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2 / 2)

“再說了,誰不知道東坡先生愛吃啊,要知道黃州三麵江水環繞,大魚鮮美,而且黃州多竹,他一到黃州就開始吃東西,那不是很正常嗎。”小二信誓旦旦說道,“這就是他上船捕魚的時候,有感而發畫的畫,您瞧瞧這句話,那是完完全全對得上啊。”

那讀書人果然心動了。

“您要是不買,那我可要收起來了,緣分這東西,可不是日日都有的。”小二見他還在墨跡,立馬伸手去拿畫卷。

書生果然不肯了,爽快掏錢買了畫。

——竟然是十兩銀子!

江芸芸大驚,嘴巴嘟囔了好幾下,站在他對麵的掌櫃,輕輕咳嗽一聲:“進來看看嗎?”

書生交錢拿畫的動作格外爽快,珍惜地抱著那副畫,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江芸芸見那人興奮離開的背影,又抬頭看了眼剛才招攬自己的掌櫃,咧嘴一笑:“遊船還是晚上好啊。”

掌櫃眉心一動,也跟著笑了起來:“可不是,但萬一就是有人喜歡白天呢。”

江芸芸沒說話,摸了摸鼻子:“你家東西太貴了,我買不起。”

掌櫃也不強求,伸手一請:“那您慢走。”

樂山等走遠了才問:“那畫是假的?”

“彆的都不說,蘇東坡這麼有名的人,他的東西拿出來隻賣十兩銀子,還隻賣有緣人,也太掉價了。”江芸芸小聲嘟囔著,“騙人的話術,還真是從古到今就是一模一樣的。”

“萬一很多呢。”樂山倒是有不同意見,“這人不是很多詩句嗎?聽說去了這麼多地方,到處寫寫畫畫,說不定跟祝公子一樣。”

“首先。祝枝山的畫可不止十兩銀子。”江芸芸笑眯眯筆畫出一根手指。

“再者,東西多了可就不值錢了,不論多不多,反正大家知道的肯定不多。”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最後又升出第三根。

“隻要有人和你有什麼有緣不有緣,那都是騙人的,有緣不如讓我直接去見蘇東坡得了。”

樂山若有所思。

兩人一路打聽,終於走到二條胡同,自從從正陽門大街走入來到正西坊,外麵街道上的喧鬨聲瞬間減輕了一半,這裡麵屋子的密集程度也出人意料。

“好多人啊。”樂山張望著,“談姓少見,估計好找。”

江芸芸抬頭盯著門口掛著的燈籠看,隻見每家每戶上懸掛的兩個燈籠上都寫著這戶人家的姓。

有的新一點,字跡格外好看,有些則破敗的連字跡都淡了點。

“哎,這裡有一家談姓。”兩人走到正中位置的時候,突然指著一戶大門緊閉的人家說道。

江芸芸快步走了進去。

這戶人家瞧著並不大,大門上的漆因為風吹日曬也斑駁了許多,門口的貼著的桃符更是沒了顏色,隻剩下一個喜慶的輪廓,頭頂懸掛的兩個燈籠倒是乾淨,字跡清秀。

“我去敲門。”樂山又在邊上走了一圈,也不敢走遠,看看已經沒有‘談’字燈籠,這才說道,“我瞧著就是這家了。”

他上前敲門,大門很快就被人打開了,露出一張小女孩怯生生的臉。

小女孩打量著兩人,細聲細語問道:“你們找誰?”

“小生江芸,受茹老夫人的委托,給談家大姑娘送冬日的衣服和物品。”江芸芸彬彬有禮說道。

樂山遞上去拜帖和禮物。

“你來找姑姑嗎?”小女孩歪著頭問。

江芸芸點頭。

“我姑姑今日不在。”小女孩沒開門,也沒接過東西,隻是如是說道,瞧著又想關門。

江芸芸手麻了,看著麵前這個大概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

“你家大人呢?”江芸芸隻好問道。

小女孩頓時警覺起來:“才不告訴你。”

說完就啪得一下關上門。

江芸芸和樂山麵麵相覷,各自為難的摸了摸腦袋。

“這可怎麼辦?”樂山為難說道,“小孩子估計被大人叮囑過了。”

江芸芸歎氣:“那真是開門不利啊。”

“我們去路邊找個茶攤坐一會兒。”她說道,“等晚點看看大人回來了沒。”

他們剛走到巷子口,突然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衣裙,頭戴檀木簪的女子,眉目柔和,瞳仁清亮,麵色紅潤,她手裡提著幾包藥,姿態輕盈地迎麵走了過來。

她背後跟著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子,肩上背著深色的木質盒子,麵色黝黑,隻一雙眼睛也格外明亮。

一股淡淡的藥香味撲麵而來,有些好聞,但也有些刺鼻。

江芸芸腳步一頓,看著那個女子,小心翼翼喊道:“談姑娘?”

那人腳步一頓,扭頭看著路邊的小少年。

“你,認識我?”她不解問道。

江芸芸立馬露出笑來:“不不不,我們是第一次見麵。”

“您祖母托我給你帶個東西,她還特意說您很忙,叫我不要跑空了,所以我就想著今日提早送拜帖。”江芸芸熱情說道。

“是你,江解元。”談允賢露出笑來,“祖母的信半月前就到了,說你就這幾日就回來,還叫我仔細看著點,不要錯過了。”

江芸芸連連點頭。

樂山也緊著把拜帖和東西遞了過去。

談允賢身後的男子接過來,客氣問道:“可要去家坐坐。”

江芸芸擺了擺手:“就不打擾您了。”

談允賢見她是從小巷子裡走出來,也了然幾分,柔聲解釋著:“家中小輩被特意叮囑過,不要給不認識的人開門。”

“不礙事,很有安全意識。”江芸芸笑眯眯說道,”那我二十八那日來送東西。“

談允賢頷首:“有勞江解元多跑一趟了。”

江芸芸完成一件事情後,開開心心走了。

談允賢目送她離開後,卻又沒有抬腳離開,反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怎麼了?”她身後的男子不解問道。

“夫君有沒有覺得,這位江解元……長得……”談允賢欲言又止。

“你是覺得他長得太過漂亮了?”楊奇笑說著,“他這樣的年紀,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紀,又加上這樣的外貌,難免恍惚。”

談允賢收回視線,也跟著笑了笑:“是我多想了,人家畢竟一個堂堂解元。”

“祖母不是還說他看著一股聰明勁,那日給他把脈嚇得要命嗎?”楊奇笑說著。

“這世上還沒幾個人不怕看醫生的。”談允賢無奈說道,“原來神童也不例外。”

—— ——

那邊江芸芸送了東西,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突然感慨了一下。

“怎麼了?”對江芸芸還算了解的樂山立馬露出警覺之色。

“我這沒讀書了,一時間竟無所適從。”江芸芸感慨著,“真想找點事情做啊。”

樂山欲言又止,到最後委婉說道:“不是馬上就要去國子監讀書了嗎?現在就是好好休息,之前老夫人給您開的藥,你磨磨唧唧到現在都沒吃完。”

江芸芸臉上笑容驟然消失:“我不吃。”

“那我隻好寫信告訴夫人了。”樂山一臉遺憾。

江芸芸大怒:“你怎麼這樣啊,我看錯你了,我還當你是最好的同盟呢。”

樂山歎氣:“可也要先調理好身體啊。”

江芸芸沒說話,背著手,埋頭快走,一臉不服氣。

樂山緊追不舍,嘴裡三句話反反複複地講。

“吃藥而已,怕什麼。”

“吃了藥才有好身體。”

“若是不吃,我就隻好去找夫人了。”

兩人走到大街上,突然聽到有一處有熱鬨的動靜,下意識扭頭去看,隨後腳步一轉,打算去湊湊熱鬨。

樂山拉也拉不住,看得頭大,隻好忙不迭跟上去。

原是一樁兄弟鬩牆的案子,不過這是發生在皇家。

說是南渭王家的嫡長子整日為非作歹,對老南渭王的宮人也下手淩。辱,若是有人不從或者勸諫,就會直接打死或者射殺,一年時間,死者高達數十人,把這事鬨大的原因,在於他看到自己弟弟鎮國將軍的妻子長得明豔動人竟然直接欺辱,這般就算了,老南渭王還拉偏架,想把弟弟換個地方住,不要和兄長起衝突,誰知長子得寸進尺,唯恐弟弟泄密,逼死弟弟妻子,又把弟弟生母打死,最後圍攻弟弟,弟弟靠運氣翻牆而去,這才逃過一劫,並上京告禦狀了。

烝庶母、仇諸弟、淫弟婦,這麼多的罪行終於被捅出來了,便是陛下再以孝為先,還是被氣得不行,連夜派人去抓人,事情很快就被翻了出來,去年年前就被處置了。

兄長罪孽深重,被廢為庶人,發配鳳陽高牆安置;弟弟在奏疏中多有不實之言,故削去三分之一的俸祿;被烝宮人勒令自儘;哥哥身邊的黨羽一人被判處決,十五人杖一百,發配邊遠充軍。

這事按理本就該算了,誰知道今年六月份老王爺去世了,爵位按道理也該順延到第二子身上,

偏這府中沒有一個是安心的人。

現在在打官司的是老王爺的二兒子和大兒子的兒子,一月一人三份折子,吵的民間都開始議論紛紛,都在猜測到底誰能繼位。

這位大兒子的兒子身份不好,是他老爹與乳母通奸所生的私生子,朝廷連請名都不批準,但老王爺實在是溺愛大兒子,用了種種辦法這才得到了一個名字,也算是有點爭位置的資本了。

二兒子一邊怨恨老爹偏心,一邊極力想保住自己的位置。

兩邊人都無所不儘其極,就差直接在宮門口打一架了。

江芸芸聽得歎為觀止,這些明朝宗室還真的是亂的可以啊,沒乾過一件人事。

皇城腳下的八卦可真是多啊。

“小童也聽得懂?”她身邊有個中年人笑問道。

江芸芸歎氣:“聽懂了一些,兄弟鬩於牆,聽上去很不好。”

“功名利祿自來動人心啊。”那人臉頰圓圓的,笑說著,“吵的這麼凶自然不足為奇。”

江芸芸沒說話,聽了八卦就準備走了:“這事情也挺沒意思的,走了,您慢慢喝茶。”

那人卻突然把人拉住:“哎,彆走啊,怎麼沒意思,如今京城議論紛紛呢,大家都是在說呢。”

江芸芸眨眼:“可這事和我們也沒關係啊,我們就是聽個熱鬨。”

“還真是這個道理。”那人也緊跟著說道。

“他們都義憤填膺的,你難道就不生氣,還是你覺得他們做的都是對的?”那人話鋒一轉,繼續問道。

“這又不是我家的事,我自然不生氣,隻是這事自然也是不是對的,這個長子如此凶狠,卻隻是廢為庶人,家中妻兒還留在王府,這不免讓人起了心思,還有老王爺對子嗣的不僅教育不行,還厚此薄彼,應該在大兒子行凶的苗頭一開始,就奮力按下,隻是這些事情已經犯下,說什麼都沒用了。”江芸芸歎氣,“隻希望城門失火,不要殃及池魚,都是彆人的家事,可彆牽扯到其他人身上。”

“什麼池魚?”那人不解。

“就那些封地的百姓啊,兩廣的官員啊。”江芸芸說,“兩邊打架怎麼可能隻是窩裡鬥,要是簡單,事情就會早早結束,現在不簡單,那事情隻會越來越壞。”

那人看著她笑:“你倒是小小年紀,倒是看得清。”

江芸芸隻是笑,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

“怎麼樣乾爹,這人有意思吧。”等人走遠了,穀大用突然從邊上竄出來,諂媚說道。

劉雅點頭,一臉讚賞:“倒是警惕,問什麼都不說。”

“這才是聰明人啊。”穀大用得意說道,“蠢人才整天大大咧咧,非要全天下都知道他一樣。”

“他現在聰明了,你乾爹我就要倒黴了。”劉雅睨了他一眼。

穀大用頓時耷拉著眉眼。

“陛下為這事正心煩呢,皇後那邊因為昌國公仙逝日日難眠,偏太子這會兒還病了,你也真是的,叫你們看著點,一個小孩都看不住,真是廢物。”劉雅嗬斥道,“還在這裡做什麼,等會讓那個劉瑾拔了頭籌,我看你就給我去掃地去。”

穀大用哎了一聲,頭也不回跑了。

劉雅見他離開口,這才仔細想著江芸芸的話,好一會兒才說道:“對啊,池魚,讓池魚們去弄不就好了,拖得久一些又如何,反正也是一團亂麻。”

他心中一喜,直接放了一個銀錠子,興高采烈走了。

“果然還是聰明人厲害,一眼就看透問題了。”他哼著小曲上了馬車。

那邊江芸芸在外麵晃了一圈,終於回到徐家院子,一眼就看到院中站著一個熟悉的人,臉上大喜。

“王陽明!”她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喜色不加遮掩,“你怎麼找到這裡了。”

王守仁正在和徐經說著話,聽到她的聲音立馬扭頭:“好你個芸哥兒,來京城了也不來找我。”

江芸芸大喜:“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什麼時候來找我。”王守仁抱臂質問道,“等你在外麵玩了一圈嗎。”

江芸芸裂開的嘴頓時收了收。

“哼,我就知道你是敷衍我,要來京城也不給我送信,虧我還眼巴巴等著你。”王守仁窮追不舍地抱怨著。

江芸芸立馬把著他的手臂:“都是我的錯,我這是千不該萬不該啊,來來,我請你去外麵吃好吃的,給你道歉。”

“要不是我看到徵伯灰頭土臉的回來了,還不知道他竟然偷看他爹的信,今日專門去堵你。”王守仁說道,“他沒打你吧。”

“我的小師侄好得很。”江芸芸一本正經說道。

王守仁眉心一動。

“真的,除了不叫我師叔。”江芸芸咂舌,“有一點點不尊師重道,回頭我要和師兄告狀。”

王守仁突然大笑起來:“我就說他突然盯著他爹看了半天,說了好幾句大逆不道的話,被他爹抄起棍子打了好幾下是為何。”

“原來是被你刺激了。”他笑得不行,拍著江芸芸的肩膀直響。

“那可不怪我。”江芸芸大驚失色。

“按道理是不怪你。”王守仁笑說道,“可實在太好笑了,小師叔!你怎麼突然長了這麼大的輩分啊,你還沒到腰間呢。”

江芸芸驕傲挺胸:“個子可以長,輩分可不行。”

“對對對!”王守仁連連點頭,摟著江芸芸的肩膀說道,“走,今日我請你去京城玩,可彆單獨出門了,小心被人敲棍子了,你得罪的人可不少。”

江芸芸大驚失色。

“你還不了解……你的李師兄。”王守仁意味深長說道。

黎循傳站在軒窗旁目送兩人離開。

“芸哥兒好忙啊。”祝枝山忍不住感慨道。

“是啊。”黎循傳幽幽說道,“家都沒待熱就走了。”

隻是兩人說話間,江芸芸突然跑了回來,拉著徐叔說道:“忘記交代了,院裡要搭棚子的,就按照我們鄉試的規格哦。”

祝枝山等人臉色大變。

徐叔臉上大喜,連連點頭。

“哎,這是什麼啊。”王守仁好奇問道。

江芸芸突然扭過頭去,眯眼看著他。

王守仁不解,摸了摸臉:“怎麼了?”

“你今年考試?”江芸芸問道。

王守仁點頭。

“那來玩啊。”江芸芸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哦,相遇就是緣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