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後鎮裡人家開始農忙,清早就扛著鋤頭往山後各家的菜地裡走,多雨時節正是好種瓜果蔬菜的時節。
尤其是棉花,這時候要不播種,都要錯過最後一茬春雨,家裡有棉花地的,真是每日起早貪黑,連飯都囫圇對付兩口。
阿夏家裡也忙,雖然他們不種棉花,可也有一大塊菜地,豆角得要種下,去年那壟花生長得也不錯,今年準備再撒一波種子,茄子也不能落下。
所以每日起早方父和太公吃了飯就背著籮去後山,方母也沒閒著,屋子後院還有塊菜地,去年空著沒種,今年邊上有人家定了育好的黃瓜苗,她也要了不少。
如今送來,正好給黃瓜苗定植,方母拿了不少削好的竹竿子,一根根比人還高不少,在菜地上沿著黃瓜苗插入,左右各插上不少竿子,綁成三角狀。
阿夏給她打幫手,遞繩遞剪子,看方母在架子上左穿右穿,搭成個爬藤網,弄好給黃瓜苗綁蔓,讓它們能長好爬到網上,結不少瓜。
弄完以後,天上爬滿彩霞,跟在畫布上打翻的畫料一般,顏色或淺淡或深,一鋪鋪滿一塊。
阿夏在院子裡洗手,洗後的水都灑到一旁的竹子上。小圓子是隻傻狗,還硬要仰頭張口去接水,挨了年糕一爪子,湯圓趴在牆頭,垂下尾巴喵嗚一聲。
她看著幾隻吵鬨,但笑不語。這時院外也響起交談聲。在地裡忙碌一日的人們扛著鋤頭回來,說說笑笑地從巷子裡走過回去吃飯。
“回來了呦,大民你家今年的春玉米種完了沒?”
“哪有這般快,還有些日子好磨的,指不定要請人幫忙的。”
“大福——”
“不說了,我可到家了,你們也快回去歇會兒。”
方父說完推門進來,太公緊隨其後,兩人進了院子後把鋤頭靠在門後,拿巾子擦汗。
“阿夏,快過來”,方父衝她招手,一臉獻寶的神情,阿夏不明所以,把水盆放回到架子上,走到一邊的石桌旁。
上麵的籃子裡隻有一包用桑葉包好的東西,打開桑葉露出裡麵烏黑中尾部透著紅的桑葚。
太公樂嗬嗬地道:“你爹這是看見山頭有幾株桑葚熟了一點,爬到那上麵摘了些,好叫你嘗嘗。”
“我嘗過了,這桑葚雖還不是時候,這幾粒熟得早,甜著呢,”方父邊說邊在裡麵挑揀,拿出幾粒放到阿夏手裡。
“爹,太公你們自己也吃,我拿幾粒給阿娘。”
阿夏說完往嘴裡塞了一粒,桑葚汁水足,特彆甜,揣著剩下的幾粒跑到灶間給方母。
她正在把冷飯放到鍋裡,準備煮一鍋泡飯,累了一天也確實沒心思糊弄什麼東西。
嘗到了阿夏遞到嘴裡的桑葚,方母笑著問,“你爹拿回來的吧,忙了一天也累。阿夏你泡兩杯茶給他們喝。”
阿夏照做,把兩杯茶送出去,又回來幫忙看著火,拿著火鉗子在灶膛裡搗鼓。
方母攪著麵糊,也沒管她,隻喝碗泡飯太寒酸,打算再攤幾個雞蛋餅。
拿出一隻平底煎鍋,放一把刨花,火騰地燃起,鍋熱後,方母手裡握著一團麵糊,在煎鍋上抹一圈,又薄又白的餅皮成型。
她單手磕雞蛋,攪散翻麵讓雞蛋凝固,利索地翻回來放一點蔥花,刷點醬,卷起就能出鍋。
攤完餅後,方覺和太婆也回來了,正好能開飯,一鍋泡飯,一兩碟子的雞蛋餅,還有一罐腐乳。
太公最喜歡吃腐乳配粥,坐下後忙不迭打開那罐腐乳,取出一小塊紅潤潤的腐乳放在小碟子上。
腐乳有很多種味道,他愛吃的是紅方,除此之外還有青方、白方、棋方、醉方,青方色青味臭,白方就晾好醃製什麼也不加,就隨豆腐自己,吃起來也彆有味道,至於棋方,形狀跟棋子差不多,才有了這個名號。醉方拿酒下料,入口有酒香氣。
做腐乳方母有一套,每年都有人請她幫忙去醃,或是直接到她這裡買上幾罐,也算是不小的進項。她做腐乳從選豆腐開始,腐乳不能用嫩豆腐,成不了型,有水都得拿紗布給吸走才好,切成小方塊擺在竹匾上曬到外皮乾硬。
擺到竹筐裡,鋪一層稻草杆,放置差不多小半個月就會起白毛,這時就好醃製了,紅方的拿小缸來,醉方得要竹籮。各種料都下,紅方的得要紅曲,醉方要加黃酒,拿荷葉封口,要幾個月才能好吃。
太公就愛紅方這股味,沾嘴即鹹,入口細品又甜,實則就是鹹中帶甜。拿筷子尖從腐乳上挑一點,順著粥碗邊喝一大口泡飯,這就夠味了。
好吃這口的人家,還會用火腿絲和豆腐做成火腿腐乳,更鮮。要不拿紅方燉到紅燒肉裡,醉方拿來蒸臘肉火腿,吃剩的腐乳倒點熱湯,又是碗腐乳湯,反正怎麼都不會浪費。
阿夏對腐乳無所謂,好吃就夾點,不好吃的她根本不會動筷子。對她來說,還不如雞蛋餅合她的胃口,餅皮軟,雞蛋香,肥蔥細點,一咬一大口,單吃一點也不鹹,要是吃噎著了就喝口粥。
一家人吃飯嘴也沒閒著,方母夾了點醃菜放碗裡,邊問道:“花生種的怎麼樣了?”
“再弄上幾日也差不多成了,”方父喝口粥,想想又道:“在後山忙活時,聽三慶說,他家有畝田想租出去一年,實在是忙不過來,我聽得要價也合適,給個幾百文就成。”
他看向方母,“我尋思著租畝來?”
“租來做什麼,”太婆站起來給自己盛了半碗粥,語氣疑惑。
“這不是想著他家上年的西瓜種的不錯,你們也吃著了,脆甜。今年又育苗了,乾脆到他買點來,自己也種一畝,免得還要到外頭買。”
方父自然是考慮過的,前兩年他們沒種西瓜,也沒有功夫侍弄,都到彆家買的,吃著不爽快。
“那就租一畝來,”方母舍得下這筆銀錢,她而後又說:“不忙的時候把院子搭個架子,獮猴桃也要爬藤了。後院的黃瓜今日我和阿夏已經拾掇好了,隻等長好澆水施肥就行。”
“這架子我晚點削些竹子來,明早去時給搭好。”
太公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
方父則匆匆扒完幾口粥,就推開椅子站起來,邊往外頭走邊道:“那我跟三慶說一聲,免得叫人搶先。”
“哎,你慢著點,”方母喊,嘖了聲,“這性子急的。”
阿夏摻和不了這些事,默默聽著,等吃了飯,天色再暗點,她和方覺出門遛貓遛狗。
小圓子熟悉了這地後,也不跑了,和年糕一樣慢悠悠地踱步,偶爾甩甩自己的皮毛。它是隻特彆愛笑的狗,碰到拴在門邊的大犬時都要友好地湊上前搖搖尾巴。
大犬可沒那麼友善,惹得煩了從喉嚨裡發出幾聲嘶鳴,嚇得小圓子爬回來,委屈地發出一陣嗚咽。年糕都沒搭理它,自顧自地往前走。它就跑到阿夏腿邊,緊挨著。
讓阿夏和方覺是哭笑不得。
兩人遛著貓狗走在黃昏中,方覺手摸著湯圓的皮毛,轉過頭問阿夏,“過兩日是阿娘的生辰,你都準備好了?要是想買啥,銀錢不趁手,大哥給你。”
方覺除了每個月一年的束脩外,平日還時常幫著富貴人家的小孩開蒙,也攢下不小的銀錢,至少娶妻是夠了的。
“我不用,”阿夏拉著繩子,搖搖頭,其實她早就想好買什麼送給阿娘,隻是銀錢確實差一點,平日攢的都不夠還要再湊點。
她也不是沒錢,不過大頭都叫方母給存著,一分也不能亂動,說是以後到婆家去的底氣。
阿夏心裡自有思量,遛狗溜到山桃和曉椿家裡,叫她們明日到自家來一趟。
到第二日時,阿夏是被雨聲驚醒的,豆大的雨點拍在瓦背上,果然開窗一看,外頭全籠著濕煙,白霧一片。
她洗漱完後給自己編了條辮子垂在胸前,從旁邊拿出一個繡籮,裡麵全是各種絲線,還有頂針、繡花棚架、漆針筒、剪子等。
才等她將將放好,外頭就傳來拍門聲,山桃的嘴巴也沒閒著,“阿夏,起了沒?”
“早起了,”阿夏趕緊去開門,請曉椿和山桃進來,關上門才道:“早知今日起早就落雨,我昨日就不說了,還得讓你們冒雨走一趟。”
“就是今日落雨才得閒,”曉椿挽住她的手,又說:“不然農忙時哪來的時候躲懶。”
山桃徑直坐在凳上,拿起阿夏打的絡子細看,編的是梅花,打開剛好能裝個蛋。她誇讚道:“如今你這打絡子的手藝更加精進了,找我們兩個給你幫忙,隻怕拖了你的後腿。”
“曉椿,你瞧瞧她這說的是什麼話,”阿夏拉出凳子來,瞟了她一眼,語氣作怪,“倒顯得我看不起你似的。”
山桃今日心情好,也懶得與她鬥嘴,掐了一把阿夏的臉也就作罷,還不用曉椿來做和事佬。幫忙給她挑線。
“實在是打不完了,過兩日我阿娘過生,尋常時候繡雙鞋子也儘夠了,今年她過整壽,我這不想著給她買一對纏枝花紋金鐲。誰料出了對色更好的,我一時銀錢便不趁手了,打些絡子拿去賣,應當還多些來。”
阿夏嘴上說著,手上編繩,手速很快。以前她練丹青靜不下心來,先生就讓她找件能靜下心來的事情做,她娘便教她打絡子,這玩意真是前期分一點心思就會編錯,隻得又重新開始。
磨了兩年才算能編出數十個花樣來,也算能坐得住了,至此打絡子的手藝比丹青的還要好些。
“你沒有,我給你些都成,哪要這般費事。”
曉椿很大氣,隻要錢數不多,她都是直接給,甭說什麼借不借的。
山桃也說:“還差多少,我們兩個都能給你湊出來。”
“哪有拿你們的銀子來給我阿娘買東西的,說出去還不讓人笑話。打完這幾個絡子,前麵我還有不少,賣到絡子鋪去,一兩多也能補上這個空了。”
阿夏搖搖頭,她哪好意思要她們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