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壺中酒沒了,她又去找傳菜的侍女要,四皇子府中上下人人都認識葉家二位姑娘,更知道這位是兩位主子都在意的人,不敢違逆她的話,忙不迭地給她送酒。

喝得已經有些醉意了,明熙伸手迷迷糊糊去夠酒壺,碰到了一隻微涼的手。

她抬眼,望見季飛紹坐在她麵前,眉眼含笑:“怎麼有隻酒鬼在這啊。”

他按著酒壺,明熙不管不顧地去抓他的手,要他鬆開。

喝醉酒的明熙沒有平日裡的張揚和疏離,帶了些親昵的嬌憨,讓季飛紹愉悅地笑:“可不能再喝了。”

“你少管我。”

明熙醉的有些記不清事,她忘記了自己是在姐姐的婚宴上,忘記了自己與眼前人種種過往,就好像是在前世自己尚未與他成親,他管束自己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場景。

她還在去搶季飛紹手中的酒壺,他手大,能單手將酒壺牢牢攥在手心,明熙扒拉他的手,就像貓兒在劃拉毛線團一般。

季飛紹看在眼裡,心不自覺地變軟。

他手上的酒壺就像逗貓棒,一點一點收回胳膊,將人勾引到自己麵前。

明熙沒坐穩,摔倒在她懷裡。

一霎間懷中軟玉溫香一片,向來殺伐果決的季大人頭一次亂了手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輕抬著明熙的下巴,看她因為醉意有些朦朧,水蒙蒙的一雙眼睛:“你喝醉了酒,都這般膽大嗎?”

明熙被他的熱意弄癢,撓了撓耳朵,又頗為嫻熟地窩在他懷中撒嬌:“我還要喝。”

季飛紹沉默良久,將人摟緊,懷中少女的身子柔軟得過分,就像抱了一團溫泉,暖呼呼地朝他心口湧去。

“這也是你那癡夢裡夢見的場景嗎?”

聞著空氣中彌漫的酒香,季飛紹也像喝醉了酒,整個人有些飄忽忽地,他不自覺抱緊懷中的暖香,聲音喑啞地喃喃:“我把它變成真的好不好?”

也就是明熙醉了,他才敢說出這話來。

他知道自己輸了,敗給了眼前這個姑娘,每每想到她時,總會想到她牙尖嘴利的那些話。

好像隻要自己低頭,他在三年前對明熙放得那些狠話就都成了笑話。

他一邊忍耐,一邊壓抑自己,一邊又在每一個深夜驚醒,回想夢中那張嬌俏的容顏。

季飛紹才知道自己敗得徹底,明熙當年不過是做了一個自己的癡夢,他便冷嘲熱諷,這段時日自己夢見她,都記不清有多少次了。

他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如若真的能讓夢中的場景成真,她愛笑話就笑話吧。

季飛紹戎馬半生,手段冷硬,什麼時候用過這般溫柔的聲音說話,叫旁人見了,隻怕要嚇得瞪掉雙眼。

但明熙習以為常,沒覺出什麼不對。

堪稱是癡迷的眼神鎖死了懷中的人,季飛紹喃喃的聲音偏執又瘋狂:“再等一等,不久之後,你就完完全全屬於我了……”

被酒漬潤澤過的唇瓣水光瀲灩,像是夏日時興的荔枝果肉,季飛紹捧著明熙的臉,眼睫低垂,鬼使神差地一點點湊近。

“季大人。”

有些冷意的聲音打斷了他,季飛紹有些不滿地抬眼望去,葉明芷已經脫下了那身繁重的婚服,像是急急忙忙出來的,豔麗的口脂都還沒擦,神情像是粹著一層寒冰,麵無表情地站在不遠處盯著他看。

“舍妹頑劣,叨擾大人了。”

話音落下,不由分說地上前扣住明熙的手腕,就將人從他懷中拉了出來。

明熙正睡得舒服,此時不滿地哼唧了兩聲。

季飛紹便下意識地收緊了胳膊。

葉明芷眼神輕飄飄掃過,淡淡道:“前麵不少人正找大人您呢。”

季飛紹聞言淺笑,這才放了手,眼睜睜看著她將明熙攙扶著離開。

直到人走遠了,才撚著指尖,好叫溫軟的觸感停留得長久些。

彆著急,定心。

調整因不滿有些紊亂的呼吸,季飛紹漫不經心地想,她遲早都是自己的。

他看中的東西,從來不會逃脫,無論是什麼。

*

明熙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不知睡了有多久,渾身酸痛,聞冬進來時,舒了一口氣:“姑娘你終於醒了。”

明熙接過她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姐姐呢?”

聞冬有些小心翼翼看著她道:“姑娘您…睡了有兩日了,四殿下及大姑娘今日一早就,就啟程了。”

明熙一頓,倉促抬頭:“什麼?!”

“您前夜吃醉了酒,被大姑娘送回來後睡得不安穩,大姑娘就給你喂了些安神的湯藥,囑咐我們不要叫醒你……”

她沒想到葉明芷能狠心至此,居然都不給她一個告彆的機會。

明熙匆匆忙忙穿衣,著急大喊:“去給我牽匹馬來,走了有多久了?”

話裡話外是要去追的意思,聞冬呐呐:“走了一整日了,姑娘追不上了吧。”

說到這,聞冬又遞來一個匣子:“這是大姑娘留下的。”

明熙頓了頓,茫然地接過那個輕飄飄的小盒子。

她外衫都沒有穿好,坐在床邊就打開盒子看了起來。

大多都是銀票和葉府在汴京一些店鋪的地契,還有一封書信。

明熙強忍著酸澀打開,信件很簡短,無非就是些好好照顧自己,彆為她擔心,以後她不在京城了要懂事些,但出了事她還是會第一時間趕回來,所以不要怕這些瑣碎的話語。

她怔愣許久,晚霞穿透窗戶照了進來,明熙這才反應過來,姐姐是真的離開了。

還是走了前世一模一樣的路。

她按捺了多日的情愫,終於還是在這封家書麵前傾斜了出來。

明熙哭得好大聲,比前院餓肚子的少爺哭得還要委屈,眼淚像湍急的水流,打濕了衣衫。

聞冬有些手足無措:“姑娘,您彆哭啊。”

明熙再聽不到任何,心中好像就隻剩下了慟哭這一件事,心胸都好似要撕裂開來的銳痛,讓她喘不上氣,又隻能通過眼淚來舒緩。

聞冬著急,左右為難,想到了什麼,急急跑到院子去了。

不知哭了多久,恍惚間感到有雙手接住了自己下墜的眼淚,就像接住了一片墜落的銀河。

眼前的光亮被遮擋住,明熙恍惚睜開眼,望見慕箴正蹲在自己身前,心疼又無奈地看著自己。

他掌心接在自己下顎處,見明熙望他,便用手背擦去她滿臉的淚水。

“明芷姐不會想看到你為她哭的這樣傷心。”

明熙啞著嗓子問他:“怎麼過來了?”

“聞冬在院牆那邊喊我,說讓我來救救你,”慕箴猝然一笑,“嚇得我趕忙就跑來了。”

明熙偏頭去瞧,聞冬早已不見了人影。

她跟在明熙身邊,一直知道慕箴與她的事,眼下估計是去守著院門了。

慕箴將她手中的東西收回盒子中,妥善收好,將手和她的臉一點點擦乾。

體貼地像在照顧孩子一般。

慕箴握住她的手,仍是半蹲在她麵前,有些笨拙地安慰她:“彆太傷心了,鹹寧不遠,有時間我們還可以去看看她,鹹寧風水雖比不上漁陽,但也壯麗,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又要將明熙的眼淚說下來。

她抽噎著跪下,撲進慕箴的懷抱:“我好差勁是不是?我根本不值得你們對我這樣好。”

“我說要照顧好身邊的人,要讓他們幸福,可是姐姐還是嫁給了四殿下,我做不到改變,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離我而去。”

明熙已經有些崩潰,說的話都語序混亂,慕箴聽不明白,隻能一下一下地順著她的發絲,安撫她,陪在她身邊。

“誰說的,”他輕聲道,“誰敢說你差勁,你明明是最好最好的明熙。”

慕箴的聲音虔誠又認真:“你至少救了我,改變了我的命運啊。明熙,我都不敢想,若是沒有你,我在漁陽過得會是怎樣暗淡無光的生活。”

似乎是提到了漁陽,讓明熙想起那幾年明媚的日子,她慢慢停了哭聲,卻還是抽噎著。

慕箴輕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還在說著:“你至少拯救了我,所以,至少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隻要你不厭煩,我就永遠不會成為主動離開的那個人,明熙,我會一直陪著你,抱著你,不讓你傷心的。”

明熙閉了眼,很久都沒有說話,她貪戀地嗅著慕箴身上沾染的書卷香氣,破碎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

她睜眼,滂沱的眼淚讓她雙眼微腫,眼中血絲遍布,就像海底盛放的珊瑚。

“我是不是答應你,要告訴你我心儀的人。”

慕箴一瞬間怔在原地,他以為是自己方才的話過於直白炙熱,讓明熙不得不搬出那個人來拒絕自己。

他有些張皇,眼尾下垂,又有些不可置信:“…你要現在說嗎?”

她的情緒剛好一點,就要說這件事來傷他的心,將他也趕走嗎?

慕箴張口結舌:“要不,要不還是再等等,我不著急知道。”

在這個瞬間,他第一反應仍然是,明芷姐已經走了,若是連他也要趕走,那明熙豈不是太可憐了。

他真情實感地為自己感到不可救藥。

明熙見他這個反應,知道他是誤會了,沒說什麼,隻是將懷中那個一直貼身保管的指環拿了出來。

白玉的指環被她的體溫帶著,有些隱隱的熱意,更顯得顏色潤澤,閃著一圈好看的暖光。

明熙始終沉默著,抓著慕箴的手將指環堅定不移地往他指尖套去。!!!

慕箴一瞬間,好似雷電劈過大腦,完全沒有了思考能力,隻瞪著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明熙手上的動作。

從食指一路試下去,就連小指都小的套不進,明熙有些怨念地說:“不是叫你往大了做?”

沒人回應,她抬眼,望見慕箴從耳尖到脖頸,一路泛著紅,他神情有些茫然,慌亂的眼神從她的臉到二人相觸的手間,飄飄忽忽,最後定格在了那枚自己親手篆刻出來的指環上。

“什麼、”他有些大舌頭,好像吃醉了酒,話都說不明白了,“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明熙望著他,淡淡地說著:“曾經在一本遊記上看過,西域那邊有用指環定情的習俗,寓意著長久圓滿,被指環套住的二人,生生世世都是要在一起的。”

她又抬起那枚精美的指環看:“可以汴京的首飾店裡,指環大都是用來騎射用的玉韘,模樣實在不好看。既然你會刻,那就交給你來了。”

慕箴仍有些反應不過來,小心翼翼道:“那,那是要試試看合不合那人的手嗎?”

明熙垂了眼睫,沉默了片刻。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慕箴心跳像雷鳴一般,一震又一震,將他大腦都震得發麻。

從來沒有這般緊張過,就連幾年前親口喝下那瓶毒藥,不知未來等待他的是什麼時,他都不曾如此失態過。

明熙終於抬起眼,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慕箴終於從她口中,聽到了自己渴盼了數年的話語。

“從來都沒有彆人,阿箴。”

像是這句輕飄飄的話還不夠,她慢吞吞靠近,完全夠慕箴閃開。

可是他沒有,隻是睜著一雙比星河還要亮的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於是明熙在他柔軟的臉頰一側印下一吻,像雲一樣輕柔,又像雷一樣震動著二人。

“我心悅你,從來都是你。”

慕箴許久沒有緩過勁來,明熙的那個吻,仿佛是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將他毒得五感儘失,渾身僵硬,隻剩下頰側那一小片地方的柔軟和炙熱。

他平複了好久的呼吸和心跳,在經曆了震驚,恍惚和不可置信後,終於明白,原來他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對自己有著同樣的心意。

慕箴眼光灼灼,熾熱地好似能望穿伊人。

他安靜地接過明熙手中的指環,套在了她食指上。

“這是給你做的,傻瓜。”

即便是溫柔如慕箴,又怎麼可能真的去做一個指環,讓明熙送給彆的男人呢。

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樣式,白鳥海棠的指環,隻是尺寸大了許多。

他自己給自己套上,望著明熙,笑得眉眼彎彎:“幸好。”

幸好他還偷偷地,含著某種卑劣心思的,給自己也做了一個。

第87章 山匪

明熙望著二人挨在一起的手指, 成雙成對的指環,終於破涕為笑。

“你怎麼做了兩個?”

本來想要藏一輩子的沉重的心思,如今竟然也可以輕鬆地說出來。

“本想著做給你, 若是你往後嫁人了,不再需要我了,靠著這枚指環相同的指環,也足夠我撐過漫長的後半生。”

一模一樣的指環挨在一起,更顯得精美。

慕箴心下被滿漲的欣喜和滿足灌溉,笑得柔和。

明熙卻又鼻子一酸, 聲音有些啞了:“傻不傻?”

這樣暗戳戳的心酸, 叫她更難受了。

她將人抱緊, 聲音低微又委屈:“所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心意呢。”

慕箴回抱著她,動作總是小心翼翼的:“你知道這兩枚指環, 是用什麼玉做的嗎?”

見明熙好奇地抬頭, 他淺笑著來回撫摸著明熙帶著指環的手指, 聲音輕輕:“是你送我的那塊獨山玉。”

明熙心尖一蕩。

那塊前世慕箴留給她的信物, 被她帶了過來,又在中秋時還給慕箴的那塊獨山玉玉佩。

“我一直好好收著, 那塊玉品相很好,一直想雕些東西送你。本想著若是將來愛上了彆人, 我便用那塊玉刻一塊同心結送你。”

若明熙真的喜愛那人, 那人也值得托付, 他便要送上最虔誠的囑咐, 保佑他的明熙與她的心上人,恩愛相守, 白頭偕老。

直到明熙說,她想要指環。

博覽群書的他自然也知道指環的涵義, 他這時才明白過來,自己曾經那個想法是多麼的可笑。

他怎麼可能接受明熙離開他,去投向另一個人的懷抱呢,更遑論真心實意地祝福。

於是他隻交給明熙的,隻是她的尺寸。

自己又卑劣的,可笑的,為自己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你問我的心意,我自然愛你。”與明熙用的字眼不同,慕箴的每一個字都真誠又沉重,“明熙,我已經站在原地等了你許多年了。”

慕箴克製又情動地吻在明熙佩戴指環的指尖:“隻等著今日,你回身看我。”

他一直跟隨在明熙身後,為此走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終於在今日,明熙回身看見了他,走向了他,擁抱了他。

慕箴便明白,這些年的等待和守護,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熙捏了捏那枚指環,一點也看不出曾經那塊玉佩的模樣。

曾經慕箴拿來為她留的後路,兜兜轉轉竟又成為他二人之間最緊密的連接。

這世上難道真有宿命一說嗎,明熙想了想,也願意相信,這塊跟著她的靈魂一起跨越了時空的玉佩,會成為她與慕箴往後餘生,攜手相守的見證,見證著他們恩愛不離,永遠在一起。

許是因為慕箴那些話,又許是因為二人確定了相互的心意,明熙又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她望著慕箴,有些心疼和歉疚:“季飛紹那個瘋子,不能讓他知道你在汴京,不然……”

“我明白,”懂事的慕箴已經拉過明熙的手按在自己臉側,眼神繾綣地望著她,“不止是他,還有李闋那邊也在盯著我,懷生這幾日傳信,說漁陽有許多人想要上門打探我是否真的在府中。”

“我不能在汴京露臉,更不能袒露與你的關係,我都明白的。”

慕箴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溫聲安慰:“我不委屈的,明熙,隻要知道你的心意,我怎樣都無所謂的。”

他越這麼說,明熙心中越過意不去,望見慕箴越發纏綿如水的眼神。

明熙聽見他蠱惑一般地開口。

“隻是,可以給我一點兒聽話的獎勵嗎?”

語調讓明熙想起二人一同逗貓的情形,慕箴將臉埋在自己手心,自下而上地,眼尾微微上挑著看她。

好像確認關係後,慕箴望向自己的每一個眼神,情深都能濃稠得滴落下來,彙成世上最黏膩甜馨的蜜糖,叫她舔一口都能回憶起兒時的牙痛。

這樣曖昧的話語讓明熙臉頰通紅,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眉眼,長長的眼睫在她白粉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她再沒有第一次的勇氣,顫著身子巴巴地湊近,慕箴也不催她,更是閉上了眼屏息等待著。

記憶中的那抹熱意和甜香再次靠近,慕箴呼吸慢到幾乎停止,直到一個微微濕潤又柔軟的觸感,在自己臉側飛快地碰了下,像極了院落裡養得那株含羞草,一觸即分。

明熙紅著臉,退回來的速度可就快多了,她經不住般地捂住自己的唇,閃著一雙濕漉漉的眼,巴巴地望著慕箴。

慕箴睜開眼,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得到了甜頭的他嗓子都啞了許多,望著明熙笑得兩眼明亮:“收到了。”

二人又是相顧對方,同時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外麵有人敲門。

聞冬的聲音有些模糊地傳來:“表姑娘來了,說擔心你,姑娘要見嗎?”

趙姝意?

明熙知道自己這幾日狀態實在不算好,這兩日還一直昏睡著,明熙應了一聲,見慕箴起身。

他竟然就一直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在她麵前,起身後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樣子,隻是又不舍地用手背蹭了蹭明熙的臉:“我會一直在隔壁,若是有事彆再哭了,喊我過來知道嗎?”

明熙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他回了慕家的院子。

而她一直繞著食指間的指環玩,吩咐聞冬:“讓表姐進來吧,順便再去幫我找根紅繩來。”

趙姝意進來時,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一路小跑到她麵前,風風火火的。

“怎麼回事?怎麼喝醉酒睡了這麼久?是不是明芷姐走了你憂心過重?你不是大夫嗎你要給自己看看啊。”

說話又快又急,明熙根本插不上嘴,隻能淺笑著等她說話。

趙姝意見她笑了,又疑惑地歪頭:“你看著挺正常啊,怎麼,緩過來了?”

“緩過來了,”明熙幽幽歎息,“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姐姐說的沒錯,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要麵對才行啊。”

趙姝意見狀,心裡一直吊的一口氣終於放下了,又有些疑惑:“前段時日還要生要死的,怎麼突然就想通了。”

說話間,聞冬照她的吩咐送了根紅繩來,明熙將指環取下,用紅繩穿過。

見這個指環模樣挺新奇的,趙姝意上手看了看,她善騎射,家中也有許多玉韘,但都沒有這個細致漂亮。

“哪來的,還怪好看的,不過你不是不喜歡射箭嗎?”

明熙沒解釋,隻是將繩子戴在脖上,又將指環壓在衣服下,隻隱隱露出脖間的紅繩:“問這麼多做什麼。”

她又瞪了眼表姐:“說起來,今日姐姐離京的時候你也不知道來喊我。”

“冤枉!”趙姝意舉起雙手委屈道,“正想跟你說呢,明芷姐說不要任何人來送她,她不喜歡彆離的場景,今日我也被我娘關在家裡,聽說都沒去呢,就他們小兩口帶著一車的行李輕裝上陣,天不亮就走了。”

明熙知道後,又垂頭鬱悶了一會兒:“姐姐……”

她不喜歡離彆,卻還是離開汴京去了鹹安。

如今她和李懷序的命算是徹底綁在一起了,明熙焦慮地咬著唇想道,在這場政鬥中,萬一與前世偏離,太子李懷宜上位。

必定要對李懷序斬草除根,李懷序死了,姐姐還能活嗎?

不行,還是得想辦法……

李闕撐不了多久了,宮變近在眼前,想到這,明熙對表姐說:“這段時間你好好待在家裡,彆到處亂跑了知道嗎?”

姨夫是個靠譜的人,他向來不摻和黨爭一事,近幾年廢太子的提議轟轟烈烈,他從來沒有插嘴過。

對於趙家而言,隻一味地為主效忠,至於將來這個主會是誰,他們從來不關心。

趙家也隻有趙姝意性情莽撞,容易出事。

見她這麼說,趙姝意癟癟嘴:“在家總被我父母大哥嘮叨,來了你這你又跟我說這些。”

她不耐煩極了:“我能惹什麼麻煩?”

本是來探望明熙,見她沒事擺擺手便走了。

後來的幾天時間,明熙同姐姐互通了幾次書信。

麵對她擔憂的問話,葉明芷幾次三番地說著她很好。

並不是在安慰明熙,而且遠在鹹安,天高皇帝遠,李懷序的世界隻剩下他們夫妻二人,自然對葉明芷怎麼寵著怎麼來。

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就連明熙曾經說的話他也聽了進去,在鹹安安頓下來後馬不停蹄就帶著她遊遍了周邊的美景。

明熙一邊為著姐姐難得的自在高興,一邊每日跟著晉修進宮穩固著李闕的病情。

直到某天,她收到姐姐的來信:

【鹹安起兵,恐有事變,小心。】

明熙神色複雜地看完,將紙條燒得乾淨。

她知道,季飛紹已經做好準備了。

也在這時,又起禍亂,何涇遭了山匪,百姓苦不堪言,修涼城池遇北蠻進攻,危在旦夕。

兩座城池同時遇險,兵力不足,都在向陛下求助。

聽聞這一消息,明熙心頭狠狠跳了跳。

何涇山賊…前世趙家就是因為奉旨前往何涇平亂,深入敵營,趙家父子兩卻都沒有再回來。

那時已經嫁人了的趙姝意如何也不能相信,區區一窩山匪,是如何能讓久經沙場的父兄喪命的。

她開始沒日沒夜地哭,同後來的明熙一樣,母親梅昔芸接受不了這個結局,也在沒多久後就自戕離世。

偌大一個將軍府,最後隻剩下一個沉默寡言的趙仲陵。

後來是趙姝意求他,求他看在將軍府將他養育長大的份上,幫她調查一下當年何涇山匪,那場戰亂的始末。

趙仲陵雖一向不愛說話,為人陰鬱,但做事果決利落,很快將此事查了個明白。

何涇比鄰鹹安,當初何涇禍亂時,李懷序同季飛紹都在鹹安。

外人不知道的是,當年去往何涇時,季飛紹也跟在他們其中,他將山匪同將軍二人儘數引入山穀之中,用大量的火石將狹窄的山穀引爆,山匪同士兵,他一個也沒有留。

季飛紹就是這般心狠手辣的人,因為趙自平從不戰隊,他便擔心會對結局產生影響,任何把控不住的事情他都寧可毀得乾淨。

趙仲陵一人暗地裡將此事查的分明,卻並沒有同趙姝意說,如果知道了是自己看好的妹夫設立的這一切,隻怕更會痛不欲生。

想到那位向來明媚的梅夫人的結局,他不敢拿趙姝意賭,於是隻將真相殘忍地,發泄一般地全部告訴了明熙。

對待旁人,趙仲陵有著不同於在趙家的尖銳和刻薄,他將文書甩在明熙麵前,譏諷地讓她好好看看,看看她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夫君,好丈夫,究竟是個怎麼樣人麵獸心,兩麵三刀的小人。

麵對明熙蒼白驚恐的神情,他又淡淡補刀:“說起來,若不是因為季大人是你的丈夫,我想大哥和父親也不會這麼天真,輕而易舉就進了那個一看就可疑的山穀吧。”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最惡毒的詛咒,讓明熙在往後每一個午夜都能夢見姨父姨母,還有趙大哥對她溫和的笑臉。

趙姝意沒有得知真相,卻也在幾年後生孩子的時候大出血逝去,明熙趕去見她最後一眼時,她並沒有害怕。

神情是釋然又安寧的。

她對滿麵惶恐和淚水的明熙蒼白一笑:“我可以去見他們了,明熙。”

一代將軍的女兒,最後死在了血崩的產床之上。

大片大片翻湧出來的血液成為了明熙後來夜夜難寐的噩夢。

她總是會在夜半時分驚醒,偏頭就瞧見那個害死家人們的元凶,明熙總是會控製不住地尖叫,又痛苦難耐地乾嘔個不停。

噩夢一樣的記憶蜂擁而至,讓明熙脆弱的腸胃再一次攪動著,想要嘔吐,隻在聽到何涇這個地名時就忍不住地發抖。

李闕病重提前,姐姐大婚提前,如今就連何涇鬨匪也在提前。

這荒誕又合理的一樁樁事件就像是早在命運的齒輪上固定好的路徑,卻沒有按時間來算。

所有的事情都比前世推進了兩三年的時間,明熙甚至有些大腦發麻,不明白是哪裡出現了差錯,才會使得後續這一係列事情產生了偏差。

趙家此時也正在京城,自告奮勇要帶兵出征,隻是還沒明確何涇和修涼,他們該去哪一個。

修涼位處北方,與前段時間的北朔挨得近。

明熙擔心他們,特地約了趙姝意出來聊。

她擔心地問:“姨夫有說去哪裡嗎?”

趙姝意想了想:“還沒決定呢,不過應該會去何涇吧,父親說修涼那邊可以從相近的城池借兵。”

一聽何涇二字,明熙的臉刷地就白了。

第88章 宮變

明熙瘋狂地抑製住自己, 使得神情不要過於難看。

一聽到何涇二字,她便在心底瘋狂尖叫。

在記憶中,這至少是在三年後才會發生的事, 而修涼攻城才是眼下這個時間點出現的。

她記得很清楚,修涼發生戰亂時,趙姝意正在準備婚假之事,她被某個世家公子設計陷害,逼得她不得不嫁給那人。

離婚期沒幾日時,修涼有亂, 趙將軍不願離京, 一心想先將女兒送上花轎, 當時是趙姝意勸阻,說這點小事不該成為父親的阻礙。

也正是因為大婚之日父兄都不在, 婆家為此更覺得趙姝意好拿捏, 後來趙家上下死得差不多了, 更是將她磋磨得厲害, 最後更是為了逼她生孩子,喂了不少補身子的湯藥, 才難產逝世。

趙姝意前世,過得實在是悲涼。

然而如今的表姐氣色張揚地坐在自己麵前, 還在嘟囔著怎麼這段時間大政上下總是這麼亂。

明熙皺眉想著, 在她記憶裡, 修涼戰場隻是蠻人仗著地勢偏遠寒冷, 趙將軍去了不過數十日便統統解決。

去那裡,至少比去何涇腹背受敵, 遭人陷害來的安全。

可她又不能明說,明熙思索了一會兒, 一邊給趙姝意倒茶一邊輕描淡寫地說:“何涇…我若是沒記錯的話,是不是離鹹安很近?”

趙姝意鼻子皺了皺:“好像吧?怎麼了。”

“姨父不是一向對黨爭一事十分謹慎嗎,”她小聲說,“若是去了何涇,大批兵馬與四殿下碰上,還在我姐姐嫁過去的這個節骨眼,陛下明麵上是讓姨父選,但若是選了何涇,陛下會不會起疑心啊?”

“會不會認為,姨父是站隊四殿下的?”

趙姝意愣了愣,她從來不關注這些事,軍營裡也總有人討論下一位會是哪位皇子,但她都沒放在心上。

畢竟趙家的準則就是,跟誰乾不是乾,但是明熙今日這番話說得,她也覺得有些道理。

本來沒那個心思,但若是因為選錯了被誤解了,豈不是太冤了?

趙姝意回府後,晚膳時同父兄說了這件事。

趙伯祁一臉震撼的表情看著妹妹,驚得連筷子都拿不穩了:“你,你現在都能想到這一層了??”

這還是她那個武癡傻妹妹嗎?

因臨走前明熙特意交代過,讓她回去商量時不要提起自己,趙姝意便說是自己的主意。

見趙伯祁這反映,她冷笑著用筷尖狠戳了一顆丸子咬在嘴裡:“怎麼,有什麼意見?”

桌上人聽了她的話,都覺得有些道理,隻有坐在對麵的趙仲陵安靜地望著她看。

“是那位二姑娘說的吧。”

有些涼意的聲音,趙仲陵低垂眉眼為她夾了一筷魚肉:“今日你去見她時,她對你說的這些?”

“我們一家人聊天,關你什麼事?!”

趙姝意不領他的情,反倒將盤中的魚肉撚碎。

“她若是有建議,大可直接上門找父親說就是了,據你們在郴州時的經驗看,她不是挺聰明的嘛,父親又不會不信任她。”

趙仲陵聲音淡淡的:“再不濟也會找大哥商量,犯得著同妹妹說嗎,況且還這般藏著掖著的。”

“怎麼就犯不著同我說了,趙仲陵你什麼意思!”

家中幾人都已經習慣他二人的拌嘴,或者說是趙姝意單方麵的咆哮,聞言沒有多大反應,對於趙仲陵的懷疑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

趙自平道:“這事畢竟有些大,她可能也隻是猜測,不好意思來同我們說吧。”

趙仲陵思索:“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隻是她明著暗著都想讓咱們家去修涼,反倒讓人覺得有詐。”

還沒等眾人有什麼反應,趙姝意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氣衝衝指著他鼻子罵:“你說什麼?!她是我妹妹,是母親寵愛的親外甥女,她能有什麼壞心眼!反倒是你這個野種,有什麼資格……”

“小姝!”

梅息芸厲聲嗬斥,眉眼似刀:“又在胡說什麼!”

趙姝意雖然背地裡總是這樣罵他,但在家中隻要被母親聽到總要被訓斥,她不甘心地咬唇,眼睛紅了一片。

上陣沙場時即便被砍了幾道,也沒現在這般委屈,她胡亂地叫嚷著:“本來就是嘛!”

被罵野種的趙仲陵神色不變,似乎早就已經習慣被這樣辱罵,他在意的仍是方才的事。

他吃飽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妹妹若是不相信,明日不若再將二姑娘請出來,問問她何涇哪裡不好了。”

趙自平皺眉道:“不用吧,都是一家人,不用整那些……”

“約就約!”

根本沒人聽趙自平說話,趙姝意兩手叉腰怒瞪著眼睛:“我怕你不成?!”

趙自平見狀,幽幽歎了口氣,繼續吃起了飯。

*

明熙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她剛走進院子,便瞧見慕箴穿著一身黑衣,正坐在海棠樹上望著繁密的枝葉出神。

他這身裝扮總是伴隨著金屬麵具出現,於是她笑笑:“又做什麼壞事去啦?”

慕箴低頭,見她回來,便從樹上跳下,三兩步走到她麵前,迫不及待將人抱住。

老實巴交地開始彙報自己這幾日的行程、

“懷生傳信來說漁陽那邊有人暗查,我去將汴京及周遭的幾家大店鋪打點了一下,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怕再被人盯上。”

“還有鹹安和北邊都有異動,我讓父親傳信讓那幾片地區的掌櫃暫時閉店,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明熙不過是隨口問了一句,慕箴卻恨不得把慕家家產都交代出來。

不過他這麼一說,明熙也問了一句:“你們也聽說了何涇和修涼的事?”

“嗯,”慕箴仍然抱著她沒撒手,貪戀著她的溫度:“官家病重,四處便都在蠢蠢欲動。”

明熙歎了一口氣:“今日表姐還同我說呢,說趙家或許會在兩邊選一處去。”

“趙將軍應該會選何涇吧,畢竟離得近,若是汴京有什麼事還能及時趕回來。”

問題可不就出在這裡,明熙憂愁地想,季飛紹不想讓他們趕回來,或者說,他不需要會阻礙自己計劃的乾擾。

他知道趙自平會選何涇,所以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做計劃。

見明熙半晌不說話,慕箴鬆開她,擔憂地摸了摸她的臉:“累了?”

明熙應了一聲:“阿箴,好累啊。”

這種日日算計,提防季飛紹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季飛紹這人,真的不能莫名其妙暴斃一下嗎?

她前世死得太早,沒有時間去了解季飛紹,他將自己的過往和目的掩埋得太好,以至於明熙至今都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害李懷序,要害大政。

她正沉思著,忽然一陣溫熱觸感碰在耳邊。

明熙抬眼,見慕箴極快地撤回了臉,臉頰薄紅,有些拘謹地捂唇掩飾:“咳、有沒有好一點?”

“既然累了,就彆再想了,好好休息吧。”

明熙直愣愣地望著他,這還是第一次,慕箴主動與她靠近。

她眨巴眼睛,模樣無辜道:“沒有哎,”

點了點臉頰:“要不再親一次讓我感受一下吧?”

慕箴被她無賴的模樣逗笑,伸手扭了扭她指的臉頰,軟乎乎的像要融化在自己指尖。

二人正笑著,院門口傳來一聲咳嗽聲。

聞冬麵無表情道:“姑娘,將軍府那邊傳了帖子來,約你明日傍晚喝茶。”

“表姐?”

明熙皺眉:“不是剛見完?是我說的什麼話露餡了嗎……”

“出什麼事了嗎?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

明熙搖頭:“我表姐,能有什麼事,你忙了這一陣,也累了吧,去休息吧。”

第二日中午,葉鴻文下朝,臉色鐵青得厲害。

像是受了什麼大的驚嚇,腳步虛浮,一進家門差點摔了一跤,幸而何淑及時拉住了他。

明熙皺眉,似乎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今日早朝,出什麼事了嗎?”

葉鴻文也真是嚇壞了,烏紗帽下滿腦門的汗,說話的聲音都斷斷續續的:“今日一早,趙將軍同陛下說,說要領兵前往修涼平亂,北境偏遠,常年累月的散漫讓他們心中沒了敬畏,該讓他去好好震懾一番。”

趙自平的理由說得合理,也戳在了李闋的心上,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明熙心中鬆了一口氣:“然後呢?”

“然,然後,”葉鴻文結結巴巴道,“何涇沒那麼遠,朝中又無人,陛下就想讓太子去,去一趟……”

下麵的話,就算他不說明熙也猜到了。

她點點頭:“然後太子拒絕了,堅決不願意出汴京?”

“殿下說什麼也不肯去,還說何涇離鹹安那麼近,讓四殿下順路去一遭就是,京中隻有他一個皇子,若是陛下出了什麼事,豈不是,豈不是群龍無首、”

明熙咧了咧嘴,這李懷宜繼承了李闋的暴躁戾氣和皇後娘娘的無腦野心,可謂是淨挑壞的長了,隻聽這麼一段,她都能想象到李闋是被氣得多慘。

葉鴻文回想起當時李闋暴怒地指著他讓他滾出去的場景,被生生氣得吐出一口血,血漬噴濺在前排大臣臉上,朝中一瞬間陷入了混亂,十分可怖。

明熙又問:“所以何涇到底怎麼說,是要四殿下去嗎?”

何淑在一旁聽了,趕忙白著臉擺手:“彆說了彆說了,這種話哪是咱們能討論的。”

葉鴻文已經渾身脫力,全靠著何淑將人拖回了屋子,臨走前還囑咐明熙這幾日千萬彆出門了。

她卻沒聽,想到昨日趙姝意的邀約,還是去了茶館。

上了樓,屋子裡隻有趙姝意一人,明熙奇怪道:“昨日剛見完,你說要再見我以為是姨父或你大哥有什麼話要問我呢。”

趙姝意愣了愣,給她倒茶:“沒有,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我父親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決定去修涼了,兩日後就啟程。”

明熙點頭:“我爹中午下朝回來同我說了,儘快走吧,隻怕再過不久京城就要出亂子了。”

“能出什麼亂子?李闋被氣死了,還有太子繼位呢。”

明熙沒反駁她,隻是安靜地喝茶。

見她不說話,趙姝意也沒再問,隻是裝作不經意間道:“你說,此次修涼之行,我也跟著去怎麼樣?”

“噗、”

明熙剛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個乾淨,她詫異抬頭:“你也去?!”

趙姝意絞著頭發,沒什麼表情:“我昨夜問過父親了,我上次跟著去北朔時表現很好的,這次跟著去也沒問題。”

“這怎麼能一樣?”明熙皺眉,“北朔那次速戰速決,不過十幾日的功夫,這次若真如姨父所說要將北蠻人都震懾一番,每個一年半載可回不來,你可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的,”趙姝意有些埋怨地看她,“身為女將軍,彆說一年半載,即便是三五年我也是有思想覺悟的,你可彆把我看低了。”

她一意孤行,已經決定了事,明熙也說不得什麼,況且這也是她的理想。

明熙咬牙,暗示道:“我看遊記上說修涼氣候寒冷乾燥,倚靠湖源,你們若是要去的話,這個天氣湖麵結冰,可以從冰麵上走的。”

趙姝意聞言,狐疑地看著她。

被她盯得渾身發毛,明熙:“……怎麼了。”

“其實上次去北朔,回來的路上我有問過李懷序。”

趙姝意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以他的頭腦,可想不到火燒連營的主意,我問了他,他也沒想掩埋,說是你提醒他的。”

明熙身子一僵。

趙姝意湊近了她問:“哪本遊記這麼厲害,讓你能遠在千裡之外就想到致勝的辦法?”

麵對質問,她喉嚨一緊,自然不是她厲害,不過是她將前世這幾場戰役的取勝點提前告知罷了。

“你不信任我?”

“不信任你的,是我。”

一道平淡的男聲從身側的窗戶傳來,明熙一驚,那扇窗戶被推開,一道身影坐在隔壁的屋子裡,離窗戶挨得極近,不知聽了她們多少的對話。

明熙皺眉:“仲陵…哥?”

“擔不起,”趙仲陵平淡又疏離,“二姑娘似乎很抗拒趙家去何涇,你是知道如果選了哪裡,會發生什麼嗎?”

他說話還是同記憶裡一樣的尖銳,明熙沉默片刻:“你們有觀察過何涇的地形嗎?”

“那一片地形多山,山穀環繞,大部隊一旦進入山穀,九死一生。”明熙回望他,“難道不奇怪嗎,何涇一帶山匪安順多年,怎的在這個節骨眼上叛亂,若是姨父帶兵前去,那裡到處都是高山懸崖,稍有不慎,會是什麼結果呢。”

趙仲陵冷笑:“二姑娘清楚的,就像親眼看過一樣。”

可不是親眼看過?

明熙垂眼:“原來今日出來,是來打探我的嗎?我這樣說,你可信了?”

“不信。”

趙仲陵斬釘截鐵道。

“彆太過分了。”

又是一道熟悉的男聲,明熙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伸頭望去,果真見隔壁的屋子裡,趙仲陵對麵坐著的人。

慕箴神色有些不快:“知你心思重,也彆這麼咄咄逼人。”

明熙有些傻了:“你……?”

“不過,”趙仲陵又看了她一眼,“知道你同慕箴的關係,勉強信了兩三分吧。”

說到這,他又抬眼去看趙姝意:“我可沒聽說你要一同去修涼的事?”

“你算老幾?憑什麼要你知道?”

明熙疑惑道:“你,你跟趙仲陵認識?”

慕箴點頭:“早在去漁陽之前,當時有些事牽扯到了將軍府和慕家,一起解決的時候認識了,後來就經常聯係了。”

趙姝意嚷嚷:“什麼,解決什麼事,他幫趙家做事?”

四個人,兩間房,隔著一道窗戶各說各的。

明熙揉了揉隱隱作痛的頭:“要不坐一起好好說說?”

四人重新坐到了一起,趙仲陵坐在明熙斜對麵,撐著臉眼神還是有些沉:“怎麼也想不到,原來你喜歡這種,以前就覺得你不對勁了。”

慕箴皺眉,不善地看了他一眼:“不會說話就閉嘴。”

趙姝意有些茫然,視線來回在二人之間打轉:“什麼喜歡?”

沒人理會她的疑問,趙仲陵撐著臉巡視著明熙,一邊思索一邊喃喃自語般:“從漁陽的時候,不對,是在落湖之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看到我之後總是會抖,還一反常態留在了漁陽生活。”

“還知道那麼多不該知道的事,奇怪,太奇怪了,”

明熙被他的話嚇得渾身發毛,麵上掩飾般地喝了口茶。

“到底還知道什麼,知道多少?不會連不該知道的事也知道吧?”

不該知道的,指什麼?他的身世?

明熙抬眼,望見他陰惻惻的眼神,又不經意地轉頭去看趙姝意:“我方才說的,你可記住了,北境湖麵結冰,可以從側方繞過去。”

趙姝意正瞪著趙仲陵想發火,聽見她的話認真點頭:“記住了,你放心吧,我會大獲全勝,平安回來的。”

“誰允許你去了?”趙仲陵狠狠皺眉,“父親還沒同意吧。”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意,”趙姝意冷冷道,“誰能攔得住我?”

眼見他們二人又要吵起來,明熙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慕箴見了,坐在她身側:“頭疼?”

“嗯,”她小聲哼了一句,將頭靠在慕箴脖頸處,往他懷裡蹭。

慕箴一手把著她的身子,一手輕柔地按壓著她的頭。

舒服地讓她長歎一口氣。

許久沒有聲音了,明熙睜眼,見趙姝意滿臉見鬼的神情。

“怎麼不繼續吵了?”

“你,你跟慕家的,”趙姝意舌頭打結,“你兩啥時候,我去,不是,那你爹不得氣死了啊。”

葉鴻文一直心心念念明熙能嫁入高門大院,結果一轉頭,跟一個商戶之子好上了,不得吐血三升。

明熙聞言麵無表情:“關我什麼事。”

趙姝意想了想,也確實。

從她這問不出什麼,趙仲陵又開始與趙姝意吵她該不該去修涼,吵著吵著,便一同回趙家找趙自平做決斷。

二人走後,屋內瞬間安靜了不少。

明熙疲倦地將頭裝進慕箴懷裡,示意讓他接著幫自己按摩。

聲音悶悶地:“我都不知道你跟趙仲陵交好。”

“你也沒問過呀,”慕箴和和氣氣道,“他背地裡會處理一些想找將軍府麻煩的人事,我也幫慕府辦事,總能碰上,便熟悉了。”

慕箴又說著:“你知道那麼多事,身上也有那麼多秘密,你不是也從來沒對我說過?”

明熙沒了聲音。

許久,她問:“你想知道嗎?”

慕箴反問:“你想告訴我嗎?”

明熙又是沉默,她從慕箴懷中坐起,眼神有些飄忽:“也不是不行……但還是等等,”

她望著慕箴,眼神可憐巴巴:“等我們成親之後,我就全都告訴你好不好?”

這回輪到慕箴沉默,臉上浮起淡紅顏色:“……所以,我們會成親?”

“當然會了,”明熙睜大眼睛驚訝地舉起二人相握的手,“不然咱們這是在乾什麼呢?”

慕箴眼神積聚著風暴,肆虐的情緒滿漲,像要將她撕碎。

但最終還是十分輕柔地將她抱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有你這句話,我便什麼都不在乎了。”

*

最終趙姝意還是說服了家人,跟著一同前往修涼。

明熙也不知道這究竟算好事還是壞事,隻能將想到的注意事項一股腦地全部告訴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千萬不要魯莽行事,一定要聽她父兄的話。

她拽著趙姝意的手,眼睛紅紅:“你發誓,一定不能莽撞,你發誓!”

趙姝意被她的樣子嚇到,認真道:“我發誓發誓,你彆哭啊。”

“你一定要好好地回來,”明熙認真道,“你若是出了事,我也活不成的,你給我記住了!”

趙姝意保證了很多遍,明熙才放手讓她離開。

目送隊伍離開,她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趙家人離京後,她想了無數辦法想要假借一場事故,將姐姐換個身份救出來。

葉明芷被李懷序看得太緊,她上哪兒都跟個尾巴一樣跟著。

明熙急得焦頭爛額,夜夜難寐,時間一點點過去,卻沒有任何進展。

直到葉明芷傳來的最後一封書信。

【放棄,宮變】

明熙死死盯著那張紙條,不甘心的眼神快將其盯出一個洞來。

就在當日,李闋病逝,熟悉又久違的喪鐘聲敲響,貫徹整座汴京。

當夜,京城被大批李懷序的兵馬包圍,李懷宜措手不及。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何涇城位處鹹安與汴京之間,放李懷序領兵去往何涇,這跟點頭同意他擁兵壓境有什麼區彆。

城破之時,正是深夜,汴京城外一片慌亂,明熙被驚恐的聞冬搖醒時,麵上是果然還是如此的麻木。

兵馬進京,宮變始。

第89章 帝後

外麵一片打殺之聲, 但明熙心裡清楚,這是兩位皇子之間的內鬥,隻要他們不出去找死, 都是安全的。

汴京城中的人幾乎都被驚醒,沒人敢出去,明熙散著頭發,見府中人人驚懼的神情,葉鴻文也在大廳之中麵色慘白,說不出一句話來。

明熙歎了口氣, 揚聲吩咐:“將府上所有門窗都鎖死, 每處門庭都找兩三個壯漢守著, 將屋中的燈火都點亮,時時注意外頭的動靜。”

年幼的弟弟在何淑懷裡哭得可憐, 何淑自己都嚇得沒了魂一般, 哄不好他。

明熙將孩子接過, 鎮定的氣息讓他慢慢停了哭泣, 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見人人惶恐,明熙出聲安慰道:“大家都彆害怕, 外頭的人不會打進家中的,把門窗都守好, 天亮就沒事了。”

將睡著的葉明涵交給何淑, 明熙柔聲安慰:“去睡吧, 在這坐著越坐越害怕。”

大家都被鎮定的明熙所感染, 她麵無表情的,好似外頭不是在打仗, 而是在玩鬨一般的習以為常。

何淑囁嚅:“明熙,你不怕的嘛?”

怕?

明熙淡淡想, 比這驚險的畫麵她都不知見過多少了,經曆的多了,自然也沒什麼好怕。

目送他們回了院子,她又去大門處檢查了一番,連每個側門都沒放過,見沒什麼問題,才回了院子。

慕箴坐在院牆上,他換回了慕家少爺慣常穿的繁複精美的衣袍,安靜地等著她。

見她進來,慕箴輕笑:“以為你怕,還特地想來安慰你呢。”

見他裝束有所改變,明熙猜到了什麼:“明日就露麵了嗎?”

“李闋死了,今夜不論是誰上位,未來一段時日都不會再盯著慕家了,慕箴自然也可以回來。”

幾乎可以說是害了他們一家的李闋在今夜駕崩,慕箴神色卻沒有多少浮動,明熙問:“伯母還好嗎?”

慕箴一怔,沒想到她會這般細心,低落地搖頭:“今日哭得厲害,我爹正哄著。”

李闋一死,再想替慕蔭翻案,便更難了,文壽侯一事,到底還是寥寥無終。

想起這個,慕箴心情也糟糕了些:“當年之事,涉及到的人幾乎都死了,我查了這麼些年,什麼都……”

見他神情痛苦,明熙上前抱住了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時候,什麼安慰的話都是徒勞。

不如就這麼安靜地抱著他,告訴他自己還在,並會一直陪著他。

二人都沒有睡意,便就這麼坐在院中,明熙被聞冬搖醒時,隻倉促批了件單薄的外衣,更深露重,慕箴怕她冷,讓她去屋裡拿件厚點的衣物。

手還沒動,明熙牢牢抓住,不叫他放手,祈求道:“彆鬆開。”

彆離開她。

明熙看著堅強,內心還是對明日一早的結果無限的恐懼。

這一世變了這麼多,萬一影響到了宮變的結果怎麼辦?萬一贏得是李懷宜,姐姐要怎麼辦?

慕箴見狀,便沒再動,更用力地抓緊了明熙的手,單手將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

“彆怕。”

他輕聲安慰。

至少他還在這裡,就像方才明熙做到的那樣。

他們二人會永遠陪伴著彼此,撐過日後的每一個難關,他不會鬆手,隻要明熙需要,他們二人這輩子都不會再分開。

就這樣緊握著彼此的手,在院中坐了一夜。

明熙望著頭頂那輪明月,想了很多很多。

包括不限於若是李懷序失敗了,她就立刻帶著家人去找姐姐,然後一路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生活。

不知道葉鴻文能不能習慣,何淑又能不能適應。

等到一切都安定下來,她再聯係慕箴,與他成親之後,開一家藥坊,就像她一直夢想中的那樣。

月亮西沉,明日高升,籠罩的黑暗被一點點曙光照亮,灑遍滿是血腥的汴京城。

聞冬一路小跑到院中,氣喘籲籲道:“結束了姑娘,結束了!”

“四殿下贏了,是四殿下贏了,大姑娘成了皇後娘娘了!”

明熙茫然又遲鈍地眨眼,她僵硬地站起,第一反應是,自己想了一整夜的計劃終究還是沒有派上用場。

她的姐姐,她最愛最喜歡的葉明芷,終究還是要披上重重枷鎖,被深宮牆垣掩埋。

一夜沒睡的沉重得像不是她的了一樣,明熙往前剛踏出一步,便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承曆二十六年冬,四殿下李懷序擁兵入京,以毒殺先皇為由誅殺太子李懷宜,大勝。

寅時,皇後孫氏絞死長公主李懷南,後自戕而亡。

承曆二十六年冬,李懷序繼位,葉家長女葉氏為後,改國號為順。

*

前世。

得知李懷序稱帝後,明熙驚得摔了手中的茶盞,她惶然無措道:“怎麼,那太子,可是……”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

還沒等她消化,聖旨便已經到了。

簡而言之就是帝後想要見她。

入宮麵見帝後就馬虎不得,不能再向以往去鹹安找姐姐玩時,隨便穿一件汴京時興的長裙了。

她被幾個謹慎又動作熟稔的嬤嬤套了一層又一層的宮裝,將她勒得喘不過氣來,馬車在宮中走一道門就要停上許久,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車廂內外有沒有危險的東西。

一早出的門,幾乎中午才入了殿。

宮人們都被提前撤下了,整個大殿之內空空蕩蕩,隻有一個單薄的身影穿著華麗沉重的鳳袍,側著坐在高處。

明熙小聲喊:“姐姐?”

一旁跟著帶路的嬤嬤皺眉不喜道:“該先行禮,並喚娘娘。”

明熙慌得出了些汗,手忙腳亂行了個滑稽的禮,有些窘迫地喊出那個分外疏離的稱呼:“……娘娘。”

沒人回答,她悄悄抬頭去望,望見葉明芷正低著頭看她,眼底滿是苦笑和荒唐。

*

李懷序登帝,最高興的莫過於葉鴻文了。

他自聽到消息起就一直紅光滿麵的,葉府的門楣這幾日都快被踏平,上門道賀攀關係的一波接著一波。

葉鴻文還總是喜歡帶上明熙一起,想著在從這對名貴裡挑一戶把她也嫁了。

明熙懶得應付這種場麵,總是跑出去,在外麵一待就是一天。

李闕死了,慕箴的身份也光明正大地回來了,她卻不能在漁陽那樣整日黏在他身邊。

這幾日都與慕箴約在之前的那家茶樓,明熙發現那兒的點心和說書都還蠻有意思的,便總是開一間廂房,一坐就是一天。

今日上樓時,還沒進門就聽見慕箴在與誰說話。

她愣了愣,還是推門進去,望清屋內的人,狠狠嚇了一跳。

“姐…娘娘?”

葉明芷正坐在慕箴身邊,在問他什麼,李懷序將桌上的糕點都切成了小塊,方便她撚著吃。

二人都穿著一身常服,簡約休閒。

聽聞明熙聲音,她狠狠皺眉:“能不能彆一見麵就倒胃口。”

明熙驚詫下,還不忘將門嚴嚴實實關上。

“你們怎麼出來了??”

畢竟將將繼位,需要處理的事一定不少,姐妹兩許久不見,明熙打量著她,發現姐姐竟然還胖了一些。

臉頰肉更飽滿了,看著精氣神比之前在葉府中還好一些。

明熙驚訝得沒說話,李懷序抿唇笑了一下:“明芷說在宮中有些悶,我今日就帶她出來走走。”

“沒想到來這兒碰著慕公子了。”

葉明芷掐著她的臉:“彆跟宮裡那群人學,我都出宮了,彆瞎叫。”

明熙被她掐的疼,眼淚汪汪的:“姐姐姐姐,快鬆手啊。”

她摸著被掐紅的臉,又看看性情變了許多的葉明芷,頭頂慢慢冒出一個問號。

李懷序將茶杯遞過去:“喝吧。”

明熙見不冒熱氣的茶水,心裡莫名有些酸溜溜的:“姐姐愛喝冷茶你都知道了啊?”

李懷序聞言輕笑:“自然。”

明熙不服,又道:“那姐姐秋冬愛吃冷的梅子酒,春夏愛吃新鮮的蓮子,這些你也知道嗎?”

“自然!”莫名的攀比心起來,明明已經是皇帝了,卻還是擺脫不了骨子裡的稚氣。

李懷序如數家珍:“明芷貪涼,午睡時不愛蓋被,連毯子都嫌熱,要等她睡著後蓋上還要時不時看看她有沒有踢,這些你知道嗎?”

明熙張牙舞爪:“當然知道!彆以為你娶了姐姐就能比我更了解她!”

李懷序也較起真來:“我與明芷朝夕相處,夜夜同眠,自然是我更了解!”

“你!”

明熙被氣得小臉通紅,揪著葉明芷的衣袖問:“姐姐你來說!”

被二人看著,葉明芷隻是淡淡喝了口茶,將明熙的手攥在手心,對慕箴淺笑:“見笑了。”

慕箴也笑得開懷:“不會。”

見他兩人笑得開心,明熙一臉幽怨地望著慕箴:“你都不幫我!”

慕箴坐到她身邊,牽住了她另一隻手,指尖輕輕摩挲了下。

低音道:“抱歉。”

明熙被他蹭蹭,心裡也沒多生氣了。

姐姐被李懷序照顧得好,她應是最高興的那個。

於是她問葉明芷:“姐姐,你喜歡當娘娘嗎?”

“不喜歡,”她斬釘截鐵道,“又悶事情又多。”

李懷序聞言有些緊張:“我會經常帶你出來玩的!”

“那我可就真成妖後了。”

“我會管住史官的筆,不讓他們亂寫的。”

葉明芷捂頭,歎了口氣。

明熙望望他二人,垂眸笑了笑。

她埋進慕箴的懷中,感受著好聞的木香,偏頭望見李懷序驚愕又猶豫的神情。

明熙歪頭道:“怎麼了,陛下?”

被她這句陛下嗆得半天沒有聲音,李懷序囁嚅道:“季飛紹…他知道嗎?”

明熙心情一下沉了,她眉眼幾分煩意:“你不說就沒人知道。”

好端端地提起那人,明熙又想到前世,她狠狠皺眉:“這幾天他有沒有同你說什麼?”

“啊?”李懷序愣愣,“沒有啊,他隻問了何涇那邊山匪的事,我都解決了就沒有說什麼了。”

明熙上手,扼住他手腕,不知是她沒診出來,還是季飛紹暫時沒有動手。

脈象平穩,沒有任何毒發跡象。

她真切說道:“陛下既然已經繼位,這段時日恐有不少人心思不正,處理政務時,你和姐姐平時也要多注意一些。”

李懷序何曾見過她這般體貼,眼看是真的把自己也試作家人,他正襟危坐,嚴肅點頭:“我記住了。”

明熙垂眸想了很久,想到前世李懷序後期臟器枯竭,死都死得很痛苦。

她還記得當時跟著晉修去為他診治時的病症和毒素,回去之後和晉修研究一下,做幾份預防的方子出來好了。

姐姐難得在婚後還過得開心,若是李懷序死了,她豈不是又要一個人撐起這個天下。

反正是為了姐姐好,明熙彆扭地心想,絕不是因為認可他這個姐夫了。

第90章 世子

回府之後, 明熙就一直在著手研究李懷序預防的藥方。

慕箴坐在她的院子裡,一直看著她忙前忙後,侍弄草藥的身影, 問道:“陛下的身子健朗,宮內還有太醫院,不必這般憂心吧。”

“目前看是健朗,但真要出事那不就晚了嗎。”

明熙的身影走來走去,一刻不停。

慕箴跟在她身後幫忙,許久也不見她得空望自己一眼。

不覺有些吃味:“明熙有很多事瞞著我呢。”

聽到這句話, 她身子一僵, 下意識以為是在說李懷序中毒一事, 條件反射道:“我也是擔心陛下的身體。”

“季大人對你是什麼心思呢?”

二人的話同時響起,明熙愣住, 沒想到他突然說的是這件事。

是今日李懷序的遲疑被他察覺了嗎。

慕箴上前, 有些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明熙這樣受歡迎, 便是季大人也不例外, 如今他步步高升,說不準過幾日就要去求陛下賜婚了。”

“如果陛下同意了, 明熙,到時你該怎麼辦啊?”

明熙沒想那麼多, 先不說李懷序絕不會背著姐姐的意思同意, 再者說, 季飛紹這種利欲熏心的家夥, 要娶誰也一定會娶對自己有幫助的。

如今李懷序已經登位,她對季飛紹而言沒有任何用處了, 即便他真的對自己情根深種,如今時局不穩, 他的婚事可是最能為他自己籠絡朝臣的籌碼了,在權勢麵前,情愛算個什麼?

她上輩子不是已經領會過了嗎。

所以明熙完全不擔心,雙眼澄澈望著眼前人,牽起他再也沒摘下過指環的手:“我要嫁的人早就決定好了,除了這個人,其他人誰來我也不聽。”

慕箴隻望著她純良的一雙眼,像是迷路的幼鹿一般無辜明亮,心中無奈喟歎。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這個人,好像並不知道旁人對她要命的偏執和野心。

且不說他自己,便是那位沒見過幾眼的季大人,從他望向明熙每一個潮濕又幽深的眼底,他都知道這人一定會像他一樣,對於明熙是死也不會放手的。

不過這些陰鬱的角落不屬於她,就像將軍府的黑暗麵趙仲陵永遠也不會讓趙姝意察覺一樣。

慕箴珍之又重地在她額角落下輕柔一吻。

這些醃臢事都交給他們來處理,至於明熙,她隻需要乾淨明麗地站在溫暖的陽光下,接受著所有人的喜愛就好。

*

過了幾日,明熙將自己琢磨出的藥方拿去給晉修看時,正巧趕上他日常進宮為李懷序診平安脈的日子。

她便也跟著一起。

馬車上,晉修看著手中密密麻麻的筆記和批注,看了很久很久。

恰逢聽到明熙問他:“陛下這幾日身子沒什麼大礙吧?”

晉修平靜抬頭,不知怎麼覺得幾日不見,他麵色蒼白了些。

他輕輕搖頭,隻是對著明熙道:“你這藥方,若是要診治你所說的病症,不會見效。”

明熙神色一變。

又聽見他說:“先是疲累,無力,渾身酸痛,藥效爆發時開始脫水,嘔血不止,最終昏睡在床,不複清醒,直至臟器儘數衰竭而死。”

他一條條列舉出明熙向他描述出來的症狀,停頓了一會:“這是北朔一帶記載過的毒劑無定枯榮,殺人無形,最早是善蠱毒的家族研製出來,但已經銷聲匿跡了很久,沒多少人再見到過。”

他抬眼,望向已經傻眼了的明熙:“此毒,無解的。”

北朔?銷聲匿跡了很久?

明熙麵色發白,那季飛紹是怎麼有的?

前世他替李懷序出征過幾次,是在那時拿到的?可是他一個中原人,怎麼可能這麼簡單找到失傳很久的毒劑?

又或是…

明熙想到她前後活了這麼些年,一直都沒有摸清季飛紹的身世來曆。

他沒有家人,沒有親戚,在十幾歲到汴京參加科舉一戰成名前,他的人生簡直就像是一片空白。

難不成,明熙甚至荒誕地想,難不成季飛紹是北朔派來大政的臥底,所以才要一門心思將朝廷內外攪成一團渾水?

還沒等她想明白,已經到了宮內。

明熙握著晉修的手,甚至有些哀求:“若是,若是你一旦查出李懷序有中毒的症狀,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她明晃晃的眼睛裡,害怕和惶恐幾乎要衝出來,晉修什麼也沒說,隻是貪戀地握著她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外麵越是探討,明熙心中越是不安,結果進了乾清宮的門,望見李懷序正抱著葉明芷紅著眼撒嬌。

“我不要,我是你一個人的丈夫,你怎麼可以給我選妃呢?”

葉明芷麵無表情:“陛下,皇嗣問題刻不容緩,你應該廣開後宮才是。”

“既然知道刻不容緩,今晚可就彆趕我去偏殿了吧?”

明熙:……

她在外頭替他擔驚受怕,他在這跟她姐姐打情罵俏!

見到二人來,葉明芷飛快掙脫了李懷序的手,走到跟前摸了把明熙的頭:“你怎麼來了?”

明熙掃視了二人,悶著臉沒說話,看到一旁打開的木箱,皺眉問了句:“季大人方才來了嗎?”

這麼一句話,全殿的人都望了過來,晉修更是飛快地掃了眼那箱中的東西,抿緊了唇。

“怎麼這麼問?”

明熙頓了頓,又若無所屬地說:“沒什麼,隻是隨口問問,他今日若在宮中我一會就走。”

“他不在,你陪你姐姐在宮裡待一陣吧。”李懷序一邊將手腕上翻方便晉修動作,一邊回答她,“後花園近幾日栽培了一種新品種的海棠,你姐姐說你喜歡,一會去看看。”

明熙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又指著那箱子問:“這是什麼?”

不怪乎她方才的反應,因為這一廂東西,明熙從前是見過的,並且印象深刻。

也是在前世李懷序登基之後,因為季飛紹不同意她常去宮裡見她姐姐,那時明熙和他生了很久的氣,冷戰了好一會兒。

後來有一日,聞冬跑來跟她說,大人今日回來抱著一箱不知道什麼東西,心情看著很不好。

她那時還是對季飛紹有很深的感情,聞言有些擔心,便去書房找他。

那時他就像丟了魂一樣,站在書房中央,對著那個箱子怔怔出神。

那是個華美陳舊的紫檀木箱,裡麵放得不外乎是一些書畫古籍之類的東西,當時他手中還拿著一塊暗紅色的庚帖,明熙以為又是誰家的宴會讓他煩心。

她上前,雖還在氣頭上,但也遮掩不住擔憂:“怎麼了?”

季飛紹聞言抬起頭,明熙望見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雙眼被灼燒得赤紅,遍布可怖的血絲,眼底幽暗又陰鷙的暗光就像是無邊的煉獄,承載了太多複雜看不真切的情緒。

他喘著粗氣,發出痛苦又絕望地呻/吟,整個人就像是被一座看不見的沉重的山脈壓下,下一秒就要被撕裂的崩潰。

“怎麼了?”明熙嚇壞了,趕忙上前摸摸他的臉,“哪裡不舒服?還是受傷了?”

被她微涼的雙手觸摸,季飛紹在她的掌心閉上眼,落下清晰的兩道眼淚。

當夜,她被季飛紹翻來覆去地折磨,那時窗外正淅淅瀝瀝地下雨,明熙隻覺屋內也進了雨。

冷雨落在她臉上,是滾燙的眼淚,是反反複複的情/潮和浪花,更是後來遮掩不住的細密水聲。

直到最後季飛紹用了死力抱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裡,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

明熙哭啞了嗓子,還能分心關懷他:“今日到底怎麼了?”

季飛紹的聲音比她還啞,就像幼時的她因為養在身邊的貓奴死去後,痛哭了幾日的哀痛和脆弱。

“……彆離開我。”

明熙當時隻以為是多日的吵架讓他心生悔意,於是她笑了笑:“我怎麼舍得。”

季飛紹仍在顫抖,不住地在她耳旁重複著:“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我。”

“這是文壽侯的遺物,今日有位大臣偶然所得,不敢私藏上交來的。”

明熙站在乾清宮的大殿之內,記憶與現實的兩道聲音好像交纏在了一起,在她腦中轟鳴炸裂。

她突然有些茫然,她以為這箱東西,再怎麼也是季飛紹送來的,怎麼好端端又扯出那個文壽侯。

“文壽侯的東西?”

葉明芷聽聞,也上前去看。

見她感興趣,李懷序坐直了身子回憶:“好像是文壽侯生前的好友,一直保留著這箱文物,但因為父親生前最是忌諱文壽侯一事,他一直沒敢說,後來被人發現了,生怕惹出什麼禍端,便送來汴京了。”

“我記得文壽侯生前最愛收集字畫古籍,我看挺有價值的,便想著留下了。”

明熙還在震驚和疑惑之中,卻見葉明芷左翻右找,終於找到想要的東西一般,從箱子中撚出了一張暗紅色的東西。

她看了兩眼,像是回憶起了什麼,歎了口氣。

“說起來,年幼時我還聽母親說過,她與文壽侯家的世子夫人是閨中密友,關係頗深。”

她將那張拜帖一樣的東西拿到明熙麵前。

“她當時剛有了身孕,便與世子夫人交換了庚帖,說如果生的是女兒,便要訂場娃娃親呢。”

明熙被驚得一身冷汗,手抖的不行,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隻白著臉偏頭去看。

她和一個陌生的名字,雙方的籍貫都寫在上麵,並不正式,說是定親用的生辰帖,更像是密友間扮家家酒的小玩具。

葉明芷還在說著什麼:“不過後來你還沒出生,文壽侯府就出了那檔子事,爹他嫌晦氣,便將那小世子的庚帖燒了。”

“後來母親還特地去找過你的,不過再也沒找到,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幾年,居然又回來了。”

姐姐的聲音像是籠在霧中讓她聽不真切,卻還是努力地將每一個字都辨彆了出來。

明熙的聲音晦澀無比,說話都十分艱難:“那個小世子,叫什麼?”

葉明芷皺眉,似在回憶,不過已經十幾年過去,她也早就沒了印象:“是文壽侯大人王吉的嫡長孫,叫王…”

她望向手中的庚帖。

“王琤。”

晉修收回把脈的手,眉眼不抬,聲音淡淡:“文壽侯小世子,王琤,事發時不過六歲,連字都未取。”

葉明芷望著手中書寫的名字,點了點頭:“說起來也是可憐,文壽侯簪纓之族,世代鼎盛,若……沒出那檔子事,你興許會喜歡那個小世子呢。”

腦子裡就像被雷劈過一般發麻,姐姐說的什麼話都再也聽不進去了,過往種種細枝末節的每一幀畫麵,一一在她眼前滑過,好像將一切都串了起來。

為什麼季飛紹會在那日得到箱子後情緒失控。

為什麼一定要禍亂大政上下,為什麼那麼恨李家的人,要他們各個都不得善終,就連最小的小侄子他也不肯放過。

她想了十幾年的秘密,終於在見到這箱被胡亂保管,文書字畫都有些殘破的遺物時揭開。

明熙接過姐姐手中那張可笑的,陳舊的,不知沾染上了什麼汙漬的生辰貼,上麵整整齊齊寫著自己的名字。

葉明芷說過,梅息苒還沒有身孕時,便將名字起好了,因為這個名字,無論男孩女孩都能用。

【漁陽安陽侯府葉明熙×汴京文壽侯府王琤

芝蘭百世 白首成約】

明熙倏地笑了,滿眼的荒唐和不可置信。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麼一樁幼稚且可笑的婚約,更可笑的是,在某種意義上,這份庚帖最終真的發揮了作用,在她與季飛紹兜兜轉轉的那幾年,他們成親,拜堂,就像兩位夫人曾經約定和想象中的那樣,隻是她們都沒有見到。

這一切都讓明熙心情複雜,又幾欲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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