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相迎不道遠(三)(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7845 字 5個月前

元日前後,百官進京朝賀,周珣之不厭其煩,稱病在家,家奴閉門謝客後,庭院裡寂寂無聲,唯有落雪的樹枝被微風搖得沙沙輕響。

周珣之挽起袖子,提筆在雪白的紙箋上慢慢書寫,聽檀道一細述了雍州戰況,他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兩天得空,可以私信一封給檀涓,勸他不要急躁,對付蠻人,多用腦子,少動兵戈。我親自寫信麼,恐怕又有問罪之嫌,他越發要誠惶誠恐了。”

周珣之位高權重,心思卻細。檀道一心領神會,答道:“是。”

周珣之放下筆,隻顧欣賞自己的墨寶,半晌沒再開口。

檀道一知道他心情不好。前些日子周珣之提議要廣納天下有誌之士,命江南各州縣官員舉薦英才,皇帝是讚同了,一眾文官卻聞風而動,接連上了數十封言辭激烈的奏疏,言語裡還暗指周珣之有“聚徒結黨”的嫌疑,惹得周珣之很不高興,他涵養雖好,私下裡也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檀道一無意似的提起來:“前天宮宴的時候,陛下還跟我問起了江南鄉學的事。”

“哦?”周珣之琢磨起來,“陛下有在江南選才的意思?”

“大概是的。”

“陛下是英明的,”周珣之露出點得意的微笑,“那些人,說我‘聚徒結黨’,他們心裡想的什麼,以為陛下不知道?一群目光短淺,心胸狹隘之徒。”雖然不屑,但想起奏疏裡那些胡言亂語,周珣之還是餘怒未消——尤其是連梁慶之這樣的忠實擁躉都公然反對起來,周珣之好不痛快,冷哼道:“梁慶之這個人,首鼠兩端,也是討厭得很!”

周珣之以為梁慶之是受了樊登等人的教唆,檀道一倒不以為然。當初梁慶之被皇後指使,在永寧寺痛斥皇帝好色,雖然打消了皇帝納華濃夫人的邪念,但事後梁慶之也沒落個好,還被皇帝罵他“最愛無事生非”,周珣之隻顧裝聾作啞,半點沒有回護梁慶之的意思。

大概在那個時候,梁慶之就看穿了這個人和煦麵容下一顆冷漠無情的心了吧?

檀道一目光似有還無地在周珣之清逸的側臉上盤旋,見周珣之眉頭微微一動,他垂下眼,作勢打量字帖,“好字!”

周珣之用鎮紙將字帖四角壓住,笑道:“我的字不好,寫字隻圖靜心——在壽陽公府還忙?”

檀道一笑道:“應付差事而已。”

“等陛下下了詔,我就薦你去吏部,專司察舉江南貢士,如何?”

吏部,也算一個肥差了,隻怕在彆人眼裡,更成了周珣之的黨羽。檀道一微有些驚訝,立即感激道:“多謝國公。”

“也是你合我眼緣。”周珣之心情大好,目光更親切了,還說了句玩笑話,“要不是我膝下沒有適齡的女兒,我倒想招你為婿。可惜叫謝羨搶去了。”

檀道一架不住臉上一紅,笑道:“在下何德何能?”

一名家奴輕輕叩門,走了進來,將拜帖交給周珣之,“是四夷館送來的。”

周珣之一瞧,“王玄鶴?”

檀道一隻看拜帖上那蹩腳的幾個大字,便認出了王玄鶴的字跡,他不禁道:“王玄鶴進京了?”

“陛下點名令他代表元竑進京朝賀,他不來也不行,”周珣之翻看著拜帖,“他幾時進京的?”

“昨夜剛到。”家奴道。

“昨夜剛到?”周洵之搖頭,撂下拜帖,“還沒覲見陛下呢,先來見我,也於禮不合。”

家奴稱是,將王玄鶴的拜禮放在案上,見周珣之沒什麼反應,便退了下去。

周珣之掀開禮盒,見裡麵放著一本皇象神讖碑的完整拓本,周珣之“咦”一聲,“這倒是奇物,”他擦了手上的墨汁,捧起拓本,歎道:“神讖碑,是當初吳帝感祥瑞而鐫刻的,幾經波折,被貢在建康國子學,我還特地請樊登將它完好無損地搬回洛陽,誰知被他手下的兵蠻一把火燒了,真是暴殄天物!國璽已失,幸而神讖碑還留有這麼點遺跡。”將拓本翻看了一遍,命人小心收了起來——顯然王玄鶴這禮送得很合周珣之心意。

“王玄鶴這個人怎麼樣?”周珣之突然問起來。

檀道一很坦率,“是個草包,王孚一案僥幸逃生,他手下都是王孚的舊將。元竑做這個江南國主,多仰仗王家的勢力。”

“我本以為王玄鶴不敢來,他竟然來了,”周珣之臉上浮起一絲微妙的笑容,“元脩死了,陛下特地召王玄鶴進京——依你看,王玄鶴能活著回建康嗎?”

事不關己,檀道一的語氣裡也沒多少同情的味道:“能不能活,要看他有沒有用,若他的本事僅限於送神讖碑帖,那大概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周珣之正野心勃勃要廣納江南英才,聞言也不免費起了躊躇,“這事你我要好好商議。”他對檀道一招招手,命他坐到自己身邊來。

辭彆周珣之,檀道一在路上便有了預感,大概王玄鶴會求到自己門上來,果然翌日就有家奴拿了紙條,神神秘秘地稟報稱,有位建康故人請檀長史去四夷裡一敘,檀道一猶豫片刻,說道:“四夷裡太顯眼了,去彆院吧。”

檀道一不常去彆院,茹茹閒的發悶,聽僮奴傳話,說他要在這裡待客,她喜出望外,忙挽起雲鬢,係起環佩,王玄鶴走進門時,正迎上一張俏生生、喜盈盈的臉龐——他滿頭霧水,忍不住多看了茹茹幾眼。

“王司馬。”檀道一不遠不近地站住了,招呼了王玄鶴一聲。

他冷淡的聲音打消了王玄鶴的滿腔綺念。王玄鶴微微一僵,表情登時有些不自然了——他這趟進京,明知命運未卜,在樊登等人府上也接連吃了閉門羹,四夷館的使節們看他,仿佛在看一個半死人。王玄鶴忍不住憤懣,勉強對檀道一笑著拱了拱手,“檀長史。”

王玄鶴是元竑的親舅舅,年紀輕輕身居高位,掌握江南大半兵馬,卻終年的臉色灰暗,身形傴僂——當初薛紈那當胸一劍,給他留下了頑疾,嗓門高了,都忍不住要撫一撫胸口。“這裡……”王玄鶴目光在彆院盤旋,地腳雖然隱蔽,卻精巧雅致,可見檀道一在洛陽官運亨通,王玄鶴把想要套近乎的那顆心歇了,對檀道一客客氣氣、又不失感激道:“多謝長史接見。”

“王司馬請坐,”檀道一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胸前的劍傷還沒好?”

“好不了了!”王玄鶴苦笑,“我現在廢人一個,雖然掛著個司馬的頭銜,但上不得馬,挽不得弓,就來洛陽這一趟,途中先去了半條命。”

檀道一聽著王玄鶴訴苦,表情緩和了些,“等天氣好些,陛下大概就會召你覲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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