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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聞楹回到她臨時的家中時, 鹵肉的香味已經飄滿整個小院子裡。

她按照施三娘的指示,將鍋裡的鹵雞爪鴨爪和豬蹄盛入盆中。

做這些活兒的時候,聞楹也沒閒著, 與施三娘聊起關於月城的事。

原來這施三娘自幼死了爹, 娘親便帶著她改嫁到施家。

施家本來就是普通人家,繼父和兩?個哥哥都視她為?拖油瓶, 在她十六歲那年?, 為?了?彩禮, 迫不及待地將她配給大她十幾歲的鰥夫。

原以為?脫離了?施家, 日子會好過些, 沒想到她嫁的男人也是個不成器的, 成日喝了?酒便發瘋, 對她非打即罵。

直到有一天男人喝多了?, 失足跌入河中淹死, 留下施三娘和出生不久的女兒。

這麼多年?,都靠施三娘賣鹵肉, 將孩子拉扯著長?大。

說到動情處, 她泣涕漣漣:“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喲……”

“好了?好了?。”聞楹安慰她道?,“你放心, 我會替你照顧好孩子和生意。”

施三娘抽噎著止住哭聲, 又說起旁的事?情。

至於隔壁家的沈琅,她爹是個教書先生, 沈琅的娘死得早, 在她死後,她爹沒有再娶, 前兩?年?也死了?。

隻留下沈家兩?個女兒,沈妙是個殺豬的, 沈琅是大夫,家境也還算殷實。

沈琅會醫術,皮相好,待人又溫和有禮,也難怪與沈家相鄰的施三娘日漸枯槁的一顆心會死灰複燃。

原來沈妙是個殺豬的,怪不得剛才抱她時,力氣還挺大。

聞楹又問道?:“除了?這些呢?”

施三娘不解其意:“在你們來前,我一直都是老實本分地過日子,除了?賣鹵菜偶爾會克扣斤兩?外,也沒做過什?麼壞事?……”

“我不是問這個。”聞楹哭笑不得,“你在月城這些年?,可曾遇見?過什?麼怪事??”

“咱們月城就是個小地方,從不曾聽見?出過什?麼怪事??”施三娘道?,“而?且,就算天大的事?情,也有城主撐著。”

聞楹:“城主?”

“是啊,月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城主掌管。隻不過她並不常在月城,隻是每隔幾月才會來一次……”

聞楹陷入沉思。

既然這座月城其實是芥子囊中的城池,那麼所謂的城主,會不會就是芥子囊的主人?

不等她問下去,虛掩的廚房門被人推開。

聞楹一驚,忙將變成黃豆的施三娘收入袖中。

卻見?來人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她一臉睡意惺忪,揉著眼?睛問道?:“娘,你在同誰說話?”

“沒有,娘親是在哼歌呢。”對著小孩子,聞楹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你快些去睡吧,娘忙完了?就來陪你。”

小姑娘乖乖嗯了?聲,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在門檻上坐下來,守著她乾活。

好在剩下的活計也不多,聞楹很快就乾完了?,她牽著小姑娘,回到前屋一起睡覺.

翌日天蒙蒙亮,聞楹便被施三娘小聲喚醒。

原來是該出攤賣鹵肉了?。

鮮少有起得這樣早的時候,聞楹痛苦地洗臉穿衣,連飯也來不及吃一口,便將前頭的鋪麵支羅開,擺出新鮮的鹵肉。

眼?下天色微亮,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聞楹坐在攤位後麵,正?小雞啄米般點頭,忽聽到隔壁傳來開門聲。

她抬頭一看,正?是戚斂打開了?醫館的門,在門前灑水淨灰。

她舉止從容,即便是日常的掃灑,看上去也分外賞心悅目。

似感應到身後的目光,戚斂回過頭。

四目相對,聞楹雙眸彎了?彎:“早上好啊師……沈大夫。”

戚斂略微頷首,疏冷的嗓音:“早。”

正?說著話,又有一道?身影走出來,對著戚斂道?:“我到肉鋪去了?,午飯你就隨便炒兩?個菜……”

沈妙話說到一半,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她回過頭,便瞧見?望著這邊的聞楹。

於是,聞楹順理成章地被沈妙瞪了?一眼?。

這沈家姐姐……果真是性情中人。

聞楹識趣地收回目光,抬手揮了?揮鹵肉攤上根本不存在的蒼蠅蚊子。

鹵肉攤的生意向?來不好不壞,過了?大半個時辰,也就來了?兩?三個老顧客。

這時候施三娘的女兒小慧也醒了?,在聞楹替她洗臉梳頭後,便跑到街對角和幾個小孩子抓石子玩兒。

玩了?大半天,小女孩跑回來:“娘,我肚子餓了?。”

聞楹一愣。

她倒是忘了?,原來還有做飯這回事?。

聞楹哪裡會做飯,可小姑娘眼?巴巴望著,她也隻能?硬著頭皮,到後院灶房裡去。

原以為?即將迎來一場和廚房的惡戰,沒想到剛走到門口,便聞見?飯菜的香氣。

隻見?桌上赫然擺著兩?道?菜,還有兩?碗米飯。

一葷一素兩?道?菜滿滿盛在盤中,還被碗蓋了?起來,應是為?了?不讓它?們涼得太快。

“娘親真厲害。”小慧興高采烈地在桌邊坐下,“原來今天這麼早就做好吃的了?。”

眼?瞧著她就要拿起筷子,聞楹一把拉住她的手:“等等,先去洗手。”

又怕她自己洗得不乾淨,聞楹牽著小慧走到外頭井邊,打了?一盆水用胰子給她洗手,順便又重新洗了?一把臉。

這邊院子裡其樂融融,聞楹忽聽到隔壁傳來話聲。

是沈妙的聲音:“鍋裡的飯怎麼少了?一半,你吃過了??”

回答之人,自然是戚斂:“嗯,阿姐回來前,我剛吃完飯。”

聞楹唇角悄然翹起。

她又埋下頭,仔細替小慧清洗指甲縫裡的泥汙。

她這一雙手雖然全是泥,但?洗乾淨後,就變得白白嫩嫩的。

看來施三娘對自己的女兒,的確很是疼愛,從不曾讓她乾過什?麼重活。

既然自己如?今占用了?她的身份,自然也應該好好待她的女兒,當做回報才對。

吃過午飯,聞楹便沒有放任小慧再跑到街上去玩,而?是讓她睡午覺。

等小慧午覺睡醒時,發覺床邊便多了?一樣東西。

是學?堂裡的孩子才會有的書本。

她以前也眼?饞過那些孩子能?去讀書,可娘親說家中沒有錢,無法送她去學?堂。

於是小慧也就乖乖地不再提起這件事?。

眼?下突然多了?本書,小慧興衝衝地拿著它?,到前頭鋪子去找娘親:“娘,你看這本書,一定?是哪位好心的神仙聽到了?我的心願,送給我們的。”

她翻開書頁:“隻不過……這上頭的字,我一個也認不得。”

“是千字文。”聞楹笑著道?,將書接過來一字一句教她,“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小慧乖乖跟著她念了?遍,又想起什?麼:“可是娘從前不是不識字嗎?”

糟了?,自己竟然將這遭忘了?。

幸好聞楹靈機一動:“是……是沈大夫,是她教我的。”

小姑娘眨巴著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聞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雖然隻是一粒小黃豆,但?也還是怪可愛的.

整整一日,小慧都捧著這本書愛不釋手。

臨到睡前,還纏著讓聞楹教她多識幾個字。

聞楹正?教著她,忽然聽到後院的門被敲響。

她出門一看,是昨夜攛掇著她去找沈大夫的女子——這條街的豆腐西施田素素來了?。

田素素手中,還挎著一個竹籃。

她掀開竹籃上頭的布,很是高興地道?:“我試了?試,果真做出你說的那種豆乾來了?,你快看是不是?”

原來白日裡,田素素在隔壁擺攤時,同聞楹抱怨過天氣越來越熱,做出來的豆腐容易發酸。

聞楹便順口提起更易保存的豆乾。

沒想到田素素大半日就試著製出來了?。

看著竹籃裡碼得整整齊齊的豆乾,聞楹心情有些微妙的複雜。

這倒是真真正?正?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田素素可不知道?那麼多,隻追問道?:“那你說這豆乾,該是什?麼吃法?”

聞楹雖然對做飯一竅不通,但?吃食還是記得住:“可以涼拌,也可以和青椒或者蒜片之類的一起炒,和芹菜一起炒也是很香的……”

說著,她靈光一閃:“對了?,還可以放進鹵汁裡鹵煮。”

田素素提這一籃子豆乾,本就是作為?謝禮提過來的。

聽聞楹這樣說,當即讓她試試看。

於是第二日,施三娘往日賣鹵肉的攤鋪,又多了?一樣新菜式——鹵豆乾。

與鹵肉相比,鹵豆乾的價錢要便宜得多,買來下飯下酒也不心疼。

再加上人都是愛嘗新鮮的,便是黃豆變成的人也不例外。

短短半日下來,攤鋪前都圍滿了?人,連帶著鹵肉也被買完。

比聞楹還要高興的人,當然是施三娘。

她同聞楹盤算著,再這樣賣上半個月,就有錢送女兒小慧去學?堂,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扯布給小慧做身新衣裳。

有施三娘打氣,聞楹乾起活來也充滿乾勁,又推出新品鹵土豆,鹵雞蛋。

短短幾日,施家的鹵煮事?業可謂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沒想到生意做得好了?,很快就有麻煩找上門。

這天聞楹正?忙著給人裝鹵豆乾時,忽然有三五人氣勢洶洶地衝到攤位前。

不等聞楹開口,領頭之人一聲令下:“給我砸!”

跟隨他的幾名男子頓時湧上前,將攤鋪上的鹵菜掃落在地,又抄起家夥二話不說開始砸攤鋪。

聞楹見?這幾人目標明確,頓時猜到他們必定?是來找茬的。

她當即恨不得掏出法器,給這幾人狠狠一頓教訓。

可想到這是月城,隻能?按捺下來,衝到前頭大聲問道?:“你們要乾什?麼?信不信我這就報官。”

“報官?”其中一人不屑冷哼,“我兄弟買了?你家賣的鹵菜,回去吃了?上吐下瀉,足足躺了?兩?日才好,你要是報官,也是你這種黑心小販被關進牢裡才對。”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些鹵菜,都是聞楹親手做的,有沒有問題,她自己會不知道??

聞楹活了?兩?輩子,從未與這樣的流氓地痞打過交道?。

見?這些人以為?她是弱女子,越發砸得肆無忌憚,聞楹順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狠狠揮過去:“叫你們住手,都聾了?不成?”

伴隨著她這一聲吼,飛旋的菜刀擦著其中一人的臉過去。

幾人一驚,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

他們沒有想到,往日看上去嬌滴滴的施三娘,何時竟變得這般不好惹了?。

為?首之人臉色沉下來:“好啊,自己賣的東西害人吃壞了?肚子,還想害人是不是?”

說著,他作勢揚起手中的木棍,就要朝聞楹砸過來。

不料木棍揮舞到半空中,他的動作便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截住。

定?睛一瞧,竟是隔壁醫館的沈大夫。

原以為?沈琅不過是女子,力氣大不到哪兒去,那人試著將手抽回來,沒想到竟是紋絲未動。

沈琅,也正?是戚斂冷眼?看向?男子:“閣下口口聲聲說施娘子害你的弟兄吃壞了?肚子,不知他眼?下可在?”

那人被她這樣一問,不由心中一慌:“你、你問這做什?麼?他這會兒不在。”

戚斂似是早已料到他會這般回答,她略微頷首:“不在也無妨,在下這就帶上藥箱前去診治。”

男子哪裡找得出一個吃壞了?肚子的人,當下忙改口,指向?同夥中一位氣色較差的:“剛才是我記錯了?,就是他,原來他就在這兒……”

“是嗎?”戚斂疏冷的目光移過去。

她唇角冷冷勾了?勾:“可是我觀閣下臉色雖差,卻並不似吃壞了?肚子,想必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若是再不好生調養,隻怕撐不過半年?。”

聞言,對方氣急敗壞道?:“你胡說……”

奈何沈琅的醫術,月城的百姓也是知道?的,話說到一半,他的囂張氣焰不禁弱下來:“沈大夫……那你說我該如?何調養?”

話音未落,圍觀的人群傳來哄笑聲。

他們又怎會看不出,這些人分明就是來找茬,隻不過礙於其凶神惡煞,不敢出聲罷了?。

眼?下有沈琅站出來,人群中亦竊竊私語:“光天化日,欺負一個弱女子,真不要臉。”

“就是,也不知是誰家眼?紅施三娘的生意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幾人灰溜溜就想要逃。

戚斂卻並沒有輕易放走他們,而?是伸手攔住為?首之人:“閣下砸壞了?施三娘的攤鋪,壞了?她的生意,害她受了?驚,難道?不應該賠償道?歉?”

對方不以為?然。

這麼多人麵前,給一個女人道?歉,那他的麵子往哪擱?

更何況賠錢?

男子一臉的死豬不怕開水燙:“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施三娘,你要是不服氣,大不了?帶我去見?官好了?。”

聽他這語氣,顯然是不怕見?官的。

聞楹咬牙,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聽見?戚斂悠悠開口:“是嗎?若我記得沒錯,閣下應該是來福酒樓錢掌櫃的侄子?錢掌櫃向?來看重你,想來是舍得出這份錢的。”

此?話一出,恩怨頓時分明。

想必是聞楹鋪子的生意太好,影響到酒樓的生意,錢掌櫃侄子錢萬貫才會來找聞楹的麻煩。

被戚斂揭穿了?老底,錢萬貫臉色一變:“我錢萬貫向?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扯我大伯作甚?”

為?了?酒樓的名聲,他咬牙拋出一錠銀子:“施三娘,這些錢總該賠得了?你的損失吧?”

這一錠銀子,足夠原來的施三娘起早貪黑賣小半年?鹵肉。

聞楹斟酌過後,拿起攤子上的銀錠。

見?狀,戚斂才收手讓幾人離開。

圍觀的眾人中,有些往日與施三娘交好的,紛紛上前安慰她,七手八腳地替她將攤鋪收拾好。

戚斂越過人群,徑直走到聞楹跟前:“你可還好?”

淡淡的嗓音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聞楹搖搖頭,又點點頭悶聲道?:“我沒事?。”

戚斂眉頭微攏。

聞師妹自幼在宗門被嬌養著寵大,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又怎會真的好受?

戚斂安慰的話尚未說出口,便瞧見?她臉上有一道?細細的血痕。

“施娘子請隨我來。”說罷,戚斂朝醫館的方向?走去。

聞楹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田素素已經推了?她一把,小聲道?:“快去呀——”

她回過神,跟上戚斂的腳步。

眼?下醫館裡沒有旁的病人,戚斂帶著聞楹進了?裡間:“聞師妹先坐下。”

聞楹愣愣應聲:“哦。”

聞楹並不知戚斂要做什?麼,直到她用在酒裡浸過的棉布,輕輕擦拭自己的臉龐。

噝——

雖然是施三娘的模樣,但?疼的還是聞楹的肉。

聞楹被疼得齜牙咧嘴,眼?淚在眸中打著轉。

她不禁想要後退,卻被戚斂另一隻手按住了?肩:“聞師妹莫要亂動。”

說話間,戚斂已經將血痕清理乾淨,又塗上一層藥。

“好了?。”她直起腰,叮囑聞楹道?,“傷口今夜應當會結疤,疤痕自己脫落前,不要用手去撕……”

話未說完,戚斂忽覺得腰間一緊。

原來是聞楹冷不丁抱住她,將臉埋入她的腰間。

戚斂不解其意:“聞師妹……”

“啊嗚嗚嗚……”聞楹的哭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道?:“我不想在這裡,我想回去了?……”

她想回家,回到曾經的世界,過自己平穩的日子。

聞楹起初哭得還算克製,但?很快便止不住淚如?泉湧。

戚斂甚至能?夠感覺到,少女的淚水濡濕了?衣料。

是一片冰涼的感覺。

她身形僵住,好半天才抬起手,似是安撫般輕撫她的頭頂:“聞師妹若想回宗門,今夜我便設法將護送你出月城。”

聞楹要回的,並非清徽宗。

少女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伏在戚斂懷中,緊緊貼著她,哭聲嗚咽。

戚斂心中明白,這種時候自己應該安慰她的。

可她離群索居太久,並不知眼?下這般境況,究竟要如?何開口。

她抿緊唇,無端生出幾分懊惱。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30,當前作妖值240∶100000。”

自己都慘成這樣了?,師姐居然還嫌她作妖。

想到這裡,聞楹哭得更傷心了?。

終於,等聞楹哭夠了?,眼?前出現一方潔白的手帕。

哭過之後,聞楹瞧見?戚斂衣服上的洇濕,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多幼稚。

她接過手帕擦臉,試圖轉移話題:“方才那些人,師姐怎麼知道?他們是來福客棧的人?”

戚斂亦正?色道?:“這幾日我暗中探查,已經將整座月城摸清了?十之八.九。”

沒想到戚斂已經探到這麼多,聞楹略有幾分慚愧。

她這些日忙著做生意,連正?事?都忘記打聽了?。

聞楹問道?:“那師姐可曾查清什?麼?”

戚斂點點頭:“若我猜得沒錯,月城的城主行蹤不定?,極是古怪,而?且她每次來時,所居的念月樓更是大有文章。”

“念月樓?”

聞楹正?要追問,忽覺得乾坤袋中似有異動。

她忙取出來,原來是那枚月字木牌上,浮現出幾行小字——今夜子時,至念月樓。

任務

“今夜子時, 至念月樓……”聞楹喃喃道,“這月城為何總與月字脫不開乾係?”

“許是為了思念姓名中有月字的人,這般命名也未必。”

戚斂說著, 也從?袖中取出一枚木牌來。

聞楹定睛一瞧, 兩人的木牌一模一樣,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隻不過木牌上的編號有?所不同。

聞楹一愣:“師姐這木牌是從?何而來的?”

“這幾日城中客棧來了許多修士。”戚斂道, “我趁其中一人不備, 順手拿了他的木牌。”

好一個順手。

修真之人的事, 怎麼能算偷?

正?說著話, 戚斂手中的木牌上, 亦浮現出同樣的字跡。

顯而易見, 這消息還是群發的。

聞楹看向戚斂:“那我們今夜……”

“我喬裝成修士, 去念月樓打探一趟, 聞師妹留在家中即可。”

聞楹識趣地知道自?己沒有?法力, 去了也隻能拖後腿。

她正?要點頭應下,腦海中忽“叮——”一聲響:“請宿主完成當前任務:隨戚斂前往念月樓, 保護她不受重傷。任務獎勵:作妖值+200。”

聽係統這意思, 戚斂今夜若獨自?去了念月樓,會遭受重傷?

聞楹將?嘴邊的“好”字咽下去, 搖搖頭道:“不行, 師姐若是一個人獨去,我……”

她原是想說自?己放心不下, 可這個理由似乎太過生硬。

思及至此, 聞楹眨巴淚水尚未乾涸的雙眼:“我一個人留下來害怕。”

戚斂抿唇不語,顯然是在思考她的話。

“方才那些人有?多凶神惡煞, 師姐也是瞧見了的。”聞楹趁機添醋加油,“萬一師姐不在, 夜裡他們又來找我的麻煩……師姐你?帶上我好不好,我保證不會添亂。”

說著,她鼻尖輕輕吸了吸。

她眼睫上掛著淚珠,哭過的鼻頭是紅通通的。

戚斂心中明白,自?己應該狠心拒絕她的。

可她眸光低垂,瞧見聞楹好不可憐的模樣,應允的話不覺脫口而出:“好。”

頓了頓又道:“不過聞師妹記得跟住我,切莫到處亂走。”

“嗯。”聞楹重重點頭,她破涕為笑,拉住戚斂垂在身側的手,“我就知道師姐最好了。”

少女的掌心和她的聲調一樣,軟得不像話。

戚斂指尖輕輕一顫,旋即不大自?然地掙開?她的掌心,淡淡嗯了聲。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0,當前作妖值250∶100000。”

聞楹已經對突然增加的作妖值見怪不怪。

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有?些惡劣的想法——若是自?己再做些更冒犯戚斂的事情,不知這作妖值會波動成什麼樣子?

可惜眼下時機不對,隔壁的攤子還等著聞楹收拾。

她隻得先起身回去,在鄰裡的幫忙下,重新?整理好被砸壞的攤鋪,又安慰嚇得直哭的小慧.

很快,就到了夜裡。

聞楹清點好乾坤袋中的法器,便坐在院中等戚斂到來。

不多時,一道修長挺直的身形越過院牆,悄無聲息地落到聞楹跟前。

戚斂開?口:“聞師妹。”

此時,她已經服下化?形丹,變成陌生的修士模樣。

“師姐。”同樣喬裝過的聞楹迎上去,“你?大半夜消失,可會被沈妙發現?”

“我在她的飯菜裡放了迷藥,她應當能一覺睡到天亮。”戚斂亦問道,“小慧呢?”

“她向來睡得沉,夜裡不會醒。”聞楹道,“而且我在床頭放了守護她的法器,想來也不會出事。”

戚斂頷首:“走吧。”

聞楹忽覺得兩人的對話,怎麼像是偷摸著偷情……

她搖了搖頭,將?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從?腦海中搖出去,忙跟上戚斂的腳步。

此時夜深人靜,月城中家家戶戶已熄了燈睡覺。

唯獨街上數家客棧的大門依舊敞開?著,夜風中簷下燈籠晃晃悠悠,慘白的燈光下,無數修士從?客棧中魚貫而出。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的是常服,有?的是門派的衣袍。

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這些修士像是遊魂般,自?顧自?朝念月樓的方向走去,並?不與誰攀談。

是以街道上滿是人,卻全無一點聲息。

聞楹眼尖地瞧見,其中竟然還有?清徽宗的弟子。

她不由得背後一涼,拉住了戚斂的衣袖。

感覺到袖間一緊,戚斂並?未出聲,隻是放緩了腳步。

不多時,走在前頭的修士停下來。

聞楹抬頭一看,隻見眼前一座數丈高的樓閣,飛翹簷牙下掛著六角宮燈,燈火熠熠,好一番輝煌燦爛的景象。

樓閣大門處的匾額,正?寫著念月樓三個大字。

修士們都默不作聲地候在大門處,隻聽得有?一位悠揚的女聲叫號:“三十六。”

有?一位男修站出來,將?手中的木牌交給她。

女子看過後,放他進去了,又接著念道:“三十七。”

沒想到進入念月樓,居然還是按照木牌上的號數來。

可自?己與師姐的牌號並?不挨在一處,豈不是要分開?了?

聞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到身旁戚斂低聲道:“聞師妹等我片刻。”

說罷,戚斂後退幾步,隱匿於人群中。

聞楹回過頭去,已看不清她究竟在何處。

前頭女聲依舊在叫號,數字越來越大:“……一零零七,一零零八,一零零九……”

眼瞧著就要喊到聞楹手持的一零一二號,戚斂回來了。

“一零一一。”

戚斂走上前,將?木牌遞給喊號的女子。

聞楹跟在她後麵,趁機打量這位女子。

隻見她身著素裙,長發攏在耳後,用一隻玉簪盤起。

她模樣平平,身上並?無修士的靈氣,瞧著約莫是凡人,或許就是這月城裡的人。

女子接過木牌,看了戚斂一眼,便放她進去了。

緊接著的聞楹亦是如此。

聞楹跨過門檻,瞧見前頭的戚斂走得很慢,似是刻意在等她。

她快步跟上去,兩人隨著人群,走進念月樓中。

樓中烏泱泱儘是修士,一眼望去,有?數千人不止,裡頭亦是雅雀無聲。

隻見大殿的正?中央,搭起半丈高的圓台,圓台前頭擺著一口青銅鼎,鼎身篆刻著繁複花紋,以及聞楹看不懂的字樣。

接著陸續又進來了數百名修士。

等到不再有?修士進入,又出現幾位身著簡約的女子,將?入口處的銅門重重關上。

尋常的女子,並?不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聞楹這下確定,她們應當也是黃豆變成,專供幕後之人差遣。

這頭銅門關上,隻見有?四名女子抬著一座貴妃榻放到圓台中央,又在榻上鋪好軟墊,再仰頭看向前方另一道大門:“稟城主,都布置妥當了。”

“知道了。”

女子懶洋洋的嗓音回響在大殿之中。

這道聲音一起,四周的修士此刻皆活過來般,烏泱泱跪倒在地:“恭迎城主——”

聞楹亦忙跪倒在地。

空氣之中,似有?暗香漂浮過來,聞楹低著頭,隻聽見似有?人緩緩走出來坐到貴妃榻上。

依舊是那位女子道:“都起來吧。”

聞楹起身之際,忙偷偷瞧高台上看了一眼。

沒想到月城的城主,竟是一位身形婀娜,嗓音曼妙的女子。

可惜她麵上戴著一張鏤空金麵具,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叫聞楹看不清她的模樣。

女子身上穿著廣袖黑袍,衣袖和裙擺處的金線閃爍耀目,暗藏著幾分危險的味道。

和聞楹想象中的場景不大一樣,她並?未說什麼慷慨激昂的台詞,而是直截了當道:“開?始吧。”

開?始什麼?

不等聞楹反應過來,周圍的修士已陸續排著隊走上前。

隻見他們拿著乾坤袋,將?裡頭的銀錢靈石,連同金銀珠寶全都取出來,鄭重其事地放入圓台前那口青銅大鼎裡。

看上去,像是在虔誠地進貢。

不一會兒,青銅鼎竟已被靈石銀錢,和各樣的法寶填滿,至於裝不下的,全都堆積在鼎足四周。

大殿四周火光曜曜,照得這些寶物?金光閃閃。

一時間,聞楹像是誤入了妖龍的洞穴,一不小心瞧見它掠奪而來的財寶。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聞楹渾水摸魚,放了幾樣最不值錢的法寶進去。

光是這一項儀式,足足耗費了半個多時辰。

青銅鼎四周,已經被金銀珠寶堆成一座小山。

修士們陸續站回原位。

坐在貴妃榻上的女子看向青銅鼎,似是滿意地輕輕點頭。

她吩咐一旁應是侍女的女子:“將?無垢鏡呈上來。”

“是。”

侍女轉過身,打開?另一人手中早已備好的赤金寶箱。

箱蓋一打開?,赫然間澄光盈室。

聞楹隱約瞧見,寶箱中似乎是一麵圓鏡。

貴妃榻上的女子起身走上前,纖細指尖施展出靈力,全神貫注地將?那麵鏡子從?寶箱中托出來。

無垢鏡在靈力的托舉下,逐漸漂浮在半空中。

女子又掐了道法訣,將?鏡子翻了個麵,換成鏡底麵向著圓台底下的人群。

不知道是不是聞楹的錯覺,她的動作看上去竟有?些費力。

“師姐。”聞楹挨著戚斂,悄聲問道,“這位月城城主,她的修為厲害嗎?”

戚斂眸光一閃:“看上去……應當是金丹前期的修為。”

金丹期的修為……那為什麼原文裡,會害得戚斂身負重傷?

無論如何,自?己都應該小心應付才行。

說話間,原本?巴掌大的鏡子也逐漸變大,最後變得有?一人高,立在圓台之上。

隻見那位月城城主收起手,她站在高處,目光居高臨下地掃過殿中修士。

聞楹忙鵪鶉般低下頭,避開?與她對視。

“老規矩,都一個一個來,不可又何人遺漏。”說罷,女子坐回貴妃榻上。

她半倚在榻上,任由侍女開?始叫號:“一。”

站在最前頭的修士走上前,在鏡子前……準確來說,是鏡子背麵停了片刻後,又下去了。

接著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聞楹看得有?些迷糊。

難道這月城城主費這麼大的工夫,在芥子囊中建一座城,就是為了將?這些修士召集過來照鏡子?

而且這鏡子的背麵,能照出什麼來?

終於,到了第?二百六十三人時,聞楹知道了答案。

那是一位女修。

她走向鏡子的腳步,似乎有?些遲疑。

原本?隨意靠在榻上的月城城主睜開?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她。

眾目睽睽之下,女修無處可躲,終究一步步挪到鏡麵前。

從?始至終沒有?反應的無垢鏡,在這一刻驀地浮現黑霧。

霧氣從?鏡底的花紋間滲出來,猶如一根根飛舞的藤蔓,朝站在前方的女修襲去。

女修倉皇轉過身,顯然是想要逃開?,不成想她剛逃出幾步,緊隨而至的黑霧已纏繞住她的身軀,將?她舉到半空中。

“救命……”女修拚命掙紮著,“放開?,你?這魔物?快放開?我……”

月城城主已然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覺醒之人?”

話音未落,她猛地抬起手。

也不知她用的是什麼法術,聞楹瞧見有?晶瑩的白色光點,從?那位女修身上一點點被剝離抽走。

而女修的反應也從?起初的掙紮,化?作服從?。

她麵上的痛苦反抗,到最後隻剩麻木的平靜。

而大殿中目睹這一幕的數千名修士,都不曾有?絲毫反應。

黑霧重新?回到鏡中,失去支撐的女修向下墜去。

月城城主並?未放任她摔落,而是用靈力作為緩衝,讓她落到地麵。

女子緩緩走到她身前,她俯下身,指尖勾起女修的下巴:“還記得你?是誰嗎?”

女修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像是個木頭人般:“屬下,是城主的子民,誓死願為城主效忠。”

聞楹意識到不妙。

看上去,這月城城主能夠控製人的思維,而這麵鏡子,就是為了監測被控製的人是否覺醒。

那她和師姐上去一照,豈不是就露餡了?

聞楹側頭看向戚斂。

戚斂亦朝她看過來,用僅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聞師妹放心,你?不會有?事。”

聞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事,但按照原劇情,你?可是傷得不輕啊師姐。

胡鬨

“一零零一。”

“一零零二。”

……

號數離得?越來越近, 聞楹一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她悄然?側頭朝戚斂看去,隻見她神色自若,似乎並?不擔心即將發生的事。

聞楹捏緊手中被折起來的符紙。

這?張符紙, 是方才戚斂趁人不備塞給她的, 並?讓自己拿好。

聞楹並?不知這?符紙是做什麼的,隻是乖乖地捏著它。

“一零一一。”

終於, 號數輪到?了戚斂。

她緩緩走上前, 亮出?木牌後, 站到?無?垢鏡前。

聞楹生出?的冷汗幾乎快要將掌心那張符紙濡濕。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高台上的戚斂, 見她鎮定如常, 原以為她必定是有自己的辦法。

卻沒想到?下一刻, 劍身錚然?出?鞘, 冷光刺亮了聞楹的雙眼。

大殿之中頓時騷動?起來。

月城城主驟然?起身, 可惜為時已晚。

在她動?手阻攔之前, 戚斂無?視鏡底朝她襲來的黑霧,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持劍刺向無?垢鏡。

劍式迅猛猶如閃電, 金丹期修士磅礴的靈力彙聚其中。隻聽得?哐一聲巨響, 無?垢鏡破裂成無?數的碎片,黑霧亦在此?刻煙消雲散。

月城城主原本曼妙的嗓音裡夾著一絲怒意?, 她的殺氣毫不遮掩:“好大的膽子, 竟敢來我的地盤撒野,就怕你有命來, 沒命回?去。”

說話?間, 女子已出?招朝戚斂攻去。

不僅僅是她,還有圓台下數以千計的修士皆在她的操控下, 向著戚斂逼近。

攻來的人越來越多,戚斂躲閃回?擊之際冷然?道:“妖邪之輩, 人人得?而誅之,又有何懼?”

她這?般無?謂的態度,顯然?是激怒了月城城主。

女子冷笑:“管你是何人,今夜我定要碎了你的魂,以儆效尤。”

說罷,她一揮手,又是一批修士湧上前來。

“師姐——”

見戚斂已暴露身份,聞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取出?早已備好的法器,正要出?手相助,不成想戚斂左手驀地變出?一張符紙。

戚斂一手持劍格擋四麵八方的殺招,她來不及多看聞楹半眼,隻麵平如湖地念出?法訣:“乾坤否泰,日月虧盈,破——”

聞楹掌心的那張符紙,突然?間開始發燙。

她攤開掌心,卻見符紙騰地一下燃起來,灰燼籠罩在自己身旁。

月城城主亦是察覺到?角落裡的異樣,正與戚斂鬥斡的她分身無?術,隻高聲吩咐修士:“攔住她——”

然?而話?音未落,聞楹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

聞楹不知發生了什麼。

短暫的黑暗中,她聽見念月樓中殺伐之聲逐漸減小,化?作樹葉嘩啦作響和流水潺潺的寧靜。

她睜眼之際,隻見月色下是一片蔥蔥鬱鬱的樹林,林間溪水靜靜流淌。

聞楹驀地意?識到?什麼:“這?裡……”

好像是她和戚斂追隨木牌來到?月城時,路過的山林。

所以自己已經離開了月城?

一定是戚斂那張符紙的作用。

原來她早已做好刺破無?垢鏡的打算,才會給自己一張符紙,讓聞楹趁亂脫逃。

聞楹手中備好的法器,頓時失去了用武之地。

這?就是戚斂說的自己不會有事?

聞楹的確是沒事了,可她呢?

不行,她要回?去幫師姐。

聞楹朝前走出?幾步,又驀地停下來。

可是……月城在哪個方向?

正一籌莫展之際,眼前陡然?一道彩霞般的赤光亮起。

刺眼的光亮之中,她聽見一聲清越的啼鳴,羽翼閃爍著華光的朱雀停在聞楹身前:“主人快上來,我帶你去找她。”

“絳繎?”聞楹喜出?望外,“你能夠化?形了。”

“嗯。”絳繎脆生生道,“隻是還不能維持太久,主人我們?快出?發吧。”

聽到?它這?樣說,聞楹忙手腳並?用地爬到?朱雀背上。

待她坐穩之後,朱雀一揮翅膀,飛到?高空之中。

等飛到?高處,月色之下的山林便看得?分外清晰,聞楹瞧見遠處的城池,不等她開口,絳繎已飛奔過去。

耳畔風聲呼嘯,絳繎帶著聞楹飛過山間,再度進入月城,朝著念月樓的方向直奔而去。

早已過了子夜時分,城中一片寂靜,唯獨念月樓燈火輝煌。

看守著念月樓的修士遠遠瞧見一隻朱雀迤邐而來,當即迎上前要攔,卻被聞楹用法器一一擊開。

絳繎配合著她,躲開那些修士的攻擊後,又徑直撞開雕花窗戶飛入樓中。

大殿之中,正是一場惡戰。

聞楹一眼瞧見被眾人圍在圓台中央的戚斂。

雖然?戚斂是易容後的模樣,但眼下鏖戰正酣,她的衣袍和發絲無?風自動?,竟無?端生出?幾分原文後期修真界人皆景仰畏懼的劍聖風采。

隻見戚斂手持長劍,劍波如同凝霜橫掃而過,擊退一波湧上前的修士。

奈何這?些修士法力雖不敵戚斂,但因著她並?未出?手傷他們?的性?命,是以他們?被擊倒後,又不知疲倦地潮水般再度湧上前。

四麵八方皆是被操縱的修士,戚斂無?處可避,唯有全力迎戰。

聞楹遠遠地瞧見,操縱著修士的月城城主退到?後方半空中,她雙手翻轉掐訣,一團黑色霧氣在她掌間凝聚。

聞楹喃喃道:“那是……”

朱雀也驚詫道:“主人,竟然?是魔氣!”

越純粹的魔氣,黑霧便越濃。

而月城城主手中的魔氣,濃得?如同不見底的深淵,足以將世間任何的光亮吞噬。

自從魔族被仙族封印在噬骨淵後,仙凡兩界殘存的大多是渾濁不清的魔氣,能夠釋放出?這?般純粹的魔氣,這?女子究竟是何方人物?

不等聞楹多想,隻見她雙手一推,那團魔氣便自後方朝戚斂偷襲而去。

卑鄙——

聞楹忙將準備好的法器砸過去。

不曾想魔氣來勢洶洶,竟連她接二連三扔出?去的法器也一並?吞噬。

眼瞧著那團魔氣離戚斂不過半丈遠,此?時她卻被那些修士纏住不得?分身,聞楹心急如焚,遠遠飛過去朝戚斂伸出?手:“師姐,快上來。”

戚斂抬眼之際,隻見少女乘著朱雀撞開人群,直直朝她飛過來。

燈火幽暗的念月樓中,無?數張麻木僵冷的麵孔,唯獨她雙眼亮如星辰,焦急在神色在此?刻生動?得?猶如一朵怒放的芍藥。

身體比大腦先行一步,在聞楹飛至眼前時,戚斂朝她伸出?手。

抓住了——

聞楹緊握著戚斂的手,眼前身影一晃,她便已躍起來落坐到?她後方。

眼瞧著那團魔氣朝那些被操縱的修士撞去,身下的朱雀卻猛地振翅高飛,仰頸長鳴後,吐出?一團火球與魔氣相撞。

朱雀精魄與魔氣狠狠撞到?一處,刹那間兩兩相抵,震出?一圈光波。

四周的修士被光波震倒在地,不過並?未有人受傷。

唯獨釋放魔氣的城主似是受到?反噬,嘔出?一大口血。

聞楹長舒一口氣:“乾得?好,絳繎。”

“保護主人,是絳繎的職責。”朱雀嗓音稚嫩,“我說過的主人,我可比魂蝶厲害多了。”

聞楹啞然?失笑,摸了摸它的腦袋。

她讓朱雀趁亂帶著兩人從念月樓離開.

朱雀帶著兩人朝城外飛去。

誰知眼瞧著飛到?月城邊緣,一道透明的光忽然?亮起,罩在月城四麵八方。

身後戚斂驀地出?聲:“是結界。”

說著,戚斂飛身持劍朝結界砍去,沒想到?它竟是紋絲不動?。

聞楹試著用法器破開,依舊不見絲毫效果。

這?突然?出?現的結界,想來也隻能是月城城主不知用什麼法器布下的。

這?時朱雀開口:“主人,我好像快要維持不住靈身了。”

正說著,聞楹感覺到?身下朱雀突然?間消失。

失去了朱雀支撐,聞楹猝不及防朝下墜去,失重感猛然?襲來。

“啊——”聞楹失聲驚叫,下墜之際胡亂揮手,試圖抓住點什麼。

一隻長指骨節分明的手,緊握住少女的手腕,將她穩穩抱入懷中。

戚斂一手托著聞楹的後背,另一隻手托在她腿彎處,將她打橫抱起。

她出?聲道:“念月樓的人隻怕很快就會找來,我們?先回?沈家再說。”

不知為何,聽到?戚斂平靜的聲音,聞楹卡到?嗓子眼兒的一顆心,又落回?原位。

她點點頭:“好。”

事不宜遲,戚斂沒有放下她,而是就這?樣抱著聞楹,在屋宇樓閣間穿梭,最後悄無?聲息地回?到?沈家,進入沈琅的寢房中。

直到?這?時,她才將聞楹放下。

腳尖落到?實地,聞楹來不及問?戚斂下一步該如何,外頭已傳來一陣喧囂嘈雜。

“開門,開門。”家家戶戶的房門都被用力敲響,“城主有令,都將門打開,都快些開門!”

巷中傳來犬吠聲,熟睡中的月城百姓被吵醒,難免抱怨道——

“誰啊?這?大晚上的,吵吵鬨鬨做什麼?”

“還要不要人睡覺了……”

然?而打開門,瞧見外頭凶神惡煞的官兵,屋子裡的人當即嚇得?魂飛魄散,規規矩矩站到?一旁,任由官兵進屋搜查。

沈妙也不例外。

今夜她睡得?分外沉,被官兵的敲門聲吵醒,隻得?托著疲憊的身軀去開門。

路過院中時,她不禁朝沈琅房中看了一眼,又嘀咕著道:“奇怪,阿琅聽見敲門聲,為何沒有反應?”

這?般自言自語著,她上前打開院門。

隻見門外手持長.槍的官兵鐵青著臉,惡聲惡氣地問?道:“你們?家中的人都在嗎?”

沈妙一愣,忙應聲道:“在的在的,不知各位官爺有何貴乾?”

“叫他們?都出?來,有事要問?。”

聽官兵這?樣說,沈妙回?身走到?沈琅門前,敲響房門道:“阿琅,快些醒醒……”

屋子裡沒有應聲,卻傳來凳椅應聲倒地的動?靜。

幾位官兵狐疑地對?視一眼,為首之人走上前。

沈妙見狀,忙上前要攔:“官爺使不得?,我家阿琅好歹也是女兒家……”

“城主要搜人,管你是男是女,隻要是可疑之人,都不許放過。”

那官兵這?般說著,將沈妙揮開,一腳踢開了寢門。

在他身後,手持火把的官兵魚貫而入。

原以為會瞧見什麼可疑的行跡,卻見紗帳之後影影綽綽,身形纖阿的女子正將外衫披上,百般驚恐躲藏道:“大人這?是作甚……”

這?時,另一人起身擋在她身前,清冷嗓音道:“莫怕。”

她又側頭看向外頭:“不知幾位大人夜闖民宅,所為何事?”

聽見兩人的聲音,沈妙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施三娘,阿琅,你……你們?……”

官兵看向沈妙:“她們?兩人是誰,怎麼睡在一張床上?”

“回?官爺的話?,睡在外側的是民女的妹妹沈琅,躲在裡頭的那個是……是隔壁……”

沈妙有些難以啟齒。

紗帳後的女子輕笑一聲:“沈姐姐真是好生奇怪,你我這?麼多年相鄰而居,莫非你還聽不出?我的聲音?”

沈妙一咬牙:“是隔壁的寡婦施三娘。”

此?話?一出?,二人為何會睡在一張床的緣故已不言而明。

官兵們?麵麵相覷。

其中領頭之人道:“把紗帳掀起來。”

一隻修長的手,自裡頭掀起垂落的紗帳。

官兵看清兩人的模樣。

官兵中也有認識兩人的鄰裡,他出?聲道:“稟大人,的確是沈琅和施三娘。”

“大人……”施三娘小心翼翼地從沈琅背後探出?頭來,“可是出?什麼事了?”

“這?種事情,豈是你們?能打聽的。”對?方頓了頓又道,“城主的念月樓今夜鬨了賊,凡是遇見過可疑之人的,都要向官府稟告。”

“大人原來是為著這?個。”聞楹作勢拍了拍胸口,“嚇得?奴家方才以為,夜裡與人私會是罪行,要被抓到?官牢裡去呢。”

那官兵冷哼一聲,又意?識到?不對?勁:“你們?兩人,分明都是女子,何來的私會?”

施三娘輕笑一聲:“大人真是少見多怪,這?世間種種姻緣,皆因人之有情而起,女子亦是人,為何不能互相喜歡?”

說著,聞楹纖細的手臂勾上戚斂的脖頸處,將下頜搭在她肩上。

她認真扮出?不甘寂寞的小寡婦,指尖輕輕摩挲著身前之人的臉龐:

“大人不妨出?去打聽打聽,這?街頭巷尾,誰人不知我施三娘鐘情於沈大夫,好不容易今夜勾到?手,偏叫你們?壞了好事。”

幾名官兵叫她說得?啞口無?言。

“那方才的動?靜……”

“還不是大人們?來得?突然?,奴家急著穿衣裳,才不小心將春凳勾倒了。”

聽到?她這?般說,眾人方才注意?到?,倒落在地的果然?是床頭放衣裳的春凳。

官兵們?再無?法盤問?什麼,隻得?在屋子裡逡巡一圈,連床底都沒放過。

沒有查出?什麼可疑蹤跡,他們?隻得?退了出?去。

紗帳後傳來施三娘妖嬈的聲音:“對?了,隔壁我家孩子一個人睡得?正香,勞煩大人們?一會兒莫要嚇到?她才好。”

待官兵走後,沈妙心有餘悸的關上院門,又再次走到?沈琅門前。

她看了床榻上依舊挨在一起的兩人一眼:“你、你們?……唉!”

沈妙活像種的白菜被豬拱了的農婦,恨恨一跺腳。

聞楹演上了癮,在她麵前更不必收斂。

她指尖輕輕勾著沈琅的下頜處,口吻挑釁道:“沈姐姐放心,從今往後,我必定會替你好好照顧沈大夫……”

不等沈妙作何反應,身前的戚斂卻忽地握住她作亂的手:“莫要胡鬨。”

這?話?聽上去是沈琅說給施三娘,隻有兩人心知肚明其中的意?思。

戚斂這?樣說,聞楹卻沒有乖乖聽話?。

要知道方才這?一小會兒,作妖值可是怒漲了五十個點。

“沈大夫……”右手被戚斂握著,聞楹便伸出?左手指間在她後背輕輕劃過,“你的心跳好快啊。”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50,當前作妖值350∶100000。”

沈妙發出?一聲世風日下的長歎,索性?眼不見為淨地離開了。

聞楹忽然?想到?什麼,問?係統道:“我已經完成保護戚斂的任務,為什麼這?個作妖值沒有算上。”

係統默了一瞬:“戚斂身上負傷,宿主並?未完成任務。”

一人一機對?話?間,戚斂已然?起身,與聞楹拉開一段距離。

她神色晦暗不清:“人都走了,約莫今夜不會再回?來……”

不等她說完,床上的女子卻已拉住戚斂的衣袖:“師姐,你受傷了?”

傷口在左手手臂處,是一道劍傷。

若不是聞楹問?起,隻怕戚斂自己也不曾察覺。

聞楹拉著她的手,非得?要給她上過藥後才肯離開。

戚斂拗不過她,隻得?點燃燈後在床畔坐下,解開衣裳讓她上藥。

沈琅是個大夫,不曾乾過粗活重活,肌膚細膩如玉。因此?她手臂那道不深不淺的劍傷,看上去便分外猙獰。

聞楹不覺呼吸一緊,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傷口處。

戚斂身軀微微僵住。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0,當前作妖值360∶100000。”

頭回?聽見作妖值增加,聞楹不但沒有高興,而是頓時手足無?措問?道:“我……我弄疼師姐了嗎?”

戚斂抿唇,眸中漆黑如墨:“不會痛的。”

“師姐莫要誆我……”聞楹有些低落道,“你再厲害也是人,怎麼可能不會痛?”

說著,她取出?上好的靈藥,細心地為戚斂擦拭。

戚斂透過沈琅這?具身體,隻感受到?少女呼出?的熱息,如春日裡細嫩的柳枝拂過。

默了片刻,戚斂忽地開口:“我並?非誆騙聞師妹,你可知何為歲寒蠱?”

歲寒

歲寒蠱, 聞楹隱約記得原文中提到過,是女主戚斂的金手?指之一。

此蠱乃是戚斂幼年時,她的母親在她體內種下。

正?所謂“歲寒, 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 歲寒蠱寓意著鬆柏般的韌性,將其烙於元神之中, 在作戰時念訣喚醒此蠱, 可以屏蔽痛覺。

聞楹想起她乘著朱雀趕到念月樓時, 戚斂正與數千名修士廝戰得不知疲倦。

怪不得那時候的她, 看上去不似自己熟悉的師姐, 卻像是一柄沒有感情的劍。

聞楹微微愣住:“所以……師姐早就做好自己會受傷的準備?”

戚斂垂眸:“月城城主既然能操縱上千修士, 自是不容小覷……”

聞楹心中驀地生?出無端惱意, 打斷她的話道:“既然師姐明知自己會受傷, 為何?也不要我留下來幫忙?”

虧得她還這般雲淡風輕的語氣!

不等戚斂作何?解釋, 聞楹想也不想地握住她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戚斂長睫猛地一顫, 卻並沒有收回手?。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20, 當前?作妖值380∶100000。”

她就要作妖!

聞楹咬下去後並未鬆開,直至戚斂出聲提醒:“聞師妹……”

她這才抬起頭, 冷冷道:“原來師姐並不是傻子, 也還曉得痛。”

戚斂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聞楹。

雖是施三娘的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透露出的, 卻是獨屬於少女的生?氣。

就像一隻發了惱的小獸, 並不知如何?宣泄自己的怒意,隻得色厲內荏地胡亂咬人。

“眼下這是沈琅的身體。”戚斂淡淡後, “聞師妹若是不解氣,待我回到原身後, 任你咬個夠。”

誰要咬個夠,她又不是小狗……

聞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怒氣似乎太大了些。

是啊……

她為什?麼要生?氣,戚斂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好,更何?況反正?她日後是會成為劍聖的大女主,就算受再?重的傷,也不可能要她的命。

聞楹心中亂糟糟的,她思來想去,隻能將這歸之為雛鳥情結。

在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晚,便是與戚斂睡在一張床上。

百花村被偷襲時,是戚斂護住自己。

出了人命的破廟外,是她用法術遮掩住死者的屍身,讓自己不再?害怕。

亦是她布下結界,護聞楹安危。

寒毒發作時,也是她喂血相救。

聞楹冷的時候,有戚斂為她擋風,餓的時候,有戚斂為她端來熱粥。

不知不覺間,戚斂在她眼中,早已並非任務對象那麼簡單。

聞楹是真心拿她當師姐。

所以在被符紙送出月城的那刻,她才會急著回去找她。

與係統的任務無關,隻是因?為她值得。

聞楹抿了抿唇,嗓聲有些發悶:“我不咬你,我隻要師姐答應我一件事?。”

“聞師妹但講無妨。”戚斂頷首,“隻要我能夠做到……”

“你當然可以做到。”聞楹道,“我要你答應我,往後再?遇到這般的境地,不可以拋下我,自己一個人去抗。”

戚斂沉默不語。

聞楹又道:“師姐你放心……我不會托你的後腿,我有好多法器,還有朱雀和魂蝶,我可以幫你的……”

聞楹到這世上,本就是為戚斂而來。

戚斂定定看著她,沒有再?多言:“好。”

聞楹眸間終於浮現一絲笑意。

戚斂亦不覺勾了勾唇角,忽覺得視線中一片空白?,身形搖搖欲墜。

聞楹忙扶著她和衣躺下:“師姐你沒事?吧?”

戚斂閉了閉眼:“我無事?,不過是驅用歲寒蠱之後元神波動,休息一夜便好,聞師妹先回吧。”

聞楹見她麵色如常,她沒有多想:“好,那師姐你好生?休息。”

雖說聞楹幫助戚斂,不隻是因?為係統的任務,但回去的路上,她不忘與係統討價還價:“我覺得作妖值,你還是應該給我的。”

“很抱歉宿主,由?於任務失敗,您無法獲得作妖值。”

“任務是保護戚斂不受重傷,要不是我去得及時,帶她躲開月城城主偷襲那一招,隻怕她會傷得更重。”

聞楹道,“就算不能得到全部?的作妖值,那你打個折扣總行吧?”

係統似乎被她的話說動,沉默片刻後再?次響起:“叮——恭喜宿主作妖值+120,當前?作妖值500∶100000。”

沒想到討價還價竟然成功了,聞楹喜出望外。

看來這係統,也並非它的電子音般冷酷無情。

聞楹趁機與它攀談:“誒,我說你們係統……平時會和同行交流嗎?你經曆過什?麼有趣的世界沒有?”

“請宿主不要提問和任務無關的問題。”

得,剛才算是白?誇了。

說話間,聞楹已走回施三娘的院子裡,她直奔寢房,便瞧見小姑娘呆呆坐在門?檻上,手?裡還抱著自己給她買的那本《千字文?》。

“抱歉啊……是娘回來晚了。”聞楹一把?將她抱起來,“方才官兵嚇到我們家小慧沒有?”

小慧在她懷中搖搖頭,又朝後頭院子瞧去:“娘,沈大夫沒有送你嗎?”

聞楹臉上的笑意刹那消散。

是啊,戚斂雖向來不善言辭,對自己的照顧卻是無微不至。

今夜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以她的性情,定是會將自己送回房中。

可她既然連送她回來的精力都沒有,又怎麼會是簡單的元神波動?

聞楹將小慧放回床上:“你先睡覺,我突然想起有事?去找沈大夫。”

小慧乖乖點頭,自顧自蓋上了被子。

聞楹來到院子裡,輕車熟路地爬上牆邊的木梯。

她翻過院牆,小心翼翼地落入沈家院子裡。

戚斂房中燈光已熄滅,幸好今夜月色夠亮,聞楹借著月光摸到房門?。

吱呀——她推門?而入,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師姐?”

戚斂並未應她,黑暗中似乎有若有若無的低語聲。

聞楹走得近了,方察覺到是戚斂在喃喃自語。

“師姐?”聞楹並未聽清她說了些什?麼,隻伸手?朝她觸去。

不成想手?剛伸到半空中,便被一隻長指骨節分明的手?握緊。

眼下戚斂肌膚的溫度,似乎燙得驚人。

這時,聞楹終於聽清她說的什?麼:“娘……”

聞楹:……

又是突如其來的無痛當媽。

“師姐你認錯人了……”

聞楹下意識想要將手?抽回來,誰料反被握得更緊。

床上的戚斂似陷入夢魘之中,隻自顧自喃喃道:“不要再?哭了娘親,是斂斂不好,是我沒有好好練劍,不能替……爹爹報仇……”

夢魘

聞楹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戚斂, 聽她一聲?聲?喚著?娘親,神色間流露出幾?分怔忪。

戚斂滾燙的長指,依舊緊緊抓著她的手。

她往日清冷的嗓音有些許沙啞:“歲寒蠱不痛的, 娘親彆哭……斂斂不怪娘親……”

原來在戚斂的記憶深處, 她在被種?下歲寒蠱時,依舊掛念著?她的娘親。

聞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隻能試探著?去觸碰戚斂的肩:“師姐, 你醒一醒……”

床上之人非但沒有?反應, 反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娘親不要走, 娘親……”

正當聞楹一籌莫展之際, 朱雀驀地出聲?:“主人, 她看上去應是元神受損了?。”

元神受損?

修士的元神, 是她修煉的根基, 根基一旦受損, 修為自然也會跟著?搖搖欲墜,怪不得戚斂會意識模糊成這樣子。

她問絳繎:“那你知道該怎麼才能讓她醒過來嗎?”

“辦法是有?的。”絳繎道, “不過要先進入她的靈境之中, 喚醒她的意識後,讓她自行修複。”

聽上去, 就像是進入因夢魘不醒的人夢境中, 告訴她這不過是一場夢,好讓她醒過來。

聞楹先前的確進入過戚斂的靈境, 不過那時候師姐意識清醒, 主動施法讓她進靈境看了?一眼。

可眼下境況大有?不同,她又該如?何進去?

沒辦法, 隻能碰運氣試一試了?。

聞楹在床畔坐下,她低聲?喚戚斂道:“師姐?”

月光幽冷, 照在戚斂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

她依舊雙眸緊閉,薄唇不安地抿緊,似陷入夢魘中難以自拔。

“師姐……師姐,我並非旁人,我是聞楹,是你的小師妹啊。”

聞楹一遍遍低聲?喚著?,隻求戚斂能夠睜開眼看自己一眼,隻要一眼就好。

握住她的那隻手時而鬆開,時而又再?度握緊,像是戚斂在現實與夢魘中掙紮。

聞楹索性與戚斂十指相扣,她欺身?上前,嗓音軟得不能再?軟:“師姐,你剛剛不是才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拋下我獨自一人去抗嗎?”

終於這句話,似是將?戚斂從夢魘中拉扯過去。

她長睫顫了?顫,緊閉的雙眼費力睜開,看清眼前之人:“娘……聞師妹?”

聞楹眸子倏然一亮。

她用力點頭:“是我,我是聞楹。”

見戚斂體力不支,似乎下一刻又要昏睡過去,聞楹忙趁熱打鐵:“讓我進入你的靈境好不好,師姐?”

“我說過的,我會一直在你身?旁幫你……”

話音未落,聞楹隻覺得腰間被一隻手臂攬緊。

她順勢跌入戚斂懷中。

隻見戚斂臉色蒼白,唯獨一雙眸子漆黑如?旋渦。旋渦之中,連同月光清輝一並被吞噬。

“師姐——”

不等聞楹將?剩下的話說出口,身?前之人扣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按到枕上。

戚斂另一隻手抱緊她的腰,不由分說壓過來,將?額頭貼上聞楹的額間。

眼前白光一亮,進入戚斂靈境前,聞楹隱約聽見她沙啞的嗓音:“好。”.

依舊是水聲?潺潺,餘暉在波浪間漾開。

聞楹這回來時,見到的卻並非先前那般桃花落滿湖嶼的春日之景。

滿眼樹木蕭瑟,生出幾?分肅殺之意。

和?上回相同,她向?前飄了?一會兒,瞧見一座小島。

桃花樹下,卻不見釣魚的青年和?稚女。

不等她靠近,竹屋之中,忽地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驚得竹林之後白鷺成群飛起——

“是娘親不好,娘親不該給你種?下這歲寒蠱,都是娘親的錯……”

“娘親……不要哭,斂斂知……知道,娘親是想要我早日……為爹爹報仇,才會這樣做。”

女童稚嫩的嗓音中,透露著?奄奄一息的虛弱。

“縱然是報仇,殷家殺了?我的夫,也該是我去報仇才對?。”女子悲從中來,惡狠狠道,“你不過是一個孩子,何苦要折磨你……”

“娘親……”

不等女童再?安慰她,一道女子身?影從屋子裡?衝了?出來。

已走到門口的聞楹下意識讓開,不成想女子似沒看到她一般,徑直越過她衝到門外。

聞楹恍然意識到,這是戚斂的靈境,旁人無法瞧見自己。

方?才那位失魂落魄的女子,想必正是師姐的娘親。

聽兩人方?才的對?話,眼下正是戚斂被她種?下歲寒蠱的時候。

這樣一想,聞楹快步走入房中。

屋子裡?一共三間,她循聲?來到戚斂所在的屋子裡?。

第一眼,她並未瞧見戚斂。

直到再?走近些,她方?才看到,蜷縮在木床角落裡?發抖的小小身?影。

這時候的戚斂,還不過六七歲年紀。

被種?下歲寒蠱的小女孩神誌不清,一聲?聲?喚著?娘親。

聞楹雖不知被種?下歲寒蠱是怎樣的感覺,但見眼下小女孩汗水打濕了?長發,麵色白得如?同一張薄紙,便知她必定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她眸間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師姐……”

小女孩依舊抱緊雙臂,不停地打著?寒顫。

正當這時,女人折返回屋了?。

“娘……”女孩循聲?費力抬起頭,“娘親不要哭了?,真的……一點都不痛。”

女子臉上淚水幾?近乾涸,她並未走近床邊,而是取出一個錦囊。

“這裡?頭,是十粒辟穀丹。”她道,“你每日吃一粒,等我十日後回來。”

小戚斂疑惑地睜開眼:“娘?”

女子咬咬牙,眸間浮現一絲狠厲:“若是我沒有?回來,你就要記著?,你的爹娘都是被仙道盟主殷威揚殺死的。”

說罷,她轉過身?邁開腳步。

小戚斂似乎明白她要去做什麼,強行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娘親不要……”

誰知剛踉蹌著?走出不到幾?步,她身?形晃了?晃。

“師姐——”

聞楹來不及去接,隻見小小的戚斂已經摔倒在她娘親身?後。

女子腳步一頓,卻並未回頭。

“娘親不要走……”小戚斂伸出手,捏緊她的衣擺,“斂斂會好生練劍……日後替爹報仇,斂斂一定會做到……”

“我等不了?,也不願再?等了?。”女子沒有?回頭,隻冷冰冰道,“你爹的仇,我要親自替他?去報。”

說罷,她義無反顧地向?前邁出。

“娘親——”

小戚斂匍匐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門口。

順著?她的背影望去,門外是一座孤墳,點燃後的紙錢在飛中熊熊燃燒,灰燼肆意飛舞。

女子走後不久,還是小女孩模樣的戚斂在悲痛交加中昏死了?過去。

聞楹長歎一口氣。

幸好在靈境之中,她還能夠觸到她的身?體。

她將?小女孩抱回床上時,隻覺得她的肌膚滾燙。

等聞楹找到毛巾,用水浸濕後拿回來,戚斂渾身?卻又變得寒冰般滲涼。

聞楹隻得將?毛巾擱到一旁。

她便是想喂她吃藥,裝藥的乾坤袋卻沒有?一並進入靈境中。

況且……若這是師姐的記憶,本就無人來幫她。

六七歲時的小戚斂,早已沒有?了?爹爹,又被娘親拋下,隻能靠自己熬過歲寒蠱帶來的痛。

聞楹就這樣等啊等啊,等到在床邊睡過去。

她冷不丁聽到床上傳來動靜,睜眼一看時,才發覺天已經黑了?。

小戚斂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點燃了?油燈,又從錦囊中取出一粒辟穀丹,麵無表情?地嚼碎咽下去。

然後,她回過頭來冷冷盯著?聞楹:“你是誰?”

沒想到師姐既然能看到自己。

那可真是太好了?。

聞楹:“我是你的師妹,你……你信嗎……”

她的聲?音不自覺低下去。

這樣的話,隻怕就連傻子都不會信。

小戚斂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她拿起桌上的劍,朝外頭走去。

“師姐……”聞楹忙追上去,“你等等我。”

記憶

小戚斂聽見聞楹的話, 卻並未回頭。

聞楹追出去時,便瞧見月色之下,她正在念訣禦劍。

聞楹猜到她是想要去找她的娘親:“師姐不要……”

然而用不著她阻攔, 剛被種下歲寒蠱的小戚斂身體虛弱, 根本無法禦劍飛起。

非但?如?此,她身形晃了晃, 因為體力不支, 又?一次摔倒在?地?。

唉……

聞楹長歎一口氣, 走過去將她扶起來。

尚存一絲意識的小戚斂掙紮著從她懷中?站起, 她緊繃著臉, 再度試圖禦劍。

一次又?一次, 靈劍浮到半空中?卻又?重?重?墜地?。

直至小戚斂耗儘所有力氣, 昏倒在?地?。

至於聞楹的勸阻, 全都被她直接當成耳旁風無視。

聞楹沒想到, 幼年形態的師姐,竟然比現在?自己認識的她更要倔強。

她將小戚斂抱回屋裡時, 隻覺得她真是輕得過分。

也不知多久沒有吃飯了。

就這樣守了一夜, 翌日正午,小戚斂才醒過來。

聽見她起床的動靜, 本就睡得極淺的聞楹忙抬起頭。

想到靈境中?的小戚斂興許是不認識自己, 才會對她百般疏離,聞楹端出自認為最溫柔的笑:“你醒了?你餓不餓, 想吃什麼東西嗎?”

這回, 小戚斂終於沒有無視她。

她側過頭,唇線抿了抿:“你……是心魔嗎?”

心……魔……

這一刻, 聞楹終於繃不住了。

她猛地?湊上?前,臉龐抵到對方眼前。

她並未察覺到小戚斂刹那身體緊繃的戒備, 隻伸出手捏住對方的左臉,從牙縫裡擠出那兩個字:“心……魔?”

“師姐寧願猜測我是心魔,都不願相信我是你的師妹,嗬,在?你心裡,果然從來都不曾信任過我。”

小戚斂眸中?閃過一絲疑惑,在?她出手要將她擊開前,聞楹已鬆開手,自顧自轉過身,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過了半晌,她回過身來自言自語:“罷了,看在?師姐什麼都不記得的份上?,姑且原諒你這一回。”

又?問道:“你餓了嗎,想吃什麼?”

這樣奇怪的人,的確不像是心魔。

戚斂沒有與她多言:“不必。”

她又?拿著劍走出屋。

聞楹忙跟上?。

這一回,小戚斂倒是沒有再試圖禦劍離開。

她隻是一遍遍練著劍,倘若累了,便歇上?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繼續練劍。

她瞧上?去麵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聞楹曾幾度擔心過戚斂會倒下,不成想她咬著牙這般撐了半日。

直至晌午時分,小戚斂才收起劍,朝屋子裡走去。

聞楹原以為她是要歇息,沒想到她竟又?坐到竹席上?,開始盤腿打坐。

……

怪不得在?修真界,大多要年過半百的人才能達到金丹期。而戚斂在?十三歲那年,便已經是金丹期修士。

與其說她是天才,倒不如?說她自幼便在?將自己錘煉成一柄劍。

眼下不是感歎這些的時候,聞楹走上?前,她沒有隱瞞,倒豆子般一口氣說明自己的來意。

小戚斂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再度闔上?眼。

很?顯然,自己被當成了騙子了。

聞楹黔驢技窮,再無計可施。

精疲力儘的她躺到竹席上?,索性一睡解百憂。

等聞楹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

窗外?照舊是小戚斂練劍的身影。

在?想到喚醒師姐的好辦法前,聞楹肚子餓了。

她原是打算隨便在?屋子裡找點吃的,卻發現根本沒有吃食。

竹屋之中?如?同寒窟般清冷,除了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並無多餘的家?具。

唯一的煙火氣,便是桌上?擺放著的香爐,蝙蝠紋銅爐裡插著三根燃香,而香爐的對麵,正是一張牌位和牆壁上?的畫像。

牌位上?赫然一豎排字——戚蓮生?。

畫像中?的男子青衣束發,大抵就是戚斂的父親戚蓮生?。

聞楹沒有多看,又?摸進了廚房。

沒想到一進廚房的門,她便被迎麵而來的灰塵嗆得連咳了幾聲?,剛走出幾步,又?被蛛絲罩到臉上?。

聞楹隻覺得似乎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從自己臉上?爬過。

“啊——”

聞楹驚叫著後退,拚了老命將蜘蛛從身上?抖下來。

“你在?做什麼?”

身後傳來小戚斂的聲?音。

聞楹用笑容掩飾尬意:“那個……我餓了,想借廚房用一用。”

“不用找了。”小戚斂道,“廚房裡沒有吃食。”

聞言,聞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臉愁容地?坐到椅子上?。

一半是為自己要挨餓憂愁,另一半卻是為了小戚斂——

聞楹分明記得,上?回來到師姐的靈境,竹屋炊煙嫋嫋,女子呼喚著父女倆回屋吃飯。

現在?廚房裡卻布滿蜘蛛網,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看來,自從戚斂的爹爹去世後,她的娘親沉溺在?悲痛和仇恨之中?,便再也不曾做過飯,隻是用辟穀丹度日。

視線中?冷不丁出現一隻不大的手,手指之間夾著半粒黑糊糊的藥丸。

這是……辟穀丹?

聞楹猛地?抬起頭,卻見小戚斂神?色有些不大自然道:“我隻剩九粒辟穀丹,無法分你太多……”

“我明白。”聞楹粲然一笑,接過那半粒辟穀丹咽下去,“多謝師姐。”

小戚斂看了她一眼,又?出門練劍。

眼下離天黑還早,聞楹想了想,還是找來一隻竹竿,走進結滿蜘蛛網的廚房裡。

……

兩個時辰後,終於將廚房打掃乾淨的聞楹已經累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她看了眼窗外?依舊在?月色下練劍的小小身影,顧不得勸她早些歇息,便自顧自倒在?竹席上?睡過去。

翌日醒來,見到小戚斂時,聞楹開口問的照舊是那句話:“你餓不餓,想吃什麼嗎?”

“不必。”大抵是察覺到她沒有敵意,小戚斂麵色自然地?同聞楹說話,“我有辟穀丹。”

聞楹:“你還在?長身體,不吃東西隻吃辟穀丹怎麼行?”

小戚斂沒有回答她,已經拿著劍走出去。

對於她的不冷不熱,聞楹已經習以為常。

罷了。

至少她沒有將自己趕走,已經算很?好了。

一番自我安慰過後,聞楹在?屋子裡打著轉找到一根魚竿。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聞楹強忍著惡心,在?泥地?裡挖出幾條蚯蚓當做魚餌,掛到魚鉤上?開始釣魚。

一整個上?午,小戚斂在?練劍,聞楹在?優哉遊哉地?釣魚。

大抵是水中?魚兒不少,沒想到還真叫她釣到大大小小十幾條魚。

聞楹看著這些魚,一時有些許犯難。

大的魚她可不會處理?,至於手掌大小的……有了,就全都煎成小魚乾吧。

還好廚房裡盛油的陶罐蓋著蓋,也不知這些油放了多久,但?看上?去應該還能用。

聞楹點燃柴火,看鍋中?的油開始冒泡後,便將洗乾淨的小魚放進去。

沒想到小魚剛入鍋,油鍋頓時劈裡啪啦地?炸起來。

聞楹忙拿著鍋蓋當盾牌,左右閃避。

眼瞧著放下去的第一條魚快要煎得焦黑,她才想起將火減小。

沒想到抽出灶中?的乾草,一不小心火星落到柴堆裡,柴堆頓時燃起來……

聞楹左支右絀,這頭澆水滅火,那頭還掛記著鍋裡快煎成碳的小魚乾。

直到小戚斂到來。

比起手忙腳亂的聞楹,她顯然要鎮定得多,先是用水滅了火,再將灶中?的火勢減小。

聞楹頂著灰頭土臉,用筷子將魚乾從油鍋裡撈出來,試著嘗了一口:“呸呸呸……”

味同嚼碳。

小戚斂看了一眼油鍋,又?看了一眼盆中?洗淨的小魚。

“師姐……”聞楹生?怕被她趕出去,“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隻是……”

小戚斂一言不發轉過身,走出了廚房。

聞楹原以為她這是眼不見為淨,沒想到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

在?她手中?,還有一雙剛劈開的竹子做成的竹筷。

接著,小戚斂夾起盆中?的小魚,放入油鍋裡。

真奇怪,怎麼到她手下,這油鍋就不炸了。

聞楹來不及多想,見眼下的戚斂還是小小一隻,炸魚時都得踮起腳看灶台,忙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張小板凳,放到她腳邊。

小戚斂看了聞楹一眼,唇線抿緊。

聞楹臉上?端起一絲討好的笑。

小戚斂踩到板凳上?,開始有條不紊地?煎魚。等小魚雙麵煎至金黃,再將它們夾出來。

聞楹又?從櫥櫃裡翻找出一罐椒鹽粉,灑到小魚乾上?後,拿起它一口咬下去。

嘎嘣脆,真好吃。

她又?拿起一條小魚乾,湊到小戚斂嘴邊:“師姐也嘗嘗。”

小戚斂卻彆?過臉道:“我有辟穀丹。”

聞楹:彆?以為我沒看見你偷偷咽口水了。

她又?勸了幾句,小戚斂卻放下竹筷:“你自己吃,我練劍去了。”

唉……果然無論是長大後的師姐,還是小時候的師姐,想勸她吃點東西都一樣難。

不過想到自己不用靠辟穀丹硬撐了,聞楹心情?又?晴朗起來。

轉眼,又?是來到靈境的第三日。

聞楹將頭天剩下的大魚刮鱗洗淨,燉了一鍋魚湯。

第四日,她從米缸裡扒拉出半碗米,熬了一鍋粥,就著在?水裡吊起來的螃蟹蒸後吃。

第五日,隨便摘點野菜,炒炒也能吃。

到了第六日,聞楹竟然靠設下的陷阱,捕到了一隻肥雉雞!

這可是肉啊……

整整半日,聞楹都心情?愉悅地?哼著小曲兒,燒水殺雞拔毛,懷著虔誠的心情?將它清洗乾淨,最後眼巴巴地?守著小戚斂練劍。

憑借聞楹那能夠將廚房炸掉的廚藝,是無法順利做出飯菜來的。

這幾日全靠有小戚斂踩著板凳幫忙下廚。

日落時分,小戚斂收起了劍。

不等一臉狗腿的聞楹開口,小戚斂已猜到她心中?所想:“今天要我做什麼?”

聞楹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炸雞,你會做嗎?”

小戚斂略帶疑惑地?看向她。

聞楹咽了咽口水,比劃著給她解釋:

“就是……先給雞肉碼上?料,然後再沾上?麵粉糊,再滾一圈麵包糠……沒有麵包糠也行,多沾些麵粉放進油鍋裡炸,炸得金黃酥脆……”

小戚斂喉間也咽了一下,她麵色如?常:“我知道了。”

戚斂宰雞塊放調料的時候,聞楹就在?一旁調麵粉糊。

等到將一切備好,做炸雞這種事,自然就輪到小戚斂上?了。

至於聞楹,便不近不遠地?坐在?桌邊,忙了半日的她雙手搭在?桌上?,將下半張臉埋在?手臂間,終於得以休憩片刻。

今日是個晴天,秋暮的風不冷不燥,從窗戶間吹入,輕拂聞楹的臉龐。

油鍋裡發出滋滋聲?響,是炸雞塊翻滾的聲?音。

聞楹昏昏欲睡地?等著,終於等到小戚斂將盛著炸雞的盤子放到她麵前。

“好香啊……”聞楹嗅了嗅道。

她顧不得燙,雙手撚起一塊炸雞,一口咬下去。

又?香又?脆,雖然和從前吃的有些差彆?,但?聞楹已經滿足得快要飛天了。

囫圇一塊炸雞吃進肚子裡,聞楹就像流浪在?外?的遊子終於找到了家?,一時間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看向站在?桌子對麵的小戚斂,拿起一枚炸雞遞到她的嘴邊。

小戚斂喉間動了動,卻強撐道:“不用,我有……”

“知道你有辟穀丹。”聞楹打斷道,“可這是炸雞,全世界最能讓人快樂的東西,辟穀丹怎麼能比得上??”

小戚斂有片刻的遲疑,在?她依舊要開口拒絕的那刻,聞楹忙趁機將炸雞送到她嘴裡。

唇齒之間,是久違的滋味。

小戚斂就像是被人用法術定住了般,隻木然地?慢慢吃著那塊炸雞。

見她麵無表情?,聞楹不覺屏住呼吸:“怎麼了,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

話未說完,隻見小戚斂用力將嘴裡的食物咽下去。

大抵是太久沒有吃過東西,她咽食的動作竟有些生?疏,眼中?還有晶瑩閃爍,像是被噎出來的淚花。

接著,她又?伸出手,拿起一塊炸雞,簡單地?咀嚼幾下後,將它咽入肚中?。

聞楹看得傻了眼,忙勸她道:“慢點吃,還有很?多呢。”

然而小戚斂像是聽不見般,隻拚命往嘴裡塞食著炸雞。

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操控著她的動作,叫她停不下來。

聞楹忙給她端上?一杯水,又?將盛著炸雞的盤子扯開:“不行,你不能再這樣吃了……”

話音未落,她瞧見淚水從小戚斂的臉龐滾落。

聞楹一愣。

被種下歲寒蠱,痛不欲生?那一日,小戚斂沒有哭。

被娘親拋下時,她亦沒有哭。

彼時聞楹還暗自感慨,師姐當真是好生?堅強,小小年紀便能扛得住身體還有心靈上?的痛。

仔細想來,哪裡有什麼堅強,不過是無依無靠,隻能咬著牙強撐罷了。

聞楹抿了抿唇,眼底流露出一絲心疼。

不等她出聲?安慰,小戚斂驀地?開口:“先前你說……日後我會是清徽宗弟子,你是我的師妹,都是真的嗎?”

“真得不能再真。”見她主動提起此事,聞楹生?怕她不信,“你要不是我的師姐,我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氣留在?這裡?”

“那你能告訴我,我的娘親她還會回來嗎?”

按照原文的設定,戚斂的娘親是在?她八歲那年才被殷家?人殺死的,雖不知其中?都發生?了什麼,但?現在?離那段劇情?還有幾年。

聞楹點點頭:“她會回來的。”

小戚斂黯淡的雙眼微微亮起:“那我呢,我有沒有修成大道,替我爹爹報仇?”

聞楹被問住了。

按理?來說,女主為父報仇,殺死宿敵這種情?節,應當是小說裡的大爽點,可她卻記不得原文有過這段劇情?……

見戚斂眼中?亮起的光暗了幾分,聞楹忙道:“有的有的……你不但?會殺死殷威揚,為父報仇,而且將來還是很?厲害的修士,能夠成為劍聖那種……”

聞言,小戚斂看向她的眼神?,卻流露出幾分疑惑:“若我成為了劍聖,為何還會元神?受損,需要沒有法術的你來救?”

聞楹也不知該怪自己這張嘴跑太快,還是怪小戚斂的反應太快。

她語無倫次地?找補:“現在?你才在?金丹期呢,成為劍聖還要幾十年……”

話還沒說完,聞楹也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既然成為劍聖還要幾十年,那自己又?是如?何知曉的?

真是越說越漏洞百出,聞楹索性沉默裝死。

小戚斂顯然也沒有相信她的話,她平靜地?開口:“無論如?何,姐姐,謝謝你。”

說罷,她已起身拿起劍,再度出門練劍去了。

隻留下聞楹石化在?原地?——等等,師姐方才叫她什麼?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是姐姐吧?

戚斂居然叫了她姐姐……可惜靈境中?沒有留影石,否則聞楹定要將這一幕錄下來。

聞楹起身,快步追上?小戚斂,厚顏無恥道:“那個,方才你叫我什麼來著……我沒有聽清,能不能再說一遍?”

小戚斂冷冷看了她一眼。

聞楹才不怕呢。

她現在?已經發現了,這小戚斂看著雖然不好惹,但?和靈境外?的師姐一樣,也是心地?善良。

她沒忍住伸手,又?掐了掐小戚斂的臉蛋:“叫一聲?,就再叫一聲?嘛,你吃了我的炸雞,再叫我一聲?姐姐也不算虧……”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50,當前作妖值550∶100000。”

……

來到靈境第六日,這頓炸雞,是聞楹吃得最開心的一天。

到了第七日,她卻什麼都沒吃。

因為小戚斂的娘親回來了。

女人渾身是血,身上?的衣裳也沾滿泥汙,她回來的時候,小戚斂正在?練劍。

背對著她的小戚斂察覺到來人,回頭後忙收劍向前飛奔而去:“娘親——”

誰知剛跑到女人跟前,迎接她的並非懷抱和關切,而是女人布滿傷疤的手,猛地?掐緊她的喉嚨。

女人狀若瘋癲,她失魂落魄地?冷笑:“我殺不了他,今生?今世,我永遠都不是他的對手……是我沒有用,白白送過去叫人羞辱。”

“蓮生?……”她目光迷離,喚著亡夫的名字,“是我沒用,連替你報仇都做不到。”

“咳咳……”小戚斂在?她掌心掙紮著,“娘親,是我,我是斂斂。”

女人眸中?閃了閃,手掌微微鬆開,似清醒了幾分:“斂兒?”

小戚斂的氣息逐漸虛弱:“咳咳……是我,娘親……”

“是你啊……”女人輕聲?似自語,“你爹爹活著的時候,在?這世上?最愛的人便是你了。他對你很?好的,好得有些時候,我都……”

她頓了頓,俯下身看向小戚斂:“他對你那樣好,可你什麼時候才能給他報仇呢?”

小戚斂的身軀微微顫抖著,她竭力保持鎮定:“我會的娘親,你不在?這些時日,斂斂每日都有認真練劍,總有一天我會……”

“總有一天……”女人厲聲?打斷她的話,“你不是天生?劍骨嗎?為何卻連我教?給你的焚月劍法都總是練不好?”

“娘親……”被她掐緊喉嚨,小戚斂隻能一字一句費力擠出聲?,“斂斂……會練好劍法,給爹爹報仇,斂斂會聽娘親的話,好好練劍……”

女人臉龐有淚水淌下,她掐在?小女孩喉嚨處的手絲毫沒有鬆開:“殷威揚修為蓋人,便是我偷襲他也隻落得個失敗的下場,等你報仇……怕是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

而且,她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了。

“你說我是不是死了,就能再見到你爹爹了?”提起愛人,她臉上?浮現一絲柔和的笑。

“不……”小戚斂搖頭,“娘親不要……不要拋下斂斂……”

“你沒有娘親會孤獨,難道你爹爹在?地?底下就不孤獨了嗎?”女人惡狠狠道,“你幾時變得這樣自私?”

小戚斂似是被她問住,說不出話來。

女人繼續喃喃自語:“可是娘親若是死了,留下你一人在?這世間該怎麼好呢?”

她很?快想到辦法:“不如?我們娘倆兒,一起去地?底下和你爹爹團聚好了,到時候……我們還是一家?人……”

說話間,她另一隻手也掐住她的脖頸用力收緊。

小戚斂宛如?一隻瀕死的小獸,她低聲?求饒:“不要……娘親……”

女人的雙手越收越緊。

起初小戚斂還能求生?反抗,但?不一會兒,她似是放棄了掙紮,雙手無力垂下去。

“師姐——”聞楹在?一旁早已急得團團轉,卻沒有辦法。

聞楹想過將女人推開,觸到她時卻隻碰了個空——她隻是存在?戚斂記憶中?,並非實實在?在?的人。

女人卻依舊如?同著了魔般:“不要怕……很?快就不會痛了。”

哐當一聲?,小戚斂握在?手中?的劍落到地?上?。

有了——

聞楹忙拾起地?上?的劍,她拔劍出鞘,將劍柄塞到小戚斂手中?:“師姐,快反擊啊——”

“不……”麵色煞白的小戚斂吐出一個字。

即便奄奄一息,她依舊不願意傷害自己的娘親。

聞楹可管不了那麼多。

這本就是靈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況且……就算是真的,就算她是戚斂的娘親,也無權決定她的生?死。

“師姐。”聞楹繼續催促道,“拿起劍,殺了她,我說過的,這都是假的。”

小戚斂沒有反應。

聞楹咬了咬牙,她伸出雙手,包住戚斂的手握緊劍柄。

接著,她抬起她的雙手,向前舉起了劍。

小戚斂似猜到聞楹要做什麼,她瞳孔猛地?一顫,觸電般想要後縮:“不要——”

可惜為時已晚。

聞楹舉著劍狠狠向前一刺——

……

靈境在?這一刻,徹底破碎。

秘藥

視線中一陣白光閃過, 聞楹從靈境回到現實當中。

眼前是雙眸閉闔的戚斂,而她的手臂依舊攬在自己腰間。

聞楹稍稍一動,反被攬得更緊。

床榻之間是淡淡的苦澀藥味, 和獨屬於戚斂的冷竹香。

聞楹正?不知所措之際, 好在此時戚斂也醒了過來。

看清近在咫尺的臉龐,她微微一愣:“聞師妹?”

“師姐, 你終於醒了。”

聞楹伸出手, 朝她的額頭探去。

感覺到?戚斂額間滾燙的溫度已經退去, 聞楹鬆了口氣。

少女指尖柔軟, 落到?肌膚之上, 帶來略微酥.癢的觸感。

戚斂眸光閃了閃, 她不動聲色地後?撤幾分, 鬆開攬在聞楹腰間的手。

此時, 她已憶起?了靈境中發生的一切。

戚斂抿了抿唇:“方才……多謝聞師妹。”

聞楹愣了愣:“我逼著師姐持劍……師姐不怪我?”

“為何?要怪?”戚斂淡淡道, “聞師妹不曾做錯什麼。”

她非但沒有做錯事,反而將?她從?那暗不見天日的噩夢中拯救出來。

幼年的戚斂會意識到?靈境中的一切都是假的, 並非僅是因為聞師妹讓她持劍殺死娘親。

更是因為她心底清楚, 在那樣的絕境之中,不該有第三個?人出現, 拯救已經絕望到?失去反抗的自己。

戚斂一向寡言, 眼下她的元神才剛穩固,更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

聞楹亦是沉默, 腦海中回想著自己在靈境中瞧見的一幕幕。

在此之前, 她知道幼年的戚斂過得並不好,卻從?未料想過她會經受那樣折磨。

失去愛人的娘親, 把年幼的女兒當?成?複仇工具,甚至想要殺死她一起?殉情……

這樣的至親, 師姐可曾怨過?

人非聖賢,應該也是有的吧。

隻不過在這怨氣凝成?之前,戚斂的娘親便死在仇敵殘忍的殺伐之下。

已經死去的人,又如何?能對她有怨?

“師姐……”聞楹試探著開口,“可想要再見她一麵?”

戚斂眸中微動,卻並未出聲。

聞楹見狀:“師姐若是不想見她,那就算了……”

“我想要見她。”戚斂驀地出聲,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青色的錦囊,“這是我唯一留下的與她有關?的東西,有勞聞師妹。”

聞楹識得,這正?是幻境中,裝辟穀丹用的錦囊。

原來師姐一直都留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