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1 / 2)

劉大夏給她倒了一盞茶。

江芸芸受寵若驚地接了過去, 越發坐立不安。

顧幺兒等了一會兒,見沒有自己的茶,眼巴巴把自己的茶盞遞過去, 眼饞地盯著茶壺,小聲說道:“早上沒喝水就爬起來了, 有點渴。”

劉大夏垂眸看著顧幺兒。

顧幺兒圓溜溜的眼珠子和他不經意撞在一起,立馬嚇了一個踉蹌, 悄悄挪到江芸芸邊上,小手想要扒拉回自己的茶盞。

彆看顧幺兒天不怕地不怕, 偏最怕老師和劉大夏這種嚴肅正氣的中年讀書人。

江芸芸見狀,就打算自己給他倒盞茶, 誰知劉大夏竟按下他的茶杯, 給他倒了一杯,還說了句:“有點燙。”

顧幺兒受寵若驚, 大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劉大夏, 然後露出一個熱情諂媚的笑來, 隨後飛快把茶盞扒拉過來,乖乖坐在江芸芸身邊。

劉大夏移開視線, 看向江芸芸。

江芸芸立馬正襟危坐。

“賓之性格溫和, 這次事情純屬無妄之災。”劉大夏低聲解釋著。

江芸芸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劉大夏看了小孩故作大人樣的麵容, 笑著搖了搖頭:“你不懂。”

江芸芸眨了眨眼。

“今上仁慈, 但朝野紛爭自來不斷。”劉大夏點到為止說道,隨後話題一變, “你三年後科舉, 如今隻管安心讀書,你此番能靜下來心來,想要走得更高, 那很好,狀元就是一個極好的開始,這意味著你比所有人多快一步。”

江芸芸聽得臉頰微紅。

她明明隻是隱晦的期望,可所有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劉大夏溫和地看著她:“吏部之事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不能再插手此事,我已經去信給賓之,希望他能儘快帶你去國子監報道,你以後就安心讀書。”

江芸芸尷尬地摸了摸臉,小聲說道:“是他們來找我……”

劉大夏點頭:“我知道,你是個熱心的人,吏部改革與民有利,你自然不會視而不見,置之不理。”

江芸芸低著頭沒說話。

劉大夏聲音軟了下來:“你自有前程,以後有你喊苦喊累的時候,可現在那是王太宰自己的事情,他一介尚書倘若還解決不了,那就更不應該讓你這個小孩去。”

江芸芸沉默著,過一會兒又問道:“我隻是沒想到隻是一個吏部改良而已,甚至算不上改革,怎麼就鬨得這麼大。”

劉大夏揉了揉山根,疲憊說道:“新舊交替,你不論做什麼,哪怕是不做,都在損害他人的利益。”

江芸芸沉默:“船壞了也不補嗎?”

劉大夏看了她一眼,無奈說道:“怪不得老師給你送了棍子。”

江芸芸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

屋內逐漸安靜下來,顧幺兒一個人磕著南瓜子,吃的麵前堆起了一座小山,小眼珠子滴溜溜地看著她們。

“去年冬季又短又冷,黃河口結冰,更沒想到今年一入春就回暖迅速,導致堤防決口,兩岸河流悉數被淹,張秋鎮更是千裡餓殍。”劉大夏話鋒一轉,說起此事。

江芸芸大驚:“黃河決堤了!”

顧幺兒也緊張地看了過來。

“是。”劉大夏點頭,“前幾日皇帝下詔博選才臣前往治理,我自薦去了。”

江芸芸呆了呆,好一會兒才呐呐說道:“你不是在找……”

“找到了。”劉大夏意味深長得看著她,“高皇帝確實在洪武十年時曾定下一個規矩:“凡在外司、府衙門,每年將完銷過兩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寫底簿,送各科收貯,以備查考,欽此。”,這句話明晃晃寫在大明會典裡。”

江芸芸大為吃驚。

劉大夏繼續說道:“而且在高皇帝的設想中,這些督查的權力分配確實有一部分在六科,所以王太宰把六科拉入到吏部考核監督中完全是奉行祖宗之法。”

江芸芸萬萬沒想到,朱元璋還真有這樣的設想,更沒想到,劉大夏竟然能從浩瀚典籍中翻閱出來。

她神色呐呐,眼神躲閃,最後實在扛不住壓力,胡亂誇道:“高,高皇帝,還挺有遠見的啊。”

劉大夏看著她無奈輕笑一聲。”

江芸芸更加坐立不安,隻好拿起茶盞來喝一口了:“其實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我之前聽人說起來過的,我就是……就是借鑒而已,真的,我怎麼想的出來這麼厲害的辦法啊。”

“但你能分辨出好壞,也很厲害。”劉大夏認真誇道。

之前的話顧幺兒什麼都聽不懂,但一聽劉大夏誇江芸,立馬附和道:“江芸就是超級厲害的。”

江芸芸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顧幺兒的腿。

顧幺兒吃痛,無辜地眨了眨眼,委屈巴巴看了她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喝茶嗑瓜子。

“殿試結束我就要離開京城了,我要去更遠的地方,吏部雖是一個好地方,但我若是想要達到更遠的地方,那一定要去更苦的地方。”劉大夏看著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治水很好,就像你給我的農事冊一樣,我隻有親自丈量過土地才能明白秋收春耕的難處,我也相信,我隻有親自去了黃河邊,才能看清更遠地方的百姓生活。”

江芸芸怔怔地看著他。

“我幼年跟著老師讀書,學過無數道理,可這些道理隻是聽著看著,是學不會的,隻有親自去了,才能明白,老師當年如此教我,一定也是如此教你。”劉大夏溫和說道,“可要做必先學。”

“其歸,國子監彙聚名師,你是個聰慧的孩子,會得到很好的成長。”

“我很期待以後能和一起為官。”劉大夏看著麵前麵容還帶著稚氣的小少年,舉杯,輕聲說道,“為了當年在揚州時你一腔熱血中的,黎民眾生。”

江芸芸錯愕惶恐,不安擔憂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也跟著拿起茶盞來,臉上隻剩下認真,鎮定說道:“多謝師兄教誨。”

—— ——

殿試考完,出成績的時間要在三日後,但整個徐家算是徹底熱鬨起來了。

社交達人祝枝山和王獻臣早出晚歸,夜不歸宿。

沈燾據說每日都去各大醫館踢館,還聞名拜訪了談允賢。

顧清和毛澄有幾場同鄉聚會,也是時有外出。

隻有黎循傳不愛出門,窩在家裡睡了兩日才懶懶散散起來,考慮起拜訪兩位師叔的事情。

“你肯定考得上,等考上了再去找李師兄。”江芸芸正在拉弓,隨意說道,“劉師兄昨日走了。”

黎循傳一個激靈坐直了:“劉師叔不是在吏部嗎?怎麼走了?難道彈劾太厲害了,把他擠走了?”

江芸芸冷哼一聲:“你怎麼詛咒人家啊。”

“那好好離開京城做什麼啊。”黎循傳不解。

“黃河口決堤了,劉師兄自請去治水了。”江芸芸無奈說道,“我昨日想去送他,他都不願意,叫我們以後在京城聽話一點。”

黎循傳大驚失色:“黃河決堤了!”

江芸芸沒說話,隻是重重歎了一口氣。

“開年就有災啊。”黎循傳語重心長,“這幾年不是南邊乾旱,就是中部洪澇,要不就是北麵打仗,沒有一年是安心日子。”

小冰河時代,自然是沒有一年安心日子。

江芸芸無奈想著,偏又無能為力。

她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

一會兒是吏部到底能不能整頓,這關係著是否可以上下一心。

一會兒又是劉大夏那日的循循教導,滿心期待。

一會兒看到牆上的棍子,想起揚州讀書時的日子。

甚至她還夢到了很久很久的現代生活,那是她已經逐漸遺忘的日子。

“哎,你有心事?”黎循傳湊過來問道。

江芸芸把他的腦袋推開,笑說道:“等你們成績出來了,我就去國子監了,你說你能不能也在京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