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洋菜膏(1 / 2)

小鎮人家 朽月十五 13885 字 4個月前

次日,阿夏頭還有些暈,仰趴在床上,除了頭昏以外她覺得嘴裡怪怪的,有酒味外還有點澀口。

她想起昨夜,一時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手垂在兩旁,而後她伸手蓋住自己的臉。都不敢再去想那些畫麵,隻覺得滿屋子裡都是甜膩味。

臉上燒得慌,她赤著腳走上前把屋子裡那幾扇窗全都打開,試圖讓冷風帶走昨夜的荒唐。

阿夏吹著冷風,隻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有些沒臉見人。

而後大早上去洗了個頭發,試圖讓自己腦袋清醒一點,才拿巾子擦著頭發坐回到床上,她還是忍不住臉紅。

迷迷糊糊過了一日,到晚間時,阿夏家裡頭的碗筷才剛收拾完,盛潯就上門來了,手裡端著粽子。

他挨個問好,方父瞧他還是不順眼的樣子,不過礙於麵子,倒也沒說什麼。

隻有方母樂嗬嗬的,她也知道這些小兒女心思,收下盛潯送過來的粽子,又道:“你們出去玩會兒吧,可要早點回來。”

阿夏在一旁沒應聲,但出了門之後,兩個人神情都不太自然,他們連偶爾對視上都急急忙忙移開眼神。

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後,阿夏呼出一口氣,而後假裝若無其事地問,“今晚找我出來乾嗎?”

盛潯下意識偏過頭,見她絲毫沒提起昨日的事情,猜測著頗有點小心地回,“今夜還有劃龍舟市我帶你過去瞧瞧。”

“那就去唄。”

他鬆口氣,有些害怕她跟那時一樣,又覺得羞赧跑走。悄悄地往旁邊移,然後趁阿夏不注意,握住她的手掌。

阿夏初時有點想掙脫他的手,沒掙開就老老實實地被他牽著了,兩個人交握的手被袖子給掩蓋了。

不過兩人今晚上總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與其說是蜂蜜的甜,倒不如是剛熟成的橘子,青皮橘肉黃,吃時微酸而後又有著淡淡的甜。

就這樣手牽手,不說話逛到了停靠在岸口的船上,一看見船,阿夏鬆開他的手趕緊進去,鬆了一口氣。

端午雖然過去了,可鎮上的劃龍舟市卻還正興,明月河裡隨處可見懸著旗子的龍舟,河裡被人扔了好幾隻水鴨下來。那些穿短打粗布的漢子從船頭跳下來,水花四濺,左右手擺動往前遊,為著爭奪鴨子,岸上看客叫好。

畫舫上的歌娘撫著琵琶,垂下的紅綢浸在水裡,與水中浮動的月色交纏在一起,泛著丹紅。

有小船從遠處的河道飄來,立在船頭的人敲鑼打鼓,聲音力透河底。鼓鑼一響起,大家就知道是煙囪洞來了,都是些在布坊做活計的,手裡頭劃的漿似要飛起來。

明月河水道算不得太寬闊,聚在這裡船隻也不多,要是想湊熱鬨,一準得去山塘那裡瞧。畫舫如魚鱗,龍舟競渡,燈火有數萬盞,要把天給照亮,連橋洞上都浮著光影。

可謂是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阿夏從小窗中往外瞧去,山塘儼然被渡上一層金光,河裡泊小船,那些小販都有副好嗓子,清亮,吆喝一聲接一聲。

“端午的粽子,尼姑庵的符——”

“釵頭誰要,有葫蘆、繭虎、仙佛、嬋、蟲魚百獸嘞。”

“糟雞,糟鴨,糟鵝掌呦”

“蓮子,正鮮的蓮子,枇杷櫻桃杏子菱角——”

她聽著這熱鬨,盛潯掀了簾子探進身問,“邊上有個賣洋菜膏的,要不要喝一杯?”

“要,”阿夏應得很快,這時她已然沒了羞赧,跟在盛潯後頭出去,心底卻在感慨,果然年年夏日都少不了這東西。

隴水鎮靠海,洋菜這玩意很多,有些人也愛稱呼它為瓊脂,石花菜。年年到了秋初時,大夥就去海上撿,挑些好的來,洗刷曬乾。

曬乾後的洋菜細碎發黃,聞著還有股腥味,做成的洋菜膏卻是夏日必不可少的。做法也頗為簡便,隻需將洋菜放到鍋中煮沸,去除點海腥味,放涼後直接放到罐子裡,倒上滾燙的熱水蓋上蓋悶一晚,隔日一早拿細沙布過濾殘渣,晾涼後就凝固成淡黃的一團。

賣洋菜膏的阿婆通常都是倒進專門的竹節,底小,口徑大,再倒扣起來,即使這番折騰,成型的洋菜膏也不會脫落,而是緊緊吸附在碗底。

阿婆慣常會先將洋菜膏搗碎,再往裡頭倒糖水,這糖水裡還摻雜了薄荷,除此之外還有必不可少的桂花蜜,攪好後吃不出什麼腥味的。

盛潯隻要了一杯,遞給阿夏的時候,她就眨巴著眼睛問,“你不喝?”

“我不喝。”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阿夏也就沒管他,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洋菜膏很滑,拌好料後自帶一股香,入嘴一抿就話,清涼爽口,不算特彆甜。尤其在酷暑難耐時,喝一杯冰後的洋菜膏,呼氣時都自帶著涼意。

阿夏才吃了沒幾勺,盛潯的腦袋就湊過來,她往後挪了一下,抬頭看他,“你要吃?”

他也不說話,隻是低下頭從勺子上喝了一口。阿夏現在已經完全了解他的德性,剛才還說不吃,合著是在這裡等著她呢。

她本來是該羞澀的,可心裡隱隱冒出個念頭,見不慣盛潯老是仗著臉皮厚作弄她。想了想反而又從竹節中舀起一勺,遞到他嘴邊,還笑著道:“喝吧,你這樣子就跟我以前喂湯圓吃東西時一樣。”

隱晦地說他就是盛大狗,不然誰昨晚裝作軟弱無力。

盛潯喝完那勺子,被打趣也很坦然,之前像狗,現在好歹像貓,也不難讓人接受。

兩個人對坐在船艙裡,你一勺我一勺將洋菜膏給吃完,最後竹節和勺子也用清水洗乾淨還給阿婆。

此時山塘正是熱鬨的時候,玩雜耍的頭頂著碗一連從十餘輛小船的船頭跳過。後頭緊隨就是翻跟頭的,從老遠的地方後空翻,穩穩落地,驚起眾人叫好聲一片。

阿夏最喜歡湊熱鬨,也從船艙探出頭歡呼叫好,直到那些漢子相繼落水,把上半身衣衫褪去大半,刨水玩。

本來她坐得遠,看又看不清楚,還傻樂著拍手叫好,盛潯從後頭抱住她,大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把抱起將她按到船艙裡坐好。

“乾嘛?”

阿夏瞪他一眼,老是動手動腳的。

“有傷風化。”

盛潯眼力好,瞧到那些人這般的樣子,隻覺得屬實是民風過於放得開了。

阿夏被他這小心眼子給逗笑了,趴在盛潯肩膀上笑得喘不上氣。

“我說得是實話。”

“嗯嗯,實話,”阿夏話裡的餘笑都還沒散去。

“你要是真想看,到時候回去給你看我的。”

盛潯這句話脫口而出,原本還在笑的阿夏,笑聲立馬截然而止,一臉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而盛潯一瞬間臉色通紅,這還真不是他的本意,他吞吞吐吐地道:“我的意思是看我家,那個新修的水池。”

雖然他立馬找補了,不過這話夠生硬的,給阿夏整得目光都沒有落腳處,兩個人各自看著自己的腳尖。

最後河上市集沒有逛完,就撐著船返回,阿夏準備回去,盛潯拉住她,兩個人的目光一觸即離。

他也沒有再提起剛才那件事,而是說:“晚些我想把我們議親這件事說給三青幾個。”

總不可能一直瞞著。

“那就說吧,”阿夏其實想通之後,還是挺坦然的,畢竟是遲早的事情而已。隻不過到時候要麵對來自他們的調侃,她就頭疼。

“我晚點會跟曉椿和山桃說的,你回去吧,”阿夏推推他,“現下天還算早,巷子裡人也多,我可以自己回去。”

盛潯沒有攔著她,而是站在船頭看阿夏的身影漸漸遠去,忍不住在心裡唾棄自己。

兩個人之後倒也沒有因為今日的事情而如何,隻不過盛潯家裡要去買海船,他這段時日也忙得腳不沾地。

隻能夜裡劃著船過來,在窗前跟阿夏說會兒話,又急匆匆地回去。

一晃也就到了芒種,這日一到,則表明仲夏將至。

鎮上又進入了農忙時節,有些人家種的是晚稻,正好到可以下田插秧的時候,每日天不亮就頂著霧氣拿上秧苗去插秧。

後山的小麥也熟成了,一大片金黃的穀穗彎下腰,隻待人收割。阿夏家裡的地算不得太多,隻有三四畝的小麥,不過就算這般,每日也累得夠嗆,一大家子忙得腰都直不起來,曬得臉色通紅。

一堆堆捆紮好的小麥裝到板車上,運到空地的大木桶旁,要把這些小麥打在桶壁,留下穀子,之後再過篩脫殼。

雖說今年小麥收成好,可也磨得人沒個喘氣,等穀子全都篩好後,要曬上幾日才好入倉。整個鎮上都忙著曬穀,小巷上但凡能被光照到的地方,就能見到穀粒。

大家這是在跟天搶時辰,怕等會兒一入梅,彆說曬乾穀粒了,彆把屋裡搞得潮悶生黴就算是大幸。

所以這些時日,隻要自家忙活完了,就會幫著彆家去割麥子。遇到天陰時,幾家一起出動幫著把曬在外頭的麥子都給搶收進去。

如此才算是熬過夏收,方父這段時日乾得最多,臉都叫曬蛻了一層皮。

方母給他抹完藥膏,又去把之前藏在罐子裡的烏梅拿出來,仔細挑揀到扔到白瓷碗中,她邊挑邊道:“這幾日忙得狠了,歇幾日,誰找你幫廚都彆去,免得累出好歹來。”

“我都給推了,”方父碰著那破皮的地方,疼的齜牙咧嘴,他直抽氣,“這割麥子可比下廚累多了,秋收也不好過。不知爹娘那頭收的怎麼樣了?”

“我哥嫂子都回去幫著收了,”方母倒水衝洗泡發好的烏梅,撈起一把瀝乾水,“年年都是這般,他們再忙夏收總不好讓老人家自己收,就是累人,晚點我托人捎些東西去。”

“多捎點去。”

話儘後,方母拿出從藥堂買的甘草和陳皮,還有些許山楂和烏棗,一塊泡了洗淨,裝進紗袋中。

從爐子上拎起銚子,往鍋裡注入熱水,熬酸梅湯就是要正沸的水才好,冷水煮出來沒那個味,還應了旁的那個稱呼,熟水梅湯。

小火慢熬出鍋,熬好的酸梅湯黑亮,盛出一碗碗放涼。方母又去抱了一小桶碎冰來,仲夏一到,街頭巷尾就有不少挑著冰的販冰人。

隻不過他們這冰不能吃,加了硝石在裡頭,用來冰鎮倒是不錯,賣的也便宜,一碗碗挨個放到裡頭給鎮著,等會兒大家回來就能喝上一碗。

方覺今日散學回來倒是不晚,把書給放到一邊,手提著東西進屋來了,找盤子給它裝好。

“你這是買了什麼?”

方母手上忙活,還特意轉過頭瞟了一眼。

“買了隻糟雞,回來路上看見有人挑著擔在賣,想著最近爹和太公胃口都不算好,就買了一隻,”方覺將剁好的糟雞擺在盤子裡,又道:“還買了些鹵味,這樣晚上湊合吃一頓,也就不用燒了。”

“也是,這幾日都累著了,之後再好好補補。”

方母的話音剛落,外頭太公還沒有踏進門來,就喊道:“瞧我出門買了隻什麼,糟雞這味我可饞了許久,算是給我碰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