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支離破碎(1 / 2)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5830 字 7個月前

疼痛令紀和玉的神誌有些遲鈍, 以至於王靈提著藥箱從辦公室趕到的時候,紀和玉都還沒反應過來,褲腿就已被人輕輕挽起。

“小玉, 我檢查一下,如果痛的話就告訴我。”王靈的麵色有一絲凝重, 被駱溫明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 駱溫明的心猛地一沉。

褲腳挽起後,紀和玉的右膝暴露在空氣當中, 哪怕是不懂醫學的外行人也能看見那淤青之下明顯的、不正常的腫脹。

冷風打在裸露的小腿肌膚上,令紀和玉渾身上下一陣激靈,他緩緩眨了眨眼,勉強找回了一絲清明。

“靈哥?”紀和玉小心翼翼道,“很嚴重嗎?”

經常摔倒受傷的運動員通常都很能忍痛, 紀和玉也不例外。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神經已經開始麻木, 反而覺不出膝蓋的痛感, 隻是見王靈臉色不好,這才覺出一點不對來。

“目前還不知道, ”王靈遲疑了一下, 就見一邊的駱溫明正瘋狂給他使眼色, 到底是選擇了儘可能樂觀地回答紀和玉的問題, “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才知道是什麼問題。”

王靈扶著紀和玉在軟墊上躺下,然後一手輕輕扶住紀和玉的膝蓋, 另一手握住了紀和玉的腳踝,牽動著他的小腿以膝關節為軸心小心地內旋和外旋,試探著轉動了一下。

McMurray試驗,又稱回旋擠壓試驗, 用來判斷膝關節的活動度和半月板的損傷情況。

雖然紀和玉沒說什麼,但當王靈轉到一個內旋的角度時,紀和玉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與此同時,王靈隱約聽到“哢噠”一聲關節摩擦的脆響。

……不妙。

“靈哥,很嚴重嗎?”到了這個份上,紀和玉的神色反而出人意料地平靜下來,完全沒有駱溫明預想中的痛苦和瀕臨爆發,語氣平靜地重複道。

王靈沒有回答紀和玉的疑問,而是不確定地又看了駱溫明一眼,後者立刻就接收到他的意思,藏在衣袖裡的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些,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作為紀和玉的專屬教練,駱溫明一直做好了他的運動員隨時都可能受傷的準備,但誰都不願這樣的事情這麼快就發生。

對需要高強度使用膝蓋進行滑行、旋轉、跳躍的花滑運動員來說,膝蓋受傷對運動生涯的影響幾乎是致命的,眼下雖然還沒有進行細致的檢查,尚不能斷定傷情的嚴重程度,但駱溫明也可以預見,這段時間紀和玉隻怕不會好過。

何止是不會好過,彆看紀和玉現在的神色十分鎮定,心裡壓力恐怕不知道有多大!

這一瞬間,駱溫明想了很多很多,想起當初正值事業的高峰期,卻遺憾因傷退役的自己,想起了不久前在大獎賽上奪得獎牌,卻也舊傷複發,不知道接下來能不能正常參加世錦賽的蔣一清。

難道,他們的少年也要麵臨這樣的困境,也要走到這一步了嗎?

見駱溫明似乎愣在了那裡,王靈無法,隻好試探著回答道:“現在還不知道,需要專業的設備看看影像學的結果,小玉,我們去醫院好嗎?”

王靈的話令駱溫明驟然回神,終於鬆開了他自己緊攥的拳頭,渾然不覺掌心已被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現在就去醫院吧,我去開車。”駱溫明聽見自己嗓音喑啞地說道。

接著,駱溫明堅定地拒絕了紀和玉想要自己站起來走到車上的請求,愣是讓王靈搬了張輪椅過來,兩人合力將紀和玉抱到了輪椅上,而後驅車帶著他前往醫院。

“抱歉,溫明哥,讓你擔心了,”紀和玉靠在椅背上,平靜道。

“說什麼傻話呢小玉,”駱溫明試圖令自己的聲音儘可能聽上去溫和一些,但他顯然失敗了,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沙啞和自責,遠不如紀和玉說話時那樣淡然,“這也不是你的錯,也不一定就有什麼問題,先去醫院看看再說。”

王靈張了張嘴,很想問紀和玉這段時間是否有膝蓋疼痛的情況反複發作,但又覺得這話如果真的問了出來,實在很像在指責紀和玉沒有關注自己的身體。

倒是紀和玉一向心細,從王靈有些猶豫的神情裡,猜到了他在糾結些什麼。

“很抱歉,靈哥,溫明哥,這事確實是我的不對,”紀和玉淡淡道,“之前膝蓋作痛的時候,我應該更加注意一點的。”

“小玉,我不是這個意思,”王靈慌亂地說,“你彆這樣,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聞言,紀和玉輕輕笑了一下:“我知道,靈哥,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好。”

說完這話以後,紀和玉便沉默地望向了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王靈唯恐多說多錯,也不敢再問。

坐在駕駛席上的駱溫明見車內氣氛有異,愈發心神不寧,紀和玉才十六周歲,未來的路還很長,駱溫明倒不擔心紀和玉因傷錯過今年的冬奧會落選賽會有怎樣的後果,左右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參加冬奧會;駱溫明擔心的,是紀和玉自己走不出來。

雖然紀和玉平時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但駱溫明知道,他骨子裡比誰都倔強,比誰都不肯服輸,那在訓練室裡一日日揮灑的血汗,一次次的跌倒又爬起,便是最好的明證。

紀和玉對比賽有種超乎常人的執著,雖然這是所有運動員都有的共同特點,也是運動員所必須具備的素養,但紀和玉的執著,已經到了近乎執拗的程度了。

駱溫明甚至有些懷疑,如果紀和玉的傷真的嚴重到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訓練,也不能參加年底的冬奧會落選賽,那些被紀和玉藏起來的心理壓力是否會把這個看似堅強無比的少年壓垮。

現在,駱溫明也隻能瘋狂寄希望於蔣一清能在世錦賽上進入自由滑,或者陳衍芝在這段時間內水平突飛猛進,順利地為華國捧回一個參賽席位了。

眼下,後座的少年越是安靜,駱溫明心裡便越是不安。他寧可紀和玉爆發出來,也好過現在這樣,隨時都可能被擊垮。

因此,駱溫明時不時透過後視鏡偷偷去瞧紀和玉的臉色。

“溫明哥,好好開車,”紀和玉無奈地笑道,“這可是大馬路上,你如果做了馬路殺手,我們可都得玩完。”

“我知道了。”駱溫明語氣複雜地說。

見紀和玉不僅神色如常,甚至還有開玩笑的閒心,駱溫明一時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壞,隻得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

運動員一旦受傷,往往都麵臨極大的心理壓力,不能參加訓練的長時間空窗期,以及複建時期的艱難起步進程,對運動員的生理和心理都是很嚴峻的挑戰,但同樣的,教練所麵臨的心理壓力也不會小。

雖然還沒有到醫院檢查,但駱溫明已經在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和心理建設,如果真的出了很大的問題,至少他絕對不能倒下。紀和玉平日裡表現出來的樣子實在太過堅強,可越堅強的人,內力也越脆弱,他們隻是將自己的脆弱默默隱藏起來而已。

駱溫明已經做好了準備,不管怎樣他都是紀和玉的主心骨,必須給他的少年以正向的鼓勵和支持。

“我會保護好他,保護好我們的夢想,保護好我們的希望”——自己曾對陳長興說出口的誓言猶回響在駱溫明的耳畔,令他忍不住在心裡自責,為什麼沒有多多關注紀和玉的狀態,大部分的傷病都不是突如其來的,而是日漸蓄積發展的過程。

“彆想那麼多,”紀和玉突然說道,“溫明哥,放輕鬆,彆想那麼多。”

駱溫明愣了一下。

紀和玉這是在……安慰自己嗎?

兩人安慰與被安慰的角色幾乎完全互換,駱溫明多多少少有些哭笑不得。

紀和玉的心臟得是有多大,偽裝能力得是有多好,才能表現得這麼自然啊?

如果不是自己也是從這個階段走過來的,駱溫明都覺得自己要被紀和玉糊弄過去了!

“你也是,小玉,”駱溫明輕笑一聲,令自己的語氣儘可能地輕鬆下來,道,“你也彆想那麼多。”

國家隊的訓練基地距離醫院也不過短短二十分鐘的車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這家醫院的骨科頗為特色,算是主要麵向運動員的專科私立醫院,服務和設施都很齊全,隱私保護做得也很好,前不久蔣一清的休養和複健都是在這裡進行的。

駱溫明直接給紀和玉掛了一個骨科專家號,推著輪椅帶他進了診室,和王靈一起向醫生詳細描述了紀和玉突然受傷的經過。

醫生給紀和玉做了幾項體格檢查後,眉頭就已經皺起,神色有些不妙。

駱溫明隻覺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再度崩塌。

“先去做個MRI看看吧,”醫生開出了單子,“做完檢查再回來找我。”

駱溫明忙推著紀和玉去做檢查。

“溫明哥,不要這麼緊張,”紀和玉輕聲道,“我本來都不緊張的,你這樣一緊張,搞得我也有點緊張了。”

紀和玉這話一出,駱溫明原本微僵的脊背驟然舒展了些,他下意識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抱歉,小玉,是我不好。”

“雖然看上去有些嚴重,但應該不是最嚴重的情況,”紀和玉淡淡道,“所以,彆太擔心了溫明哥。”

這話倒不是紀和玉特意說來安慰駱溫明的,而是他“上輩子”也有膝蓋受傷的經曆,對自己的傷情有大概的判斷,估摸著這一次雖然看起來嚇人,但應該沒有上輩子的損傷嚴重,如果幸運的話,休養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紀和玉這話當真起到了作用,還是駱溫明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緊張而影響到紀和玉,總之駱溫明推輪椅的手明顯放鬆了些。

做完MRI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駱溫明帶著紀和玉回到診間找醫生閱片。

“右側半月板有一點受傷,但是還好,損傷麵積不算大,沒到短麵的二分之一。Ⅰ度損傷,不算特彆嚴重,”醫生判斷道,“平時是不是膝蓋偶爾也會有點痛,但不嚴重,也沒有經常發作?”

“嗯,是的。”紀和玉點了點頭道。

“輕度的半月板損傷不影響活動,所以你平時也沒什麼事情,但是剛剛摔的這一跤有點太狠了,這才誘發了劇烈的疼痛,”醫生無奈道,“你們這些運動員啊,怎麼都是這些毛病。”

紀和玉討好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不是需要堅持訓練嗎?”

“彆想著堅持訓練啊,”那醫生也笑了,“你這傷需要膝蓋上動個小手術,然後怎麼著也得休息上一個月,運動性損傷啊,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都是累出來的,必須得靠休息才有用。”

還沒等紀和玉說些什麼,這醫生就歎了口氣:“不過,我也知道,你們這些運動員啊,根本閒不下來,叫你們休息根本不現實,不然怎麼叫運動性損傷呢?”

“您真幽默,”紀和玉忍不住笑了一聲,原本有些壓抑,隻是強裝鎮定的心情也放鬆了些,甚至有心情跟著開玩笑道,“畢竟我們乾這一行的,就得靠這個吃飯不是。”

就目前看來,現在的傷不算太嚴重,已經是紀和玉的預期中比較好的結果,不過紀和玉也知道,膝蓋上受了傷是最容易複發的,哪怕這幾個月養好了,在高強度的訓練和比賽之下,也根本難以負擔得起。

果然,那醫生下一句話就警告道:“我雖然這麼說,但是站在醫生的角度我還是得告訴你,這傷就是要好好休養,如果勞損得還是這麼厲害,以後少不了你苦頭吃,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才多大,十六歲的小夥子,真想帶著傷過一輩子啊?”

說完,醫生又轉向駱溫明,語氣裡有了一絲責怪意味:“雖然我們的職業道德是不能責怪患者,但我還是得說,你作為教練,也太不注意了些,他年紀還小呢,就給練出半月板損傷了,這回雖然不重,但這種傷都是要一直跟著他的運動生涯的,將來可怎麼是好?還有,他小小年紀,怎麼踝關節就有點變形了?雖然現在並不影響功能,也沒有出現疼痛,但也算是身體給自己敲響的警鐘了。”

對運動員而言,關節變形其實挺多見的,不止是需要大量滑行、旋轉和跳躍的花滑運動員,其他的像舉重運動員這樣的下肢負荷很大的運動員都常常出現膝踝關節變形的情況,隻是紀和玉年紀小,醫生不得不多嘴提醒了一句。

“是我的錯,”駱溫明歎了口氣,“我該看好他的。”

“行了,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陪他去辦住院手續吧,”醫生寬慰地拍了拍駱溫明的肩膀,“現在的重點也不是去追究問題出在了哪裡,而是趕緊陪他養好傷,不是嗎?”

駱溫明帶紀和玉正要離開診間,就聽身後那醫生忽然說了一句:“加油啊小玉,好好養傷,之後的比賽才能更好地加油啊。”

紀和玉沒想到這醫生聽語氣,竟然像是看過自己的比賽的,不由微微一訝,還是駱溫明輕輕推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笑著轉過了身,道:“謝謝醫生,我會加油的!”

曾經的紀和玉也不是沒有深陷傷病的陰霾,上輩子的他,在好不容易事業稍有起色、剛剛在世界級賽事上打出名氣後,受了很嚴重的傷,甚至被醫生斷言“絕不可能再跳高難度跳躍”。

那時的紀和玉,的確心灰意冷過,而且還不是一星半點兒的心灰意冷。哪怕身為一名運動員,早就做好了傷病纏身的準備,但當它猝不及防地在事業正要起步,好不容易為華國花滑在世界舞台上撕開了一道缺口之時地來到自己身上,對紀和玉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至今紀和玉都很難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走出了那段痛苦的時光,雖然被醫生斷言不能再跳躍,但他愣是完成了鳳凰涅槃,在苦苦複健近一年的光景後,在二十二歲複出的比賽上,拿出了一支《新芽》,再度向世界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也承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花滑頭條。

而今重來一世,紀和玉發覺自己對待傷病已經平靜得多,甚至有閒心去遺憾看樣子他是不太能參加下個月答應了雲哥的冰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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