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相迎不道遠(十一)(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8999 字 4個月前

天蒙蒙亮時,阿鬆就出了門,從東市尋覓到西市,抱了滿懷的氈帽皮靴,猶覺不足,抬頭一看高懸的日頭,又忽而慌了神:薛紈莫不是趁自己不在,偷偷地走了吧?忙不迭小跑回家,見薛紈在窗台下提筆凝思。

阿鬆悄悄擦把汗,放輕腳步走過去。

薛紈聽到動靜,瞬間將筆墨收了起來,信紙一折,納進懷裡,說:“我走了。”

“等一等。”阿鬆打開行裝,將氈帽皮靴放進去,慢慢撫平上頭的褶皺。

薛紈早該走了,卻也沒有催她,隻在旁邊默然等著。

這難得的耐心中,似乎透著點留戀的味道。阿鬆拖拖拉拉地整理著衣箱,耳朵聽著外頭馬兒催促似的一聲聲嘶鳴,她心頭一酸,輕聲抱怨道:“你就沒什麼要留給我的嗎?”

有軍中的隨從來搬行裝,薛紈也起了身,笑道:“整個家當都留給你了,還要什麼?”

家徒四壁,誰稀罕?阿鬆靈機一動:“你隨身帶的玉佩呢?”

“我沒有玉佩,”薛紈抓起刀柄對她一亮,“隻有這個。”

近來漠北不太平,鋒刃上隱隱透著烽煙的味道,些許的柔情蕩然無存。阿鬆把頭一扭,“那我不要了。”卻又不甘心,眸光在衣箱裡逡巡,隻盼著能發現一兩件念物,忽聽外頭隨從呼喚將軍,她霎時收回手,合上了衣箱,“你走吧。”

薛紈視線在阿鬆臉上略一停留,阿鬆那副決絕冷淡的模樣,倒讓他驀地心裡一動,將阿鬆在懷裡緊緊攬了攬。

阿鬆半推半就略一掙紮,身體便柔軟了,靠在他胸前,她期盼地問:“你不會真的三五年才回來吧?”

薛紈垂眸看她,“你一個人,怕嗎?”

阿鬆眉頭一揚,大聲道:“我不怕。”一夜沒能安睡,她臉色有些憔悴,眼裡卻錚然有光。

薛紈笑了,帶點讚歎和鼓舞,在她眉頭吻了吻,“你要提防檀道一。”

這是他去漠北前給阿鬆的最後一句話。阿鬆事後時常回想起來,不解其意之餘,總感到遺憾。

薛紈調任雲中,是事出有因。他離開洛陽次日,朔州刺史的奏折被呈上禦案,稱柔然人攻入了雲中城。自年初以來,常有柔然散部在漠北邊境劫掠百姓

,因為沒鬨出太多人命,皇帝也便睜隻眼閉隻眼了,隻請柔然可汗對各部落多加約束。

倒是樊登警惕,奏請皇帝抽調兵馬到雲中戊守。如今兵馬還沒到,雲中先被占了。

皇帝大為光火,連奏折都扔了,立即召柔然使者進宮。

柔然使者進了宮,又是叩首,又是請罪,無論皇帝軟硬兼施,他隻是苦著臉道:“柔然人性情蠻橫,不聽教化,眾部落又各行其是,可汗也沒有辦法呀。”

皇帝無可奈何,隻能放他離去。待殿上複歸安靜,皇帝目視著柔然使者遠去的背影,目光陡然冷下來。“陽奉陰違,我是瞎了眼,竟然還把長公主嫁給他。”他咬牙切齒道。

樊登遲疑道:“陽奉陰違?臣隻怕是蓄謀已久。”

皇帝點頭,“前腳才遣薛紈離京,後腳柔然人就占了雲中,我也看他是故意的——哼,這是向朕示威麼?”

這會殿上沒人,樊登思忖良久,道:“閭夫人歿得突然,鬱久閭嘴上沒有說什麼,心裡恐怕……”

皇帝擺了擺手,樊登住了嘴,往禦案後覷了一眼,見皇帝臉色十分難看,也不知在琢磨些什麼,樊登垂下眼眸,心裡微微一笑。

“鬱久閭圖謀我朝已久。陛下還記不記得,當初他有意和元氏聯姻……”

“元氏已經一蹶不振,他就算有賊心,也是孤掌難鳴了。”

樊登到底比皇帝審慎,雍州蠻兵久戰不退,烽煙一度蔓延到荊湘,洛陽也是隔三差五迎來戰報,時勢頗有些動蕩。“這個關頭,漠北不宜大動兵戈,陛下還是忍一忍。”

“我知道,”皇帝還是不痛快,皺眉道,“雲中現在柔然人橫行,不知道薛紈抵不抵擋得住?”

“這個麼,臣倒是不擔心。”

“好,”皇帝拍了拍扶手,起身道:“我去太後那裡看一看。”

到了太後處,皇帝拉過阿奴,逗他說了幾句話,太後問起皇後的狀況,皇帝心不在焉,忽而道:“母親近來有沒有智容的音訊?”

智容自和親柔然後,除了節日例行奏賀,便鮮有消息,太後愁眉不展,歎道:“也就開春的時候來過信,說想渤海的櫻桃吃。”

皇帝不知哪裡突然來的氣,哼道:“怪不得今年宮裡沒怎麼看見

貢的櫻桃,大概是母親都叫人送去柔然了?”

“是叫人送了些,”太後疑惑,打趣皇帝道,“怎麼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兒一樣,要跟妹妹搶櫻桃吃?”

皇帝忍無可忍,驟然發出一聲冷笑,銳利的眸光掃向太後,“民脂民膏養她做了二十年的公主,不過把她嫁給了鬱久閭氏,便要和我恩斷義絕,從此隻是柔然的皇後,不再是我桓氏的公主,怎麼,如今倒有臉討我的櫻桃吃?”

太後吃了一驚,命人將阿奴抱下去,顫聲道:“她是你親妹妹,皇帝說的這是什麼話?”

皇帝厲聲道:“我把她當親妹妹,她有沒有把我當親兄長?鬱久閭氏縱容部下劫掠雲中,她有沒有儘到勸誡之責?”怒上心頭,“哐”一聲脆響,皇帝連茶盅都揮到了地上,大喝道:“以後誰再和智容公主私相授受,視作通敵!”

太後垂淚,怔怔道:“朝政的事,又何必遷怒在她頭上?她一個女人……”

皇帝臉色鐵青,眸子裡寒意四射,“女人?女人就不會算計,不會殺人嗎?”他嗬嗬冷笑,一字一句道:“女人,我最親的人……”戛然而止,皇帝拂袖而去。

這一場暴怒,讓闔宮的人都噤若寒蟬,翌日,皇帝卻仿佛忘了這回事,命人精選地方進貢的葡萄桃李等瓜果,並各式精致器具,裝了十幾車,浩浩蕩蕩送往柔然。皇後聞訊,來到禦前,對皇帝微微施了一禮——她身懷六甲,行動不便,皇帝忙將她扶住了。

皇後一掃皇帝平和的麵容,微笑道:“陛下聖明。”

皇帝道:“你平安懷胎,馬上就要給宮裡添一位皇子或公主,這樣的喜事,也該讓智容這親姑母跟著高興高興。”

近來皇帝事務繁忙,夫妻難得有親近的時候,皇後心頭柔軟,撫著腹部情不自禁說道:“是位皇子就好了。”

“還在胎裡就這麼折騰,一定是皇子。”皇帝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嗓音裡也多了溫情,“最近還踢得厲害嗎?”

“最近安分了,我總算睡了幾晚整覺。”皇後笑道,“這孩子也知道心疼娘呢。”

“苦了你了。”皇帝把皇後攬在懷裡,柔情撫慰幾句,來到前朝,見諸臣臉色肅穆地等在殿上。

發胡服的柔然使臣上來拜見,語氣十分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