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1 / 2)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積慶坊, 隻會剛走到一半路,路上因為太多看熱鬨的人開始堵車了。

馬車停停走走,半晌也沒走幾步, 耳邊到處都是熱鬨的八卦聲。

這一帶都是大富大貴的人家,路上的店麵裝修一改外麵的風格, 格外富貴逼人,黃泥路也都灑了水, 馬車經過時不會揚起灰塵。

“太多人了,下車。”江芸芸當機立斷跳下馬車。

後麵那輛車的王獻臣一看也連忙說道:“下車下車, 堵車了。”

一行人嘩啦啦全下車,順著人群擠了進去。

周家的發家要從周能說起, 他的女兒是明英宗的貴妃, 生下皇長子,也就是陛下的爹, 上一任皇上, 周家從此顯貴, 英宗複位後又授錦衣衛千戶,待外孫即位後又先後追封為驃騎將軍、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 四年後又追贈為慶雲侯, 十四年後又追贈太傅、寧國公, 諡號“榮靖”, 可謂是死後榮極一時。

如今當家的人是周壽,周能長子, 承爵慶雲侯, 他一向恣橫,之前向憲宗求取通州六十二頃田地,之後又把主意打到商船身上, 遭到主事謝敬拒絕後,竟直接把人彈劾逼走。陛下登基至今所賜莊田之多令人咂舌,在寶坻已有五百頃,去年還想要剩下的七百餘頃,直接上折子要陛下以私財相送,百官彈劾其貪求無厭,但還是拗不過陛下心軟。

這些事情都是江芸芸這幾日聽徐叔說的,罪行可以說是罄竹難書,可偏偏周家還是在京城死性不改,肆意妄為。

“都是陛下……”

江芸芸還沒說話,就被緊張兮兮的黎循傳塞了一個大饅頭。

“吃飯吃飯。”黎循傳擠著她坐好,大聲說道,打斷她殺頭的話。

這邊江芸芸等人擠到一條街前,原本湧動著要去看熱鬨的人卻停在這裡,沒有繼續上前,隻是相互簇擁著,伸長脖子看著,遠遠得能聽到風中傳來打..砸和吵架的聲音。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顧幺兒急死了,在人群中窸窸窣窣換了好幾個位置還是看不到,氣得直跺腳。

江芸芸也看不到,隻能從縫隙中隱隱約約看到一點:“我也看不到,打得如何了?”

“小孩彆看了,打得頭破血流呢。”有大人一邊看,一邊趕人。

顧幺兒人小脾氣大,最後一把抓著江芸芸說道:“走。”

黎循傳想跟著他們,但人實在太多了,很快就被人擠開,隻能一臉擔心地看著他們在人群中穿來走去,最後消失了!

“去哪裡啊。”江芸芸驚訝。

顧幺兒憤憤說道:“我們爬進去看。”

江芸芸心中微動,但嘴上還是勸了一句:“倒也不至於如此。”

顧幺兒沒說話,拉著人埋頭猛衝。

江芸芸飛快跟在他身後。

他繞著那個周家牆垣走走停停,時不時動了動腦袋。

“這裡。”顧幺兒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著高高的牆,興致勃勃說道,“在裡麵打架,好激烈。”

江芸芸仔細一聽,發現這裡的聲音還真的大一些,慘叫聲也更清晰一些。

“打得這麼凶。”江芸芸咂舌。

顧幺兒不耐說道:“彆說了,我先上,等會你抓著我的刀。”

他往後退了幾步,幾個跳躍縱身,然後在牆麵上如履平地走了幾步,最後坐在高高的牆頭。

江芸芸看得歎為觀止。

顧幺兒坐的高看得遠,臉上也興奮起來:“打起來了,好多人。”

他一邊說,一邊放下長刀,催促道:“快上來。”

江芸芸看著自己伸手才能抓到的刀尖,為難說道:“我沒你這麼厲害。”

顧幺兒垂眸,得意一下:“你才幾斤,我隨隨便便就能拉上來,你抓緊了就好。”

江芸芸似信非信,但在顧幺兒的催促下還是伸手緊緊抓著刀鞘。

顧幺兒一隻手按在牆頭,一手握著刀柄,一拉一升,竟然直接把江芸芸提溜上來了。

江芸芸驚得瞪大眼睛,第一次體會兩腳離地的飛行。

顧幺兒把人按在牆頭,揉了揉胳膊:“還好你輕,再重一點就不行了。”

馬上就八十斤的江芸芸敬畏地摸了摸小孩的胳膊。

不得了了,顧幺兒這麼可愛的臉,竟然是個怪力正太。

顧幺兒沒察覺出她的複雜心態,激動拍著她的肩膀:“你快看,那些躺地上是死了嗎?”

江芸芸坐在牆頭張望著。

樹影重重,有些看不清。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微動,也不多說,隻是找了個合適的位置,默契地順著假山悄悄溜了下來。

主要是靠顧幺兒一人連搭帶拽。

“有血。”顧幺兒貼在一側的假山後麵,動了動鼻子,“好濃的血,有人受傷了。”

江芸芸從假山後探頭出門去看,隻看到有兩夥人在互毆。

一夥人穿著深藍色的家丁府,手裡拿著刀棍,地上倒了一大片,偏還有源源不斷的人補充進來,應該是周家人。

另外一夥人穿著白色的衣服,腰間也係著白腰帶,這夥人人高馬大,格外英勇,簡直有一打十的強悍。

聽說皇後的父親在幾個月前過世,那白衣服應該就是正在披麻戴孝的張家人。

“張鶴齡你有病啊!”一個身形肥胖,年紀不小的人站在台階上怒罵,“來我家撒野,守靈守丟魂了,你就不怕陛下罵你,真是有病,我看你真是瘋了。”

張鶴齡被團團圍在中間,聞言冷笑一聲,慢條斯理,聲音竟然還有些沙啞的好聽:“我瘋了,我可不是瘋了,我前腳在給我爹燒紙,後腳和你在酒樓裡搶病西施,可不是有病。”

那聲音格外陰陽怪氣。

江芸芸一聽那聲音,隻覺得隱隱有一些耳熟。

好熟悉的聲音啊。

顧幺兒扭頭,聽著他們吵架的內容,摸了摸腦袋。

好熟悉的流言啊。

這邊兩人麵麵相覷,那邊罵街還在繼續。

“你的腦子呢!!”周壽聞言,氣得臉都紅了,“那些都是無知百姓滿口胡說的,你衝我撒什麼氣,你有沒有在家,陛下還不知道嗎,你這麼較真,上綱上線,可彆是打算給我潑臟水。”

那白衣男子還是冷笑:“我倒是覺得是你想要給我潑臟水,近郊外麵的一百畝水田你不是早就看中了,每次都要在陛下麵前說我壞話,可惜了,你周家名聲太差了,他們這麼走投無路都不願意賣給你,賣給我了。”

“我呸,你個張鶴齡你自己逼得人家家破人亡,與我何乾,那水田一開始本就說好是準備賣給我的,要不是你橫插一腳,哪裡能有這麼多禍事。”周壽破口大罵,“我就說那流言怎麼一夜之間鬨得人儘皆知,是不是你在搗鬼,你想要害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想害我許久了,呸,不要臉的東西,不要以為你張家可以踩著我周家為所欲為。”

張鶴齡抱臂,下巴微抬:“你算什麼東西,我姐姐可是皇後。”

“我姐姐可是太皇太後。”周壽也跟著冷笑,“乳臭未乾的臭小子,資淺望輕,初出茅廬,就敢來我周家叫板。”

“可不敢。”張鶴齡陰陽怪氣說道,“我姐姐還年輕,如何能和太皇太後相提並論,我那小侄子還要長輩們多有照顧呢。”

周壽臉黑咬牙。

年幼的太子殿下真是好大一個籌碼。

眾人說話間,仆人已經倒了滿地,眼看就沒有下腳的地方了。

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兩家並不是小打小鬨,地上的血已經流了一地,甚至有幾個躺在地上的屍體,已經屍首分離,很是血腥。

“打的好凶。”顧幺兒嘟囔著,“沒意思,還看嗎?”

江芸芸沒說話,隻是眯眼,努力湊近去看那個被仆人包圍著的人的側臉。

——這個張鶴齡好眼熟,聲音也好耳熟。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就在兩人躲在假山後麵看熱鬨時,姍姍來遲的巡城禦史陳章,中城兵馬司指揮使親自帶著今日坐班的副指揮,暢通無阻來到周家的中庭。

中城兵馬司王俊看著地上慘狀,不由眼前一黑:“兩位爺啊,這是做什麼啊。”

陳章見了那血腥場景,竟是直接吐了。

張鶴齡看著來人,淡淡反問道:“看不出來嗎?”

王俊隻能勉為其難露出一個笑來:“都要過年了,打打殺殺做什麼。”

張鶴齡眼尾晲了他一眼,目不斜視說道:“受不得這個氣。”

“王指揮,快上折子,這廝竟然敢帶人直接闖進來,打傷我家這麼多人,還對太皇太後口出不遜。”周壽見拉架的人來了,立刻指著張鶴齡悲憤說道,“我這閉門在家呢,也不得安心。”

王俊本今日是不想來的,兩個紈絝打架這有什麼稀奇的,在京城簡直是常見的事情,這些人每年拿著俸祿,接受重賞,可偏偏一個賽一個不務正業。

周家和張家那更彆說了,一個是太皇太後,一個是皇後,兩家門口的管家出門都比他一個指揮使受人歡迎,他好端端去受什麼氣。

可偏偏,他的好同僚就在剛剛直接被陛下的傳旨太監送走了。

他聽聞這個消息時哭也沒來得及哭,就聽到周家和張家打起來了,可不是嚇得坐也不敢坐了,連滾帶爬跑過來勸架了。

——真是的我祖宗啊。

王俊看著麵前淒慘的景象,都要落淚了。

——他的烏紗帽不會也保不住了吧。

陳章更慘,他上任還沒一個時辰,前任的位置還沒收拾好,屁股還沒坐熱,就聽說這事,一口水也不敢喝,一個文人活生生在路上跑出了斥候的架勢,真的是臉都不要了。

兩人在周家門口不期而遇,在默契地對視一眼後,齊齊鬆了一口氣。

——真要死,邊上還有人!

“還是先停下來。”王俊推開被人踢到自己身邊的周家仆人,勉強擠出笑來,柔聲說道,“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慢慢說啊,大家說起來都是自己人啊。”

周壽和張鶴齡對視一眼,各自冷哼一聲。

“陛下的火還沒消呢。”王俊不得不搬出殺手鐧,“現在再鬨出事情來可是火上澆油。”

周壽悲憤說道:“那也是這張鶴齡的問題。”

張鶴齡似笑非笑:“明明是你先誣陷我,置我於不仁不義不孝,現在還倒打一耙,我看是你真想挨揍了。”

周壽氣得眼前一黑,又對無賴絲毫沒有辦法,隻好對著王俊跳腳:“你看,你看到了吧!!他是如何欺負我們周家的,太皇太後還在呢,有些人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上個月太皇太後還叫我們入宮,叮囑我們要友好團結,誰知道,誰知道啊。”

王俊看著老淚縱橫的人,欲言又止。

“我姐也說要敬重長輩,可現在情況是長輩陷害我,我總不能置之不理。”張鶴齡笑臉盈盈看向王俊。

王俊聽得嘴角發苦,忍不住去看吐得奄奄一息的巡城禦史陳章,他未來的新同僚,示意他說句話。

陳章悄悄移開視線,甚至往後麵躲了躲。

——他隻是來渾水摸魚的,他不想得罪任何一個人。

——他隻是一個不值錢的同進士而已啊!

“真沒啥意思。”顧幺兒趴在江芸芸耳邊說道,“我們走吧。”

江芸芸盯著那個終於是正臉的張鶴齡,好一會兒才說道:“原來是他。”

“誰啊。”顧幺兒耳尖,目光在院中掃過,隨口問道。

江芸芸沒說話,刺溜一下滑下假山:“狗咬狗,和我們沒關係。”

顧幺兒欲言又止:“若是被他們知道……”

“他們不會知道的。”江芸芸微微一笑,“而且我們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啊。”

顧幺兒眼珠子一動,隨後用力點頭。

這邊實在是吵得熱鬨,新加入的兩個人簡直是兩頭受氣,兩邊都不能討好,隻能被牽著鼻子走,見了誰都隻是呐呐點頭,到處和稀泥。

江芸芸和顧幺兒直接從無人看守的側門裡,正大光明走出來。

“沒意思,我們走吧。”顧幺兒在人群中找到黎循傳等人,可惜說道,“在狗咬狗呢,進去的那兩個人一點用也沒有。”

黎循傳是看到中城兵馬司指揮使和中城巡城禦史進去的,聞言,不解問道:“你怎麼知道。”

顧幺兒沒說話,伸手去牽江芸芸的手,催促道:“肚子餓了,快走快走。”

黎循傳眯眼看著兩人,拉著要跑的兩人,猶猶豫豫問道;“你們不會是……近距離看了吧。”

江芸芸微微一笑。

黎循傳大吃一驚。

“我還知道一個秘密。”江芸芸得意說道,“你想聽嗎?”

黎循傳一改不悅之色,強忍著激動問道:“可是看到什麼小道消息了。”

江芸芸點頭。

“走走,快走。”他跟徐經糊弄了幾句,三人擠出人群。

走了幾步,黎循傳就忍不住了,拉著人進了小巷:“說說,什麼秘密,把人打死了?裡麵什麼情況,誰輸誰贏啊。”

江芸芸笑眯眯說道:“江湛納吉那日來了一對京城來的兄弟嘛,我和你說過吧,我還說他好像對我有點意見。”

黎循傳不解點頭:“你說過了啊,但你不是不認識他們嗎?他們估計就是嫉妒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江芸芸又是笑,甚至笑得更燦爛了:“好消息是我現在知道是誰了!”

“誰啊。”黎循傳看著她的樣子,突然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但在此之前我要說一個壞消息。”江芸芸話鋒一轉,遺憾說道。

黎循傳聽得抓耳撓腮:“你快說吧,一件事情弄得我七上八下的。”

“皇後姓張,弓長張的張,剛才進去的人那個張家人正好有一對兄弟。”江芸芸和和氣氣說道,隨後又聳了聳肩,“好消息是我知道他們是誰了,壞消息了,得罪目前的最強外戚了。”

黎循傳驚呆了,隨後眼前差點一黑。

“什麼!”他嘴皮子都在顫動,不可思議,“張家怎麼會和你有仇啊。”

江芸芸搖了搖手指:“不不不,不是和我,是和老師。”

—— ——

江芸芸準備給老師寫封信,來京城也快一個月了,除了第一天去給老師寄信保平安,到現在還沒和老師聯絡聯絡感情呢。

真是忙碌的江芸芸啊。

先是家長裡短問候了老師,送出一頂又一頂的高帽子,隨後又關心了一下師娘的身體,還說了自己給她買了禮物。

接著再說自己之前見義勇為,實在是非常勇敢,還去通政司走了一圈,通政司真破啊,遇到的人真凶啊,老師快來安慰我一下。

然後又說自己組織了好幾場模擬考,大家考的都……不咋地,特彆點名黎楠枝,快寫信去罵他。

最後話鋒一轉,之前見義勇為的時候,好像得罪了周家,今天周家和張家打起來了!很凶!死了好多人!所以,老師你和張家有仇嗎?

江芸芸洋洋灑灑寫了三張紙,最後手臂一卷給老師和師娘準備的禮物,還有準備帶去給娘和周渝的京城特產,順手抓了一個路過的仆人,讓他帶自己去寄信。

大明的送信機製格外完善,若你是官,就能使用‘驛傳’和‘急遞鋪’,這兩者都政府主導建立的郵遞。

全國東南西北四個路線,每條路線上都設有驛站,驛站之間又設置站點,每天都有專門運送信件的馬和船,保證信件快速及時。

若是民間信件,則有民間開設的郵局,一開始在南邊,後來輻射到全國,如今已經這個機構越來越成熟,速度快,保密程度高。

江芸芸就是打算去明時坊觀音廟附近的千裡張家郵局寄信。

民間收費不便宜,江芸芸揣著荷包和東西溜溜達達走了。

正在考試的幾人下意識抬頭去看。

“江其歸又準備去哪裡啊!!”黎循傳慌張說道。

不是黎循傳誇張,實在是江芸芸惹禍的水平不小。

“考試呢,彆說話。”顧幺兒背著小手,不知從哪裡溜達出來,嚴肅說道,“監督你們。”

“好的,小老師。”王守仁笑眯眯說道。

顧幺兒滿意點頭:“還是王學生聽話。”

江芸芸剛寄好東西,遠遠看到李兆先帶著兩個小孩,一手牽一個,那個小孩,一個賽一個圓嘟嘟的。

“師侄!”江芸芸連忙出聲打招呼,“這是打算去哪啊。”

李兆先看著江芸芸笑眯眯的臉,還未說話,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就開心喊道:“小師叔。”

“哎,真乖!”江芸芸伸手去牽人。

李兆同那沒用的小家夥立馬拋棄哥哥,轉頭撲倒江芸芸身邊:“小師叔哪裡來啊。”

“去寄信回來。”江芸芸掏出一把鬆子糖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