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2 / 2)

江芸芸立馬喊冤:“我不知道啊,我沒寫過,我又沒有在吏部工作過,我哪裡知道吏部到底有什麼政策啊。”

劉大夏抱臂,眉心緊皺,嚴肅地看著她。

江芸芸任憑他打量,巍然不動,神色自若。

“可時間也太巧了。”劉大夏質疑,“太宰找你做什麼?”

“就那個第四條的內容,我之前和他的小兒子淺淺聊過幾句。”她加重最後幾個字,義正言辭說道,“然後他問我要不要加名字,我斷然拒絕了!”

劉大夏點頭:“可算是還有點聰明。”

江芸芸討好地笑了笑:“我認真讀書呢,可不能摻和到這件事情上去。”

劉大夏不為所動,繼續逼問道:“你當真一點也不知道。”

“真的!”江芸芸大聲說道,“他就是先拉著我說了說自己和老師的交情,然後我說了說我之前拉弓差點傷了手,然後我們開始說起,我那個淺薄無知的策論又有哪些問題,我尤為懊悔,覺得自己簡直是一竅不通啊,一開始就不該瞎出主意的。”

劉大夏涼涼說道:“那不是也聽了你一點建議嗎?”

江芸芸立馬甩鍋:“一點也算不上,我一開始說的是其中一份給內閣的,考核的內容也是他自己想的,我哪裡知道各部都要做什麼。”

劉大夏眉心一動。

“反正就是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江芸芸低下頭,蔫噠噠說道,“你不要寫信給老師告狀了。”

劉大夏沉默了,看她這副慫樣:“聽說老師給你送了棍子,你這麼害怕,還敢整天到處亂晃。”

“不晃了,再也不晃了。”江芸芸可憐兮兮說道。

“當真沒有彆的事情瞞我們了?”劉大夏不放心追問道。

江芸芸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真的什麼事情也沒乾啊。”

她苦著臉,大聲強調著。

劉大夏坐在一側不再說話,隻是臉色越來越凝重,

江芸芸眼珠子一轉,悄悄坐在他邊上,小心翼翼說道:“我聽說,師兄您這次回來還多虧了王太宰一力推薦呢。”

劉大夏睨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其實說起來你也幫了不少忙。”

“哎。”江芸芸驚訝。

“多虧了你曬得黝黑才寫出來的冊子呢。”劉大夏皮笑肉不笑。

江芸芸眼珠子來回動了動,沒琢磨出這到底是誇獎還是陰陽怪氣人。

“還是師兄做得好啊。”她諂媚笑說著。

劉大夏沒說話,隻是歎了一口氣:“王太宰為人雖然嚴肅,但於吏部考察上確實沒有私心,隻是作風太硬,行事太急,前腳因為停納粟例得罪了這麼多人,如今有在京考中不留任何情麵。”

“被免的有一千四百人,被降的有一千一百人,自來朝覲考察,稱職者約是十之一,不稱職十之一,有劣跡者十之一,其餘皆是無功無過的平常者。”

“那這次考核的總人數多少?”江芸芸問。

劉大夏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總不會超過兩萬人。”

“聽著好像確實多了點,但難道這些不合格的人數還是死數,難道就不能不作為的官員比較多,再者在之前就沒有人比他還多?”江芸芸不服氣說道。

劉大夏點頭:“自然是有的,成化二十三年就罷斥了一千五百多人,成化二十年,罷斥三千五百餘人。”

江芸芸不解:“那不是都比這次多嗎?”

“其實每次罷斥都在一千人以上,以下的次數非常少。”劉大夏冷不丁又說道,“一直如此。”

江芸芸看著他,突然沉默了。

按道理,王恕這次的做法並沒有問題啊。

劉大夏沒有繼續說下去。

“陛下不喜歡他了?”江芸芸迷茫說道,“但我聽說陛下登基之處,也是幾次請他入朝為官的。”

劉大夏依舊沒說話。

江芸芸覺得自己好像又做錯事情了,低下頭沒說話。

“王太宰這是退了一步。”劉大夏像是察覺到她的心思,柔聲說道,“與你無關,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若是不退,隻怕此事隻會難堪收場。”

江芸芸歎氣。

“還是你勸的他退了一步。”劉大夏注視著她,和煦說道。

江芸芸喪氣:“我就是跟他說剛過易折,沒勸他要……”

“江!芸!”劉大夏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棍子,幽幽說道,“你還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江芸芸跳了起來,拔腿就要跑。

—— ——

會試結束後,眾人都回去狠狠睡了,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直到十五才陸陸續續開門走出來,恢複了點精神。

“太難了。”徐經焦慮得不行,焦慮地拉著江芸芸直哭,“我覺得我不行。”

沈燾和王獻臣也一臉菜色,不說話,但是連連歎氣。

顧清和毛澄雖沒有說難,但神色格外焦慮,時不時在發呆。

黎循傳隻是一聲不吭地挨著江芸芸坐,一說起考試就兩耳不聞的死樣。

隻有祝枝山是開心的,也是當時睡了一覺,立馬飛出去玩的。

“沒事的,下次努力就好。”他笑臉盈盈地如實安慰著其餘考生。

但是無果,還被罵了一頓。

祝枝山隻好飛走了,去外麵找其他人玩了。

“什麼時候出成績啊。”江芸芸隨口問道。

“大概是下月了吧。”徐叔小心翼翼說道,“今日諸位可有想吃的菜,我讓廚房去做。”

“肉肉肉。”顧幺兒立馬出聲,眼巴巴說道,“好多好多肉行不行啊。”

徐叔一臉柔情:“好好好,等會我們親自去廚房點菜。”

“行。”顧幺兒飛快爬起來,走到他身邊。

“隨便吧,有什麼做什麼,都是吃的。”顧清等人自然沒有胃口,又不忍辜負徐叔的好意,隻好勉強說道。

“芸哥兒可有想吃的。”徐叔問。

江芸芸拍了拍黎循傳的肩膀,笑說著:“給我們的楠枝準備油炸的,不要肉,來點花花草草就行,給士廉準備素菜,就那種寺廟裡的那種,給憲清準備萬三蹄,就是去骨的紅燒豬蹄,至於良德,準備一些藥膳來,敬止怕是隻吃/精致的,你隻管送麵子菜來就好……”

江芸芸有條不紊點著菜。

原本還神色沉悶的眾人忍不住吃驚地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豬蹄。”毛澄吃驚。

江芸芸笑眯眯說道:“觀察過,你不愛吃肉,但每次要是上了豬蹄就會多吃幾口,至於士廉,很少看你吃肉,你說你自小生活在寺廟裡,我猜你應該更喜歡齋菜,至於亮德,每次對徐叔送的燉烏雞評頭論足,還能吃出裡麵的藥材,想來是吃過不少吃,至於敬止,大戶人家的公子哥,自然是什麼貴吃什麼。”

顧清笑說著:“怪不得楠枝對你言聽計從,你也是在太厲害了,哪裡像十二歲的小少年,我這個三十歲,有兩個小孩的爹,還不知道我兒子喜歡吃什麼呢。”

江芸芸笑說著:“那可要知道的,可以促進父子感情呢,你信不信你隻要說幾句,你兒子能高興得不得了。”

“聽你的,半仙。”顧清心中緊張也驅散了不少,笑說著。

“行了,我們出門逛逛吧。”公子哥王獻臣大手一揮,“走,今日買東西我全買單。”

“待在家裡不像話,不如都出去走走。”徐叔也說道。

眾人隻好嘩啦啦都走了。

隻有黎循傳依舊坐著不動彈。

“你肯定行的。”江芸芸見狀,大力安慰著。

黎循傳歎氣:“許是吧,好歹是鄉試第三呢。”

江芸芸用力誇道;“你寫的卷子這麼好,怎麼可能不行。”

“我現在在想彆的事情。”黎循傳突然說道。

“哎,說來我聽聽。”江芸芸熱情當著解花語。

黎循傳看著她,幽幽說道:“你這個記性還挺好,不管用在讀書上,彆的也厲害啊,誰都能記住啊。”

江芸芸一頭霧水。

黎楠枝睨了她一眼,哼哼唧唧沒說話。

江芸芸回過神來,突然笑眯眯湊過來說道:“你可是我天下第一好啊,尋常人比不過的,我還知道你喜歡吃油炸鮮花,你放心,等我們回揚州,那個蘭花要是開花了,我就摘了炸給你吃。”

黎循傳臉色一黑:“彆動你的蘭花。”

江芸芸哎哎了一下,可憐說道:“我這不是哄你嘛。”

黎循傳見了她這個敷衍人的態度就來氣,隻好一腦袋撞在桌子上,唉聲歎氣:“算了,我還是擔心我的成績吧,不想與你說話了,真是煩啊。”

江芸芸也沒生氣,還是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給他到了一盞茶。

“你肯定行。”她把茶盞遞過去,如是說道。

—— ——

考試成績還沒出,但兩部重臣打嘴炮的事情終於趕在冬季徹底過去時,落下帷幕了。

最先挑事的院判劉文泰被貶為禦醫,被除名的都禦史吳禎被要求立馬離開京城,永不複用。

一位禮部尚書,一位吏部尚書,各打三十大板,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吏部尚書王恕加封了東閣大學士。

一般來說入閣才會加封大學士,可王恕卻又沒有入閣。

“彆是丘閣老不樂意,陛下怕兩人打起來才不讓他入閣的。”沈燾打趣著。

“入不入閣又有什麼區彆,隻要陛下聽得進王太宰的建議就行。”顧清實際說道,“而且他是吏部尚書,入了閣反而不好。”

“總歸是平靜下來了。”王獻臣煞有其事說道,“你們不愛出門都不知道,這兩月外麵有多熱鬨,說是沸反盈天,都不過分。”

不過大家很快就沒了心思,因為據說馬上就要出成績了。

這下好了,大家徹底都不睡覺了,最忙竟然是沒有考試的江芸芸。

她幾乎沒法睡個好覺。

因為太多人找她談心了。

徐經壓力太大了,拉著她的手就是哭。

顧清和毛澄見了她也不說話,隻是坐在一起,唉聲歎氣的。

王獻臣和沈燾時不時提著酒菜來,也不和他說話,就是兩個人對喝,喝著喝著也想哭了。

黎循傳更是三更半夜來敲她窗戶。

江芸芸總是聊著聊著,能直接睡過去。

——太困了!!

幾日後,顧幺兒突然覺得肩負起重任,每每有人晃悠過來說要找她聊天,就被他打跑了,江芸芸這才能安心睡覺。

三月二十,禮部張貼公告。

癸醜科的會試名單要出了!

當時江芸芸正站在院子裡拉弓,每天一百下,一日也沒停下來,剛數到一百,正準備運動運動跑個步,突然直接被人一把拉走了。

“出成績了,我太緊張了,你給我去看。”黎循傳板著臉說道。

江芸芸哎哎了幾聲:“讓我換個衣服。”

顧幺兒在後麵急得直跳腳:“他還沒跑步呢,不能走。”

黎循傳充耳不聞,隻是繼續碎碎念著:“要是考中了你就跟我說,沒考中你就不要和我說。”

兩人剛出了自己的小院,隔壁院的顧清等人也都出來了,就連祝枝山也一改之前一個月的快樂,手中的扇子被來回倒騰著。

眾人對視一眼,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

“快走,現在走,還能找到好位置。”徐叔招呼道,“先坐馬車,等堵車了再走路過去。”

江芸芸的馬車格外暢銷,人人都想和她擠一下。

“隨便坐,隨便坐,先去榜前再說。”徐叔強勢把人分開,“我帶了很多家丁,不用怕等會有人搶你們。”

馬車坐到一半果然堵車了,眾人也不耽誤直接走路去,江芸芸因為人小走得慢,黎循傳和祝枝山一人抬著一個胳膊,直接提溜走了。

顧幺兒覺得好玩,拉著顧清和毛澄,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他們簡直是沒脾氣了,隻好也這麼拉著顧幺兒走了。

榜單前已經圍滿了人。

眾人站在外麵擠不進去,還不等他們猶豫,就被後來趕來的人擠到人群中。

這會兒江芸芸和顧幺兒仗著個子小,直接擠到最前麵了。

張貼皇榜的人剛離開,江芸芸的目光瞬間被第一個人的名字吸引了,臉上露出笑來。

“顧清!顧清第一耶!”顧幺兒激動喊道。

擠在人群中的顧清驚呆在原處。

“恭喜士廉。”毛澄立刻轉身,激動恭賀著。

“厲害厲害。”眾人也說著,但眼睛還是緊緊粘在榜上。

“看看我的,其歸,幺兒,看看我的。”王獻臣激動喊道。

江芸芸繼續往下看,沒一會兒就看到毛澄的名字。

第三!

“王獻臣的在哪?”顧幺兒為了今日,把這幾人的名字都飛快學會了,隻等著大展身手,現在眼睛飛快地在榜單上找著,隻是還沒找到他的名字,突然激動拉著江芸芸的手說道,“哎,你看黎循傳的名字!”

“三十六名!”顧幺兒激動喊道,“黎循傳!是他的名字啊。”

江芸芸果不其然看到黎循傳的名字出現在上麵,露出笑來。

黎循傳終於擠到他們邊上,正正聽到自己的名字,慌不擇路地抓著江芸芸的袖子,眼睛在紙上亂看:“在哪在哪,我看看。”

江芸芸伸手一指,笑說著:“三十六,楠枝。”

黎循傳原本好似無頭蒼蠅,隻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猝不及防找到自己的名字,臉上神色緩緩僵硬,到最後隻是沉默地看著,一個字一個字地確認過去,到最後突然笑了起來:“我考中了。”

“對啊,你可真厲害。”顧幺兒大聲誇道。

“總算不負努力。”江芸芸笑臉盈盈地看著他,“三十六,很好的成績。”

黎楠枝大腦一片空白,偏隻記得這個數字,隻能激動地握著她的手,想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偏還未開口,隻覺得鼻頭一酸。

自四歲啟蒙到現在,整整十三年,春來暑往,從未休息過一刻。

他的叔叔們都考上進士,就連他的兄弟們也都小小年紀,成績出眾。

可他的爹卻多年苦讀依舊不行,如今靠父蔭才進了國子監。

他爹一直跟他說不能輸,家裡都靠他了,所以他也不敢停下來歇一歇。

所以他不敢停下來一刻,現在,他的名字終於也出現在牆上了。

十三年春秋,書不離手,筆不停墨,如今,筆與人間共點春。

他看著江芸芸含笑的臉,突然伸手把人抱在懷裡。

“真好。”他哽咽著埋在她肩膀上,低聲說道,“其歸,我考中了。”

江芸芸一怔,隨後伸手搭上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撫著,笑說著:“是,考中了,輕舟已過萬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