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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端

不, 一定是她的錯覺。

那條蛇不是走了嗎?怎麼還會?回來,還是說又有旁的蛇來了……聞楹好不容易回醒的理智,再度幾近崩潰。

她忍不住懷疑——上天莫不是要故意作弄自己, 給了她希望, 卻又?要給她更?無儘的絕望。

這一回,聞楹甚至開始了自暴自棄。

也罷, 總歸她身為魔物?, 不可能真的被一條蛇弄死, 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胡思亂想之際, 那東西已經爬到?她臉畔。

聞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一回的蛇倒是沒有先前那般拖延, 想必它是盯準了自己的脖頸, 打算直接從最脆弱的位置下口。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 卻遲遲沒有到?來。

卻有什?麼冰涼的東西, 滴到?她的唇瓣上。

該不會?是這條蛇饞出了口水吧, 嘔——聞楹胃中在翻江倒海,倒恨不得這蛇給她個痛快, 直接咬死自己得了。

她動彈不得, 隻能任由那一滴滴落下的液體,沿著?唇線緩緩侵入自己的唇齒間。

意料之外, 並不是什?麼惡心?的味道, 卻似是某種?花果的汁液,甘甜之中又?帶著?淡淡的苦澀。

甘甜逐漸在舌尖淡去, 那苦澀卻愈發濃烈, 充斥在口腔之中。

苦意從舌尖蔓延開,聞楹不由得皺緊眉頭, 眼睫也跟著?顫了顫。

等等……自己好像可以動了?

聞楹垂在身側的手指試探著?動了動,竟當真感受到?柔軟而?又?帶著?點硬茬的草尖戳在指腹。

柔軟的肌膚被刺痛, 聞楹的手臂下意識向旁邊避開——她居然真的能動了!

聞楹陡然睜開雙眼。

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漫天?紅霞,暴雨過後的蒼穹之上每一片雲都鑲著?金邊,西邊烏金沉墜,雲層中透出縷縷日?落光輝。

聞楹無暇欣賞這美景,她隻是渾身一激靈,猛地坐起身來。

環視四周,卻並未看到?意料之中,任何屬於蛇的影子。

她重重舒了一口氣——莫不是先前與那條白蟒相處過,導致她稀裡?糊塗做了一場惡夢?

不等她再細想,身下的草地忽然發出嗡鳴般的振動。

這動靜從神樹的方向傳來,聞楹側過頭一看,原來是遠處的孟雲追正好破開了乾坤樹的結界。

結界的碎片,被她釋放出的魔氣毫不留情吞噬。

而?孟雲追自己緩步上前,站到?銀白色的乾坤樹下,從袖中取出一枚深藍色玉瓶。

她看著?眼前的神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隨後緩緩打開瓶蓋……這時,一團黑霧迅雷之速朝她手中的玉瓶落過來。

在玉瓶即將?被掠走的那一刻,孟雲追忙側身躲閃而?過。

看見來人?居然是本該昏睡不醒的聞楹,孟雲追眼底流露出一絲詫異:“姐姐?”

“你不能這樣做。”聞楹猜出孟雲追的意圖,“你可知神樹一旦被毀,神境便再也無法生出靈氣,仙凡兩界就必定會?發生大亂。”

孟雲追愣了愣。

旋即,她輕聲笑了:“姐姐莫不是忘記,你我本就是魔界中人?,倘若仙凡兩界當真大亂,隻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況且,孟雲追本就是為此而?來。

乾坤樹開花千年難得一遇,此時神樹會?將?所有靈氣用於滋養這朵神花,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好不容易等到?的大好機會?,一旦摧毀乾坤樹,便能夠給予仙界重重一擊,又?怎能輕易放棄?

聞楹眼中流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從前在她眼中,孟雲追在魔界所有不堪的手段,都是為了活命,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可如今,自己竟從她的語氣中,感受到?幾分迫不及待的興奮。

原來……她早已真正適應了魔族這個身份。

隻是自己還停留在從前罷了。

“所以……仙界大亂之後,魔族接下來就要趁虛而?入是嗎?”聞楹的呼氣聲似歎息,“你可曾想過,若是走到?這一步,到?時候會?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無辜的人?喪命?”

她輕輕抬起手,指尖飛出的幽藍魂蝶,幻變成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狗模樣。

孟雲追眸光微動,似被它勾起了什?麼回憶。

“我記得那條狗的名字叫做小花。”聞楹道,“它被人?摔死的時候,你哭得傷心?。”

孟雲追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姐姐。”

她的語氣依舊雲淡風輕:“現在這樣就很?好,沒有人?敢再做出這樣的事來。”

聞楹輕哂:“對你而?言的確是過去,可一旦仙凡兩界大亂,這便是許多無家可歸之人?的將?來。莫說是狗,他們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護住。”

那也是他們活該!

誰叫他們生在無依無靠之家,又?沒有本事,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弱者隻能淪為盤中餐……

這樣理所當然的念頭,孟雲追卻並不會?對著?聞楹道出來。

她唇角依舊掛著?笑,乖巧的模樣:“世間從古至今,多的是無家可歸之人?,他們自會?去尋出路,姐姐又?何必為不相乾的人?憂心??”

“倒是仙族從未容下過你,對你百般欺淩,這些人?便是丟了性命也死有餘辜。”

說到?此處,孟雲追眸中難掩不忿。

分明是一張天?真如稚子的臉龐,行起事來卻異常果決,說話之間,孟雲追已緩緩傾過玉瓶瓶身……

見軟的說不通,聞楹神色一變,魔氣朝孟雲追襲去:“你若當真拿我是你的姐姐,那就快住手——”

然而?,在魔氣要抵達孟雲追周身之前,她手中的玉瓶裡?,便已有一滴墨色粹黑的液體滴落。

魔氣騰騰的黑液沒入草地間,原本青翠燦爛的花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

“姐姐為何不明白,我做這一切,不也是為了你啊?”

說著?,孟雲追順勢躲過攻擊,她抬起手釋放出一道光芒,阻隔在兩人?之間,讓聞楹難以再攔住她的動作。

聞楹意識到?以孟雲追如今的修為,自己要想攔住她並不容易。

看來,唯有動用體內的魔骨……正暗忖之際,一道寒光自她身後飛射而?出。

聞楹睜大了眼。

是師姐的劍。

片刻前,在那一片墮龍屍身四下零落的山坡間,她不止瞧見了師姐的劍,還連帶著?找到?劍鞘。

她想將?這柄劍保存好,將?來有朝一日?,能夠將?它親手還給師姐。

沒想到?負於身後的長劍,竟會?在此刻脫鞘而?出,朝孟雲追釋放出的光華刺去。

即便劍的主人?不在,長劍中蘊含的威力卻依舊不容小覷,輕而?易舉便破開了那道法術。

看到?這柄劍,孟雲追眼底閃過一抹冷冷的不甘。

她手中握著?玉瓶,與戚斂的劍周旋起來。

一人?一劍鬥得不可開交,聞楹趁虛而?入,試圖奪去孟雲追手中至關?重要的玉瓶。

然而?,還不等兩人?真正交上手,神樹上方的蒼穹之中,裂開了一道縫隙。

數十道身影轉瞬即逝,他們身穿道袍,為首之人?乃是蒼山書院的院長鄭長宗。

而?跟隨在他身後的十多人?,亦是在書院裡?潛心?修行的修士。

鄭長宗上前半步,嫉惡如仇道:“我說怎麼過去大半日?,進了神境的人?竟音信全無,原來是有魔物?在作祟。”

看到?神樹下方花草頹敗的樣子,他更?是怒目圓瞪:“大膽狂徒,竟敢私闖神樹結界,看來你們兩人?的命不要也罷。”

說罷,他已持劍殺將?過來。

方才還與聞楹對峙的孟雲追臉色一變:“姐姐當心?!”

孟雲追拉住她的手腕,躲過朝聞楹劈來的一劍。

氣勢磅礴的劍意蓋過來,竟將?聞楹方才站過的位置劈出一道深溝,倘若她沒能躲開,眼下的後果已是不言而?喻。

孟雲追冷哼,她再度幻變出魔氣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諸位莫非以為我既然敢來,還會?怕你們不成?”

說罷,她已上前主動迎戰。

按理來說,孟雲追入魔也不過十多年有餘,而?身為書院院長,鄭長宗修行數百年,道行遠在她之上,兩人?勝負早已分明。

沒想到?兩人?交手起來,竟打得有來有回。

聞楹從孟雲追釋放的魔氣中,感受到?某種?熟悉的力量——是魔尊八十六的魔氣,才會?有的讓人?不由膽寒的氣息。

怪不得孟雲追能夠輕而?易舉地打開神樹結界,原來在她體內,還有魔尊分給她的魔氣。

在孟雲追與鄭院長交戰之際,剩下那些人?也兵分兩路,一些人?幫著?鄭長宗圍剿孟雲追,而?另一些人?持著?劍,朝聞楹殺了過來。

聞楹對此並不意外。

顯然在這些人?眼中,自己與孟雲追是同夥。

況且,他們的猜測也算不得錯。

聞楹不願看著?孟雲追毀掉神樹,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會?對仙族之人?束手就擒,閃身避開一道劍光,她餘光陡然瞧見,銀白神樹之間,那朵已經被魔氣浸染的乾坤花,正緩緩從枝頭脫落。

聞楹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而?屬於師姐的那柄劍,像是讀懂了她的心?聲般,朝著?圍攻她的數名修士橫掃而?去。

這一道劍意來勢洶洶,將?這些修士逼得後退了幾步。

聞楹趁機輕輕向上一躍,抬起手接住了那朵乾坤花。

落在旁人?眼中,卻像是她趁眾人?不備,將?神花摘入自己掌中。

看著?這一幕的鄭長宗,更?是氣得目眥欲裂:“好一個無恥之徒,竟敢竊取神花!”

盜取乾坤花的罪名,總比毀掉神樹要好得多。

聞楹將?那朵花輕飄飄握在掌心?,故作傲慢的口吻:“不過是一朵花而?已,本公主想要便自己來取,已經是給夠了你們麵子。”

聞言,十多名修士俱是一愣。

據他們所知,魔族的確有一名公主,而?她的名字在仙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鄭長宗眯起雙眼,持劍的姿態中更?多了幾分警惕:“你是——”

“本公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魔族公主聞楹是也。”聞楹輕蔑一笑,“想要這朵花,等你們有本事找上門再說。”

說罷,她高聲喚出朱雀:“絳繎——”

火紅色的朱雀應聲而?出,帶著?聞楹朝外圍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從眾人?頭頂飛過的時候,聞楹手疾眼快地拉住孟雲追,將?她一並帶到?朱雀背上。

直至朱雀飛出幾丈遠的距離,底下的人?方才反應過來,異口同聲道:“快追——”

變故

身後, 書院院長與十數名修士緊追不舍。

而朱雀振翅向前飛著,它問聞楹:“主人,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聞楹:“朱雀, 你能用最?快的力氣, 飛到對麵山頂嗎?”

“好。”

朱雀用力揮動?翅膀,迎著?欲頹的晚霞, 用力向對麵山頂飛過去。

這時, 聞楹看向孟雲追:“一會兒快落到山頂地麵時, 你就立刻打開回到魔界的傳送陣法。”

“姐姐為何知道……”孟雲追的聲音沒下去, “姐姐果然聰明, 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這倒不是自己有多?聰明。

聞楹心道, 既然孟雲追敢進?魔界毀掉乾坤樹, 那必定是準備好了萬無一失的退路。

而且這退路不能耽擱片刻, 否則一旦被?察覺, 在仙界修士的圍攻下,兩人搞不好會是死路一條。

所以?最?便捷的辦法, 莫過於和昆侖境中的傳送陣法一樣, 直接回到魔界。

隻不過孟雲追究竟是如何打算,聞楹也?沒有十成把握。

她隻能賭一把, 並且恰好賭對了而已。

然而, 孟雲追又道:“沒有完成尊上的任務,姐姐, 我還不能回去。”

“好啊, 你不回去,那我也?不走。”

聞楹賭氣般開口?, “你猜鄭院長此刻已經喚了多?少境外?的修士來?圍剿我們,你以?為自己當真還能毀得了神樹?你若不走, 大?不了我留下來?陪你一起送死。”

孟雲追沉默片刻,最?終無可奈何的應聲:“好,那我隨姐姐一起回魔界。”

聞楹麵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說話間,朱雀已快要?飛到山頂上。

孟雲追閉上眼,雙手掐出一道陣法。

聞楹隻聽得一陣鈴鐺聲響,便有一張細網從她掌中向下落去,待落到地麵上,細網化作半人高的法陣,正?是回到魔界的傳送陣法。

她輕輕躍到地麵,看了看不遠處即將追來?的修士,又看向孟雲追:“我們快——”

剩下的那個走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股力道朝她後背湧來?。

這力道算不得重,隻是恰到好處地,將聞楹朝傳送陣法推去。

孟雲追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歉意。

消失在傳送陣法的前一刻,聞楹聽到她低聲道:“抱歉,姐姐。在沒有完成任務前,我是不能回去的。”

耳畔風聲呼嘯,昏暗視線中似有無數景色在變幻,最?終化作聞楹所熟悉的,魔氣繚繞的殿宇之中。

她……這是回到魔界了?

隻是稍稍愣了一瞬,聞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孟雲追將她推進?魔界,而她自己卻還留在神境中?

幾乎是不假思索,聞楹折返回身,試圖通過眼前這道陣法回去。

然而傳送陣法的光芒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叫聞楹隻能撞了個空。

她愣了愣,腳步飛快地朝殿外?地小跑而去。

大?殿之外?,對於陡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女,魔族侍衛難掩詫異,又忙行禮道:“見過公主。”

然而,往日待人隨和的聞楹此刻卻像是沒聽到一般,隻顧著?向前跑去。

她的身影穿梭過長廊,又在牆角處繞過彎,消失得無影無蹤……

徒留下幾名守衛站在原地:“公主殿下這是怎麼了?去了一趟外?頭,怎麼像是變了個人?”

“可不是,莫非遇著?了什麼事?”

“行了,上麵人的心思咱們就少揣摩,還有多?久交班……”

聞楹一口?氣,跑到了魔尊八十六的寢宮之外?。

她知道,平日裡若是無事,自己的姨母大?多?時候都是在寢殿中尋歡作樂。

氣喘籲籲的她沒有停下腳步,正?要?闖進?去時,卻被?大?門口?的守衛攔住了:“尊上正?在忙,任何人都不見,還請公主留步。”

“我找姨母有要?緊事,你們先讓開。”

見她神色焦灼,守衛猶豫道:“還請公主稍等片刻,屬下這就進?殿稟告……”

話未說完,等不急的聞楹卻直接一咬牙,她雙手用力推開殿門,直接闖了進?去。

還未靠近床前,聞楹便已聽到床帳之後,傳來?女子滿意的笑聲,以?及男人的低喘。

聞楹對此置若罔聞,她掀起裙擺跪倒在帳前:“姨母,請您想辦法救一救九幽王,她如今落在神境尚未回來?……”

帳中魔尊尚未開口?,身後守衛卻已追進?來?:“公主,尊上的寢殿不可擅闖,還請公主隨屬下出去。”

說著?,兩名守衛便作勢要?將她帶出去。

聞楹避開了兩人,放出朱雀與他們周旋,雙眼依舊緊緊盯著?帳後:

“此次計劃失敗,全?因我一人而起,千錯萬錯,尊上隻管罰我一人便是,可一旦孟雲追有什麼閃失,姨母便少了至關要?緊的左膀右臂……”

這時,帳中終於傳出動?靜來?:“你們先退出去。”

說話之人並非魔尊八十六,而是男寵的聲音。

這名男寵向來?得尊上歡心,守衛畢恭畢敬地應了聲後,便退回殿外?。

隻留聞楹一人站在殿前,魔尊越是遲遲不肯開口?,她心中愈發焦灼。

她又一次噗通跪下:“姨母……”

話音未落,簾帳掀開了。

出現在眼前的,卻是男寵的臉:“公主請回吧,尊上她並不想見到任何人。”

聞楹剩下的話被?堵在喉嚨裡,她眉頭微微一皺,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接著?,她遵循某種直覺站起身,直直朝床帳的方向走去。

那男寵的麵上果真一慌,急忙又道:“公主莫要?再向前,否則惹惱了尊上,後果不是你我能夠擔得起……”

說著?,他擋在了床前。

“讓開!”就連聞楹自己也?沒料到,她的聲音竟能冰冷至此。

男寵仿佛受到某種震懾,他身形定住,什麼都不敢再說,隻是小心翼翼地避到了一旁。

聞楹伸手掀開床帳,瞧見帳中恍惚還有一道人影。

定睛一瞧,那人雖是魔尊八十六的模樣,卻並無她的風姿和活氣,隻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傀儡而已。

聞楹心中猛地一跳,她意識到什麼,看向那名男寵:“姨母呢?”

男寵欲言又止,餘光看向尚未關閉的殿門。

“來?人——”聞楹會意,她高聲道,“本宮與尊上有要?事稟告,你們先將殿門關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話音剛落,不疑有他的守衛便忙關緊了殿門。

那男寵這才慌慌張張地從床上下來?,跪倒在地:“尊……尊上她,不在魔界了。”

“不在魔界?”聞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她眉頭擰起,“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就在三天前,魔尊便秘密地召來?屬下,說她要?離開一些時日,讓奴才留在殿中,裝作侍奉她的樣子,做給旁人看。”

三天前……莫非姨母是不放心自己和孟雲追,到仙界尋她們去了?

聞楹很?快否定了自己這個猜測。

身為魔尊,八十六日理萬機,不可能為了她們兩人,貿然離開魔界。

除非是有什麼要?緊事,使她迫不得已要?出去一趟。

聞楹想不出緣由?,她看向那名男寵:“那這幾日,可還有旁人發生異樣?”

男寵搖了搖頭:“茲事眾大?,屬下不敢叫外?人曉得,隻敢此時稟告給公主……而且……”

聞楹:“而且什麼?”

對方一臉惶恐:“而且魔尊留下這具傀儡,本該能夠自由?行走說話,前兩日騙過旁人綽綽有餘。可不知為何,今日卻突然失去了靈智,屬下猜測……可能是尊上出了……什麼意外?,無法再操縱它。”

聞楹眼皮不禁一跳。

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頭孟雲追生死未卜,魔宮之中,姨母竟也?不知所蹤。

稍稍冷靜過後,聞楹後背不由?得生出一層寒意——魔尊八十六失蹤的事情,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莫說是仙魔兩界本就水火不容,一旦仙界知曉讓他們最?為忌憚的魔尊不知所蹤,未必不會趁虛而入。

況且就算拋開仙界這個外?敵不談,整個魔族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鬥獸場,焉知旁的野心勃勃之人會不會伺機而動?,就像當初魔尊八十六取代她的父王一般,取代她的魔尊之位……

偏偏越害怕什麼,就越來?什麼,聞楹正?在思忖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瞞過魔界眾人,殿外?響起一道雄渾的男聲:

“臣,七幽王之子青昊,請求見尊上一麵。”

聞楹下意識看了那男寵一眼。

誰知男寵也?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等著?她拿主意:“公主……”

聞楹壓低了聲音:“既然傀儡已無用,方才尊上的笑聲,又是何人發出的?”

聽到她這樣問,男寵臉上略微浮現出一絲羞赧:“屬下自幼被?當成玩物養大?,為了討權貴歡心,特?地也?學會了模仿女人的聲音。”

聞楹:……

她開口?:“那你現在再學著?姨母的聲音,就說你不想見任何人,讓他速速離開。”

男寵聽話照做。

誰知青昊聽到這話後,非但沒有離開,反而在短暫的沉寂後,聲音提得更高了些:

“尊上憐恤下臣,準許臣繼承父王的七幽王之位,臣心中感激不儘,特?意前來?拜見尊上,還請您準許。”

七幽王……

聞楹心頭一跳,驀地想到什麼——

先前孟雲追曾無意間同自己提起過,七幽王蓄意謀反,在魔尊的授意下,她將其斬殺。

沒想到七幽王之位,卻落到他兒子頭上。

想來?魔界人人都不乾淨,也?懶得講究株連九族這一套,隻不過……這繼位的七幽王青昊偏偏怎麼來?得這般湊巧?

聞楹尚在揣測,外?頭青昊似乎又朝殿門逼近了半步:“尊上?”

眼熟

饒是對魔族局勢一竅不通, 聞楹也心中清楚,這位七幽王青昊似乎來者不善。

她看向男寵:“你是姨母身旁近侍,本宮問你?, 她往日?待外頭這人?如何?”

“據屬下?所知, 尊上與他並不熟悉,往日也從未提起過這人。”

聽男寵這般說, 聞楹心中飛快地有了盤算。

她拖延了?片刻, 等到外頭青昊再度開口:“尊上為何不出聲, 莫非是臣說錯了?什麼?”

聞楹冷笑一聲, 並且故意提高音量, 好讓外麵之人?聽到笑中的輕蔑之意。

接著, 她方才?不緊不慢朝殿外走去:“本宮在與姨母商議事情, 何時輪得到不三不四的人?插嘴?”

說話間, 聞楹已走到殿門之後。

守衛忙打開大門, 叫她看?清這位七幽王的模樣。

與魔族大多數人?相同,七幽王生得煞氣騰騰, 身上所著的盔甲更顯出此人?魁梧的身形, 眉眼間卻又難掩對聞楹居高臨下?的打量,一眼看?上去就絕非善類。

聞楹心中不由?得一突。

但她知曉自己?絕不能露出一絲怯意來, 否則便叫人?看?穿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七幽王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看?著她,似乎想要看?出聞楹是否在虛張聲勢。

聞楹微微皺眉, 流露出一絲不悅。

她沒有多說半句廢話, 下?一秒,手中便已召出長劍, 劍身對準他的脖頸。

聞楹眯起雙眼,她冷聲道?:“本宮瞧你?甚是礙眼, 煩請七幽王速速離去,否則便莫要怪我無?禮了?。”

這劍,是她從神境帶回來,往日?戚斂隨身佩帶的那柄劍。

長劍猶帶弑殺墮龍之後的威壓,逼得七幽王不敢再小覷聞楹,這才?低下?了?頭拱手拜見她:“公主身為魔界的人?,竟會用仙界的劍,當真是叫人?大開眼界,尊上瞧見了?竟也不惱?”

最後半句話,他說得意味深長,並且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識。

察覺到他話中的試探之意,聞楹握住劍柄的手指更緊了?幾分:“姨母樂意縱容本宮,與你?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又有何乾?”

“我看?倒是七幽王居心不良,以己?度人?,以為本宮用仙界的劍便是居心叵測,焉知不安於分的卻另有其人??”

她這一番話,顯然?是在含沙射影。

七幽王沒有意料到,這傳聞中脾性溫和的公主,竟是這般囂張的性子。

泛著冷光的劍逼在脖頸間,叫他心中不由?得怯退,可想到不久前收到的那封密信,七幽王心中一橫,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般,硬要朝寢殿內闖去:

“臣隻是想見尊上一麵,還請公主讓路,否則便莫要怪在下?不客……”

然?而,他想象中的衝突並未發生。

聞楹收起了?劍,麵上的薄怒也轉為微微一笑,她讓到一旁:“好啊,七幽王不妨在這個時候進去,你?猜自己?若是擾了?姨母的興致,她會怎麼對你??”

她這一退,反倒叫七幽王遲疑了?起來——

身為魔界共主,八十六喜怒無?常而又嗜殺的性情人?儘皆知,七幽王也不例外。

若沒有魔尊允許,他貿然?進去,惹惱了?她的後果不堪設想。

隻不過?倘若那密信上說的是真,自己?又豈能錯過?這大好機會……

七幽王稍有遲疑,便聽得聞楹冷哼:“怎麼,七幽王方才?不是還鬨著要進去,本宮讓開後卻又不敢了??”

她放低了?聲音,像是看?破他遲疑的緣由?:“還是說,你?做賊心虛,害怕叫姨母看?穿你?的心思?”

說著,聞楹抬起了?手中的劍,卻隻是將它平放在身前似在觀賞,指尖輕輕敲打著銀冷劍身。

像是在彈奏一隻風花雪月的琴調。

她越是鬆弛平穩,七幽王心中愈發驚疑不定?——他的父王才?在不久前因意圖謀逆而死無?葬身之地,而自己?收到的密信,焉知不是魔尊的試探,隻為故意設局引他入甕……

思及至此,七幽王背後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他後退了?半步,畢恭畢敬地對聞楹行了?個大禮:“是臣一時心急,太過?想要麵見尊上,這才?失了?規矩,望公主海涵。”

說罷,他已退到階下?,撩起衣袍下?跪行禮,對著殿內高聲道?:“臣自知冒犯,還請尊上恕罪。”

殿門之後,傳來魔尊八十六冰冷的聲調:“既然?知道?冒犯,還不快滾——”

這一出聲,叫七幽王渾身一僵,他重重叩首:“是。”

說著,青昊忙不迭起身,朝庭院外退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聞楹這才?鬆了?口氣。

這一出空城計,總算是沒有失效,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應對。

至於方才?魔尊的聲音,聞楹無?比希望,真的是姨母回來了?。

然?而等她返回殿中,瞧見的卻依舊是那位戰戰兢兢的男寵:“屬、屬下?方才?可有何處做得不好……”

“沒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若不是他學著魔尊說話,隻怕七幽王未必會信服離開。

可就算眼下?他走了?,等回過?味來,未必不會用旁的法子試探。

若姨母失蹤的消息當真叫人?曉得,魔界必定?會掀起腥風血雨。

所以,下?一步該如何做?

聞楹走到桌旁,試圖倒一杯茶水讓自己?緩緩,可提起茶壺時,她才?發覺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放下?茶壺,她深深吸氣,閉上了?雙眼——冷靜,再冷靜……聞楹下?意識握住師姐留下?的那柄劍,腦海中浮現一雙漆黑的眼。

不如將這想象成一場惡戰,如果自己?是戚斂,又會怎麼做?

半晌過?後,聞楹揉了?揉額心,眉宇間多出一絲凝重。

她走出殿外,對守衛道?:“尊上吩咐,即刻去傳二百五殿下?前來,你?們快去快回,不許叫任何人?知道?。”.

是夜,聞楹離開了?自己?的寢宮。

夜色降臨下?的魔界,是宮燈都照不透的濃墨般黑霧,四下?遊走了?整日?的魔氣也都消停下?來,靜靜蟄伏在草木牆頭間。

聞楹身上披著一件黑色鬥篷,朝魔宮深處走去。

直到一炷香後,她方才?在一座石殿前停了?下?來。

看?守殿門的守衛甚是敏銳,頓時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聞楹一言不發,隻是取出手中一枚令牌來。

守衛退下?了?,將門打開放她進去。

石殿中彆無?他物?,唯有幽暗的油燈發著微亮。

靜謐之中,聞楹的腳步聲回響起來,她一直朝前走著,直到走到石殿深處,在一麵雕刻著詭異花紋的石牆前停了?下?來。

她抬起指尖,摩挲著將令牌嵌入剛好吻合的一處花紋之中。

下?一刻,石壁應聲而動,竟是一道?門向兩邊打開。

儘管心中早有準備,但在看?清石門後的景象後,聞楹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數丈寬的池中,粘稠濃鬱的綠液正在翻湧中吐泡,像是被猛火燒得快要沸騰起來。

對於這看?上去令人?作?嘔的液體,聞楹並不陌生。

在她來到魔界的頭一回,魔尊八十六便是用這樣一杯隕日?泉的魔液,覺醒了?她的魔骨,也叫她痛不欲生。

僅僅是一杯而已,便能折磨得她奄奄一息,倘若自己?整個人?泡入這池中……聞楹齒間不禁打顫,下?意識想要後退。

可是聞楹彆無?他法。

白日?裡,自己?先是假借魔尊的名義,讓二百五舅舅率領魔族數名精兵,以大不敬的名義,將七幽王扣押進魔族的石牢。

但這隻是緩了?燃眉之急,就算沒有七幽王,保不齊還有旁人?作?亂。

唯有自己?變得更強,方能夠掌控局勢。

思及至此,聞楹眼中閃過?一絲堅決,她閉上雙眼,顫著手解開腰間的束帶。

鬥篷,披帛,碧色襦裙……聞楹身間所著,皆悄聲落於地麵。

隨後她向前走去,探出腳尖,打算沉入這一汪渾濁不清的隕日?泉中。

足尖尚未觸到綠色泉水,聞楹卻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收回腳來。

好痛——

如同被燒得火紅的針尖,齊齊朝她肌膚刺來。

聞楹咬了?咬牙,腦海中回想起八十六曾同她說過?的話:

“修仙之人?有洗髓的靈藥靈池,魔族自然?也有能夠讓你?變強的力量,光是能遣使魔氣還不夠,你?若能到隕日?泉中泡上三天三夜,這魔界除了?本尊,便無?人?能是你?的對手。”

彼時聞楹一千一萬個不情願,畢竟她從未想真的成魔。

可事已至此,哪裡輪得到她願不願意。

聞楹沒有再給自己?遲疑的機會,她張開雙臂,直直向池中倒去。

“唔……”低微的痛吟聲,回響在石室之中。

與先前服下?隕日?泉液之後,五臟六腑傳開的痛意不同,這一回滾燙的疼意是先從肌膚間蔓延開。

仿佛她的每一寸肌膚都被灼燒得融化掉,成千上萬隻看?不見的利齒,正在撕扯啃噬著皮膚之下?的生肉,要將她分食得一乾二淨。

好疼……這樣,或許她會死掉的吧?

在求生本能的趨勢下?,漂浮在池中的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在虛空之中抓住些什麼。

可終究也隻是握了?個空。

很快,聞楹便連這一點?抬起手的力氣都不剩。

她隻是無?力地向下?跌去,任由?綠色池液漫過?來,將她困在池底……有什麼冰冷而又柔軟的東西,似乎纏住了?她的腳踝。

意識模糊不清,聞楹甚至沒有力氣睜眼去看?。

反正這是魔界最汙濁不堪的隕日?泉,會出現什麼都不奇怪。

直到那東西纏得越來越緊,而且似乎逐漸纏到她的腰間,透過?她單薄的縐紗裡衣,是鱗片收縮摩挲的觸感。

聞楹陡然?睜開雙眼。

也就是這一刻,她被這力道?從隕日?泉卷了?出去。

周身滾燙的痛意尚未完全消退,她整個人?便已泡入一旁用來盥洗,乾淨而又清澈的溫泉中。

與此同時,聞楹看?清卷住自己?腰身的,果然?是一條蛇。

而且這條通身雪白,雙瞳寶石紅的巨蛇,似乎眼熟得很。

等等……這裡是魔界,它一條神境裡的蛇,又是怎麼來的?

還是說這條蛇跟了?自己?一路?

一更

真是?跟做夢一樣。

聞楹尚未脫離白蟒出現在魔界的驚愕之中, 它卻?已嘶嘶吐出鮮紅的信子,蛇首朝她的臉龐靠過來。

聞楹下意識後退,奈何自己渾身使不出半絲力氣?, 況且腰身還?被蛇尾纏住, 她隻能僵硬著?身軀,任由蛇信落到她的臉龐。

涼意叫她瑟縮著打了個寒噤。

儘管知道對方不大可能傷害自己?, 可?是?這本能的畏懼, 依舊叫聞楹喉嚨發乾, 就像是?與杜美莎對視過般渾身石化。

蛇信掠過她的臉龐, 然後落到她的眉眼間?, 嘶嘶□□著?。

聞楹逐漸感受到, 這條蛇是?在?一點點將她眼睫上沾著?的綠液舔乾淨。

它動作稱得上有幾分溫存, 像是?在?□□一隻初生的羊犢。

但這並不意味著?, 聞楹就能坦然接受它的親近。

驚懼褪去之餘, 眼睫間?涼絲絲的寒意,似是?透過了肌膚, 直直傳到心口。

往日分明是?最怕蛇的聞楹, 也不知何處生出的力氣?和膽量來,上半身後退著?, 手腳並用從蛇尾的約束中掙脫。

然後飛快地跑開幾步, 拾起地上淩亂衣衫中戚斂的那柄劍。

長劍脫鞘而出,對準白蛇的方向。

聞楹微微咬唇, 她眼眶通紅, 看上去像是?被嚇得不輕,又像是?受了某種委屈:“我不需要你幫忙, 你快離開這裡。”

白蛇沒有動,血紅豎瞳靜靜與她對視。

似是?聽不懂少女在?說些什麼。

然後, 蛇身又盤旋著?朝她靠過來。

聞楹不明白,它為什麼就非得跟著?自己?,每每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她也不明白,自己?竟破天荒地試圖同一條蛇講道理:“你以為救得了我一時,就救得了我一世?你隻是?一條什麼都不懂的蛇而已……”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石壁外傳來守衛的稟告:“殿下,二百五殿下正在?找您。”

聞楹心中一緊。

二百五舅舅這個時候來找她,隻會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但願莫要是?壞消息才好。

然而事與願違,穿好衣服走出石殿,聞楹便瞧見一臉焦灼不安的胖胖男子,正是?她的二百五舅舅。

一見著?她,二百五壓低聲音:“公?主,不好了,剛剛收到的消息,七幽王的下屬闖進石牢,強行將他帶走了!”

聞楹眼皮猛地一跳。

呼吸在?刹那間?收緊,可?聞楹的語氣?卻?異常平靜,平靜得連她自己?都有些陌生:“可?知他們逃往了何處?”

“約莫是?逃往了封地。”

“即刻派人去追。”聞楹又道,“去取一件七幽王隨身的衣物來。”

二百萬雖不明白她這是?要做什麼,但在?他眼裡,這位魔尊最寵愛的公?主吩咐的事必須照做。

很?快,二百五派下去的人,將七幽王被困石牢時脫掉的盔甲取來了。

聞楹閉上眼,抬手召喚出魂蝶。

幽藍的透明蝴蝶在?盔甲上短暫停留後,緩緩振翅朝西南方向飛去。

這便是?七幽王逃離的方向了。

聞楹正要召出朱雀去追,卻?發覺二百五舅舅正驚恐萬分地看向自己?身後:“這……”

回?過頭,原來是?那條白蛇已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

那雙紅寶石般的血瞳直勾勾盯著?聞楹,仿佛無論她去往何處,它都會緊追不舍。

此刻,聞楹已分不出精力將它驅出魔界。

她隻是?似認命般淡淡道:“你先?好生在?此處待著?,我有要緊事去做,不能帶上你。”

說著?,聞楹喚出朱雀,可?不等她躍到朱雀背上,腳踝便又被冰冷的蛇尾勾住。

“不行。”聞楹堅決道,“你這麼大一隻,就算我願意帶你,朱雀背上也坐不下。”

這隻是?聞楹下意識找的一個借口,沒想到這句話說出口後,原本如?同屋梁一般粗的白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小,最後隻有手指粗細。

……

怎麼這一句偏就聽得懂了?

聞楹總算明白,它究竟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神境跟來的了。

想必這條蛇變小後,一直悄無聲息地藏在?她衣裙中。

事已至此,聞楹隻能無奈地輕聲歎氣?:“罷了,你隨我來吧。”

夜色之中,鮮紅的蛇瞳幽幽發出亮光,順勢爬上聞楹的腳背,便要沿著?聞楹的腳踝向上爬。

“不行。”聞楹忙止住了它的動作。

遲疑刹那後,她彎下腰,朝它伸出手:“你到我袖中來。”

雖然還?是?很?害怕,但也隻有這樣,它才應該不會被高處的風吹落。

小小一隻的白蛇偏了偏腦袋,然後聽話地順著?少女的白皙指尖向上爬。

蛇鱗摩挲過聞楹的掌心,像是?某種難以言喻的觸手,緊緊向衣袖深處的手腕間?攀附。

肌膚間?傳來觸電般微不可?察的戰栗,聞楹咬了咬牙:“夠了,不許再往裡爬。”

白蛇乖乖趴在?她的手臂間?。

聞楹定了定神,坐到了朱雀背上。

一路上,聞楹無心分神去管袖中的白蛇,她隻是?緊緊盯著?魂蝶飛往的方向,仔細查看下空的黑暗之中可?藏匿著?七幽王的影子。

終於,魂蝶飛落到一片黑黢黢的枯林之中。

此間?魔氣?彌漫,縱然是?半丈之內也視物不清,聞楹抬手掐訣,將所有意念附著?到魔骨上。

刹那間?,林中的魔氣?朝她湧來,向她體內的魔骨彙聚。

魔氣?散儘後的樹林,終於有月影從枯枝間?落下。

聞楹瞧見了藏在?暗處的七幽王。

刹那間?,她腦海中浮現出戚斂與墮龍對戰時,為了搶占片刻先?機,絲毫不退怯的一招一式。

這般想著?,聞楹一言不發,便已將方才蘊集的魔氣?重?重?朝七幽王襲去。

在?被捉進牢獄時,七幽王本就受了傷,眼下聞楹這猝不及防的一擊,叫躲閃不及的他重?重?嘔出一口鮮血。

聞楹有些意外地睜大眼——不是?說好有下屬保護,怎麼隻有他一人?

似是?猜到聞楹心中所想,七幽王捂住傷口,用手背擦掉嘴邊的血,陰沉沉冷笑道:

“公?主殿下莫非以為殺了我,便能夠萬事大吉?卻?不知臣早已命令下屬,將尊上失蹤的消息傳給魔界各個幽王……你瞧,他們都來了。”

不用七幽王提醒,聞楹也能夠感受到,四麵八方壓迫而來的魔氣?,正以自己?為中心聚攏過來。

聞楹心中一沉。

魔界果然沒有一盞省油的燈,這七幽王顯然是?自知命不久矣,索性將各個野心勃勃的對手引到此處,要與她拚個魚死網破。

轉眼之間?,月光再次被遮蔽,不知是?誰點起了火把,黑鴉鴉的魔霧幻化成人形。

其中有一人最先?站出來:“聽說尊上消失不見了,還?請公?主殿下給個準話,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我等身為臣子,對此事甚是?關心。”

餘下之人附和道——

“是?啊,尊上怎會無故沒了音信,莫不是?遭遇了什麼不測?”

“還?請公?主如?實交待,莫要隱瞞的好。”

“倘若當真是?尊上出了什麼意外,真是?叫我寢食難安……”

火光明晃晃地照著?每一張臉,聞楹又如?何看不出來,他們怎會是?真的關心,不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而代之罷了。

後背已生出冷汗,聞楹麵上卻?依舊維持著?波瀾不驚。

這一回?,她沒有否認魔尊失蹤的消息,而是?冷聲傲然道:“姨母不在?,這魔界自然也有本宮撐著?,何時輪得到你們來置喙?”

可?惜聞楹生了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叫她說出去的話很?難有什麼威信力。

在?她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四周傳來魔王們此起彼伏的哄笑聲。

為首的男子又上前了幾步:“看樣子,照公?主殿下這麼說,魔尊是?當真消失不見了?”

聞楹眯著?眼,看向癩疤頭的男人。

“公?,公?主……”

氣?喘籲籲追上來的二百五正巧趕上這一幕,瞧見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他小心翼翼地附到聞楹身旁低聲道,“這位三幽王最是?凶狠,公?主千萬要小心,切莫惹惱了他……”

話未說完,聞楹已低聲念出法?訣:“輒指三光,春日燎獵,司命奈我其何——”

二百五目瞪口呆。

不隻是?他,四周不懷好意的笑聲頃刻間?消散,眾魔目不轉睛地看向一言不合便已朝三幽王殺去的少女。

隻見聞楹周身魔霧繚繞,化作一團團勢如?流星的魔氣?向三幽王攻去。

而她冷凝的眼眸間?,竟當真有幾分魔尊八十六殺伐果決的風采。

一時間?,其餘的魔王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心思——不如?隔岸觀火,先?等少女與三幽王鬥得個你死我活,他們再乘虛而入也不遲。

原以為憑借三幽王的道行,他與聞楹殺起來,落下風的多半是?後者?。

然而他們沒有料到,當兩人同時施展出魔氣?在?半路撞擊,勢不可?擋的竟是?聞楹這一頭。

三幽王被重?重?擊飛在?地,魔氣?趁機附著?而上,像是?一道無形的結界困住了他,然後收攏侵蝕他的血肉。

方才還?不可?一世的魔王,發出痛苦的喊叫:“啊,啊啊啊——”

聞楹麵上看似波瀾不驚,實則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為了降服所有人,她方才用最快的速度,施展出了八十六曾經交給她的殺招。

這一招雖好用,可?對魔骨的反噬甚是?厲害,而且一旦出手,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是?虛弱的狀態。

就連八十六也曾提醒她:“這一招是?留給你自保的,有本尊做靠山,不到萬不得已,切莫用它。”

此時,橫亙在?聞楹脊背之中的那道魔骨,已經如?燒得火紅的烙鐵般,發出滾燙的溫度。

肌膚之下的血肉,如?同岩漿般流動著?,連最輕微的呼吸,也化作細針刺入最軟嫩的五臟六腑之中。

聞楹卻?像是?沒有知覺般,她眸中一沉,抬起手五指向著?三幽王的方向輕輕合攏。

砰——血雨紛飛。

魔氣?竟在?頃刻之中,將片刻前還?不可?一世的男子碾成了碎片。

血霧落在?少女雪白的臉龐,她卻?並未伸手擦拭,隻是?靜靜環視神情各異的眾魔:“不知各位還?有何人不服?若是?不服,儘管站出來便是?。”

一瞬間?,死寂,鴉雀無聲。

一更

如果這些魔王彼此足夠信任, 聯起手來一哄而上,就算聞楹再厲害,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更何況, 眼下的聞楹其實隻是一個耗儘了魔氣的空架子。

奈何許是被方才少女的殺伐果決給懾住, 餘下的魔王無一人?敢再上前,害怕自己也落得和三幽王一樣慘不忍睹的下場。

不僅如此, 他們?不約而同使出在魔界這個鬥獸場, 與生俱來的保命法寶——死道友不死貧道, 皆齊刷刷後退了幾步。

隻?剩下受了重傷的七幽王還站在?原地。

他眼底泛起孤狼般的幽光, 心知自己這回必死?無疑, 索性也不再後退, 而是猛喝一聲?, 拿出了死?也要死?得夠風光的架勢, 化作一團魔霧朝聞楹直撞而來。

聞楹暗道一聲?不妙。

眼下自己體內的魔氣已是空空如也, 哪裡還應付得了這樣視死?如歸的攻擊?

況且血肉之間燒灼的疼意,叫聞楹便是連勉力應付的力氣都沒有。

電光火石間, 聞楹來不及思索出應對之策, 殺氣騰騰的魔霧便已襲至眼前。

聞楹下意識閉上了眼,迎接即將而來的劇痛。

下一刻, 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卻似有什麼自她袖間脫飛而出,掀起猛烈的狂風, 吹得少?女發?絲翻飛。

睜開眼, 竟是鱗片雪白的巨蟒,已擋在?了她的身前。

“不要——”聞楹已使不出力氣, 這聲?音小得隻?有她自己能夠聽見?。

它會受傷的……聞楹不明白,這條蛇為何這般執著地要幫自己。

她隻?能眼也不眨地死?死?盯住它, 看著白蛇在?四周的驚呼聲?中,蛇身勢如一道銀白閃電,纏繞向黑霧。

七幽王化成?的魔霧,似乎難以逃脫它的約束,最?後竟被逼得化成?人?形。

紅寶石般的眼珠一片冰冷,白蟒順勢勒上他的脖頸,將他絞成?兩半。

它的動作著實是太快,快得所?有人?都不曾看清,七幽王死?不瞑目的頭顱便已落到地上,咕嚕嚕朝聞楹的腳邊滾落而來。

頭顱上的血汙即將沾染到她的繡鞋上,一道蛇尾輕輕卷過,將其掃至與聞楹相反的方向。

以雷霆之速殺死?七幽王過後,白蟒緩緩盤旋起蛇身,似一座難以動搖的小山,擋在?了聞楹身前。

它血紅的豎瞳看向剩下的人?,嘶嘶吐著蛇信,似乎在?警告他們?,倘若還有誰敢上前,便會落得和七幽王一樣的下場。

聞楹定了定神,腦海中已有了應對之策。

她維持著麵上早已僵硬的平靜,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居高臨下:“回來,本宮何時說過要你自作主張了。”

說著,聞楹朝它抬起了手。

白蟒果?真?盤旋著身軀,蛇首朝她的方向落過來,蛇瞳定定盯著少?女。

聞楹仰頭看著它,眨了眨眼,眼底露出一絲旁人?無法察覺的哀求。

一定要給自己這個麵子啊……

下一刻,白蛇竟當真?俯下身來,蛇首搭進聞楹的掌心。

肌膚間傳來冰冷的觸感,這一回聞楹沒有再躲開,隻?是看著白蛇逐漸變小,又?重新順著她的腕間蜿蜒而入,附在?自己的胳膊上。

溫熱的肌膚,霎時像貼上了冰玉,且這枚玉並不安分,探出蛇信舔了舔自己手臂內側的肌膚。

聞楹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這白蟒……似乎是在?討好她?

它是不是以為,自己方才是真?的在?生它的氣?

聞楹來不及安撫她,隻?是環視四周,對著一言不發?的眾魔輕蔑一笑:“各位若還有不服的,儘管上來便是,不必遮遮掩掩。”

眾魔又?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

在?他們?眼中,一炷香前還算不得什麼的魔族公主,此刻已變得道行深不可測,竟能先後殺死?三幽王和七幽王。

還有那條來路不明的白蟒,也不知是何方神獸……

衡量過利弊得失後,有魔王笑著出來打圓場了:“公主這是哪裡的話,三幽王和七幽王狼子野心,死?有餘辜,但我等對尊上,那可是忠心耿耿,天地皆知……”

“是啊是啊,公主方才這幾招,可真?是叫我等開了眼,隻?怕放眼三界,也難有人?是您的敵手。有您這樣的公主,正是魔族之幸……”

魔族的人?溜須拍屁起來,並不比凡間的狗苟蠅營之輩差不到到哪兒去?。

倘若不是聞楹還冷著一張臉,隻?怕他們?連跪下來,給她舔乾淨鞋上的灰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這時,更有機靈的人?站了出來,跪在?地上:“魔界不可一日無主,既然尊上不見?,公主身為尊上最?寵信之人?,德高望重,理應繼承魔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