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驕。”他說: “你知道我想聽什麼?”
沈驕麵前出現一雙長靴。
再往上看,他對上一張沉靜端方的清臒麵容。
事到如今,傅疏卻仍舊寧和平緩,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內,那些急躁衝動的情緒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
沈驕第一次感受到了義父口中傅疏的“難搞”。
他就像是一座山,巍峨難越,他在一天,雪封的江山便穩穩當當。
僵持之間,外麵砰的一聲,樞日推門闖入: “大人,中堂起火了!”
中堂,中堂便是放置那幾具太監屍體的地方。
齊雍隱晦地覷了眼樞日,見他眼中除了對中堂起火的疑惑之外,再無其他。
他這才放心。
看來傅疏知道的並沒有多少。
認證物證俱毀,便是傅疏內心有所懷疑,也不能耐他如何。
隻見傅疏神色沉穩,長身直立站在原地,連頭都沒回。
齊雍清了清嗓子,看著堂下混亂一幕: “小子年輕氣盛犯了錯,方才被我略作懲戒。”
“來人,還不快給傅相備茶——”
他踱步過來,拍了拍傅疏的肩膀: “實在讓傅相見笑了,不如前廳坐坐,稍歇歇腳?”
他咳了聲,遍布褶子的一張臉笑開了花: “傅相好不容易來一趟,快!去將我那壇上好的花雕酒拿過來,待我與傅相好好陳敘舊情。”
傅疏沒有動作。
齊雍給沈驕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下去。
正當沈驕暗自鬆了口氣時。
下一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
指骨被一雙長靴碾壓重踩,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響聲。
漫不經心的聲音自上方響起,他垂眸,神色晦暗難辨: “沈驕,我耐心有限。”
……
漸眠正於半夢半醒間,手腕傳來的輕微瘙癢叫他下意識縮了縮手。
“你不要動。”說話的聲音有些無措。
他牢牢扣住漸眠往回收的手,猶豫片刻,按上去的力道放輕,自說自話地: “會疼麼?”
漸眠睜開眼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少年瞳孔澄澈,似乎在為他肌膚的嬌敏而感到苦惱,眉頭緊緊蹙著,認真地拿指腹一點一點給他揉摁舒緩。
嗯哼,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回狼窩,這感覺不要太科幻。
他歎了口氣,習慣性地露出個笑,隻是長相太過美豔,於是襯著也像是挑釁。
“你不要笑。”
少年捂住他的嘴。微涼的手心蹭過鼻翼,散出好聞的草藥氣。
他有些苦惱地, “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
晏寧手腕裡的那隻蟲子在瘋狂跳動,薄薄的皮肉被撐出形狀,駭人又奇詭。
晏寧說: “它好像真的很喜歡你。”
說著,晏寧舔了舔乾澀的唇角,有些懷戀地回憶起什麼味道。
漸眠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傷口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短短時間內,皮肉重新便的光滑平整,割口處隻剩點點紅痕,仿佛隻是不小心被輕擦一下了。
試問什麼還能比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近在眼前還要瘮人?
答:這人竟然還要跑來給自己療傷。
“不要再笑了。”他故作嚴肅。
漸眠點頭應了下來。
晏寧於是放下了手。
“你的傷好了。”他囁嚅著,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到底少年人憋不住話,殘忍的蠱師心性單純地小聲竊竊“奇怪,這裡怎麼又開始跳了?”
漸眠:……
漸眠正色,看著他以一種十分不解的神情撫摸著自己的心口,似乎對這件事實在疑惑。
通常情況下來講,心悸的發生統共隻有幾種情況:備受驚嚇,先天疾病,極端興奮以及……
那雙柔潤美麗的眼睛閃起奇異光澤,他卸下緊繃力氣,左右掃視一圈,發現這裡是自己的地盤。
知道他一身本領視皇宮禁衛於無物,但也沒想到晏寧竟然直接找來這裡。
“長秋殿裡的其他人呢?”漸眠問。
晏寧有些心虛地咳了兩聲。
他看著漸眠的眼睛,逐漸敗下陣來: “我有一種能吐絲的蟲子,隻要碰上人的身體,就能幾息致幻。”
他翹起唇角,語調裡有顯見的驕傲: “他們都睡過去了。”
說話間,他似乎並不覺得叫闔宮上下的人都昏睡過去有什麼奇怪。
漸眠很短地喔了一聲。
接著,他問: “你是來做什麼的呢?”
是來要他的命,還是放蟲子咬人?
晏寧蹙起眉頭,這似乎真的很難讓他給出什麼答案。
漸眠嘟起嘴巴,很賭氣一樣: “那就做你該做的事好了。”
晏寧並沒有聽出這幾句話裡的引導,他搖了搖頭,極力否認: “我不是來殺你的。”
漸眠低頭不語。
晏寧於是很快地說: “我來是因為——”
那雙冰涼的,不知屠戮過多少人姓名的手輕輕碰了碰漸眠的手指, “你看起來,該是我的。”
哦豁。
純情弟弟愛上囊中獵物。
這是誰寫得狗血惡俗戲碼?
漸眠毫不猶豫地收回手,甚至往後縮了縮,與他拉開距離: “但是你把我弄痛了。”
他看了眼天色,又補一句: “看上去我還昏睡了很久。”
“不是的,不是!”晏寧急急說: “一開始……”他含糊待過,然後說: “後來我就沒再想取你性命了,隻是那蛛絲本來就有輕微致幻毒素,這才會讓你忽然暈倒。”
晏寧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漸眠在他眼裡已經從一個速戰速決的任務目標,轉而往其他不可名狀的地方發展了。
“你願意和我離開這裡麼?”他第一次誘哄一個人,卻苦於無法找到什麼可具吸引力的東西,隻能乾巴巴地說: “彆人給我,報酬。有很漂亮的珠子和釵冠。”
他在用自己擁有的東西作為籌碼,希望能夠博得漸眠的歡心。
他似乎並不知道那些東西拿到人前會引起多大的騷動, “你一定會喜歡的。”他篤定。
沒有人不喜歡這些東西,就算不喜歡,他也可以找出彆的東西來送給漸眠,隻要他喜歡,隻要他能跟他走。
“如果我說我不願意?”
漸眠挑眉,平靜地看著他。
晏寧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再開口時,神色認真地, “你打不過我。”你打不過我,他想:所以我把你搶走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哇哦,純情弟弟真不講理。
漸眠麵無表情的想。
他試圖拖延時間,等待那些愚蠢的,無能的廢物發現東宮的不對勁,進而前來查看,通稟傅疏救命。
於是他垂下眼睫,倔強地搖頭: “我不跟你走,你會傷害我。”
晏寧一時有些受傷。
師父隻教會了他一身殺人的本領,卻並沒有教他如何討取愛人的歡心。
晏寧忽然又想起師父的話:如果你找到了一個人,將他視作你生命的愛侶,那麼就不要給他以逃脫的手腳和能力。
師父意味深長地摸摸晏寧的頭,在他看不懂的目光裡重複道: “不計後果,不遺餘力。”
晏寧喃喃地重複著,漸眠這次沒有聽清。
但隻見晏寧再抬眼時眸中泛起奇異光澤,他抬手,在漸眠還未反應過來時後頸猛地一痛。
“唔哈………”後頸奇異蠕動,什麼,什麼東西被放進來了?
接著,晏寧咬破自己的手指,血珠泛著草藥的香,他聲音輕輕: “你想喝一口嗎?”
漸眠張了張嘴,剛想開口,忽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麼。
奇怪,我是誰?
麵前這個人又是誰?腦袋……腦袋好痛。
該死的——不能,不能被他蠱惑。
“你想喝一口麼?”那道聲音又在問。
我,喝什麼?
什麼東西,好香。
“你想——”
“他不想。”在漸眠眼神渙散,即將點頭之際,有人猛地扯住漸眠的頭發,將他已經要舔舐到晏寧指尖的身體往後拉。
薄奚麵無表情地看著麵色酡紅的漸眠。
因為被暴力扯起頭皮,他的一雙大眼睛裡氤氳起一層淺淺霧氣。
他好像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意識,一時間隻想靠近那讓自己覺得香甜無比的氣味。
“你不乖。”薄奚手下失了分寸,眼神陰鬱地, “小明月忘了規矩了麼?”
規矩?
漸眠懵懂抬眼。
漸眠眼前閃過重影,他忽然想起來,舊日裡,是有一個人,以一種讓他足夠刻骨銘心的方式,一下一下,將規律烙在他的身體上。
“小明月?”晏寧撐起身子,咂摸著這句話的含義。
在下一瞬,一雙暴起青筋的手直直往晏寧的方向而來。
“找,死——!”那道聲音自牙縫擠出,字字切齒,句句挫冰。
他雙目通紅,像患了瘋病,哪怕晏寧的蛛絲如此鋒利,緊緊纏勒在他的手腕上將將見骨,薄奚都未曾鬆開半分。
僵持許久
砰一聲,晏寧被大力摜在床上,又被扼住脖頸扔下地。
晏寧的雙手無力地耷拉著。
是剛剛被薄奚強力擰斷的。
盛怒下的男人仍舊能一眼看穿他的弱點,這種強大到近乎可怕的洞察力,晏寧不得不服。
薄奚低垂著眼,看著一臉青紫的晏寧。
他手下用力,幾息便將骨頭擰的吱嘎作響。
晏寧擅蠱,但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雙手被廢,誰勝誰負顯然已見分曉。
他並不是薄奚的對手。
薄奚眯起眼,鐵鉗似的手腕漸漸收緊。
“不,不要!”
漸眠鞋襪都沒穿,噠噠噠跑下床,從後麵抱住薄奚的腰,哭的好像那死了夫君的小妻子: “不,你不能殺他。”
薄奚幾乎要被氣笑了。
他問: “你說什麼?”
漸眠聽出他聲音裡蘊含的危險,猶豫片刻,還是想要救下晏寧的想法占了上風: “你不能殺他。”
“我不能?”
漸眠點頭。
薄奚歎了口氣,似乎在為他的自不量力而感到可笑: “我能。”
“你不能。”他篤定道。
緊接著,薄奚就看到他不知打哪兒掏出來一隻簪子,雖是木製,但尖端鋒利,他將尖端對準自己,又含情脈脈地分心覷了眼晏寧: “你不能殺他。”
薄奚:……
二人僵持著,漸眠滴答滴答,落下大顆的眼淚,柔怨地: “我要和他同生共死。”
他小嘴叭叭,這樣沒良心的人,竟有一天也能說出同生共死的話。
薄奚一下被捅了肺管子,縱然他知道漸眠如今的不對勁肯定和晏寧有些關係,但他仍舊克製不住的感到妒火衝天。
他像一個嫉妒的怨婦,硬要拆散旁人的好姻緣,卻苦於不能奈何心上人。
於是驀地鬆了手,故作輕鬆地: “我放他走。”
漸眠點點頭。
正在這時,晏寧忽然暴起,那被扭斷的雙手,以一種扭曲奇詭的姿勢,不死不休地還要直抵薄奚命門。
“想清楚了嗎?”薄奚垂眸,看向這隻不知死活的蟲子。
“你最好快點滾。”他說: “不然我真的會控製不住殺了你。”
晏寧頓了兩秒,深深地看了眼漸眠,咬牙離開了。
待他走後,漸眠仍然戀戀不舍地覷著門口的方向。
“人走了。”薄奚順過他的簪子,妒火衝天,陰陽怪氣地說些胡話, “你要殉情我就將他鞭屍扔進海裡,叫你們永生永世無法見麵。”
漸眠果然不再看門口。
脊骨被一寸寸撫摸。
薄奚似乎在考慮從哪裡下手能一擊致命,但落下去時又化作極輕的愛撫。
“你不乖。”薄奚剮下他的衣裳。
漸眠雙唇微張,露出的肌膚雪白,薄奚深深咬了下去,含糊地, “你要給我戴綠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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嚶嚶嚶,大腦宕機,想要喝喝白白的瓶瓶奶
話說,悄咪咪(大家都在買誰的股啊)八卦jpg
第27章
招惹
一個混雜著血腥與不甘的深吻。
薄奚將他抵在床頭,眉峰緊蹙著,看他小小聲,忙裡忙氣的在哭,好像隻專心做這一件事。
“哭什麼?”他略略低身,凶惡的眼睛低垂著,撿起他的頭發纏在自己指頭上打圈。
漸眠搖搖頭,並不看他。
薄奚心煩的要死,他冷笑著: “怎麼,人都走了還要看?”
漸眠抬手擦眼淚。
他卻忽然來了興致,半真半假地, “你要跟他一起走麼?”
漸眠停下啜泣,像是被這句話吸引,在認真考慮可行性。
“想都彆想。”他不耐煩地湊近,像隻瘋狗一樣舔舐著漸眠臉上的水珠,薄薄的眼皮紅紅皺皺,撐開的褶像春天裡的一扇桃花,漸眠想要推開他,卻被強硬地擠了進來。
空間一下子變得狹小。
漸眠想躲,雙腿試圖並緊,卻隻是弄巧成拙的更圈緊了他的腰。
薄奚拍拍他的臉,居高臨下地: “就那麼喜歡他?”
漸眠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覷他一眼,然後說: “他的血好聞。”
薄奚重重啐了口什麼。
他咬牙切齒地,聲音又很含糊,漸眠沒有聽清。
薄奚不錯眼地盯著他,片刻,將手腕上已經結痂的傷口重新撕咬開。
熱血噴薄。
漸眠直勾勾地盯著薄奚的傷口,準確來說,是盯著正在滴答落下的鮮血,他的喉頭不自覺滾動,瞳孔興奮豎起。
“喜歡這個麼?”他冷淡開口。
漸眠點點頭,又搖搖頭,猶豫地, “我已經有喜歡,喜歡的……”最後一句話說的相當含糊,不知值得是人還是血。
如果不是他輕輕嗅動的鼻子在慢慢湊近,或許還能更具說服力。
薄奚冷笑一聲,看他這幅心虛樣子,不知該說他博愛還是濫情。
“好。”薄奚作勢往後退。
“等——等等!”漸眠此刻已經神誌不清了,他心虛地,像每一個在床上臨門一腳的男人: “我們可以……可以偷偷的。”說著,他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
“偷偷的?”薄奚問。
漸眠點頭,他實在是太香了,香的都讓漸眠的聲音找不回來,飄飄呼呼,試探性地抱住他的手臂。
在察覺到他沒有抗拒之後,匆匆往自己身前拉。
“我會,會輕一點的,”他說。
薄奚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漸眠跪趴在他麵前,眼睛裡有難言的渴,望。
他看著那深寂一片紅,舔了舔飽滿唇瓣,虛弱又凶狠地撲了上去。
“等等。”
薄奚一隻手扼住他的脖子,漫不經心地撫著他的後頸,問: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漸眠點點頭。
薄奚露出了一個饒有興味的笑來。
下一秒——
他將薄奚撲倒。
薄奚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
“你知道哪裡的血最好喝麼?”薄奚空出的一隻手落在他的發頂,像捋什麼貓科動物的毛發。
回答他的隻有難,耐的饑渴吞咽聲。
他輕輕抵住漸眠的唇,將人扒拉到自己身上。
很多年以後,漸眠在清醒的時候回憶起這一幕,仍能清晰記得他此刻的眼神,他說過的話。
他像是無奈,又像縱容,已經拿懷裡這個小沒良心的東西沒什麼辦法。
然而此時,漸眠隻是不解又焦躁地盯著他,不知他分明已經同意,為何此刻又要反悔。
“噓”
“不要說話。”
他仰躺著,蠱惑般的聲音傳進漸眠耳朵裡。
他帶著漸眠的手,觸上自己的脖頸。
修長流暢的脖頸傷分布著黛色血管,蓬勃而香甜的血液自皮下遊走。
“從這裡。”他指著自己凸起的血管脈絡,聲音淡淡,又像是多情蠱動: “再到這裡。”
他說:這裡的血液是最燙,最好喝的。
漸眠忍不住吞咽口水。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的血液如此香甜誘人,他什麼都不知道,嗜血的蟲子縮在他的皮囊裡,叫囂著讓漸眠快些攝取。
有人輕輕笑了下,說: “殿下享用吧。”
這句話像是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漸眠在他這句話剛剛落下之際,便一口咬了上去。
尖尖細細的犬牙在脖頸傷磨蹭著,尋找最好的下嘴角度。
“這裡。”薄奚微微挺起脖頸,像是溺愛孩子的長者,溫柔地將獵物送到他的嘴邊。
漸眠不知道,所有豐腴香甜的獵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惹上是的怎樣欲壑難填的怪物。
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氤饜足,他好禮貌,羞赧地: “謝謝。”
薄奚很快回他:不客氣。
漸眠於是爬起來,整理好衣服,對自己啃食的痕跡視若無睹。
變故是在他剛剛起身的一瞬間發生的——
他剛要站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麻自尾椎向下,席卷周身。
是薄奚的血。
漸眠顯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薄奚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好心詢問: “你怎麼了?”
他雙腿並的緊緊,難以啟齒地坐在床上,軟綢的被單與膚肉相貼,輕的像羽毛瘙。癢。
他什麼也回答不了,他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長的像女孩一樣的睫毛垂下來,他張了張嘴,隻吐出了一個含糊的氣音。
輕的像小貓在叫。
他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我問過你。”薄奚頓了頓,露出個笑來,還記得嗎?
他不介意幫他回憶,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漸眠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漸漸睜大。
這隻美麗又天真的獵物,在諸般假意提醒之下,頭也不回的跳進了陷阱裡。
“還記得我是誰麼?”薄奚問他。
漸眠眼睛裡罕然露出迷茫神色。
顯然,這個答案並不是漸眠想要的。
“晏寧。”他提了個頭: “還記得晏寧是誰麼?”
漸眠眼皮抬了抬,腦袋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晏寧,晏寧是: “伴侶。”
“嗯。”薄奚很輕地笑了下,拍拍他的臉: “我不管你。”
外麵傳來一陣急切而迅速的腳步聲,還夾雜宮女太監的講話聲,他邁下榻,帷裳被落下。
他好心提醒: “你知道該怎麼做。”
漸眠眼淚水都快被逼出來,他想去抱薄奚,卻連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他傾身貼在漸眠耳邊,好心提醒: “若是被旁人發現一國儲君偷偷躲在被子裡做這種事情——”
漸眠有些無措。
薄奚將那個滾燙的字眼說給他聽。
縱然如今神誌不清,廉恥觀卻是刻在基因鏈裡的本能。
薄奚居高臨下,淡淡地: “我不會在彆的男人躺過的床上睡·你。”
“聽明白了?”
……
推開殿門時,晨曦的第一縷朝霞吻在那張英俊冷淡的臉上,他瞳色漆深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薄奚?薄奚!”有人叫住了他。
小福子胖胖的身子像隻跳鼠一樣急切奔跑,他不忘正正自己的太監帽: “你從長秋殿出來,殿下呢?殿下怎麼樣了?”
薄奚扯了扯唇角,再回頭時已然戴上那副怯懦柔弱的麵具: “殿下昨日已醒了的。”
小福子長長舒了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
“昨日不知為何,我是睡過頭了麼,怎麼這麼沒記性?”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絲毫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倚著門柱睡過去的。
難道是太累了?他暗自思忖。
薄奚的目光落在小福子的衣襟上,他聲音很輕: “福公公,這裡臟了。”
那裡有一塊暗褐色的痕跡,像乾涸已久的血痕,又像是泥土的痕跡。
“啊?”小福子低頭,他實在是太胖了,低頭都看不見衣領。
小福子擺擺手,有些奇怪地道: “昨晚守夜的宮人怎麼也睡過去了,今日我起來時見他們都躺在門房偷懶。”
薄奚眼神暗了暗。
小福子擺擺手: “我先進去看看殿下。”
“福公公。”薄奚叫住他。
他微微傾身,以一個不經意的姿勢讓小福子看見脖頸上的傷痕。
小太子下嘴實在沒有分寸,青青紫紫的痕跡蔓延脖頸一大片,再加上薄奚鮮血淋漓的手腕,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他苦笑了聲,有些為難地, “殿下此刻心情不大好。”
小福子是知道殿下房裡有些怪癖,隻是……他憐憫地看了眼薄奚,叮囑他去太醫院好好瞧瞧,腳步麻溜地往反方向邁了出去。
開玩笑,誰想現在觸殿下的眉頭。
小福子走的急,因此也並沒有看見薄奚諷刺吐出的兩個字:
“蠢貨。”——
角樓。
逼仄晦冷的偏殿,泛出一股木頭腐爛的味道。
薄奚擦拭著手裡的長劍,聽下臣彙報:
“城外東西方向已經布好埋伏。”俯身揖首的男人神情有些凝重: “傅疏應當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
薄奚沒有說話。
下臣頓了頓,繼續道: “好在沈驕被沈大人一腳踹暈了過去,什麼都沒來得及說。”
下臣“中堂在傅疏看見之前就已經處理乾淨了,他縱然有心,也捉不住什麼把柄,隻是……”
“沈小公子被帶走了。”
下臣是川齊舊臣,知道王君自幼便與沈家兩位公子交好,他本以為薄奚會下令營救沈驕,但他未曾開口,反而是提了句毫不相關的話: “晏寧沒有跑遠。”
下臣一時拿不準主意,試探性地問了句: “殿下的意思?”
薄奚擦劍的速度停了下來,他抬眼,目光落在葛酉身上。
葛酉注意到,王君身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改變著。
到底是什麼呢?
葛酉參不透。
隻看見這張繼承了先王君傲慢美麗臉上,露出些許受傷的神情。
受傷?
葛酉一悚,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念頭。
薄奚是誰?看見族人親娘從他麵前割掉腦袋都不會哭的怪物,世上一等一的無情。
葛酉甚至都懷疑過他天生沒有七情關竅,不然根本無法解釋薄奚自血脈中流淌的,近乎令人絕望的涼薄淡漠。
這樣的人,也會受傷麼?
他再抬眼時,正正對上那雙深如漆珠的眸子,方才那些臆想仿佛都是他的幻覺。
他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 “葛酉,找到他。”
第28章
菩薩
他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來促使著自己說出這句話的。
舌尖抵了抵上顎,他嘗到了一絲腥甜——
是那時候薄奚自己咬開手腕傷口的血。
視線落在偏殿的那樽菩薩像上,它被置於木砌的神龕中,這裡長久無人造訪,更談不上有什麼奉香祭拜的善信,小小的香案上都積攢不少塵灰。
薄奚上前兩步,漆黑瞳眸注視著麵前豐腴溫婉的菩薩。
下一瞬——
長劍出鞘,白虹破空,那樽慈悲美麗的菩薩被一劈兩半。
“王,王君,葛酉內心大駭,一下便跪倒在地: “王君息怒。”
那樽菩薩像悲憫世人的臉上,一道橫亙猙獰的裂口尤其可怖,薄奚單指描摹著菩薩的傷口,淡淡聲地: “葛酉,你說神佛也有欲望麼?”
都說伴君如伴虎,葛酉兩股戰戰,他雖比薄奚多吃了幾十年飯,卻仍舊參不透這位少年王君的心思。
略頓兩秒,他斟酌開口: “佛祖普渡眾生,心懷慈悲大愛,雪封多年前犯下滔天殺孽,終有一日,我川齊英魂不忿都能得以平息。”
薄奚不語,他從袖中摸出火折子,將香案下僅剩的幾支香點燃。
這裡久無人居,佛香略有些潮濕,他點了很久,尖端才竄出一點小小紅光。
薄奚吹滅火折子,將那柱香按在寬口香碗中。
積灰滑膩,弄臟了他的手。
薄奚默了兩秒,突然笑了起來: “葛酉,起來吧。”
“是,謝王君。”
葛酉下意識鬆了口氣,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卻聽他在此時開口: “葛酉,我要見到晏寧。”
他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全須全尾。”
葛酉是知道的,沈家那位小公子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請來了蠱師,刺傷了宮裡那位太子殿下。葛酉無法揣測薄奚話裡的深意:他到底是單純想見見這位蠱師,還是……
葛酉聽到了一些流言,關於王君,關於那位小少海,他不敢定奪,卻再這時,一雙手搭在葛酉肩上, “去吧”他說。
葛酉回神,長揖一禮,道: “王君保重,川齊上下子民,皆心係王君。”
他大著膽子開口,他在提醒薄奚,不要忘了自己在雪封蟄伏多年是為了什麼。
隻是話一開口,他就明顯感覺到氣氛凝滯。
後脊背一涼,他忘了,這位陰晴不定的王君,最煩旁人掣肘他的事情。
葛酉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卻聽他此刻開口,聲音落拓,極儘馴染: “勞費各位了。”
葛酉不再多說,他長揖一拜輕輕帶上了門。
灑進殿裡的光線瞬息落下,薄奚的臉龐隱在暗處,辯不清神色。
薄奚注視著神龕中的菩薩——她披了一層極豔的紅綢布,這讓薄奚想到了另一片紅。
張揚的,眉眼恣肆逼人,偏偏情態又戚戚,叫人放下又不舍,攥住又不安。
那是除了川齊當年國破慘狀之外,出現在他夢中的香豔綺色。
在荒蕪一人的空殿中,他將內心的癡妄說給慈悲為懷的菩薩聽。
隻是金身被毀的菩薩自身都難保,更遑論替他授業解惑。
幼年時,薄奚冷眼觀望著在神殿祈願長跪的臣民,隻覺得將希望都寄托在這種人造信仰上簡直荒謬可笑。卻如今——
他摩挲著菩薩柔潤的手臂,眉眼溫柔,平添怪異。
“殿下。”一道黑影不知從何時落下, “傅疏往長秋殿那邊去了。”
薄奚為菩薩掃塵的手一頓,硬生生掐斷了神像的手臂。
化為齏粉——
長秋殿,芙蓉軟褥。
傅疏帶著一身刑審過後的血氣叩開了殿門。
殿內冷清,卻又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香。
香的有些膩人。
傅疏微微皺眉,堂堂太子殿下,淨用些女人香,愈往深處走,那香氣便更濃。
勾人心魄。
傅疏的喘息聲有些重。
嘭——
他扶欄站在床前。
隔著一層帷幔,隱隱約約看見一頭蜿蜒長發,和不斷抖動的細條條的一襲背。
白的失真。
“今晨東宮的人才通傳你醒了。”傅疏問: “可好些了?”
裡麵的人身形一頓。
緊接著,一聲小獸般的嗚咽脫口而出。
“哭什麼?”傅疏眉頭一挑,敏銳察覺出他聲音裡的不對勁。
厚厚帷幔被輕輕挑開,那股香像一小團丸藥化進水裡,迅速彌散。
香的勾人。
卻並不是什麼香丸爐丹。
傅疏對上一雙潮濕的眼。
那根雪白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前,傅疏沒有動彈,於是他更加囂張,一下拽住了男人的曳撒。
“你………你是我的夫君麼?”
脫口而出的話瞬間點燃了傅疏的心火。
他愣了一會兒,乾涸的聲音有些嘶啞: “漸明月,你發什麼瘋?”
“你身上……”他哀哀戚戚投來一眼,濕濕的手還掛著白霜,抿在傅疏袍角,像欲蓋彌彰的信號。
傅疏竟有一刹那以為自己是陷入了什麼奇異的幻夢,不然無法解釋這一刻砸在他身上的熱源。
他拿臉蹭蹭傅疏的胸膛,喟歎一聲,道: “你身上可真香啊。”
他在說什麼胡話,分明香是自己的,還要說旁人香。
傅疏想要推開他的手頓在原處。
他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問: “漸明月,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
他不知道,他當然不知道。那樣一個恣肆張揚的性子,怎麼會露出此刻憐妓一樣的多情神態。
“我知道。”他說: “我當然知道。”
砰——
傅疏被他壓在身下。
身量極高的男人如何就能受他擺布,輕輕一扯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
樞日若是在這,指定以為是活見鬼了。
“你喜歡我嗎?”他吸了吸鼻子,臉蛋漸漸貼近他的。
傅疏沒有說話。
那股香猛然竄進傅疏鼻息,他離得更近了。
“你不喜歡我麼?”他有些委屈的話落進傅疏耳朵裡,像一團煙,順著四肢百骸躥進血肉,將他通身都侵透。
“你的禮法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男人的聲音克製而冷靜,隻是隱隱約約才能聽出其中一絲微微的顫來:
他說,你起來。
眉眼緊閉,身體僵硬,像被土匪玷汙了的員外小姐。
噴灑在臉上的熱氣驟然消失。
漸眠並沒有什麼下一步動作了。
傅疏睜開眼睛。
那小混賬刻意屏住呼吸,正歪頭看著他。
他們離得很近很近,非常近。
鼻尖相蹭,傅疏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熱度。
他不說話時,有一雙十分深情的眼睛,被這雙眼睛看著的人,從來無人能僥幸逃脫。
傅疏看上去是個例外。
他克製地,稍稍往外偏了偏頭,道: “你不是他。”
他不會對傅疏露出這樣的情態。
“傅疏。”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狡黠的眼睛亮的驚人,驕傲又濡慕地看著他,仿佛在說,怎麼樣,我能叫出你的名字來,我知道你是誰。
但是,他真的知道麼?
傅疏為他將落下來的碎發彆到耳後,像親切愛撫的長輩,動作間毫無旖旎雜念。
他說: “漸明月不會喜歡這樣。”
他看著漸眠懵懂的眼,心裡的一絲落空被掩藏的很好,他將漸眠摁在床上,淡淡地, “睡吧。”
“你不陪著我嗎?”他拽住傅疏的衣角,快快投去一眼, “你真的不喜歡我麼?”
“你病了。”那雙寬大溫柔的手落在他的發頂,一下一下,將他心頭的燥鬱都順下去些: “我會查出是誰乾的。”
與極儘溫柔的動作截然相反的,是一雙陰鷙的眼。
漸眠看不見,他折騰的太久了,也太累了。
他小口小口喘著氣,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攥著傅疏的衣角,眼睛都要睜不開。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傅疏在向他承諾。
承諾什麼呢?
將加害他的人一片一片親手剮乾淨血肉,群狗奪食以泄漸眠今日之辱。
他竟然覺得,是漸眠在受折辱。他要給漸眠報仇麼?
潛意識裡的漸眠一口否認,怎麼會呢,傅疏這樣清貴疏朗的君子,手刃仇敵這樣的事情都隻怕臟了他的眼睛。
果然,他聽到一聲極輕的安撫聲,他說,好好睡一覺吧。
這才對嘛,漸眠昏睡過去之前想,這才是他認識的那個傅疏。
薄奚推門而入時,他臆想當中的情景並沒有出現。
傅疏坐在床頭,正給熟睡中的漸眠蓋上被子。
薄奚像隻圈占領地的獨狼,不錯眼地將漸眠掃視一周。
乾淨的鎖骨,乾淨的頸,還有乾淨的——等等。
傅疏的拇指落在漸眠一側的唇瓣上,那裡有個不大不小的傷口。
傷處曖昧,分明像是被誰偷了香。
薄奚頓了一瞬,嫉妒的要發瘋了。
那顯而易見的敵意不能被很好的掩藏,因此他垂下頭,將那雙被妒火衝昏的眼睛藏起來,他聽見自己平淡冷靜的音調,他說: “殿下這裡就交給奴才吧,傅大人政務繁忙,還請早些回吧。”
當啷一聲。
床頭的擱板被撞倒。
薄奚猝然抬眼,對上傅疏居高臨下掠過來的眼睛。
他懷裡還抱著一個人。
赤著的手臂緊緊攥住傅疏胸前衣料,他倚在傅疏懷裡,隻露出形狀極好的尖尖下巴。
惹人遐想。
“傅大人這是……”薄奚溫馴地笑笑,起身就要將人接過來: “殿下頑劣,若是做出些什麼讓大人見笑的事,大人還請勿見怪。”
他在提醒傅疏,不要癡心妄想。
兩個身量相仿的男人對立而站。
一個清臒雅正充耳不聞,一個眉眼狠厲嫉妒成性。
“讓開。”
傅疏聲音淡淡, “他是你的主子。”
陳列在蘭錡上的一把長劍被輕易抽出,他藏在文人政客下的皮子張牙舞爪的叫囂起來。
傅疏單手抱著漸眠,三尺長劍在他手裡運用自如。
他嫻熟的並不像一個文臣。
那把危險的兵器此刻被吻在薄奚頸上,極具侮辱性地拍了拍他的側頸, “但我才是能決定你生死的人。”
薄奚舌尖抵了抵上顎,他沒有說話,單手握住了那把劍。
見血封喉,是把好劍。
滴滴答答的血砸在地上,薄奚輕輕笑道: “傅相當然能定奪我的生死。”
他說“但若是帶走他?”
薄奚道: “不行。”
傅疏瞳眸微眯。
卻在這時,殿門被砰一聲推開。
樞日急急闖了進來,在見到殿內的劍拔弩張時驚了一瞬,才垂下頭,稟報正事: “大人,出事了。”
他說: “靜妃娘娘薨了。”
第29章
扶棺
帝妃薨逝,此事絕對非同小可。
傅疏略頓片刻,視線落在了一旁的薄奚身上。
覺察到冷淡凝望,薄奚笑了笑,略垂了身子,從傅疏臂彎中伸手過去。
傅疏指尖緊了緊,便聽他馴染十足地, “大人慢走。”
他略一頓,便是這一頓,讓薄奚順理成章把人從懷裡順走了。
樞日側身來迎,斟酌低聲: “大人,議政店各位都等……”
傅疏抬手叫停。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思緒來,樞日識趣後退。
傅疏撣了撣襟口的褶皺,那是被某個小混賬在睡夢中攥出來的痕跡。
傅疏側眸審視,掠過的瞳眸簡直要壓彎人的脊梁。
薄奚卻抬眼一笑,誰都沒有他無辜。
傅疏動了動唇, “去議政殿。”
樞日下意識鬆了口氣,他剛要上前引路,餘光不經意斜睨,隻這一眼,叫他內心升起驚濤駭浪。
傅疏何許人也?
我願君子氣,散為青鬆載。雪封六十郡,無人不傳左相傅疏振振風骨真君子。
這樣清貴舒朗的人物,竟有一天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樞日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疏屈指落在小太子的唇邊,描摹著他黯淡氤紅的傷處。
舉止恣肆,竟完全不像那個高堂獨坐的傅相了。
轉瞬再看,兩個男人周遭速起劍拔弩張,而脊梁彎些的那個也絲毫不顯弱態。
樞日一時有些恍惚。
再看去時,傅疏已經轉身向外走了。
他不再考慮,連忙跟了上去。
——
漸眠醒時已近黃昏,黯淡日光像壁畫上晦澀的美人圖,半邊豐腴鮮豔,半邊寡淡斑駁。
榻前坐了個人,攏住大半傾斜日光,高骨薄唇,眉眼矜貴。
漸眠一瞬有些恍惚,分辨不清此刻的薄奚到底是前期蟄伏隱忍的卑賤馬奴,還是後期血洗雪峰封的蛇蠍王君了。
視線下移,他仿佛並沒有看見漸眠醒來,手上動作沒有停歇。
——他在剝核桃。
用漸眠慣常折騰人的手法,一點一點,將核桃裡的褐膜清理乾淨。混雜著粘稠血液的碎核桃已經攢了滿盤。漸眠不知道他在這裡已經坐了多長時間。
直到鼻翼傳來淺淡血腥氣,他才將將回神。
染血的指骨蹭在漸眠的頰側,凍得他一個激靈。
這樣冷。
“殿下醒了?”他問。
啪一聲,薄奚被打的偏過頭去。
他居高臨下,審視著一旁的薄奚。
“孤出事時,你在哪兒?”
薄奚抵了抵牙尖,反握住他的手, “疼不疼?”
漸眠唇角扯起譏誚弧度,他雙手後攏疊在腦袋下麵,如絲絨般華麗的嗓音有些嘶啞, “我睡了多久?”他問。
“時間不長。”
放核桃的格盤被推遠了些,他拿起一側的棉巾,慢條斯理的將手上的核桃碎清理乾淨。
鮮紅嫩肉翻飛,薄奚卻仿佛失去痛覺,手上動作連頓都不曾。
漸眠看到他,便想起書中那個最後將太子漸眠砍去手腳做成人彘的暴君,深邃多情的一雙眼冰冷如深淵。
在書中期,主角受沈驕因太子漸眠而死,如今漸眠穿進書裡,兜兜轉轉竟還是躲不過與他產生衝突的境況。
漸眠覺得,沈驕死的實在不冤。
思緒回籠,有人在身側問他:
“殿下還記得,他在你身上做了什麼事嗎?”
漸眠後頸下意識一痛。
他張了張嘴,正在這時,從遠處傳來肅穆悠遠的一聲鐘鳴,
“嗡——”
聲音回蕩在禁庭上下。
“是喪鐘。”薄奚解釋: “靜妃薨了。”
在花神祭前夕,靜妃死在自己內殿,神態安詳,不似被害。
薄奚從袖中拿出那根木簪子,放在漸眠麵前,那是他威脅薄奚時拿來自戕用的。
漸眠目光落在那根簪子上,一時無話。
妃子薨逝這樣的事情在帝王家向來常見,隻是舉國上下如今都沉浸在祭典前期的預熱中,靜妃在此刻死去,無疑會給即將到來的盛事蒙上一層不詳的疑霧。
皇帝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朝臣也不會。
前朝後宮的事總是這樣風雲詭譎,午時大臣們還在靈床前哭的情真意切,仿佛自己也死了爹媽,待夤夜剛至,一小隊人馬便護送著棺槨駛離了禁庭。
如此倉促。
宮裡的白幡剛剛撤下去,一聲驚雷起,嚇得眾人一個激靈。
長長宮道上,颯颯寒風無端渲染出一絲森冷意味。
“前麵……前麵那是誰?”隨行的人裡,有人顫顫巍巍發出質問。
他指著前方看不清麵龐的身影,咽了口唾沫, “前方何人,速速避讓!”
瘦長臉的太監抬手叫停,從一側取出火把,上前幾步,砰一聲跪了下來,長喏: “太子殿下金安——!”
“高公公免禮。”
抬棺的奴才們也要跪,被漸眠低聲嗬止, “莫要擾了娘娘的安寧。”
他聲音散在風裡,有些蕭瑟: “起靈吧。”
漸眠一身麻布孝衣,素白一張臉,眼下的灰青遮擋不住,他支微微佝僂著腰肢,支著一身病骨,來送這個在書中寥寥幾筆帶過的女人最後一程。
漸眠的指尖觸上棺槨的一刹,高公公紅了眼眶。
“啟程吧,”他說。
靜妃膝下無子,太子扶靈,這是何等的尊榮。
高公公無話可說,他俯身一拜,高聲唱喏: “起靈——!”
靜妃生前賢德節儉,存安堂宮人也並不很多,統由敬事房重新分派宮室,隻一個高公公,堅持留在皇陵,為靜妃祈福長禱。
漸眠離開之時,他跪地拜了三拜,尖銳嗓音裡多了幾分不容易察覺出的鄭重: “殿下莫忘了給奴才在花神殿裡討個吉祥。”
漸眠頓了兩秒,高公公又笑了笑: “娘娘也會高興的。”
漸眠應了下來。
回宮路上,雪封上京十三條街巷都已有了節日的氣氛,兜售花燈的販車停了滿街,各式花燈在街頭巷尾映出淡淡微光。
天衢大街,人聲鼎沸。
薄奚牽著馬韁走在前頭,周遭熙攘喧囂,他的馬卻牽的這樣穩。
“殿下,花神殿就快到了。”
他懨懨應了一聲,頭上的帷幕遮住了他的臉,漸眠看不清麵前的路,隻能聽見人流交織的踢踏聲。
卻在這時,有雙微涼的手搭在了漸眠的衣角。
漸眠一瞬警覺。
那雙手長而白皙,因此浮於手背上的黛色青筋就尤其顯眼,皮下的血管跳動的厲害,像百水彙入江流,奔騰不止。
漸眠認得這雙手。
他略頓兩秒,義無反顧地牽住了那雙手。
漸眠躍下馬背的一瞬,便被薄奚發覺,他回頭望去時,卻還是晚了半步。
人潮如織,想找一個人,也如大海撈針。
晏寧將漸眠帶到一個僻靜處,這才將他放下。
他略有些拘謹的站定在漸眠身前,這樣一張軟弱的,可以被人隨時欺辱的漂亮臉蛋,卻安在了如此具有壓迫性的身高上。
將漸眠整個人都籠罩起來。
高高的個子如此鶴立雞群,偏生性子又是如此的木訥天真,晏寧緊張到手指都在打抖,才問出口: “你願意跟我走嗎?”
你願意跟我走嗎?又是這樣,晏寧的話剛剛問出口,漸眠的腦袋就有如被人當頭敲了一棒,張了張嘴,反駁的話卻怎樣都說不出。
“你不講話,我就當你同意了。”他第一次乾這樣的事,心虛的快快說出來,為了防止漸眠後悔,他捂住他的嘴,生怕這張很討人喜歡的嘴裡說出什麼傷人的話來。
他一雙清澈如潭的眼睛定定望向他: “好麼?”
“如果我說不呢。”漸眠問。
後者的臉色一下陰沉下來,那張有些孩子氣的臉上執拗又強硬: “帶你回萬噬山,你總會同意的。”
“而且……”他態度軟了下來,說: “萬物神明叫我們相遇相守,結合在一起,是神明的安排。”
說罷,怕漸眠不信,他將袖口往上捋起,露出單薄勁瘦的手腕內側。
在他手指所過之處,綿延起伏的弧度一點一點浮現——是晏寧身體裡那隻蠱蟲。
而在此刻,隨著晏寧那隻蠱蟲的蘇醒,漸眠正感受到自己身體裡的某些變化。
他的手腕無知無覺的抬起,他有些恍惚,再抬眼時,喧囂大街上,隻有晏寧的神情清晰可見。
“你是……”
晏寧回答: “我是你的夫君。”
他身體裡是的母蠱,漸眠身體裡是的子蠱,子母蠱隻要相遇,子蠱的宿主就會對母蠱產生非同尋常的依賴和渴·求,這是萬物法則,亦是神明饋贈。
子母蠱會叫他們一生一世,不可分離。
哪怕漸眠現在對他仍有戒意,隨著時間的推遲,他將他帶回萬噬山,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漸眠慢慢會忘記所有,最後隻能記得晏寧一個人。
他逃不掉的。
他的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晏寧,強撐著還沒有倒下,渾身卻熱的像蒸鍋裡滾過一回。
他湊到晏寧麵前,聞他身上淺淺的藥草香,他控製不住自己,他就是想靠近這個人。
他甚至毫不講理地問他: “你為什麼不抱抱我呢?”我這麼難受,這麼痛苦,你為什麼還不來抱抱我呢。
晏寧無措地看著他,又略略生疏地將他擁進懷裡。
他的身上涼涼的,讓漸眠浮躁的心都慢慢安靜下來。
在漸眠那個時代,有很具象的形容詞,叫“皮膚饑渴症”,患病的人會非常渴望與他人產生肢體上的觸碰,這是一種嚴重的心理問題,而今漸眠覺得自己也不過如此了。
他難以克製地貼著晏寧,濕熱的喘·息噴灑在他頸間,晏寧薄薄的皮肉泛上一層粉霧。
他在害羞。
他這半生沒有與旁人有過這麼近的接觸,在萬噬山更是隻有蠱蟲相伴,遇見漸眠,他第一次有了作為人的渴·求和欲·望。
他想帶他回萬噬山,他們會住在一處,他知道委屈了漸眠,但他也會對他很好的,他的屋子,他的一切乃至生命,都將甘願為漸眠奉上。
隻要他與他在一處。
“你愛我嗎?”他聽見漸眠這麼問。
愛?
他不知道什麼是愛。他隻知道他想要這個人,他發了瘋的想要。
於是他點點頭,老實重複: “愛。”
漸眠輕輕地笑了。
他說好。
當他回答過這句話後,仿佛是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場景,晏寧瞳孔驟縮。
第30章
風雨
chapter30
熱血噴濺如注,晏寧再想去捂住傷口已經來不及。
利器紮的很深,漸眠是奔著要他的命去的。
他下意識使出蛛絲,卻在片刻又卸了力道。
他舍不得殺他。即便他想將晏寧置之死地。
漸眠冷眼看著他,拔出插。在他動脈上的木簪子。
血洞駭人可怖,鮮血濺在了漸眠的臉上,又順著尖尖下頜滑落,滴答砸在地上。
那張美神一樣的臉龐此刻猶如地獄惡鬼,沒有人會想到他在幾息之前還依偎在晏寧懷裡傾訴衷腸。
“砰——”晏寧雙膝砸在地上,發絲散落,模糊了他臉上的神情,他的聲音裡沒有痛苦,隻有複雜的不解: “為,什,麼?”
漸眠告訴他: “我不願隨你而去。”
“隻是這樣?”
“隻是這樣。”
聽到這裡,晏寧竟然鬆了口氣,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臉上孩子樣的無辜,執拗追問: “你沒有厭倦我罷。”
漸眠走上前,輕輕合上了他的眼睛。
現世裡的漸眠,是世人寵愛的瑰寶畫家,手中隻拿畫筆,從未見過人血。
而到如今,他不得不為了自己的利益拿起武器,手起刀落間,他已經記不得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感覺了。
他隻知道鮮血噴在臉上的觸感是如此粘稠滾燙,洗不乾淨的罪孽附著在他身上,漸眠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他本意是想讓晏寧為他所用,但他絕接受不了有人能夠影響他的心緒。
晏寧的身體倒在冰冷的磚石上,血斑填滿了磚縫,而他臉上的表情卻如此安詳,這張精致像木偶的臉上竟微微揚起笑容,好像被漸眠殺死都是有多榮幸的事情。
漸眠轉身,再沒有回頭看。
*
滴答,滴答…
在並不潮濕的雪封,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下。
冰涼的雨水衝刷著磚石縫隙,漸眠臉上的臟汙亦被洗刷殆儘,好像連上蒼都要偏愛他幾分,不忍心看他被血痕洇透。
他抬眼,薄奚正定定站在那裡,不知已經看了多久。
他撐著一把傘,向漸眠走來。
有很好聞味道的大氅披到了漸眠肩上,上方聲音如珠落玉盤,溫柔動聽: “殿下,莫要著涼。”
他對角落中身體已經僵硬的晏寧視若無睹,一手撐傘,另一隻手牽起了漸眠。
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 “殿下還好麼?”
路上的行人忙著躲雨,天衢大街的路上還有一列列為了花神祭做準備的祀香,都被這場意料之外的大雨通通澆滅,餘香被雨水衝進磚縫,漸眠不得不提著裙角,以防沾上點點灰燼。
他臉上是明晃晃的嫌惡,薄奚記得,有次他給他喂烤番薯,他也是這樣地嫌棄他手上的臟汙。
這麼一個嗜潔如命的孩子,手上卻沾了數條人命。
鮮血濺臟他的臉,漸眠的臉上沒有半點動容。
他想剖開他的胸膛來看看,漸眠的心是不是冰雪造就的。
他側目看著這個美麗的孩子,惡趣味地開口: “殿下知不知道,晏寧下的蠱是以他自身為禁製。”
尋常蠱蟲是以被下蠱者為禁製,母蠱死,子蠱亦不能獨活。但晏寧給漸眠下的蠱不同,母蠱就算身隕,子蠱依舊能獨活,更不會對被下蠱者產生任何影響。
換句話說,晏寧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他。
漸眠如何不知道,施術者已經死了,但被下蠱的人還好好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想看看,漸眠的心腸是不是如他的所作所為一樣狠毒,哪怕臉上有過半刻的動容,都是為晏寧的真情稍稍安撫。
但是沒有。
薄奚在這張可惡的臉上沒有找到哪怕半分的波動。
漸眠打了個哈切,停了下來。
他看向薄奚,後者會意地蹲下來。
漸眠趴在他的背上,頤指氣使地吩咐: “走快些,孤倦了。”
他細條條的手臂撐著傘,肘腕支在薄奚的後頸上,兩人在雨中趕路,薄奚的步子走的這樣穩。
在登極原著中,傅疏死在了瘟疫劇情線中,自此之後,千裡之堤毀於蟻穴,雪封分崩離析。自然也沒有了關於之後花神祭典的劇情。
但此時漸眠已經知道薄奚在京都城外東西方向布下埋伏,花神祭當日,就是薄奚第一次發動兵變之時。
這一天終歸還是會來。
漸眠垂下眼,他手中的簪子蓄勢待發,正思考著從什麼位置下手才能一擊即中。
既然劇情都能因為他的煽動而改變,漸眠想試試,主角攻的光環禁製會不會被隨之削弱。
“下手的話最好快一點。”薄奚的聲音平穩, “前麵就是宣德門了。”
薄奚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知道那張冷漠的臉上不會有半分動容,他唯一還沒有下手的理由就是在權衡現在的時機。
這隻養不熟的小崽子從未停止過想要將他扼殺於萌芽中的想法,對他而言,本就沒有什麼真情流露,一切皆可利用,一切皆可失去。
薄奚不是晏寧,就算知道他的真正意圖也不會感到被背叛的傷心難過。
他知道的,像漸眠這樣的人隻能被強製鎮壓,溫柔體貼不能叫他知道害怕的。
但他到底疑惑。
究竟是什麼原因,叫漸眠非殺他不可。
正思考間。
他感到背上身體緊繃的人徒然鬆懈了力道。
雨停下來了,漸眠扔掉了傘。
他雙手環在薄奚頸上,身上還有揮之不散的血腥氣。
他平穩的呼吸噴灑在薄奚後頸。
他睡著了。
薄奚背著漸眠回去時,小福子也等在殿門外。
他的聲音很輕,覷了眼薄奚背上的人: “殿下睡了?”
薄奚低應了聲。
幾人想將他從薄奚背上接過,他卻說不要驚擾殿下休息。
他將他抱進了殿,又為他脫了鞋襪和身上沾染雨水的外衣,靜靜地守在榻邊。
小福子屏退了一乾人等,獨自走進來。
他有幾句話想跟薄奚講。
小福子戳了戳他,薄奚跟著他走到屏風後。
小福子: “你與沈驕一同入宮,來了長秋殿又一同侍候殿下,他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吧?”
沈驕帶來的人蓄意刺殺太子殿下,雖說消息被以最快速度封鎖,但在禁庭,本就沒有什麼秘密。
薄奚說知道。
小福子: “殿下如此看重你,你不要讓殿下失望。”他拍拍薄奚的肩,看似關懷,實則敲打: “沈驕一切乃是他咎由自取,不可原諒。”
薄奚上道: “奴必不會叫公公失望。”
小福子自小陪在太子身邊,可憐他幼年失沽,可憐巴巴長到現在,早已將漸眠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是他的掌中珠,手心肉,決不允許殿下受到半點傷害。
薄奚得以脫身時日過已經過半。
小福子說了許多,最後拍了拍薄奚的肩,對他寄予眾望。
眾人早已等在角樓。
沈仰顯得格外急切。平日裡穩健的步伐在見到薄奚時都快了兩步上前: “王君。”
他已經等不及: “我弟弟還被關在傅疏府上。他傷重未——”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葛酉打斷: “沈大公子,如今緊要關頭,還是先說正事。”
他言語點撥沈仰,勸他彆觸王君的黴頭。
誰不知道現在這位雪封小太子是王君的心頭肉,彆說一個沈驕,就算現在雪封國滅,王君大概也會尋個由頭將小太子帶在身邊。
他已經打聽過了,沈驕現今被關押在傅疏的私牢,雖說人是吃了些苦頭,可到底於性命無虞。
沈仰是愛弟心切,亂了頭緒。
他見葛酉阻攔,該說的不該說的,情急之下俱都吐露出來: “殿下是忘了滅國之仇麼?現下竟為的一個玩意兒不管不顧,失了心智了?”
—— “砰!”
薄奚還未說什麼,葛酉就將沈仰一腳踹倒。
他厲聲: “沈仰!你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如果沈仰能夠看明白,就知葛酉此刻冷汗頻頻,他生怕沈仰這張犀利的嘴裡再吐出什麼違逆的話來。
葛酉撩袍在薄奚身前跪了下來: “沈仰魯莽失儀,還請王君降罪。”
薄奚略略垂眸,視線落在葛酉身後。
沈仰緊咬著唇,不肯鬆口。
他是沈驕的親哥哥,父母族人死後就隻有這麼一個弟弟,千嬌萬寵的守護長大,他怎麼能不擔心。
“沈驕一己私欲釀成大錯。”沈仰閉了閉眼: “卑下願代他受過。”
沈仰: “還請王君營救沈驕,留他一條血脈,以慰我父在天之靈。”
沈父本可以帶著沈氏兄弟逃命,卻為了川齊唯一的血脈而自焚於深宮,追兵看見幾人屍身,才相信川齊餘孽早已在大火中死去。
他搬出沈父,無疑就是脅迫薄奚搭救沈驕。
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出去。”
薄奚終於開口: “都出去。”
葛酉為首的幾位重臣等了許久,直至夤夜,才見角樓的殿門被推開。
沈仰一人出來了。
葛酉鬆了口氣。
他快行幾步,張望著向殿內看,卻早不見薄奚的蹤跡。
他問: “王君怎麼說?”
沈仰那張清風霽月的臉上流露出幾分僵硬和尷尬, “是我小肚雞腸了。”
他本以為薄奚會被情愛束縛手腳,從而忘記自己身上的使命。
但他沒有。
他的計劃嚴絲合縫,層層相扣,讓沈仰都為他的冰冷心腸而心驚。
他甚至有些惶恐,這樣的王君,雖有治世之才,卻少有度人心腸,這樣的雷霆手段,對萬民而言,到底是福是禍。
他已經不再懷疑薄奚是否能夠登上王位,報滅國之恨。
他的羽翼已豐,哪怕當日英主,都不見得能有薄奚今日之勢。
劈啪——!
京都的上空燃起絢爛煙火。
花神祭要開始了。
————————
大家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