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願同塵與灰(十四)(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5517 字 5個月前

道一把玉角弓交給他,毫不客氣地說:“殿下先射一片竹葉下來再說吧。”

元竑挽弓立地,折騰了半晌,一片竹葉也沒射下來。他氣餒地抹著汗,開始分心了。往碧藍的天際凝望了許久,他抽了抽鼻子,說:“真香啊,棲雲寺的木樨快開花了。”他低下頭,“我母親以前最愛戴木樨香珠,還有我的阿姐……”背過身擦了淚,他挺直了腰,又咬牙拉起弓來。

棲雲寺的木樨香常引路人駐足,而寺裡的守衛卻鬆懈了。羽林衛的人被撤去了大半,向來隔絕俗世的冷宮禁地,也吉光片羽般,偶爾能窺見廢後和公主的倩影。

內侍宮婢們病的病,去的去,人丁凋零,心如死灰的廢後也漸漸開始坐立不安,拉著公主的手道:“你到嫁人的年紀了,陛下狠心,連問都沒問過一句……”母女相對,都是愁眉不展,王氏心一橫,找到侍衛:“能不能傳個信給薛將軍,我有急事……”

侍衛隻顧著議論彭城戰事,對這個落魄的女人很不耐煩,“你手腳俱全,有什麼急事?薛將軍忙得很。”

王氏恨得咬牙,卻半點辦法也沒有,拉著臉走回寮房,到底不甘心,親自翻了針線和僅存的幾身綾羅衣裳出來,精挑細選,裁了一方錦緞。公主不舍得她母親勞累,奪過針線,說:“叫阿鬆去做!”

王氏細細往錦緞上繡著蓮花紋樣,說:“阿鬆是個蠻子,隻能做些粗活,這個不行的。”院子裡的香氣更濃烈了,王氏剪下一綹發絲掖進繡囊,說:“阿鬆又上樹折花了,讓她拿些曬乾的花苞來。”

公主瞧著那繡囊可疑,臉都紅了,按住王氏的手道:“母親彆去求陛下了……”

她以為這繡囊是給皇帝的。王氏久病,臉色明顯地發黃了,眉宇間多了幾分尖刻和怨懟,“這算什麼?為了你,我做阿娘的還在乎臉麵?”她一轉頭,又叫:“阿鬆!”

“來了。”一道青影姍姍而來,見王氏臉色不好,她也懶得去敷衍,靠在門邊輕輕拂著身上的灰。和日漸枯萎的王氏相比,她倒像經過了雨露的海棠,色澤越發鮮妍明媚。粗布衣裳下一撚纖腰,烏黑濃密的頭發連髻也懶得挽,胡亂用發巾包著。她嘴裡老實,眼角卻微微翹著,是天生的不順服。

王氏自慚形穢,以至於瞧見她的嘴臉就厭惡。但幾名婢女中就數她性子野,膽子大,王氏拉不下臉再去找侍衛,把繡囊往阿鬆手裡一塞,說:“你想辦法把這個給薛紈。”

阿鬆忙得馬不停蹄,又要爬樹折花,又要蒸曬花苞,還要搓香丸,好做了數珠拿去換幾個錢。整天浸泡在木樨香裡,從頭發絲裡都有那股馥鬱甜膩的氣息,她是煩透了,相比之下,簡直覺得羊膻味也要好聞得多——畢竟在柔然時,她除了時不時挨打,也不用乾這麼多活,一雙手都泡皺了。

她可不想去見薛紈——阿鬆嘴上答應著,把繡囊掖在短衫裡,到外麵隨便走了一圈,便當交差了。怕王氏還要追問,她往法堂的帷幕後一躲,便倦極入睡了。

大約是被這繡囊牽動了情思,阿鬆在夢境中,也成了一株藤,纏繞著山間的古樹,隨風搖曳著,舒展著,不知要怎麼快活得好……她驀地醒了,四肢發軟,臉上一陣酡紅。

這是怎麼了?阿鬆悄悄拍著微微隆起的胸口,有點害羞,又有點看不起自己——蠢貨,她紅唇翕動著,悄悄罵自己,從柔然來建康,竟然是給彆人當奴婢來了,還有心思像畜生一樣發騷。

夢裡真好啊。阿鬆眼神迷茫,酥軟著身體靠在案腿上,正在魂遊天外,忽然覺得不對。

厚重的帷幕被扯得簌簌發抖,還有低低的抽泣——原來不是她夢裡發騷,是有人在佛堂上鬼混!

阿鬆啐了一口,手指輕輕掀起帷幕,卻一愣。

是那十五歲的嬌公主,被一名侍衛摁在地上,正在求饒,恐懼的眼淚自下頜滾落,嘴裡還在嗚嗚咽咽地求菩薩保佑——她原本是避過了王氏,悄悄來佛堂拜菩薩,求賜給自己一個好的姻緣,求她的皇帝父親明天就接她回宮,卻被一名膽大包天的侍衛尾隨而來,撲倒在地。

她還小,年紀未足,吃這一嚇,四肢都軟了,瞬間被剝去了衣裳,潔白的身體不斷地打顫。

阿鬆慌不擇言,一把抓起案上的燈盞,熱油往身上一倒,那侍衛驚叫一聲,跳了起來,顧不上摟起褲子,凶神惡煞地衝阿鬆揮起了拳頭,阿鬆吃了他一拳,眼前金星直冒,一頭栽在案桌上,腳下被一拖,便拽到了帷幕後。

公主嚇得攏衣飛奔而去,阿鬆拚命掙紮,一口咬在侍衛脖子上,趁他吃痛,連滾帶爬地逃回了寮房。

王氏還在安慰哭哭啼啼的公主,見阿鬆回來,驚得臉上無色,那個表情——是在懊悔阿鬆怎麼還活著。“今天的事情說出來,我殺了你!”王氏惡狠狠地說。

阿鬆顫抖的手臂扶著門,上氣不接下氣地瞧著這對沒用的母女。

“要是有人問,就說被侍衛輕薄的是你。”王氏叮囑阿鬆,一放開公主,氣急敗壞地在地上打起轉來,“薛紈什麼時候才來?”

“咱們不能這樣等下去了。”阿鬆一說話,頓覺滿口血腥——她又磕破了牙關,血水蜿蜒流到了脖子裡。

原來當初在天寶寺,她隻為了那點不值錢的頭發,就使出了殺人的勁咬了檀道一。阿鬆想到這裡,微微有些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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