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雙飛西園草(十五)(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6924 字 4個月前

元脩的屍身被送回壽陽公府, 愗華當場昏厥, 府裡也是人心惶惶,連夜布置起了靈堂,因為元脩中箭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必送訃聞, 翌日開始,已經有朝廷官員陸續來府裡吊唁,檀道一主理府裡事務, 掌禮導客, 忙得幾天沒有合眼,到了傍晚, 壽陽公府閉門謝客,他才得了個喘氣的機會, 往靈堂走去。

跨過門檻時, 眼前一陣眩暈,他扶住門穩了穩。耳畔是嗚嗚咽咽的低泣聲, 棺槨前跪伏的都是元脩的姬妾。在一群哭天搶地的女人中, 阿鬆那張平靜的麵孔格外突兀。

這幾天, 她按部就班, 該哭靈時也出來應卯,也適時地落兩滴眼淚。此刻,她想著心事入了神, 高燃的燭火下, 一張過於鮮妍明媚的臉上透出幾分漫不經心來。

“熬了幾天了, 都去歇著吧。”檀道一說。

檀氏是府裡的正經主母,她萬事不理,女眷們都沒了主心骨,檀祭酒發了話,都鬆了口氣,抹著眼淚退下了。

檀道一輕舒袍袖,走到元脩靈前,雖然疲憊,但仍舊拈了香,深深躬身施了一禮。

皇帝還沒來得及追封,靈位隻孤零零鐫刻了壽陽公元公的字樣。一代帝王,在位時是何等囂張跋扈,死後也落得這樣淒涼下場——消息傳去建康,江南大概又要震動了。

對一個死人,檀道一的恨意已經蕩然無存。他凝望著香爐上的嫋嫋青煙,琢磨了一會心事,轉眸一看,阿鬆已經改跪為坐,一張臉對著微微跳躍的燭火,時而咬唇,時而微笑,表情十分詭異。

在亡夫的靈前露出這幅春心萌動的表情,被彆人看見,還不知要引來多少猜測。檀道一接連看她幾眼,忍無可忍道:“你的表情,還能再高興點嗎?”

阿鬆直言無忌,“怕什麼,這裡沒人啊。”滿不在乎地一指元脩靈位,“他都死了。”難不成還能從棺槨裡爬出來掐我?

檀道一淡淡地,“你還沒當上皇後呢,收斂點吧。”

“你不是不在乎彆人怎麼說嗎?”阿鬆微笑地睨他一眼,“況且我想的也不是你,你管那麼多呢?”

她這幅神氣,落在奴仆眼裡,更有打情罵俏之嫌了,檀道一表情淡了些,說聲“隨你”,便回到自己的廡房。才換下喪服閉了會眼,便有家奴捧著一隻禮盒走了進來,說道:“周府來送喪儀時,還特地送了這個給檀祭酒。”

檀道一竭力睜開眼,見禮盒裡是隻潔白光潤的小小瓷瓶,“哪個周府?”

“安國公府。”家奴道,“來人稱,是上好的金瘡藥,當初寧州進獻了琥珀枕,禦賜給安國公,安國公命人將琥珀搗碎入藥,有止血生肌的奇效。”

“哦?”檀道一掩藏住驚詫,坐起身來,若有所思地把玩著瓷瓶。

“現在時候還早,郎君要不要親筆書寫一封信致謝,奴送去周府?”這家奴對周珣之也十分尊崇。

那樣便顯得太急切和草率了。檀道一搖頭,“今天不了,等我改天登門致謝。”

屏退了家奴,檀道一的睡意全消,將瓷瓶的蓋子揭開,他嗅了嗅,沉吟片刻,聽見窗台上喵嗚貓叫,便悄然起身,捏著脖頸將貓拎進來,用裁紙刀在它腹部飛快一劃,敷上藥膏,才過一會,傷口的血便止了。

不見異常,檀道一鬆開手,那貓掙脫桎梏,往窗台上一竄,逃走了。

周珣之違背聖意,主動來向他示好。檀道一無聲地一笑,取來金瘡藥薄薄塗在掌心,重新纏上布巾,提起筆來,正在斟酌言辭,那家奴去而複返,還領著一名婢女。

婢女一進門便跪倒在檀道一麵前,被縛的雙手扯住他衣擺,“郎君救命。”

家奴道:“這婢子上元那夜想要私逃,被家丁拿住,因為她頗受主君寵愛,本想等主君發落,誰知……本來要明天把她押送官府問罪,她卻尋死覓活的要見檀祭酒。”

婢女是小憐。檀道一在元脩和阿鬆處都見過她。放下筆,他對家奴道:“你先退下吧。”

“郎君,”小憐揚起一張淚水漣漣的臉,“主君在時,也很寵愛奴的,求郎君彆把奴送去官府。”

檀道一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這婢女應當是知道元脩和阿鬆之間不少秘辛。他把自己衣擺從小憐手裡拽出來,退後坐在案後,“主君寵愛你,你卻意圖私逃,豈不是枉費了主君對你的寵愛。”

“奴是被迫的,”小憐一麵哭泣,暗自觀察檀道一的臉色,在檀涓府外那個雪天,她已經猜到這對名義上的兄妹之間暗藏齟齬,她信誓旦旦道:“上元那夜檀夫人給了奴一碗毒藥,逼奴喝下去,奴為了逃命,才想離府暫且躲幾天。”

檀道一訝然,“她下毒害你?為什麼?”

“她嫉妒奴受主君寵愛!”小憐脫口而出,見檀道一失笑,她臉上一紅,憋著口氣,又道:“檀氏不僅獻媚於陛下,還和朝臣通|奸,被奴窺破,所以想要毒死奴滅口。”

檀道一的表情一凝,“朝臣?哪個朝臣?“

“羽林郎將,姓薛的,”小憐怕檀道一還不信,指天詛咒,“在永橋畫舫上,奴親眼見的,有一句假話,奴不得好死。”

檀道一沉默不語,一張清朗的麵孔透出絲絲寒意,小憐不禁打個寒顫,試探著到了檀道一麵前,含淚哀求,“檀祭酒,主君一定是被檀氏的奸夫謀害的,你要替主君伸冤,替奴做主啊。”

“你起來。”檀道一忽然說。

他的聲氣很溫和。小憐欣喜不已,忙起身來,正要請檀道一替她鬆綁,被他一記手刀,擊暈過去。須臾,檀道一推開門,喚道:“來人。”那家奴應聲而來,一進門,見小憐倒在地上,額頭鮮血汩汩而流,牆上也濺得血跡斑斑,家奴嚇得手都冷了,“這,這……”

檀道一歎道:“她傷心欲絕,要追隨主君而去,撞牆昏厥了。”

哪是昏厥,看那臉色,分明是快不行了。家奴不敢去看小憐,驚魂未定地看著檀道一,“奴這就去請醫官?”

“既然一片忠心,讓她遂願吧。”檀道一垂眸,意態平靜,“給她一個滕妾的名分下葬,也不必知會官府了,還有父母的話,重重贈他們一筆錢,以保這輩子衣食無憂吧。”

那家奴鎮定地點頭——因為周珣之對檀道一另眼相看,他也對檀道一也特彆的殷勤和恭謹,“郎君合會眼吧,這些事交給奴去辦。”他不敢去碰小憐,從旁邊廡房悄悄叫了兩名健仆將她拖走,還用袖子拭淚:“真是個忠義癡心的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