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2 / 2)

“打聽出來了嗎?”徐叔迎上來問道。

江芸芸大著舌頭問道:“翰林,上值,時間?”

“若是要點卯那就是卯時之前到,若是不用,那就辰時也行。”徐叔解釋著,隨後皺眉,擔憂問道,“嘴巴怎麼了,上火了?”

江芸芸沒說話,顧幺兒已經心虛地低下小腦袋。

“沒事。”江芸芸想笑,但疼得齜牙咧嘴,隻好擺擺手,“明早,不要早飯。”

—— ——

天色還未亮,江芸芸就被敲門聲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穿上衣服,再開門時已經一臉清醒。

隻是門口站著裹得嚴嚴實實的顧幺兒,隻露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

“你怎麼起來了?”江芸芸驚訝。

顧幺兒最喜歡睡懶覺,平日裡都要賴床到日上三竿才肯起來的。

“和你一起。”顧幺兒一開口,白氣就蒙了一臉。

兩人作了打算,先去李府,跟著李東陽的轎子,等到了玉河中橋在把人攔下。

計劃很成功,李東陽看著兩個一臉冰霜的小人,一臉驚訝:“這是怎麼了?”

江芸芸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說道:“昨日不是帶徵伯去看考場了嗎?誰知道徵伯竟然吐了,他和您說了嗎?”

李東陽大驚。

江芸芸見他如此,心中鎮定了許多,之前的想法是對的,李兆先和李東陽的關係並不親密,他們也許足夠父慈子孝,但還沒有到可以談心的地步。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隨後問道:“沒嚇到你吧。”

江芸芸沒想到他一開口先說這句話,下意識眨了眨眼,隨後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李東陽隻是看著她扯了扯嘴角,歎氣:“師弟要和我說什麼?”

江芸芸把自己的猜測委婉說了出來。

李東陽站在原地,半晌沒說話。

“我是覺得師兄可以和師侄聊一下,但又不要直白說起考試的事情,免得讓他心生抵觸。”江芸芸小心翼翼說道,“三日後就要開始考試了,我是想著他其實也年輕,也不急,不若就讓他有空來找我玩玩,也不是非要讀書的,放鬆一下,勞逸結合。”

李東陽還是沉默,臉上的震動絲毫不減,似乎繞不過這個彎來,又或者繞過來了,但心裡還在猶豫不決。

江芸芸也沒說話,隻是攏了攏袖子。

一個神童的兒子,因為神童父親而心生恐懼,導致次次考試大病一場,尋常人都很難接受這一點。

這意味著他不僅失去了一個可能是神童的兒子,更大可能隻能得到一個平庸的孩子。

“我確實一直說過希望他可以繼承我的衣缽。”李東陽許久之後,輕聲說道,朦朧的白氣模糊了他的麵容,“但我這個隻是期望啊,他是我第一個兒子,生母在他四個月時病逝了,那個時候他也生病了,我就每日每夜抱著他,其實我當時想的是,這個孩子隻要平安就好了。”

“我的次女,才三歲就病故了,她和徵伯一樣聰明,她走後,我心裡總是緊張,怕他出門玩不顧惜自己,也怕他讀書太久傷了身子,卻不曾想,這才是讓他越來越病弱的……”

江芸芸見他臉上露出疲憊之色,欲言又止。

父子關係作為一種難以跨越的親密關係,自來就是難以用言語言表的。

李東陽不知道作為神童本身本就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他的孩子自一出生就會承受這樣的壓力。

——為什麼你的父輩可以這樣優秀,你卻不行。

日複一日,在兒子踏上父親年輕時走的那條路上,這也就成了一種詛咒。

敏感的兒子怎麼可能毫無壓力。

“是我這些年忽略他了。”李東陽吐出一口白氣,“竟然渾然無知,隻當他是身體太差了,這才次次考試出問題。”

江芸芸隻是看著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為了我和徵伯,竟然勞煩你大冬日跑來跑去。”李東陽看著江芸芸被凍得發紅的臉,不好意思說道,“老師來信叫我照顧你,我這師兄卻是沒有儘到責任的,讓你這麼早就爬起來與我說我家中的事。”

他現在自然知道,江芸芸沒有直接去李家,反而一大早在這裡等他就是為了避開李兆先,免得讓他不小心知道了,讓這事變得棘手起來。

“師兄彆說這樣的話。”江芸芸認真說道,“既然有緣成了師兄弟,也該是相互幫忙的,徵伯既然心中有結,解開就是,並非難事,我既然見了,自然也不能置之不理。”

李東陽神色震動,心中思緒萬千。

原來老師說他赤子之心當真不假。

他李東陽也不過是他的師兄,還是昨日第一次見麵的師兄,兩人幾次隔著老師的信件對話,那也不是溫溫和和的問好,反而是鋒芒對人。

若是尋常人,自然是心中警惕,不肯輕易越過這條線。

李兆先再如何那也是李家的事情,先不說他和李家並不熟悉,再者也是初來乍到,何必多一事呢。

老師總是擔心他太過赤誠反而受傷,果然不無道理。

李東陽曆經成化風雲,自詡看透人心,見識過人心詭譎,卻還是被小師弟那赤.裸裸,毫無保留的真誠所打動。

“師兄虛長幾十歲,卻沒有小師弟敏銳。”李東陽脫下肩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溫和說道,“今日多謝你,此事了了,我定請你吃飯。”

江芸芸眨了眨眼,眉眼彎彎:“好哦。”

李東陽看的心都化了:“我家中有一個次子,才七歲,和你年歲相仿,五歲就能作屬對語,應口成誦,你若是在京城無趣可以去找他玩。”

十一歲的江芸芸囧了囧,但麵上隻好應下。

李東陽匆匆上轎離開,卯時未到,整個天都是黑漆漆的,各家馬車前都點著一盞燈,也算是照亮了大橋。

路上到處是轎子和馬車。

整個大街反而有種匆匆的熱鬨。

“好了沒啊。”顧幺兒打著哈欠問道,“回家睡覺嗎?”

“走吧。”江芸芸把披風提起來,沒見過世麵地說道,“這披風好暖和。”

“好多毛,賣了可以吃一頓飯。”顧幺兒依依不舍的摸著厚厚的毛,隨口說道,“好值錢的樣子。”

江芸芸低頭,麵無表情看著他。

貪吃鬼顧幺兒回過神來,呐呐說道:“我胡說的。”

“你最好是啊,窮鬼。”江芸芸幽幽說道。

—— ——

江老師的第一次模擬考開考了,考生們出的好幾套卷子全都交到江芸芸手上。

第一場考試,考卷的題目,四書題考生們是隨機抽取的,五經的題是江芸芸看著他們治經的科目,自己分發的。

王守仁如約來了,他治的是詩,據說他們王家全部讀書人都是讀這個,很有經驗,他也帶了幾套卷子來。

江芸芸翻了翻卷子,心中咂舌,這一群裡人,大部分都是治詩經和易經,春秋果然是冷門學科,除了江芸芸竟然就沒人學習了。

祝枝山、王守仁、顧清和楠枝都是治詩經。

徐經,王獻臣和沈燾都是治易經。

毛澄治禮記。

江芸芸一邊感慨著春秋落寞了,一邊給人發卷子,一邊隨手給毛澄出了一套卷子,下筆之快,完全沒有猶豫。

毛澄驚呆在原處。

要知道,江芸芸是剛知道他們治什麼經的,所以說她出這題目是根本沒做準備的。

黎循傳幽幽說道:“我就說其歸可怕來著,這會兒你們信了吧。”

“你這個卷子肯定很難。”祝枝山篤定說道。

“誰拿到我的卷子,我的也很難。”王獻臣得意說道。

“我的也不簡單。”其餘人紛紛放下狠話。

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李兆先還是沒來,江芸芸看著馬上要熄滅的香也不著急,隻是收回視線,和顏悅色看著所有考生。

老考生一臉嚴肅,看著手中的卷子好似能咬人一般,新考生則是滿臉謹慎,一邊搓著手,一邊看著卷子,其中隻有王守仁格外激動,他看著江芸芸的眼睛在發光。

“讓我看看,這次考試誰考最後一個。”江芸芸微微一笑,瞧著和氣極了,“他就死定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