,眼觀鼻鼻觀心,捧了一方雕花玉盤進門:“見過道君,師尊派我將此物送還。”
冰透玉盤上,靜靜放著一枚沉銅色納虛戒,正是廖英塞給方念歸,方念歸又拿出來求聶雙雙救人的那枚。
“既已給她,不必再還。”他不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
“師尊說,報酬已經收下,其他的不好多拿,特命我送來,歸還道君。”宋琿將玉盤往上抬了抬:“後方界河關閉,戰部駐守,塗泱界無路可退,前有魔界虎視眈眈,師尊懇請道君,多留些時日。”
聶雙雙會救他,也有請他幫忙照看塗泱界的緣故,若得元嬰道君坐鎮,便能震懾淵空中界的茂日魔主,至少短期內,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廖英抬手,將納虛戒收入掌中:“我知道了,你且告訴她,我記著她的恩情,有事直接找我便是。”
“是,弟子告退。”
直到宋琿走遠,方念歸才歎道:“聶道友品格高尚,我自愧不如,前有禮讓七級法寶,現又歸還師尊的納虛戒,我剛來塗泱界時,還曾因她的修為資質低看過她,著實不應該。”
黃宗玉:“是啊,之前萬珒師弟同我說,塗泱界的本土金丹冒犯他,故意設局害他輸掉稅供,我還在想塗泱界窮鄉僻壤,人心刁鑽,沒想到聶道友竟是如此風光霽月之人,是我等偏聽偏信了。”
廖英已探過戒子,他常用的法器沒少,方念歸報過用來療傷的靈草靈寶被拿走了,還有就是其他界的稅供,一枚不留。
她怎麼這般愛財。
吳月君:“也不知萬珒師弟如何了。”雖不是同脈,但萬珒是琚光道君的弟子,又年紀小,性子雖跋扈,但對自家師弟,總要格外包容些。
琚光和他的師尊蕭悅笙,向來明哲保身,廖英不怪他們,但交情不深的弦問聲夫婦尚且願意幫忙從明玹界找出路,聶寒霜更是拿出身家性命來賭,對於琚光,他有些心寒的。
摸著良心講,若今日受傷被困的人是琚光,他一定想儘辦法去救,而不是三兩句阻礙為難,歎自己也是逼不得已,就算了。
罷。
害自己的是蒼虞,他也從不指望彆人替他報仇,總有一日,他要叫蒼虞血債血償。
落鯤峰主修煉室。
聶雙雙朝宋琿招手:“怎麼樣?道君說什麼了?”
“道君說,他記著師尊的恩情,有事直接找他。”
聶雙雙點頭,又問:“他發現你修煉魔功沒有?”
宋琿搖頭:“並未。”
聶雙雙鬆了口氣:“那就好,連元嬰道君都發現不了,暫時不用愁了,待你結成金丹,滄瓊界就在旁邊,來往也方便。”
“師尊。”宋琿坐在蒲團上:“可我不作惡,不害人,隻是修煉魔功,為何要被世人追殺?”
聶雙雙對上他澄澈乾淨的黑色眼眸,想到自己布滿魔紋的金丹,歎了口氣:“是偏見。”
她的靈魂來自異世,那裡文明發達,人人平等,那裡沒有靈力,沒有修士,任何種族、任何膚色,都可以在同一顆星球上安居樂業,在那裡,她隻是一個普通打工人,為了生活努力工作,不用把腦袋拴在褲腰上,也不必操心幾百萬人的性命。
宋琿:“那這種偏見不應該存在。”
“是不應該存在。”
“我要消除這種偏見,師尊相信我麼?”
聶雙雙笑了,揉揉他的腦袋:“我當然相信,雖然這條路很難走,但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宋琿也跟著笑,卻不知,此刻種下的一顆小小種子,會成為他接下來一生中,除了煉丹之外,另一件畢生追求之事。
“聶道友。”
弦問聲和花照陵相攜而來,弦星辰也一道跟來了。
他倆醒來以後,雖然聽了同一套說辭,但和廖英一樣,他們深知傷重難治,也不約而同選擇隱瞞,聶寒霜相信他們,他們當然要報以同樣的信任。
“才醒,怎麼不多歇息一會兒。”聶雙雙使喚宋琿倒茶:“快坐。”
弦問聲和花照陵對視一眼,竟一同屈膝,聶雙雙趕緊起身,攔在他們下跪之前,把兩人揪了起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們是真心感謝你。”
“那也用不著下跪,不如多給我些靈石來的實在。”
花照陵看她態度,與往常並無二致,便也順勢開玩笑道:“難道我夫婦二人的性命,就隻值些許靈石?”
聶雙雙做詫異狀:“嗐,難道你們想賴賬?”
雙方相視而笑,一切儘在不言中,聶雙雙不會挾恩圖報,花照陵和弦問聲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往後隻要是聶雙雙提出的,他們自會拚儘全力去幫。
弦問聲拉過弦星辰:“不說笑了,我們來,還有一件正事。”
“經此一事,我已經徹底看清苗離江的真麵目,怪我,之前你們都提醒過我,是我自顧自覺得兄弟一場,他不會害我。”
“身處其位,我一味逃避,他們不僅不會放過我,還會覺得我沒權沒勢,軟弱可欺。”
“我不會再逃避。”弦問聲握住花照陵的手:“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倆。”
花照陵反握住,眼中隱有淚花,她從未後悔選擇弦問聲,臨死前,唯一擔心的隻有弦星辰。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寒霜,我和問聲商量過了,想讓星辰拜你為師。”
聶雙雙這回是真驚訝,以他們的地位,弦星辰拜入元嬰門下不難,何必拜她這個偏遠小界的金丹老祖,塗泱界前途未卜,留在這兒又是何必。
“我隻信得過你。”花照陵將弦星辰推出來:“我和問聲打算回禦獸宗,爭回宗主之位,此道凶險,隻有把星辰交付給你,我們才能放心。”
弦星辰來之前就知道這件事,她鬨過,想和爹娘一起回去,但她終歸隻有煉氣,是軟肋,爹娘為了保護她,勢必多方掣肘,不如隱姓埋名,讓爹娘沒有後顧之憂。
所以此時隻抿著嘴不說話,此次分彆,禍福難知,興許這輩子都見不到了,但此仇必報,失去的東西,也必須要搶回來。
聶雙雙見他們一家三口態度堅決,也就鬆了口:“一路小心,等成了禦獸宗宗主,我請你們喝酒。”
弦星辰跪地:“師尊,請受徒兒一拜。”
“好,往後,你就是我第二個徒弟了。”
第60章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
“付仙長, 您看我做的對嗎?”小東小心翼翼替一株含沅草翻土,再淋一些摻了綃冰泉的雪水上去。
一年過去,小東壯實許多, 也長高不少, 之前付有寶在珧冰城替凡人治傷的時候,小東一直跟著打下手,付有寶發現他雖沒有靈根, 但於醫術一道很有天分,教過的草藥,一遍就能記住, 人又勤快懂事, 便一直帶在身邊教導。
“付仙長, 您再看看我的。”
“還有我的。”
付有寶一一看過,點頭:“恩, 不錯,半個月後再翻一遍。”
他頭插木簪, 腳踏木屐, 弟子服袖子太大, 就用一根綢帶綁著, 係在背後, 活脫脫一副農人模樣, 要不是大家喊他付仙長, 誰能猜到他是一位修士。
珧冰城的凡人原本很懼怕修士,見到了有多遠躲多遠, 躲不開的便趴在地上, 恨不能低到泥土裡,自打天九派的老祖來過, 明令不得奴役濫殺凡人,雪幽峰的修士們就算不服,也不敢觸怒唯一的金丹老祖。
再有付有寶以身作則,對凡人一直平等視之,人們便大膽許多,尤其看見付有寶,總要叫一聲仙長好。
付有寶這年一直待在珧冰城,除了老祖吩咐的,學習玉胭雪蓮的種植養護之法外,還要因地製宜,在雪幽峰寒冰凍土的環境下,摸索靈草種植,這片二級靈田,便是由他親自開辟。
過兩天他師父水月溪會過來,據說老祖用雪幽峰進獻的六級頂階玉胭雪蓮,治好了元嬰道君,療傷藥效極佳,特派她過來尋找野生雪蓮,並研究改善原有的種植之法,藥效差點沒關係,能大批量催熟最好,畢竟塗泱界還是煉氣築基居多。
老祖總能考慮周全,明明可以獨自逃生,卻仍以一己之力,為塗泱界撐起一片天。
“付仙長,您替我瞧瞧,這刻的像老祖麼?”一老嫗顫顫巍巍從懷裡掏出一具木雕,是綠樟木刻成的,紋理中隱隱泛著綠色,都說老祖愛穿綠衣裳,特意選的。
麵容刻的有些歪,並不像,但看得出來極虔誠,邊邊角角磨的十分光滑,一根木刺都沒有。
付有寶剛要說話,落蓮生騎著一匹雪原狼疾馳而來,雪原狼塊頭大,獠牙外翻,就算被修士降伏驅使,仍凶神惡煞,左右噴氣。
佃農們下意識便躲遠了。
“付師弟,我們在烏洛神山北側發現了野生玉胭雪蓮,有靈獸盤踞,蔣師叔說,可能已經四級熟成,你要不要一起去?”
玉胭雪蓮一熟一落,一級一年,二級五年,三級十年,四級百年,落蓮生之前獻出的六級頂階玉胭雪蓮,雪幽峰足足養了千年,是正兒八經的鎮派之寶。
落蓮生出生的時候,正趕上玉胭雪蓮花落晉階,是以起名落蓮生。
“要的,麻煩送我回去拿個東西。”付有寶鬆開綢帶,難得能現場觀摩野生玉胭雪蓮的生長環境,可得仔仔細細記錄清楚。
待落蓮生載著付有寶遠去,躲遠的佃農們才繼續回來乾活。
小東替老嫗將木雕收好:“李奶奶,您待會兒去找我爺爺,他那兒有付仙長親自刻的,一模一樣。”
“好好,還是要像些才好,這樣香火才不會被彆人吃去。”
小東每日早晚敬拜,聞言笑道:“沒事,刻上名字就不怕錯了。”
雪原狼速度很快,要不了多久就回到城內,說來也好笑,那日付有寶管城裡最大的藥鋪借藥救人後,沒幾日就有天九派來人,結清靈石,店掌櫃見付有寶和善,還講信用,硬攔著不讓走,收拾了一套院子給他住,還說店鋪裡的藥材隨便用,定金都不必付。
付有寶反正沒地方住,也確實缺藥,就順勢住下了,店掌櫃開心的不得了,完全沒了之前的吝嗇勁,還在臨街的店門口架上一口大鍋,煮防治風寒的湯藥免費派送,逢人總誇天九派好,誰要敢跟他提之前雪幽派怎樣怎樣,他跟誰急。
見付有寶進門,忙從櫃台後麵迎出來:“付仙長,今日怎麼這般早?”
“拿點東西,還要出去的。”
這幾日忙,難得見到付有寶,店掌櫃追在後頭:“明日有一批貨,從衡陽峰來,還請仙長替我掌掌眼。”
“恩,過兩天再說,今天不一定回來……”
兩人交談著去了鋪子後麵,厚厚的棉布門簾掀起又落下,落蓮生眼尖,看見後麵有一張雕刻精美的供桌,上頭供著天九派金丹老祖的雕像,香爐裡積了厚厚的香灰,明顯供了很長一段時間。
落蓮生抿唇,想到之前,師尊還有門內師叔師伯,讓這些凡人燒香上供,總陽奉陰違不肯好好弄,而天九派老祖明明沒有吩咐,他們卻拜的比誰都勤快,不過一年時間,城裡大半人家都供上了。
“師姐,師姐。”一黑衣弟子從街口跑來。
是之前跟落蓮生一起,引魔獸潮出城的雪幽峰弟子之一,斜眼那個,很看不慣聶雙雙偏袒凡人,沒事總要攛掇落蓮生,除了上交給天九派的地租,他們私下可以多征收一些,落蓮生不同意,他就偷偷去征收,被佃戶告到付有寶那裡,罰了好幾回,才作罷。
“我都聽說了,天九派老祖用玉胭雪蓮,治好了元嬰道君。”他壓低聲音,急切道:“玉胭雪蓮是我雪幽派至寶,你通知他作甚,合該藏起來才是。”
落蓮生看著他,忽然就想通了,為什麼會這樣。
是自私。
她引魔獸潮攻擊珠山峽穀,是自私,掌門趕凡人出城,是自私,不管如何粉飾,如何解釋苦衷,歸根到底,就是自私。
師尊一直告訴她,尋仙之途,孤獨艱險,一切都隻能靠自己,為求資源,可以不擇手段,所有妨礙她前進的,都可以除掉,隻要自己能活下去,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現在她看到了另一條路,截然不同,光明而寬闊。
落蓮生:“玉胭雪蓮有療傷奇效,若能大量種植,製成靈丹,大家都能受益。”
“那也是我們雪幽派的東西。”斜眼弟子言語激動:“憑什麼天九派想拿就拿,想用就用,他們拿凡人的東西,尚且支付金銀,為什麼拿我們雪幽派的東西,就可以一枚靈石不給!”
都還困在塗泱界,前途未卜,還在計較你的我的,唯恐天下不亂。
“夠了!”落蓮生嗬斥道:“再讓我聽到你說這些,就給我滾出珧冰城。”
若不是天九派老祖不計前嫌,出手相助,珧冰城早沒了,更彆說布設防禦陣和傳送陣,靈石如流水一般,這會子知道計較了,布陣的時候怎麼不去阻攔?
“落師姐……”
落蓮生念在同門情誼,最後一次勸導:“天九派完全可以視而不見,等我們死絕之後,再來接手,你我既已領受救命之恩,很不該再說天九派的不是。”
斜眼弟子卻想,他們說的對,落師姐早不是當日的落師姐了,她抱上了聶寒霜的大腿,不過煉氣,就成為一峰長老,把雪幽派拋之腦後,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出發吧?”付有寶拿完東西出來,見他們氣氛緊張,不由多看兩眼。
斜眼弟子重哼一聲,扭頭離開。
落蓮生示意付有寶爬上雪原狼:“不必管他,蔣師叔已在城外等候,日落之前必須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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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九派落鯤峰,弦星辰練完劍下山,正好碰到上山彙報衡陽峰近況的令狐鳶。
弦星辰看見她,眼睛一亮:“師父。”
令狐鳶卻擺手製止:“你現在是老祖親傳,不要叫錯。”
弦星辰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經許久沒見到令狐鳶,自從她父母找來,令狐鳶就有意無意躲著她,此刻更甚,竟直接冷言喝止她。
“我……”弦星辰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解釋,泄氣一般,垂下腦袋。
“我桌上那瓶丹藥,是你放的?”
弦星辰沒想到令狐鳶還願意跟她說話,忙應聲道:“是,是我。”
“多謝,於我的暗傷,很是有用。”
令狐鳶早年駐守東海鎮,體內留下不少暗傷,弦星辰一直記在心上,特意從弦問聲那兒要來的。
“有用便好。”弦星辰偷偷覷她,小心翼翼:“師……您,還生我的氣麼?”
令狐鳶不解:“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弦星辰委屈到雙眼含淚:“因為,因為我騙您,我爹娘並不是普通煉氣修士。”
令狐鳶啞然:“這有什麼好生氣的,我收你為徒,是看你品性,又不是看你爹娘。”
她之前特意避開,是擔心弦星辰處理不好,因這層師徒關係猶豫,不肯跟父母離開,索性由她主動斬斷。
跟著她這個築基,還是跟金丹父母,顯然跟後者更有前途,更何況弦星辰的父母非常愛她,不會強迫她聯姻,那令狐鳶更放心讓她離開了。
雖然最後沒能離開,但弦星辰能拜老祖為師,她也是打從心底替她高興,出言製止是提醒她不要亂了輩分,語氣與往常無異,是弦星辰一直覺得令狐鳶在生氣,才多想了。
弦星辰哇哇大哭,本來爹娘離開就一直忍著,碰上許久未見的師父,話沒說上,就被喝止不允許叫師父,一個沒忍住,傷心爆發了。
令狐鳶手足無措,忙攬住她安慰:“哭什麼,都這麼大人了。”
弦星辰嗚嗚哇哇一通哭訴,前言不搭後語,好在令狐鳶多年審訊,再亂的話都聽過,順著脈絡梳理,才知道她在哭什麼。
不免有些好笑,又覺得胸口酸澀,你說說,她堂堂慎行峰長老,心狠手辣,凶名在外,早就把柔軟收起,是彆人眼中的笑麵虎,誰能想到,隨手撿回來的小徒弟,會這般在意她敬重她。
隻不過師徒緣份已儘,弦星辰資質上佳,有老祖教導,父母扶持,日後必定順風順水,成為一代名修,但再來一遍,她還是會收弦星辰為徒,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