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眠扯了扯嘴角,琮深的眼珠盯著傅疏:“您早來一會兒,他們也能早歇會兒。”
傅疏不想跟他計較,長長歎了口氣,問:“叫我來乾什麼?”
“自然有事。”
他打了個哈切,捧著臉昏昏欲睡:“借兵。”
傅疏一怔。
緊接著,他臉色一黑:“你要兵做什麼?出宮?還是又想出什麼幺蛾子?”
漸眠一向是個不愛撿爛攤子的,操心的事通通交給傅疏才好,他都恨不能叫傅疏長出八根臂膀,也早料到他不會同意。
漸眠:“玩兒。”
“又是玩兒?”傅疏一口氣沒上來,接著說:“玩兒什麼?要多少?”
他伸出手指:“三千。”
這下連薄奚都頓了片刻。
哪怕漸眠撥出來三萬萬金,傅疏都不可能會答應。
傅疏:“你要那麼多兵做什麼?”
“說了你也不信,借或不借全看你。”漸眠眼皮都要合不上,強撐著意識開腔:“我做了個夢...”
當啷——
漸眠的腦袋往下跌,傅疏眼疾手快,手掌墊在他臉下,簡直說不出什麼好。
指骨磕在桌角,他臉眉頭都不皺,看了眼小福子,又向薄奚招了招手。
傅疏是不得閒的,一會兒回議政殿還要再批兩個時辰的折子,守著鴻蒙放亮,朝臣們便又陸續進宮上朝。
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拿來見他,人還懨懨睡了過去,不惱是不可能的。
軟軟的臉頰被托在掌心,溢出點白肉都嶄新。
罷,還是個孩子。
將人托付給薄奚,他撐膝起身,步子很重。
雪封的重擔係在他一人身上,他的脊柱骨架組成了禁庭的梁木,這樣講起來,似乎連國君的存在都不過是吉祥物一樣的作用了。
小福子跟在後頭送,打著瞌瞧腳尖都重影,訥訥的往前走,一時不察,‘砰’撞上堵人牆。
傅疏蹙眉下掃,小福子嗡的清醒了,膝骨一軟就往下跪。
“傅相恕罪!”
傅疏不置可否,略一沉吟,開口:“他要兵做什麼?”
小福子哪兒知道殿下的心思,他張了張嘴,便被傅疏出聲打斷:“算了。”
傅疏:“樞日,過來。”
玄青補服的近侍拱手見禮:“大人。”
“拿我的腰令,撥二十精武衛給他…”五官都扭曲了一瞬,話到嘴邊的“玩兒”開口又成了歎息:“你留在這兒。”
樞日停頓片刻,回了句是。
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孩子,莊稼看彆人的好,孩子看自己的好,就算漸眠打小就是個混世魔王樣打冤家,傅疏到底不能與他真正動氣。
……
長秋殿。
寒夜深重,屋裡卻很暖。
漸眠怕冷,女人用的湯婆子都不吝,床尾塞了好幾個,一鑽被窩都暖和。
他睡的沉,眼下攢積一小片青灰,蝶翼一樣的眼睫壓下來,瞧著很乖。
也隻有這個時候才乖。
薄奚將他放在床上,自己卻沒有轉身離去。
他看的出神,呼吸都放輕,冰涼指節觸上漸眠長長落下的睫毛,似為自己的發現驚奇。
漸眠眼下有一顆極小,極凝練的淚痣。
褐紅色的,不注意還以為是濺上去的什麼臟東西,叫人想給他擦乾淨,又想死死的扣下來。
薄奚聽人說過,有淚痣的人大多愛哭,眼淚是沒命的掉的,一輩子都淒苦。
薄奚覺得不對,他這樣涼薄,又已富貴登極,誰還能叫他苦命呢?
可腦袋裡有一雙濕漉漉的,泛著水光的眼睛揮之不去,抽抽搭搭的,坐在薄奚身上,分明恨不得當即就將他弄死,但薄奚詭異地瞧著他也是嬌的。
比個女孩家都嬌氣。
薄奚的指甲翻飛,剛剝了核桃,又被指派去做木匠,猙獰泛白的指甲醜陋的要命,漸眠這樣討厭醜東西,看見了指不定要多厭惡。
他分明知道,卻還是不由得想去碰碰那點兒豔豔的紅。
床頭的夜明珠黯淡的泛著光,透在漸眠淺淺的影子上,像被誰低低吻住。
薄奚看的出神,幾乎與他麵貼麵,怔愣愣的湊近,腦袋裡的想法要撕碎他的理智。
——他想舔一舔那淚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