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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跪,其餘之人?也不甘示弱,紛紛跪倒在?地:“還請公主繼承魔尊之位。”

沒有意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樣,聞楹微微一愣。

不等她答應與否,一旁的二百五舅舅也跟著跪了下來:“屬下拜見?尊上,願尊上福澤無邊,與天同壽。”

恰似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句話說出聲?後,枯林之中,所?有魔齊刷刷開口:“屬下拜見?尊上,願尊上福澤無邊,與天同壽。”

聞楹唇瓣動了動。

最?終隻?化作一句:“本尊知道了,都起來吧。”

饒是她這樣說了,這些魔依舊磨蹭著跪了許久,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原來,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便是這樣的感覺。

隻?需她揮一揮手,所?有人?都需要聽從自己的命令,生殺予奪的大權皆在?她手中。

聞楹目光冷冷掃過所?有人?,用?自己都陌生的聲?調道:“既然爾等誠心歸順本尊,今夜之事,本座既往不咎,但從今往後,膽敢有再犯者——”

她頓了頓,模仿著姨母說話時的語氣:“儘管來試一試便是。”

這一聲?似笑非笑,著實是像極了上一任魔尊八十六的風采,諸魔心中不由得顫了顫,齊聲?應道:“屬下不敢。”

話已至此,聞楹也沒什麼同這些人?多說的。

她既然已是魔尊,這些人?自然畢恭畢敬地等著她先走。

少?女召出絳繎,又?坐回朱雀的背上。

在?一聲?聲?“恭送尊上”之中,聞楹乘著朱雀,返回魔宮的方向。

留下眾魔站在?原地,直至她漸行漸遠,身影再也瞧不見?,這才鬆了口氣。

理了理衣冠,撣掉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偃旗息鼓的諸位魔王故作輕鬆地閒聊了幾句家常,便迫不及待地找起借口各回各家,當做今夜無事發?生。

隻?留下二百五殿下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後,他提高聲?音嗬斥隨從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回去?,趕緊將這個消息傳到宮裡。”

“是。”

隨從領命,忙不迭轉身離去?.

朱雀落在?寢院之中。

此刻的聞楹,麵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實則思緒早已一片恍惚。

被反噬的魔骨,就像是血肉之中多出來的異物,每分每秒都散發?出滾燙的溫度,好像要將聞楹從裡之外燒成?灰燼。

每走一步,聞楹的腳心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是能夠將人?劈開的疼。

可外頭還有守夜的婢女和侍衛,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自己絕對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保持著這個念頭,聞楹終於咬牙走到寢殿正門。

屋裡的宮女三千七聞聲?打開門,看見?她蒼白的臉色,略帶幾分詫異道:“公主?”

聞楹已繼位為魔尊的消息,還不曾傳到魔宮裡來,在?三千七眼中,向來虛弱的公主殿下這是哪裡不舒服。

她忙伸手要扶,聞楹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像沒事人?一般走進殿中。

直至身後的殿門合攏,她方才身形晃了晃,險些一個趔趄倒下去?。

聞楹這才搭住三千七的手,低聲?問道:“殿中可還有旁人?沒有?”

三千七搖頭:“奴婢按照公主的吩咐,沒有放任何人?進來過。”

“那就好。”聞楹道,“你先去?外頭守著,若是有人?來問,就說本尊已睡下,不許任何人?進來。”

聽到她口中的自稱,三千七一愣,又?忙道:“是。”

待她出去?後,聞楹方才緩緩挪動著步伐,坐到羊氈地毯上,她在?地毯中間的矮桌上摩挲著,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溫熱的茶水,並不能讓魔骨的反噬減輕,但至少?可以舒緩她胸腔之中,那難以言喻的惡寒之意。

儘管片刻前,死?在?她手下的是並不無辜的魔王,可鮮血落在?臉上的黏膩之感,依舊叫聞楹幾欲作嘔。

眼前似乎閃過枯林中的景象,黑霧與鮮血交織,七幽王死?時仍睜大了眼的頭顱……

聞楹閉了閉眼,深深吸氣呼氣。

她又?想到一件旁的事情。

於是聞楹拿起另一個瓷杯,往裡麵倒入茶水後,對著袖中輕聲?道:“你要喝點水嗎?”

話音剛落,雪白的蛇首便從她袖中探了出來,嘶嘶吐著信子爬到桌上。

儘管被它救過不知多少?回,但本能的恐懼,還是叫聞楹險些伸手將它扔出去?。

幸好自己現在?沒有那個力氣,否則豈不是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思及至此,她看向白蛇道:“無論如何,方才還是要多謝你。”

白蛇自是不會說話,隻?靜靜地盯著她。

聞楹唇角微抿,動作有些僵硬地將茶杯推過去?:“你不喝水嗎?”

白蛇沒有動,依舊看著她。

看樣子是真?的不渴。

聞楹也想不出自己還能同一條蛇寒暄什麼,隻?有開門見?山道:

“我……謝謝你,還有,如果?你是跟隨我來到魔界的話,可以為了我,再多留上一些時日嗎?”

這句話說出口,白蛇寶石紅的豎瞳發?出亮光。

仿佛它一直等著的,就是少?女這句話。

不用?白蛇做出任何示意,聞楹便已明白,它這是答應了。

聞楹低下頭,唇角勾起一絲自嘲的笑意。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夠卑鄙,明明怕它怕得要死?,但為了穩住眼下的魔尊之位,甚至不惜同一條蛇做交易。

可是,自己又?有什麼能夠回報它的呢?

一更

聞楹暫且想不到一條蛇會想要什麼, 四肢百骸間的?疼痛,叫她也無瑕去想。

在白蛇應允留下後,她隻是如釋重負般鬆了?一口氣, 輕輕拍了拍身下的毛氈地毯:“這兒很暖和, 你晚上可以歇在這裡,我先去睡了?, 明……明天見。”

說著, 聞楹雙手撐住桌沿便要站起身。

卻沒有料到, 這小小的?一張矮桌竟無法撐起自己的重量。

刹時, 聞楹一陣頭重腳輕, 伴隨著茶盞稀裡嘩啦落地的?聲音, 重重向下摔去。

外頭三千七聽到這動靜, 忙隔著門問?道:“公主……尊上?”

“我……本尊無事?。”

聞楹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幾乎快要帶上了?哭腔。

雖然沒有摔著, 可情況並?不比摔倒好到哪裡去。

因為先前?還是細細一條的?白蛇,在她即將落地之際, 竟又化出了?白蟒的?形態接住了?她。

掌心之中是它冰冷堅硬的?鱗片, 某種難以言喻的?觸感,使得驚懼瞬間從肌膚傳到聞楹的?後脊骨。

本就?勉力維持著的?理智, 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聞楹的?手顫抖起來, 她本能地想要從蛇身的?圈弄中逃離,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你……”在極度的?驚慌之下, 聞楹不複方?才的?小心討好, “你快走開,快走開啊啊啊啊——”

白蟒偏起頭, 似有幾分懵懂地看著她。

“你……你快走啊……”

聞楹的?聲音發著顫,眼淚不爭氣地啪嗒落下。

她渾身使不上力氣, 想將手往彆處放都做不到,隻能抵著它令人?惡寒的?鱗片,感受這無異於淩遲的?酷刑。

終於,白蟒像是聽懂了?她的?話,緩緩挪動著,蛇身自少女掌中抽離。

然後,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就?這樣吧,聞楹側身蜷縮在地毯上,她顧不得丟人?,自暴自棄地將臉埋進臂彎裡。

衣袖逐漸被淚水浸濕,許是因為害怕,也可能是又痛又累,抑或旁的?原因……聞楹甚至沒有一絲精力再去多思?考,隻是沉沉睡過去。

寢殿之中,隻有錦壺水漏滴答作響。

也不知這樣過了?多久,屏風後的?角落裡,閃出一雙紅色的?眼,白蛇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它的?目光落到少女身上,見她呼吸勻淨起伏,應當是睡熟了?的?樣子,方?才謹慎地朝她遊走過來。

蛇鱗摩挲過地板,發出沙沙聲響,爾後又悄無聲息地爬到地毯上,在聞楹身旁停了?下來。

熟睡中的?少女渾然不覺,她最?懼怕的?白蛇,正在一點一滴靠近。

爾後,蛇首試探著,輕輕在少女的?腰間拱了?拱。

聞楹對此渾然不覺,隻是潛意識翻了?個身,繼續熟睡。

白蛇就?這樣看著她,等到她許久不再動之後,蛇尾用輕得不能再輕的?動作,探入她的?腰與?地毯的?縫隙之間,慢慢將聞楹整個人?卷起來。

它的?動作極為小心,像是嗬護著某種易碎的?珍貴品,纏繞著少女,將她帶向床榻。

在將她放到床上那一刻,聞楹唇瓣動了?動,夢囈般輕輕喚了?一聲。

白蛇吐了?吐信子,靠近床畔,它聽清楚少女喚的?是什麼:“師姐……”

它偏了?偏蛇首,像是沒能聽懂的?樣子,待到聞楹不再出聲後,用蛇尾卷起錦被的?一角,慢慢蓋到她身上,隻露出臉來。

寶石般深紅的?眼,就?這樣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瞧。

……

一夜無夢。

聞楹醒過來時,隻覺得渾身僵痛得像是被十幾名大?漢拳打腳踢地暴揍過一般。

值得慶幸的?是,魔骨的?反噬總算消停下來了?,不會讓她像昨日那般疼得路都走不動。

忽然間又想到什麼,她猛地掀開被子,腳尖正要踩到床前?的?地毯上時,又忽地停了?下來。

那條白蟒,已化成小蛇的?模樣,正靜靜蜷縮在自己的?床前?。

見她醒來,白蛇嘶嘶吐著信子,打算朝她靠過來,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旋即變了?個方?向爬去,像是要消失在她的?視線當中。

聞楹忙出聲喚住了?它:“等等……”

她赤腳踩在地毯上,在白蛇跟前?蹲下。

儘管做好了?心理準備,在與?白蛇對視時,聞楹仍是止不住喉嚨咽了?咽,她竭力將聲音放緩:“昨天夜裡,我很抱歉……”

也不知白蛇聽懂自己的?話沒有,她又鼓起勇氣探出手:“我……我可以摸摸你嗎?”

聽說戰勝恐懼的?最?好辦法,就?是直麵恐懼。

往日一見著蛇,就?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心裡去的?聞楹,此刻卻已試探著,將指尖靠近蛇身。

白蛇乖乖的?沒有再動。

聞楹的?指尖,先是落到它蛇身的?鱗片上。

涼涼的?,凹凸不平的?紋路,在指尖被感受得分外清晰。

她深深吸氣,指尖順著蛇身向下滑,想要記住這讓她不寒而栗,卻又不能不接受的?觸感。

在無數個刹那間,聞楹都想要將自己的?手收回來,卻依舊在意識的?強迫下沒有這般做。

她僵硬的?手顫抖著,在向下摸索時,蛇尾自然而然地順著她的?指尖纏了?上來。

聞楹動作一僵。

沒有關係的?……她告訴自己,既然想依仗它的?力量,那自己總要習慣有它在身旁才行。

這般想著,聞楹開口道:“那個……你可以變回昨夜的?樣子。”

白蛇看著她,卻沒有依言照做。

聞楹眨了?眨眼:“真的?,我不會害怕的?。”

白蛇收起了?蛇尾,將身子逐漸盤旋起來,然後隻是一眨眼之間,它又變成了?白蟒的?形態。

白蟒豎起來的?上半身,已經高?過了?跪坐在地上的?聞楹的?頭頂。

隻要它願意,頃刻間便可以張開血盆大?口,將少女吞下去。

顯然,它絲毫沒有這樣的?念頭,而是順從地低下頭顱,將最?脆弱的?命門展現在聞楹眼前?。

聞楹可不敢摸它的?腦袋,她隻是緩緩抬起手,觸碰它身上比掌心還要大?的?鱗片。

冰冰涼涼的?鱗片,散發著白玉一樣的?光澤,又像是寒冰般的?滑意。

聞楹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直到她能夠坦然自若地觸碰蛇身時,她由?衷地出生讚道:“其實……你長得真的?挺好看的?。”

鱗片像玉,紅色的?眼瞳又像寶石,便是最?出色的?工匠,也無法雕刻出這般的?靈氣。

白蟒的?眼瞳定定看向她。

下一秒,蟒首便朝她的?脖頸處靠過來。

聞楹不由?得渾身一緊,這一回卻強撐著沒有躲開。

緊接著,她肩上一沉,似有絲絲涼意略過脖頸間。

是白蟒在一下又一下地舔舐她。

它似乎不滿足於僅是舔舐少女的?頸間,又挨蹭著肌膚,在她的?臉頰上□□著。

聞楹若有所悟——它這是……聽到自己誇它好看,表達開心的?方?式。

聞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她唇畔勾起一絲笑意:“不止長得好看,還很厲害,而且又聰明……”

白蛇似乎被她誇得很是高?興,在少女脖頸間輕輕拱了?拱。

隻是這力道對它而言算輕,卻將聞楹撞得向後一仰,倒在了?地毯上。

血紅蛇瞳中的?那一絲歡喜,霎時凝固起來,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正在小心地看大?人?的?臉色,害怕自己又如同昨夜被趕走。

聞楹生出一絲愧疚之餘,又覺得有幾分好笑。

她索性就?這樣躺在地毯上,雙眸彎了?彎:“沒關係的?,這上麵很軟和,你也可以躺下來試試。”

見白蟒依舊不敢動,聞楹對它招了?招手:“快來呀。”

白蟒這才靠了?下來,見聞楹當真沒有生氣,又將腦袋蹭過來。

老實說,平躺著將自己的?脖頸暴露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齒邊,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現在聞楹已經很清楚,白蟒不會傷害自己。

除了?本能的?懼意,堅硬的?蛇鱗挨著她的?肌膚,帶來窸窸窣窣的?癢意,叫她不由?得笑出了?聲:“不行,好癢,你快退開些。”

奈何白蛇似察覺到,話中沒有絲毫的?責備之意,它非但沒有退開,反倒又得寸進尺地挨蹭得更攏。

聞楹甚至懷疑,若它的?尾巴是毛茸茸的?,還會歡快地搖起來。

她隻得認命地被它纏著嬉鬨了?一會兒,這才硬著心腸將白蟒推開。

起身整理好衣裙和頭發,聞楹朝寸步不離跟著自己的?白蟒伸出了?手:“進來吧。”

白蟒會意,又化作隻有手指粗細的?形態,鑽進了?聞楹的?袖子裡,牢牢盤在她的?手腕間.

打開寢殿大?門,最?先迎上來的?人?便是婢女三千七:“見過公主……尊上。”

不止是她,庭院中其餘人?也齊刷刷跪倒在地:“見過尊上。”

看來,宮中都已經知道她繼承魔尊之位的?消息。

聞楹略微頷首,示意他們都起身之後,問?三千七道:“可有何人?來過?”

“有的?。”三千七一一稟告道,“有二百五殿下的?人?來過,還有……”

聞楹沉吟片刻:“先派人?去傳二百五殿下過來吧。”

畢竟除了?二百五舅舅,她說的?其餘人?,聞楹一概不認識。

在等他來的?時候,聞楹認真思?索了?一下,往日姨母是如何當魔尊的??

嗯……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好像大?多時候都是將事?情扔給孟雲追和二百五去辦,自己在寢殿裡和男寵尋歡作樂。

一更

果?不其然, 等二百五來後,與聞楹說起魔族大大小小的事務,他似乎都清楚得很。

聞楹心中明白, 他是魔族為數不多自己可以用的人?。

畢竟這?位二百五舅舅, 用姨母的說法是人和名字一樣傻,不敢有絲毫歪心思?。

但在聞楹看來, 魔族的聰明人實在是太多了, 傻一些?反倒也是一種才能。

“本座隻是暫理魔族事務, 有許多事情都不熟悉, 還是要?麻煩二百五舅舅代為操勞了。”聞楹道, “相信姨母很快就?會回來, 也就?用不著我這?個什麼都不懂的人?。”

“公?主……尊上這?是哪裡話。”二百五道, “我既然是您的舅舅, 做這?些?事也是理所應當的。”

說著, 他似乎有幾分動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看到尊上, 就?讓我想起當年的皓月公?主, 幾十年前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兄弟姐妹們?都拿我當傻子取樂, 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隻有皓月公?主心地善良,凡事都照顧著我……沒想到一轉眼, 您都這?般大了, 可惜公?主卻再沒有機會看見……”

聞楹神色略有幾分怔忪。

皓月,便是原身素未謀麵的娘親。

從姨母和這?位二百五舅舅的話中, 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親生母親是一位溫暖得像太陽般的女子。

可惜死得太不應該。

遺憾歸遺憾, 對於一個從未見過的人?,聞楹很難生出過於充沛的感情,她隻是隨意應和了幾句,便將二百五舅舅送走了。

雖說大大小小的事務有他擔著,但聞楹也沒閒著,畢竟許多事最後都需要?她這?個魔尊拿主意。

整整一日,聞楹都將自己埋在書房中沒有出來。

直到夜色逐漸暗沉,見屋子裡依舊沒人?傳喚,守在門外的婢女三千七按捺不住了。

她記得從前,公?主可是一天三頓飯準時得很。

總不能當了魔尊,就?不吃飯了吧?

這?般想著,三千七去了一趟廚房,取了幾碟聞楹愛吃的點心來,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書房。

夜色昏暗,屋子裡點著幾盞幽暗的灑金紅紗宮燈,三千七偏著頭一瞧,並沒有在書桌旁瞧見聞楹的身影。

她正?要?收回目光,冷不丁卻瞧見一幕畫麵,叫她頓時僵在了原地。

隻見靠窗的梨木榻上,籠在鮫紗中的螢明珠散發瑩潤光澤,仿佛一道無形的結界,將睡得正?沉的少女和床畔的白蛇,與外界相隔絕開。

少女睡容恬靜,隻不過在她床邊的那條白蟒,未、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似察覺到有人?進來,白蟒刹時間警覺地豎起身子,將聞楹擋在身後,幽冷的血紅豎瞳裡亮起冰冷光芒,朝對方看過來。

雖說對尊上身旁這?條白蟒已?有所耳聞,但親眼見到時,哪裡見過這?般世麵的三千七咽了咽口水:“我……我是來給?尊上送點心的。”

說著,她顫著手將瓷盤放到桌上。

奈何心中實在是害怕得緊,瓷盤放到桌麵上時,磕碰出清脆的噔噔聲響。

原本睡得迷迷糊糊的聞楹,從床上撐著坐起來:“怎麼了?”

三千七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遍。

這?時,她瞧見方才對著自己還充滿敵意的白蟒,像是在一瞬間被人?拔去無形的利刺般,身段柔軟且靈活地沿著少女纖細的腰身,逐漸纏了上去。

如同霸占了珠寶鑽石的惡龍,盤旋在寶藏之上,時刻提防旁人?會搶走她一般。

偏生尊上對於這?般的占有欲,像是絲毫不曾察覺,隻輕輕拍了拍蹭在她脖頸處的蟒首:“彆鬨——”

又對著三千七道:“我有些?累,勞煩你將點心端過來好嗎?”

“是。”三千七低垂著頭顱,心裡像有幾隻兔子正?活蹦亂跳地打著架,就?連端著盤子的手都在顫抖。

她一步步挪動著步伐,將瓷盤放在榻邊的春凳上。

聞楹這?才察覺到,往日開朗的三千七這?會子低著頭,怕得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她猜到了緣由,不禁笑了:“你不用怕它,它很乖,也不會咬人?的。”

三千七嗯了聲。

她其實很想說——公?主,這?白蟒對你就?像小狗對主人?一樣乖,但對她們?這?些?旁人?,那可就?未必了。

“真的,它隻是看著嚇人?而已?。”聞楹道,“不信的話,你可以摸一摸它。”

許是她循循善誘的口吻打動了三千七,再想到聞楹從不會拿這?種事戲弄人?,三千七鼓起勇氣,當真朝白蟒伸出了手。

隻是手才舉到一半,在聞楹看不見的角度,白蟒鴿子紅的豎瞳泛起冷冷幽光,釋放出蛇類攻擊時才會有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姿態。

三千七一驚,匆忙後退了幾步。

這?下她算是看明白了,這?條白蛇果?然是有靈性的,在公?主麵前隻是裝乖而已?,爭寵的手段罷了!

可三千七也的確沒有膽量,與這?樣一條看著便叫人?後脊骨發寒的白蟒爭寵,她隻是識時務地道:“奴婢忽然想起,鍋裡還熬著給?尊上的粥,奴婢這?就?去看看。”

說罷,她逃也般地退出殿外。

隻留下聞楹一頭霧水地在原地,暗暗思?索著——莫非當真是自己變得膽大了,才會不害怕白蟒?

正?出神之際,蛇首冰冷的鱗片,又蹭到了她的脖頸間。

聞楹已?經習慣它這?小狗般的黏人?,隻隨意用手推了推,撚起盤中一枚點心:“你要?嘗嘗嗎?”

白蛇先是偏著頭看她,像是看得心滿意足了,這?才低下蛇首,咬住了少女手中的糕點。

就?連她掌心的殘渣也沒能被放過,被它舔食得乾乾淨淨。

許是點心的香氣勾著她,聞楹終於有了幾分食欲,自己也撚起一枚糕點咬了一口。

可她卻嘗不出味道來,隻悶悶想著事情——也不知師姐眼下,傷勢可好了,又在何處?

還有孟雲追……若她落到仙族之人?手中,隻怕下場好不到哪兒吧?.

仙族,不忘山。

“簡直是豈有此理——”

伴隨著男子義憤填膺的怒聲,他的大掌重重拍到椅背的扶手上,“魔族的宵小實在是太過囂張,竟然連神境都敢進,還盜走了乾坤花,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尋死路。”

說話之人?,正?是殷家的一位子弟。

不止是他,此時議事堂內沾滿了人?,無一不是仙族德高望重之輩,他們?皆麵色凝重,流露出幾分憤懣來。

站在當中的,便是蒼山書院的鄭院長,他的眉頭緊緊夾攏:

“可惜那罪魁禍首,魔女聞楹如今隻怕已?逃回了魔界,隻有她的屬下孟雲追被關進囚塔。眼下最要?緊的事,還是修複神樹,以免日後……”

話未說完,卻被一道哼聲打斷。

出聲之人?,是一位穿著儒服的道長:“鄭院長,從前在下敬佩你是讀書人?,對蒼山書院避世不爭很是欽羨,隻是如今魔族已?猖狂至此,依在下之見,還是先殺一殺她們?的威風最要?緊——”

“此事說得容易。”又一人?開口,“要?知道魔族有魔尊八十六坐鎮,又有數代魔君煉化出堅不可摧的結界,除非舉仙家之力一齊破開結界,那便是仙凡兩界正?式開戰……”

“開戰便開戰,魔族隨意進出仙界,視我等為無物?,連神境都敢闖,難道你我還能忍氣吞聲不成?”

“仙凡兩界,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幾十年不到,若是再開戰,豈不是一場浩劫?”

“那也是魔界先挑起來的,仙族不過是自保罷了……”

一時間,議事堂中吵得不可開交,戰或不戰,每個門派的掌門長老?們?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理由,誰也說服不了誰。

更有性情中人?,互相臉對著臉眼瞪著眼,你一眼我一語地來回著,若不是礙著顏麵,隻怕下一秒就?要?拔劍殺將起來。

就?在這?時,有一位身著雪色道袍的青年,推著輪椅進來了。

他微微一笑,嗓音如同融化的鬆下雪水般清冽:“諸位何必心急,在下倒是有個主意,既能夠拿捏住魔族的命門,也不必大動乾戈,不知你們?可願意聽一聽?”

他這?一出聲,場麵頓時安靜了下來。

對於輪椅上的青年,大家都不陌生——昔日清徽宗聞掌門座下首屈一指的大弟子,謝端硯。

可惜,那也隻是昔日了。

聽說他這?雙腿,便是聞楹那妖女在從清徽宗逃離時,出於報複廢掉了他的經脈和靈丹,從此謝端硯再也無法練劍,隻得勉強當一個丹修度日。

思?及至此,眾人?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絲同情,口吻也和善了些?:

“不知謝兄弟有什麼主意,儘管說來便是?”

“是啊,謝兄弟不妨先說說,大家一起商議也行?。”

對於這?些?同情的眼神,看似關懷實則不以為然的口吻,謝端硯早已?經習慣,也明白他們?為何會是這?般姿態。

畢竟……在這?些?人?眼中,自己隻是一個廢人?而已?。

他極好地藏起眼底陰鷙,微微一笑道:“辦法自然是有……隻不過到時候,少不得需要?各位配合。”

說著,他便將自己的計劃娓娓道來。

……

一番話結束後,不知是誰先站了出來:“妙也妙也,這?個主意當真是天衣無縫,隻不過謝兄弟當真確定,那魔女會來?”

謝端硯淡淡笑了:“諸位儘管放心便是,這?魔女聞楹和她的師姐戚斂,曾經都是在下同門,我知道她二人?感情甚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到時候當真這?樣行?事,不怕她不來。”

見不少人?依舊將信將疑,謝端硯眸中暗了暗,他抬起右手,三根手指並攏作發誓狀:

“在下以謝家滿門名?節起誓,屆時,若她要?是不來,我謝端硯願以身祭劍,隻求諸位持劍破開魔界,為我報謝家滿門被滅之仇。”

他這?一番話,倒是提醒了眾人?——十多年前,謝端硯的族人?,也全?都慘死在聞楹手中。

想來普天之下,沒有人?比得上他更恨不得要?她的命。

是以,謝端硯這?個法子,更添了不少說服力。

“好,我讚成謝兄的主意。”金鼎派聶掌門最先站了出來,“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夠將那魔女擒住,簡直是最好不過。”

人?難免都是從眾的,有他這?一帶頭,不少人?紛紛應和:

“如此也好,至少先試一試,也不會有多大的損失。”

“我也讚成謝道友的法子,不知我們?何時籌備……”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議起來,又有人?問站在一旁的殷芙蕖:“殷娘子為何不出聲,莫非是覺得此事有何不妥?”

殷芙蕖勾唇淡笑,這?才柔聲開口:“我……”

她還沒答得上話,這?時卻有蒼山書院的人?驚慌失措闖了進來:“鄭院長,不、不好了……關在塔裡的魔族孟雲追,她……她竟然消失不見了!”

一更

聽到孟雲追逃走的消息, 在場之人俱是一驚。

其中?最不敢相?信的,當屬蒼山書院的鄭院長:“怎麼會……囚塔不是派了十多名高手看住,怎麼能?叫她逃得了?”

“聽說?那十多名高手, 都在今日晨間悄無聲息地喪了命。”報話之人道, “一刻鐘前夫子去巡視時?,才發現孟雲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原本傳音給?院長, 可您卻遲遲沒有回音……”

鄭長宗這才發覺, 掛在腰間的傳音玉閃爍著光芒。

想來是方?才與各路掌門商議討伐魔族一事, 太過投入, 才會沒有注意到。

卻不曾想到, 魔族的人早已使出一招釜底抽薪, 偷偷潛逃了。

鄭長宗臉色不由得凝重起來——魔族的人能?輕易潛入書院, 就已經夠讓他憂心的了, 沒想到竟還會殺死院中?高手說?逃便逃,看來已經囂張到了極點。

“真是豈有此理!”原本並不願摻和?仙魔兩界恩怨的鄭長宗, 在這一刻也怒道, “魔界猖狂至此,若我書院再置之不理, 豈不是為虎作倀。”

說?罷, 他看向謝端硯:“謝小友儘管放心,就照你的計劃行事便是, 我蒼山書院必定鼎力支持, 不留餘力。”

接著,問仙派文惠師太也站了出來:“我問仙派一樣, 屆時?,我會帶領門中?的得力弟子前來相?助。”

“二位果然是古道心腸。”又有人附和?道, “誅殺邪魔,我等義不容辭,到時?候,在下也會和?門中?各位長老一並前來。”

這一番決定,顯然是眾望所歸,眾人同仇敵愾,紛紛表達了誅殺魔族的強烈意願,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齊聲振臂高呼:

“誅殺邪魔,義不容辭!誅殺邪魔,義不容辭——”

就在這時?,一道女修慌亂的聲音響起:“殷娘子,殷娘子你這是怎麼了?”

循聲望去,隻見氣色本就不大好的殷芙蕖一幅虛弱的姿態,若不是被女修扶住,隻怕就要暈倒過去。

“我無?事。”殷芙蕖靠她攙著,勉力站穩身?形,“隻是今日?不知?怎的頭暈目眩,竟有些體力不支,叫各位見笑了。”

她瞧上去花兒般嬌弱,叫人難以?生出譴責來,反倒是文惠師太先出聲寬慰:

“想必是連夜聯絡眾人前往不忘山商議要事,叫殷娘子受累了,不如?你先去歇息吧。”

“這怎麼好呢……”殷芙蕖還要推辭,其餘之人卻也你一言我一語地勸她回去。

她這才略微頷首,“那晚輩失禮,就先走一步了。諸位若有要事,儘管遣人來尋我便是。”

說?罷,她這才在旁人的攙扶下,一步步離開議事堂。

女子離開時?的身?姿羸弱,像是不勝涼風的亭亭菡萏。

待她走遠後,方?才響起數聲歎息——

“殷娘子這些年,倒也真是難為她了,先是沒了夫君,殷盟主前兩年也因病去世了,偌大的殷家就她一個人撐著,也難怪會病倒。”

“也虧得她心性堅韌,換作旁人,未必撐得下去。”

“可不是嘛,終究隻是一個婦道人家,夫君又不在,哪裡扛得住這麼多風風雨雨……”

……

對於她離開後的種種議論,殷芙蕖自然是無?法耳聞。

出了議事堂,殷芙蕖謝過照顧她的女修,便在候在外頭的婢女攙扶下,慢慢回了自己的寢院。

時?值初春,院子裡的桃花含著粉嫩花苞,柔曳輕風拂過她的臉頰。

殷芙蕖隻是讓婢女在外頭候著:“我想歇息一會兒,沒有我傳喚,你們都不必進?來。”

“是。”婢女聽話地停住腳步,站在廊外。

殷芙蕖步入寢屋之中?。

夫君多年前離世後,她的屋子裡便布置得素潔無?比,素白絹紗被風卷弄起,唯一的裝飾,便是桌上一隻冰瓷膽瓶裡,插著幾朵乾花。

殷芙蕖繼續向裡走,直到床前方?才停下。

她先是在大殿四周布下一道結界,這才閉上眼,抬手掐出一道複雜的法訣。

收手的那一刹,床前的蓮紋石磚地板,竟應聲轟隆隆動?了,露出一條半丈寬的地道。

殷芙蕖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緩緩步入地道的石階之中?。

地道四周的石壁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燈,有螢明珠,也有鮫油製成的長明燈。

它們皆用金銀玉器打造而成的燈具托起,照得短短的一段暗道亮如?白晝。

而在暗道的儘頭,更是耀眼的璀璨。

數丈寬的方?室之中?,頂上是最純粹的琉璃打造成的整塊鏡麵,四壁的牆麵磨得整整齊齊,鑲嵌著細碎的鑽石。

像是夢境中?才會有的,如?夢似幻的屋子。

而這間屋子裡,雕花紅漆的桌椅板凳,流水絹麵的絲綢屏風,都布置得分外妥帖。

就連金紋淡粉花瓶裡,插的也是新鮮摘下來的桃花,薄粉的花瓣上還帶著露水沁過的痕跡。

所有一切極具美感的裝飾,卻都比不上床榻間,宮燈照耀著一粒粒拇指大珍珠的盈潤光澤。

這些珍珠串聯起來,鉤織出一條貼身?的衣裳,將女子雪白的肌膚半遮半掩,更顯出她身?段的丘壑起伏。

而在她修長的腳踝間,一條金色鏤空的鏈條隱隱發著光,隱沒進?錦被中?,連接向床柱。

殷芙蕖就這般在床前駐足,像是欣賞著一幅潑墨畫般,唇角勾起滿意的弧度。

像是生怕自己看得不夠仔細,錯過了什麼細節,她又端起桌上燃著的紅燭,舉在半空之中?,細細端詳著。

一場無?聲的膠著,使得空氣似乎凝固在這一刻。

直到床榻上的女子忍無?可忍開口:“要殺要剮,你儘管動?手便是,不必對本尊用這些羞辱人的手段。”

殷芙蕖眼底微微泛起光澤,就好像她整個人在瞬間被點亮。

“姐姐總算肯理我了。”她柔軟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委屈。

她將燭台放到一旁,在床沿坐下,撒嬌般開口:“我又怎敢羞辱姐姐呢,隻是實?在不知?要怎麼辦才好,隻好壯著膽子這般行事。”

說?著,她伸出了手,輕輕去勾弄女子的發絲。

若是有魔族之人在場,瞧見這一幕,必定能?驚得眼球都掉出來——他們最畏懼的尊上,竟然被一抹深黑菱紗覆住雙眼,雙手腕間亦是細細的金鏈,將她囚困於檀木床之間。

這樣的對待,對於昔日?威風凜凜,從不屈居人下的魔尊八十六,不是羞辱還能?是什麼?

“好一個壯著膽子。”八十六冷哼,“本座倒是沒有想到,終朝打鳥,卻被自己養的鳥兒啄瞎了眼,你可真是好樣得很。”

說?完這番話,她的紅唇便抿緊,似是不願再多說?半個字。

“姐姐還在惱我將你騙出魔界的事?”

殷芙蕖偏了下頭,“可我實?在是想你想得緊,若不找騙你說?是淩慕歌現身?,你又怎會離開魔界?”

八十六沒有回應她。

暗室之中?,頓時?靜得可怕,沉默得像是一場無?聲的淩遲。

殷芙蕖驀地笑了:“姐姐不願意聽我說?話,可那位聞姑娘的消息,你總願意聽吧……”

她頓了頓。

果不其然,儘管雙眼被覆住,魔尊八十六還是朝她看了過來。

殷芙蕖眼底浮現一絲不甘:“姐姐關心的,果然隻有她罷了。”

八十六一頓,淡淡開口:“她是本尊親妹妹的女兒。”

“那我呢……難道我就不是姐姐的親人了嗎?”殷芙蕖紅了眼眶,“我在這世間,可就隻有你這麼一個親人了啊。”

話雖這樣說?著,可她不安分的動?作,顯然不是對待親人時?會有的姿態。

八十六皺眉:“將你的手拿開。”

“可姐姐從前在魔宮,不是最喜歡那些人這樣伺候你嗎?”殷芙蕖明知?故問,“為何芙蕖就不行呢?”

她非但沒有停手,反倒更加得寸進?尺。

八十六身?軀繃緊了,斷斷續續地罵道:“孽……孽障!”

殷芙蕖非但不惱,反倒愉悅笑了,又與她說?起在議事堂發生的正事:

“那些人打算將她引到仙界來,再趁機以?她的性命威脅姐姐,可他們哪裡料得到,姐姐你根本就不在魔界,也無?法現身?。”

她俯下身?,紅唇貼著八十六的耳畔,用最溫和?的語調說?出狠毒的語言:“真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姐姐你說?……該讓他們死才好?”

“本……本宮想殺的人,自然由本宮動?手,用不著你多管閒事。”儘管竭力保持著氣息平穩,八十六的聲音裡依舊帶上一絲喘.息。

她終是忍無?可忍,趁著殷芙蕖靠近這一刻,抬起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殷芙蕖被扇得偏過了頭,雲鬢間的冰紋流蘇發出清脆的撞響。

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

“是我有錯在先,姐姐便是惱我,也是應該的。”她柔聲道,“不如?姐姐先好生在此歇息,等過一些時?日?,我將整個仙界都當做賠禮,送給?你如?何?”.

午後,聞楹正在書房裡處理魔族政事。

“尊上……尊上!”三千七歡快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九幽王,她……她……”

聽到孟雲追的消息,聞楹忙放下筆:“她怎麼了?”

“是九幽王回來了。”三千七一口氣道,“隻是她帶了傷,眼下動?彈不得,正在寢殿裡休養。”

聞楹喜出望外,她猛然起身?,就要直往外頭,去看望孟雲追。

可等她的身?形剛繞過書桌,腳踝卻被一抹冰冷勾住。

聞楹這才想起盤旋在香爐旁午寐的白蛇,她看向它,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快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往日?反應迅敏的白蛇,竟像是睡糊塗了般,偏著腦袋嘶嘶吐了吐信子,沒有動?作。

等聞楹又催促了一聲,它方?才化作最小的形態,盤旋進?她的衣袖中?。

且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不情?願。

一更

整整有十多日沒有見到孟雲追, 聞楹腳下生風,一路上跑得飛快。

若不是兩座寢殿隔得並不遠,她?定會?召出朱雀, 直接飛奔而去。

也不知孟雲追傷得重不重, 又是怎麼逃出來的……聞楹亂七八糟地?想著,轉眼?間?便已到了寢殿門?口。

殿門?大開著, 婢女們忙進忙出, 端著帶血的水盆和衣裳。

血腥氣中, 聞楹嗅見苦澀的?藥味。

微微一愣過後, 她?快步走了進去, 便瞧見床上臉色蒼白的?孟雲追。

幸而此刻的?孟雲追是清醒的?, 聽見腳步聲, 她?轉過頭來, 唇角竭力勾起看上去若無其事的?笑:“姐姐, 我回來了。”

聞楹眼?眶中一陣酸脹,她?走過去, 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眼?下也的?確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婢女忙著給?孟雲追包紮傷口,裡裡外外換上乾淨衣裳, 等到忙完這些活, 她?們才退了出去。

這會?子時間?裡,聞楹調整好了情緒, 也終於可以在床邊坐下, 問?孟雲追道:“你?是怎麼……逃回來的??”

“我也不清楚。”孟雲追道,“有人在暗中幫助我, 我猜可能是月城城主的?人。”

“月城城主?”聞楹若有所思,“她?一直都在幫姨母做事?”

“嗯。”孟雲追道, “我與她?接觸不多,隻知道她?是魔族在仙界的?內應,尊上似乎極為信任她?。”

聽到她?這樣說,聞楹下意?識將自己可能認識的?人過了一遍。

旋即,她?又止住了這個念頭——仙界這般大,自己興許從未與這位月城城主的?真身見過麵?。

她?隻是不無慶幸地?歎了口氣:“回來了就好,以後……不要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了。”

孟雲追沉默了一瞬:“好。”

“不要隻是嘴上答應。”聞楹看穿她?的?心口不一,“既然你?拿我當姐姐,就應該聽我的?話?才行,放心,我現在已經是魔界的?至尊,我會?保護你?的?。”

孟雲追笑了笑,看著她?欲言又止。

聞楹:“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

孟雲追搖頭,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暗色。

真的?沒有嗎……聞楹總覺得,她?像是有什麼事瞞著自己,可不等她?再追問?,婢女已端著藥進來了。

“放著我來吧。”

聞楹從婢女手中接過藥碗,她?舀起一勺藥,輕輕吹了吹,像哄小孩子一般,“啊——”

儘管身上疼得厲害,但看著少女關懷的?神情,孟雲追不由心口一暖。

她?正要低頭喝藥,餘光卻?陡然瞧見,聞楹的?衣袖之中,似有幽冷的?紅光,嘶嘶吐著信子,朝自己發出警告的?信號。

定睛一瞧,竟是一條細細的?白蛇,盤旋在聞楹的?腕間?。

孟雲追動?作一頓,毫不示弱地?與它對視。

聞楹這才想到這事,對她?解釋道:“不用害怕,這白蛇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幫了我好多的?忙,一會?兒得空了再同你?講。”

秉著讓孟雲追和白蛇彼此認識一下的?打算,聞楹索性將它喚了出來。

白蛇將將脫離聞楹指尖,便化作白蟒的?形態,擋在了聞楹與孟雲追之間?。

它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孟雲追,仿佛準備著下一刻便要向她?進攻。

聞楹隻當是一人一蛇尚未熟悉,本能的?戒備罷了。

正要開口讓白蟒退回來,有婢女來稟告消息:“尊上,二?百五殿下正到了書房找您,說是有事。”

聞楹對此見怪不怪。

自從她?成為魔尊後,二?百五舅舅每天都會?向她?稟告處理好的?事務,算起來,今天也到這個時候了。

她?隻好略帶歉意?對著孟雲追道:“你?先好生歇息,等我見過二?百五舅舅,再來見你?。”

“姐姐莫要太過勞累。”孟雲追溫聲道,“若是太忙的?話?,也不必過來,我隻消三五日自然會?好。”

說話?間?,聞楹站起了身。

白蟒見狀,瞬時化作片刻前的?形態要跟上她?,卻?被聞楹止住了:“你?先留在這裡,替我好生陪一陪九幽王。”

白蛇偏了偏頭,繼續要往她?袖中爬,卻?被聞楹伸手點住了蛇首:“乖,不許裝作聽不懂。”

說完這番話?,她?將一人一蛇留在殿中,獨自出去了。

然而,聞楹想象中的?友好畫麵?並未發生。

在她?離開後,白蛇並未多看孟雲追半眼?,隻是爬到少女方才坐過的?位置,將自己盤旋成一團,閉目淺寐。

孟雲追半眯著眼?打量它,隻覺得這條白蛇,給?她?帶來某種似曾相識的?不虞感受。

一樣的?漠視,不將她?放在眼?底,卻?又時刻防備著,不願讓她?從聞楹身上分得一點關懷的?眼?神。

明明對方隻是一條蛇,可對那人的?惡意?卻?在心底蔓延滋長,叫孟雲追不由輕聲奚落般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霸占著她?。”

這句話?出聲的?瞬間?,白蛇的?蛇身僵住了,接著它身上的?鱗片緩緩摩挲著,豎起了上半身,蛇首嘶嘶吐信,以對峙的?姿態看向孟雲追。

“原來你?真的?聽得懂。”孟雲追眼?底閃過興味的?光彩,“那我就再說一遍好了——”

“你?隻是一條醜陋,惡心,連化形都無法做到的?蛇而已。不要真的?以為自己對姐姐有救命之恩,就能夠霸占她?,明白了嗎?”

說罷,孟雲追掌心化出一團魔氣,猛地?朝白蛇襲去.

剛在書房坐下沒多久,聞楹聽到外頭婢女焦急的?聲音:“尊上,不好了,不好了,九幽王殿下和、和……打起來了!”

聞楹:???

在匆匆折返回孟雲追的?寢殿後,聞楹怎麼也沒想到,場麵?竟會?發展成這樣。

之前還好端端的?寢殿之中,已經是一片狼藉。

桌椅被掀翻了不說,就連屋子裡的?梁柱都斷了兩根,隻剩下其餘幾根搖搖欲墜地?支撐著已是破敗不堪的?大殿。

杯盤瓷盞碎了一地?,就連內室的?撥步床也被掀翻。

而身處旋渦中心的?一人一蛇,似乎對此渾然不在乎。

隻見孟雲追虛弱地?扶著床柱,而白蟒蛇首高昂,嘶嘶吐信之際,蛇尾輕輕擺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擰斷對方的?脖頸。

在瞧見聞楹到來後,孟雲追身形晃了晃,黑白分明的?眼?瞳透露出楚楚可憐來:“姐姐……”

白蟒亦是在此刻收起嗜殺的?氣息,又化作小小一隻的?白蛇,想要朝她?遊走過來。

聞楹深吸一口氣,掩在袖中的?手捏緊成拳:“不準過來!”

從未見過她?這般生氣的?模樣,白蛇僵在了原地?。

孟雲追也是愣了愣,才若無其事地?笑著開口:“姐姐這條蛇許是靈智未開,一時發狂也是難免的?,好在我沒有受什麼傷,姐姐不用擔心。”

聞楹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她?唇瓣動?了動?:“你?無事便好。”

有尊上在場,婢女們這才壯著膽子進來,將孟雲追扶到尚且完好的?偏殿去歇息。

聞楹在她?床前,安慰幾句後方才離開。

至於被落在原地?的?白蛇,卻?無人問?津.

入夜,聞楹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隱約聽見,窗外傳來某種沙沙的?窸窣動?靜,像是有什麼不安分地?在她?窗前爬來爬去。

聞楹輕歎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打開窗,隻見月色之下,白蛇的?鱗片似覆著一層寒霜,紅寶石般的?蛇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聞楹。

它的?蛇身向前扭動?著,習慣性想要上來纏住少女的?手腕,卻?又似想到白日裡她?的?斥責,僵在了半空中。

聞楹垂頭看著它,低低歎氣出聲道:“抱歉。”

白蛇偏著頭看她?,像是不明白她?為何?會?這樣說。

聞楹又道:“我知道今日……應當並非你?的?錯,也沒有生你?的?氣。”

白蛇的?眼?睛亮了亮,忙將頭挨過來,蹭了蹭她?的?手背。

聞楹繼續自言自語:“好吧,其實一開始……也是有些生氣的?。”

隻是等她?回過神來,便猜測出,事情可能並非自己聽到看到的?那般。

想清楚這一點,聞楹氣的?人便成了自己——

她?曾經以為,興許自己做些什麼,就能夠讓孟雲追變得更好些,不要走上原文裡的?老路。

可當看到她?在自己麵?前裝著乖,背地?裡卻?又陽奉陰違時,聞楹不禁生出無力之感:“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

白蛇自是無法回答她?,它已順勢纏上少女的?手腕,緊緊的?遊走在她?的?腕間?,像是在竭力蹭取她?的?氣息和溫度。

聞楹知道,它這是在安慰她?,也是在表達自己的?委屈。

“今日真是委屈你?了。”聞楹輕聲道,“罷了,今夜難得魔界有這樣好的?月色,你?想要去魔宮外看看嗎?”

說罷,聞楹已躍出窗欞,輕輕飛上了屋頂。

月色下那一片燈火璀璨處,便是魔宮之外的?城池。

入夜之後,沒有宵禁的?城池,比白日裡還要熱鬨得多。

聞楹沒有召出朱雀,而是如一隻羽翼輕盈的?鳥兒般,避開宮中守衛的?視線,朝亮光輝煌處直奔而去。

在她?袖中,白蛇盤在她?的?腕間?,時而一陣風輕曳而過,衣袖翩飛,泄出魔族的?萬家燈火,星河璀璨.

聞楹帶著白蛇,在魔族的?集市上逛了一大圈。

這兒和凡間?的?集市大差不差,也有賣各種吃食和新鮮玩意?兒的?,她?買了些點心,自己吃一點,又給?袖中的?白蛇喂一點。

點心吃多了,難免嗓子眼?兒發乾,正巧前頭有一家茶鋪,聞楹快步走過去,在桌旁坐下,要了壺熱茶。

茶很快送上來,聞楹就著茶吃點心,偷聽鄰桌聊八卦。

雖說有噬骨淵兩邊的?結界在,仙族無法進入魔界,魔界的?人也沒辦法出去,可八卦這種無論?人還是魔都喜聞樂見的?東西,就像是長了翅膀會?飛一般,結界哪裡攔得住。

鄰桌的?兩三個魔,從誰家孩子揍了爹說起,又說起好朋友裡誰最近發財了,誰最近倒黴了,誰在噬骨淵叫彆的?魔給?吃了……一陣唏噓過後,又扯上了仙界。

聞楹正聽得不亦樂乎,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聽說這謝端硯和戚斂的?婚事,那才叫氣派!婚宴還有大半個月才舉行,清徽宗山腳下的?流水席已經接連擺了十多日,就連路過的?狗都給?撐得不像話?,見著肉骨頭都要繞著道走……”

聞楹端著茶杯的?手一僵。

她?疑心自己莫不是對師姐想念得太緊,才會?恍惚間?把彆人的?名字聽錯了。

然而下一刻,便有聲音戳破她?的?假設:“等等——你?說的?戚斂,該不會?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來破開魔族結界的?那位女修吧?”

“說不定還真是,掐指一算,這戚斂似乎是有好些日子沒來咱們魔界作亂了,怪不得我近來睡覺都要安穩些。”

“嗐,要不說你?們消息還不夠靈通。”

說這話?的?魔自以為壓低了聲音,聲音卻?沒能逃過聞楹的?耳朵——

“這你?們就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聽說當初戚斂一直想破開結界,為的?就是見上公主……也就是咱們現在的?尊上一麵?。

可那時候公主不昏迷著嗎,哪裡見得著。後來公主醒了,麵?是見上了,戚斂卻?又不知怎的?離開了魔界,再也沒出現過。”

“真的?假的?,你?這消息哪兒來的??”

“我有個在宮裡當差的?兄弟,親口給?我說的?,那還能有假?”

“照你?這話?,戚斂跟咱們尊上,還真跟仙界傳的?一樣,是那種關係?”

“我看呐八.九不離十,這兩人曾經是師姐師妹,形影不離的?,難免擦出點火花來……”

幾隻魔閒聊得愈發情緒高漲,他們的?聲音落入聞楹耳中,卻?像是隔了一層透明的?玻璃罩般,愈發的?不甚清晰。

他們在說什麼,師姐要和謝端硯成婚?

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聞楹的?第一反應不是上前質問?清楚,也不是手足無措,隻是無比篤定地?相信——

不可能,師姐絕對不可能會?和謝端硯成婚。

“叮——請宿主完成任務:破壞戚斂和謝端硯婚事。任務獎勵:作妖值+10000。”

久違的?係統出現,打破了聞楹堅不可摧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