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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

聞楹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孟雲追寢殿, 發覺她也還沒睡,正坐在涼亭中飲酒。

她悄無聲息地落到地麵上。

“誰?”孟雲追回頭,看清來人後, 她臉上的警覺化作乖巧笑意。

“姐姐怎麼這會兒來了?”說著, 孟雲追又將酒杯倒至八分滿,“夜裡?涼得很, 姐姐要不要也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聞楹看了看酒杯, 沒有上前:“師姐要和謝端硯成婚了。”

孟雲追動作一僵, 還不等她編織好回答的話語, 聞楹又問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孟雲追放下酒杯:“是。”

怪不得……聞楹想?到了白?日裡?孟雲追的欲言又止。

孟雲追當然可以對此事閉口不談, 自?己並沒有什麼理由責怪她。

聞楹麵上的表情, 最終歸於淡漠:“我知道了, 你好生歇息, 身上的傷又還沒好, 不要喝太多酒。”

說罷,她便轉身要離去。

孟雲追一慌, 放下酒杯追了上去:“反正她都?不顧姐姐, 要和那姓謝的道貌岸然之輩成婚了,這樣負心冷情的人, 姐姐還在乎她做什麼?”

她眼中淚光盈盈:“姐姐何必去管她的事, 你和我……好好地在魔界不就行了嗎?”

聞楹回頭看著她,搖了搖頭:“若師姐是心甘情願與謝端硯成婚, 我自?然無話可說, 隻是——”

聞楹話音一僵,隻覺得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

她應該說什麼——說自?己憑借直覺, 覺得師姐不可能與謝端硯成婚?

可萬一是真的呢……在這個既定的世界,一切偏離劇情線的事情, 最終不都?是會回歸主線?

這樣的事,自?己經曆得還少嗎?

聞楹閉了閉眼,最終隻是淡淡道:“隻是你說的道理,我又何嘗不明白?,可人不是為?了道理而活。”

那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聞楹想?,大抵是為?了她胸腔之中,還跳動著的那一顆心。

就像在神境之時,師姐明明中了蠱,深深厭惡她才對,可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選擇用傳送符護自?己安危,留下來一個人與墮龍對抗。

不也是因為?,她心中還有自?己?

聞楹記得,那時候她以為?師姐遭遇不幸,在磅礴大雨中發誓不要再軟弱怯退。

眼下,便是實現這句誓言的時候.

翌日,聞楹喚來了二百五殿下,將自?己走後魔界的許多事,交代?給了他?。

二百五在一旁搓著手,好幾次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硬生生忍回去了。

聞楹:“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去仙界一趟,舅舅不必勸我。”

“屬下沒……沒有想?要勸尊上。”二百五看著她的臉色,最終鼓起勇氣,“屬下隻是想?說,若尊上當真要去仙界,能不能將我也帶上?”

聞楹一愣。

旋即,她搖頭:“我已經有朱雀和白?蛇,自?己也能自?保,舅舅不必太擔心。”

“屬下修為?不高,哪裡?保護得了尊上。”像是生怕錯過這次機會,二百五終於將心裡?話道出,“我隻是從前聽?皓月公主說,凡間美得很,想?要去……去看一看。”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更低了。

似是有些?難為?情。

魔族的人,若不是遇上從前仙魔大戰那樣的場麵,這一生都?沒有機會離開魔界。

聞楹沒有料到,原來他?們中也會有人憧憬著外麵的世界。

在說完這番話後,二百五一改往日畏縮的作態,抱著莫大的期冀,用熱忱的眼神看向聞楹。

對著這樣的眼神,聞楹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她隻能點了點頭.

清徽宗的山腳下。

離宗門弟子謝端硯與殷家外孫女戚斂的成婚,隻剩最後三日。

小鎮上各路車馬和人流絡繹不絕,除了前來湊熱鬨的凡人外,更多的是各大門派的修士。

這些?修士們大多不會在山腳歇息,而是直接由清徽宗的人接應,進入仙山的結界之中。

是以無人注意到,在臨街的客棧,二層樓上支起的軒窗後,有一道纖細身影,正默默注視著街道上人來人往。

正是人人喊打的魔族妖女聞楹。

此時,聞楹也無心打量這些?修士裡?有哪些?是熟人,隻是仰起頭,看向遠處隱在雲霧中的仙山——

數十年未見,清徽宗似乎還是從前的樣子。

隻是終究也什麼不一樣。

譬如行走在街道間,身著宗門道服的弟子,也變成了年輕的陌生麵孔。

聞楹正愣愣出神,腕間忽然冰涼滑過,袖中的白?蛇蠢蠢欲動,似乎打算要出來。

她不禁莞爾,出聲止住它的動作:“眼下人多眼雜,你不便出現。”

白?蛇乖乖地停下了動作,蛇尾卻輕輕靠攏她的手臂拍打著,隱約透露出某種焦躁不安。

聞楹隻當它是這兩日不便現蟒身,悶得不習慣,便低聲安慰道:“你先忍一忍,等我們離開這裡?後,我就帶你去凡間逛一逛可好?”

許是她這句話起了作用,白?蛇聽?話地蜷縮回她的腕間。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是我。”

聽?到是二百五舅舅的聲音,聞楹讓他?進來了。

原以為?他?是有什麼事情要說,卻見他?一臉的喜氣洋洋,左手提著一壺酒,右手提著半隻燒雞。

“聽?說這燒雞是鎮上的一絕,屬下排了好久才搶到半隻。”二百五道,“尊上……大侄女兒你快嘗嘗。”

聞楹並沒有什麼胃口。

然而不等她推辭,二百五已將最大最肥的那一隻雞腿扯下來,用包燒雞的牛皮紙包著遞過來。

盛情難卻的聞楹接過雞腿,見他?的臉上紅撲撲的,醉眼惺忪的樣子:“想?必舅舅方才又去酒館了?”

“這……”二百五難為?情道,“難得來人間一趟,臣就是想?多嘗嘗……您彆說,這些?凡人明明弱得就跟螞蟻一樣,臣手指頭隨便一碰就能叫他?們死一大片,怎麼釀的酒就這麼好喝,什麼味道的都?有,還有那些?吃食,燒雞炙鵝烤鴨荷花酥茯苓餅……”

說到吃食,他?喉嚨咽了咽。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身為?魔族,這樣誇讚受仙族庇護的凡人,實在是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他?收了聲,故作端正地清了清嗓子:

“不過這凡間也沒多好,虧得這還是在清徽宗山腳下,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有,屬下方才在回來時,就叫一個瘋婆子給纏住了,非得扯著路過的人,哭著鬨著要找叫什麼蓮蓮的女兒……”

說著,他?指向窗外:“您瞧,她又鬨到這條街上來了。”

聞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果真有一位頭發花白?,穿著粗麻衣裳的老婆婆,正拉扯著路過的人,哭哭啼啼地說些?什麼。

乍一眼看去,他?口中的那位瘋婆子有些?眼熟。

“花婆婆?”聞楹訝然出聲。

二百五:“大侄女兒認識她?”

聞楹:“算是有過幾麵之緣。”

這位花婆婆,從前在清徽宗裡?,靠幫宗門弟子打掃寢屋和清洗道袍賺幾個銅錢,彼時聞楹身為?掌門之女,難免與她打過幾回照麵。

隻是好端端的,她怎麼就瘋了?

聞楹正猶豫著,思索是否要讓二百五去給她一些?度日的銀錢。

卻見被她拉扯住的一位女修,許是見她可憐,便掏出乾坤袋,取出一些?銅板來遞到她手中,誰知被花婆婆重重擲到地上,麵含怒色地斥了回去。

聞楹隱約聽?見,她尖銳的嗓音斷斷續續:“……當誰稀罕……找的是我女兒……”

袖中白?蛇又在蠢蠢欲動。

聞楹隻得關?上窗,沒有再看下去,更不會打算去幫什麼忙。

畢竟以她如今的身份,在仙界再小心行事也不為?過,又怎敢再隨便出頭?.

日落時分,聞楹拿著偷來的請柬,準備進入清徽宗。

臨走前,她叮囑二百五:“我這一去,至少也要等大婚之日後才能回來,舅舅且安心在山腳下等我,倘或出了什麼意外,即刻撤回魔界。”

“尊上何不帶著屬下一起……”

“不可。”聞楹鄭重其事地搖頭道,“我前腳盜走乾坤花,仙族緊接著便要舉辦謝端硯和師姐的婚事,其中興許有詐。”

若是帶上二百五,隻會更容易引起注意。

況且要是真出了什麼事,以他?的修為?,隻怕非但?幫不了什麼忙,反而更添累贅。

二百五自?是不知,聞楹這一番利弊權衡後,他?成了可能會拖後腿的那一個。

他?隻是不無感動地抹了抹眼角:“那尊上一定要當心,屬下就在這山腳下等著您安然無恙地回來。”

聞楹嗯了聲,她換上一身不惹眼的雪色道袍,在日落前進入清徽宗。

進山,出示請柬,前往賓客歇息的寢廬……一路上迎客的弟子照顧得殷勤周到,對聞楹的身份沒有絲毫懷疑。

寢房裡?點著熏香,有備好的茶水和點心,窗外仙島對麵的斜陽餘輝一如當年,金光在海麵脈脈鋪展開。

聞楹坐在窗邊,默默吃著點心看風景。

直到海天交際處,那一抹濃重的紅霞與綢緞般深藍的夜空融為?一體,滿月清輝灑開銀光。

夜深人靜。

聞楹這才拍掉衣裙上的點心屑,她站起了身,趁著夜色靜悄悄地出了門。

袖中白?蛇似感受到少女的心緒不寧,蛇信嘶嘶舔了舔的手背處。

“我無事。”聞楹低聲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好不好?”

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然而——

等聞楹來到從前戚斂住的那間竹屋外,才發現要見上師姐一麵,並非自?己想?象的那麼順利。

竹林依舊,屋前溫泉水聲潺潺,屋簷下亮著一盞孤燈,影影綽綽的燈光將四?下綠意洇開。

這份靜謐,叫聞楹意識到,師姐早已不會住在此處。

也對,戚斂既然要以殷家外孫女的身份成婚,那身為?新娘子的她,此刻應該在殷家才對?

她真是笨得可以,怎麼連這般重要的事都?給搞忘了。

聞楹說不清自?己心中是在惋惜,抑或鬆了口氣。

她想?要見師姐一麵。

卻又不知見到她之後,該說些?什麼,又該如何麵對她漠然而又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神色。

聞楹沒有進去,隻是在竹屋前木板搭成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偶有夜風穿林而過,帶來一兩聲蛩音。

她看著草尖上的水汽,一點點凝結成露珠,想?到曾經就是在這間屋子裡?,自?己睡著覺,師姐一言不發,用木頭給她雕刻木偶人。

那時她躺在師姐床上,冷竹香幽幽包裹著她,匕首尖在木頭上旋刻著,發出簌簌聲響,木屑靜悄悄落到桌上。

聞楹閉上眼,仿佛一切都?還在昨天。

這時,她袖中的白?蛇陡然繃緊蛇身,發出某種警告般的嘶嘶聲響。

聞楹睜開眼,察覺到有人在靠近。

女子從竹林中走了出來。

她身穿不起眼的素白?裙袍,頭戴帷帽,看不清容貌,可開口之際,聲音卻有幾分耳熟:“聞道友?”

第 102 章

三?日後, 謝端硯與戚斂的大婚之日正式到來。

熙熙攘攘的修真?界賓客,皆彙聚於清徽宗正殿的裡裡外外。

梁柱四壁掛滿紅綢,窗欞和雕花門上貼的囍字, 襯得?往來賓客紅光滿麵?, 在?嗩呐聲裡談笑風生——

“自從聞掌門?仙逝後,清徽宗好久沒有這麼熱鬨過了。”

“可不?是嘛, 謝賢侄和?戚小友同為他老人家?的弟子?, 如今又結為道侶, 也算得?上是一樁佳事。”

“但願日後他二?人, 能夠攜手將?清徽宗匡扶起來才好。”

……

聞楹混跡在?這些賓客之中, 儘管她竭力裝作若無其事, 動作卻不?由變得?遲緩僵硬。

每一位賓客臉上的喜色, 正?殿豎起的龍鳳紅燭, 歡快的嗩呐聲……無一不?在?提醒著她一件事——

師姐她……該不?會真?的要和?謝端硯成婚了?

這時, 不?知是誰歡天喜地喊了一聲:“新娘的喜轎來了!”

木然在?原地的聞楹來不?及作何反應,周邊的人群已應聲而動, 快步朝喜轎的方向迎去?。

大?抵都想要瞧瞧新娘子?是何等風采, 難免有幾分?著急,聞楹時而叫人撞著肩膀, 或是調皮的小孩兒推搡著後背。

聞楹如同提線木偶被?夾在?人群之中, 被?動踉蹌前行了好幾步。

先前還急切想要見到戚斂的她,卻在?這一刻變得?遲疑起來。

可惜此時聞楹就算是想退也來不?及, 隻見一道虹光, 自天邊而來,轉眼間?便已落至正?殿外的白玉道場上空。

一時間?, 仙鶴齊舞,祥雲靉靆, 笙簫鼓瑟奏出靡靡之音。

身為新郎官的謝端硯也從木輪椅上站起來,臉上掛著溫和?期冀的笑意,撐著拐杖緩緩上前三?兩步,準備迎接新娘子?。

聞楹看著謝端硯的背影,眼底化出冷凝。

喜轎終於落到道場中央,謝端硯對著轎廂伸手。

大?紅轎氈後,伸出一隻纖細白嫩的手,落到他的掌心。

也就是在?這一刻,縱然不?曾看清新娘子?的臉,聞楹亦無比篤定地意識到——她果然不?是師姐。

然而,等聞楹發現真?相時,一切都似乎已經太遲了。

謝端硯握住新娘子?的手,將?她從喜轎中迎出來,在?轉身那一刻,他卻斂起臉上的笑意,化作毫不?遮掩的肅殺氣息。

仿若有所?知覺般,聞楹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可謝端硯那雙寫滿殺氣的眼,正?是朝她看過來的。

與此同時,在?他大?紅喜袍的袖中,一張明黃符紙像長了眼睛般,朝著聞楹疾奔而來。

“諸位。”謝端硯高聲道,“聞楹就在?那裡!”

四周的賓客應聲而動——

“魔女聞楹果然在?此!”

“速速擒住聞楹,這回切不?可再讓她逃了。”

“魔族妖女哪裡逃?還不?快束手就擒!”

以聞楹為中心,四周的修士齊攻而上。

聞楹神色一變,她自知無路可逃,索性釋放出魔氣,化作一圈黑霧,將?他們刺來的傷害足足抵擋了大?半。

朱雀絳繎也在?此時應聲而出,噴出熊熊火焰,試圖擊退眾人。

可惜今日這場婚宴,本就是為她設下的鴻門?宴,在?場修士皆是道行深不?可測之輩,就算聞楹耗儘魔氣與其相對抗,最?終還是寡不?敵眾,轉眼便已了下風。

數百名修士之中,有人趁她不?備,從後方拋出了捆仙繩。

此物雖名為捆仙繩,但對於妖魔而言,照樣派得?上用場。

聞楹被?重重一擊,匍匐倒地。

捆仙繩順勢死死纏住了她,聞楹再無力掙紮,她帶著一身的傷,被?降服時的姿態甚是狼狽。

落地之際,她的雙眼仍是直直看向謝端硯的方向,帶著顯而易見的憤恨。

她這般模樣,落入旁人眼中,自然是一種挑釁。

下一刻,便有冰冷的劍柄抵到聞楹頸間?,伴隨著持劍之人的冷聲嗬斥:“聞楹,你惡貫滿盈,作惡多端,如今還敢有何不?服?”

聞楹冷冷一笑。

她看向那名男子?,仰著頭渾然不?懼道:“閣下既然這般嫉惡如仇,不?若解開這捆仙繩,你我大?大?方方地比試一場,叫大?家?看看你這義勇雙全之人的本事,如何?”

“你……”

那男修叫她這話一激,頓時麵?上一陣紅白。

他要真?是什麼得?道之人,哪裡還會剛才在?眾人圍攻時,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

眼下這番義正?言辭,不?過是為了在?眾人麵?前露露臉,將?來行走修真?界,也好有自吹自擂的本錢。

不?等男修答話,又一道沉穩老練的女聲響起:“勞煩這位道友將?劍鬆開,她眼下還傷不?得?。”

見說話之人是德高望重的問仙派文惠師太,男修順坡下驢地收起了劍。

末了,還不?忘對著聞楹冷哼一聲。

聞楹自是懶得?理會這號人,隻是環視四周,最?後恨恨看向謝端硯:“謝師兄果然好計謀,不?愧是爹爹的好徒弟。”

“住口!”聽她提起聞清風,謝端硯麵?色頓時為之一變,“聞楹,你親手殺死了師尊,又有什麼資格提起他?”

聽到他提起這不?堪往事,聞楹眼底微微一沉。

很快,她麵?上卻又恢複了故作無所?謂的笑意:“好啊,師兄不?讓我提他,那我們就說一說彆的好了……比如謝家?那一百多口人命。”

謝端硯瞳中一顫。

不?等他斥斷聞楹的話,她便已開口道:“師兄莫不?是以為,你當初殺死謝家?數百口人,栽贓到我頭上這件事,便當真?做得?天衣無縫?”

此話一出,眾人皆嘩然,小聲議論起來:

“這魔女該不?會得?了失心瘋,想要將?臟水潑到謝道友頭上吧?”

“看她語氣這般篤定,倒也不?像是假的……”

此時,謝端硯已經坐回輪椅上,他掩在?袖中搭在?椅把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說出的話卻不?急不?慢:

“爾等身為魔族,莫非以為你妖言惑眾,便會有人相信不?成?莫說謝家?皆是我的族人,便是不?相乾之人,我又為何要傷他們半分?。”

說著,他示意眾人道:“諸位,依在?下之見,這魔女理應即刻押入冰牢,以免再生事端。”

聞言,這些修士大?多是附和?著點頭。

就在?要被?押走前,聞楹又高聲道:“謝師兄口口聲聲說我是妖言惑眾,若我拿得?出證據來,你又當如何?”

謝端硯麵?上一青,他想要裝作沒聽見,任人將?她押下去?,可眾修士中卻有人站了出來:“且慢——”

說話之人,正?是方才的文惠師太。

她看向謝端硯:“既然她說自己有證據,謝小友何不?容許她拿出來,叫大?家?看個清楚明白?”

謝端硯臉色微微一沉,說出口的話卻依舊冠冕堂皇:

“師太有所?不?知,這妖女詭計多端,謝家?滿門?本就是她殺的,她哪裡拿得?出什麼證據來,隻怕想要趁機逃跑才是真?的。”

“謝師兄這是說的哪裡話?”聞楹慢悠悠道,“有各大?門?派這麼多高手在?,我若還逃得?掉,你莫非是瞧不?起他們的本事?”

“你……”謝端硯大?約沒有料到,聞楹竟見招拆招,一時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聞楹又道:“況且師兄找這借口未免也太過敷衍,證物就在?我的左袖之中,就算不?用解開捆仙繩,也可以隨意令一位女修過來取便是了。”

見謝端硯沉容不?語,聞楹挑釁般問道:“怎麼,師兄莫非是不?敢?”

謝端硯定了定神,正?要駁斥她的話,文惠師太卻開口:“既然如此,便由老身來還謝少俠一個清白好了。”

說著,她已一臉正?義凜然地上前,一手持劍,另一手探入聞楹袖中。

似忽地摸到了什麼,文惠師太眉頭驀地一皺,將?其拿了出來。

眾修士不?由得?屏住呼吸,看向謝端硯的眼神更是驚疑不?定。

然而,當此物當真?出現在?所?有人眼前時,許多人不?約而同地輕輕“咦”了一聲。

聞楹口中的證物,竟隻是一盞酒杯而已。

而這天青色的酒杯,正?好和?婚宴席上的杯盞成色相同,顯然是同一套。

想來此物,應是聞楹不?知何時悄悄藏入袖中的。

有人驀地反應過來了:“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女,竟敢這般戲弄我等。”

聞楹嗤一聲笑出來,不?以為然道:“諸位以這樁婚事為誘餌,引我上鉤,眼下我不?過是禮尚往來,逗一逗你們而已,又何必動怒?”

她微微眯眼,又看向謝端硯:“隻不?過謝師兄方才這般緊張做什麼?你自己都說了謝家?滿門?是我殺的,怎麼又像是等著我拿出證據來,然後立刻要同大?家?翻臉的樣子??”

謝端硯臉色白了又白,隻故作鎮定地乾巴巴道:“你果真?入了魔道,行事愈發強詞奪理,隻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又豈是你能逃得?過的。”

說罷,謝端硯不?再多言,隻是用眼神示意聞楹身旁的弟子?,即刻將?她押入天牢。

被?強行帶離前,聞楹對著他唇瓣動了動,像是說了兩個字。

謝端硯雙瞳刹那凝住,煞氣在?他眼底蔓延滋生.

冰牢這種地方,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頭一次被?關進來的時候,聞楹還會傷心地掉眼淚,眼下她卻隻是泰然自若地往冰床上一躺,準備閉目眼神。

然而,她袖中的某物,似乎不?這樣覺得?。

在?她的衣袖之下,白蛇緩緩起伏著探出頭來,用蛇信舔舐少女的傷口。

它的動作輕柔而又緩慢,像是生怕弄疼聞楹半分?。

“沒關係的。”聞楹唇角勾了勾,“反正?以我現在?的修為,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蛇信的□□停了停,又像是沒有聽懂般繼續下去?。

聞楹:“真?的,我沒有騙——嘶……”

聞楹渾身一激靈,她驚詫地瞪大?眼,一瞬間?就連昏昏欲睡的頹靡都消散得?一乾二?淨。

聞楹不?敢相信,往日乖巧的白蛇,竟會在?這時候咬了她一口。

雖說不?曾咬出血來,可指尖殘留的痛意甚是清晰,提醒著聞楹這絕非她的錯覺。

在?賭氣般咬過聞楹一口後,白蛇嘶嘶吐著信子?,沿著她的手臂爬到少女頸間?。

冰牢裡僅有一絲幽暗的天光,照出它雪白的鱗片,以及紅曜石般的雙眼。

聞楹是頭一回,如此明確地感受到,一條蛇在?生氣。

但它氣歸氣,卻還是探出蛇信,在?聞楹的臉龐的傷口上掠過。

在?蛇信舔舐過後,聞楹感覺自己的傷口正?在?愈合。

她抿了抿唇,意識到它在?為何而生氣:“是我的錯,隻不?過白日裡不?讓你現身,是有緣由……他來了!”

三更

輪椅的聲音, 從冰牢的另一頭骨碌碌傳來。

聞楹聽到巡視冰牢的弟子,正在同謝端硯打招呼:“謝師兄。”

“嗯。”謝端硯道,“她眼下關在何處?”

這個她指的是誰, 自然不言而喻。

“稟謝師兄, 聞楹那妖女,眼下正關在左手最後?一間冰牢裡?。”

“嗯。”謝端硯道, “將冰牢的鑰匙給我。”

“可是……”掌管鑰匙的弟子遲疑道, “謝師兄, 不是說將這妖女關起來, 要?以她為誘餌, 引出魔尊八十六的嗎?您現在見她, 可有肖長老的手諭?”

……

這頭謝端硯正在與兩名弟子周旋, 聞楹也沒好到哪兒去。

在聽到謝端硯要?來的時候, 她便忙讓白蛇回到袖中去, 以免出了?什麼差錯。

然而往日聽話的白蛇,眼下卻像是吃錯藥一般, 非但沒有乖乖聽話, 而是轉過蛇首,紅瞳看?向謝端硯即將到來的冰牢外。

聞楹感受到, 它身上的每一片蛇鱗都在繃緊, 像是即將要?做什麼。

“不行?。”若不是身上還有捆仙繩綁著?,聞楹真恨不得?一把把它抓起來塞回袖子裡?去, “你先?回袖子裡?,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聲音很低,帶著?可憐的意味:“算我求你的了?……”

白蛇偏過頭, 紅瞳定定看?著?少女。

最後?,它還是選擇了?聽話妥協。

蛇鱗摩挲過聞楹的肌膚間, 最終安安靜靜地蜷入她的袖中。

聞楹長長鬆了?一口氣。

這時,謝端硯已經打?暈兩名弟子,徑直朝聞楹的方?向而來。

清徽宗向來門?規嚴謹,尤其是在出了?聞楹這等有辱門?風的魔女後?,對弟子更是約束得?緊。

是以偌大的冰牢,隻關押著?聞楹一人,即便看?守她的弟子被?打?暈,也無人察覺。

聽到謝端硯推著?輪椅逐漸靠近,聞楹一顆心逐漸提到嗓子眼兒。

她閉上雙眼,竭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等待著?謝端硯出現在冰牢前。

輪椅聲忽然停了?下來,隔著?一道牢門?,謝端硯的聲音響起:“不必再?裝了?,我知道你沒有睡著?。”

聞楹睜開眼,她不以為然地笑道:“謝師兄果然明察秋毫,凡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對於她這一番譏誚言語,謝端硯以冷漠應之。

他看?著?聞楹,眼底顯而易見的陰翳:“你是如何認出本座的?”

聞楹倒是沒有想到,謝端硯……哦不,準確來說是聞清風,竟然連裝都不裝,直接暴露了?他隱藏許久的身份。

也是。

反正在道場被?押走之前,聞楹唇間無聲吐露的爹爹兩個字,便清楚無誤地告訴他,自己已猜出他的真實身份。

聞楹輕聲笑了?,看?向他的目光一片幽然冷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聞掌門?,這個道理還是從前你告訴我的。”

她接著?緩緩道:“其實一開始時,我從未這樣想過,可是你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從在不忘山劍會,指出她害死聞清風開始,再?到殺害謝家數百口人,謝端硯就?像是換了?個人般,恨不得?時時刻刻將她置於死地。

彼時聞楹怎麼也想不明白,直到後?來在蒼山書院修行?那些日子,她無意中看?到,典籍上記載的奪舍之術——

以自己的元神,占據他人身體而活下去。

這等倒行?逆施的陰損法術,在修真界向來為正道所不齒,施展此術之人,便是被?天誅地滅也不為過。

“聞掌門?不妨猜猜?”聞楹問道,“蒼山書院的藏書閣中浩如煙海,我為何偏就?這般巧,看?到了?這本書?”

聞清風頂著?謝端硯的麵容,冷冷哼了?聲:“不過是瞎貓撞見死耗子,又有什麼好說的。”

聞楹驀地笑了?:“因為這本古籍的編纂者,正是聞掌門?你自己啊。”

所以,當在一眾書目中,看?到被?自己失手殺死之人的名字,聞楹也不知她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打?開了?那本書,並?在其中找到了?答案。

一切豁然而解。

一旦這個念頭生出,聞楹便迅速地將所有細節串聯起來——

自己不過是隨手回擊,聞清風身為大能,竟輕而易舉地死掉。

謝師兄的性情劇變,以及那天早上,他的不見蹤影……

懷揣著?所有疑問,在從神境倉促逃回魔界之後?的大半個月裡?,這些懷疑逐漸在聞楹心中發酵成形。

所以,在聽到戚斂和謝端硯婚事的消息之後?,即便猜到這可能是陷阱,聞楹依舊義無反顧地前來。

不單單是因為想要?見師姐一麵,更是想要?弄清事實的真相?。

真正讓聞楹確定了?這個猜測的,是前天夜裡?,她偷偷溜進長生殿,對著?聞清風的魂燈,施展出縫魂術。

每一位弟子拜入宗門?後?,皆會在魂燈中滴入一滴血,有其留下的氣息在,魂蝶輕而易舉地召出了?一縷殘魂。

出現的殘魂,不是聞清風,而是……

思?及至此,聞楹眼眶酸脹,她如同一頭發狂的小獸,紅著?眼惡狠狠地盯著?聞清風:“是你,是你奪舍謝師兄,害死了?他,並?提前將你和他的魂燈換了?位置,是不是?”

“不愧是本座的女兒,倒也有幾分聰明。”

聞清風淡淡說著?,他似是絲毫沒有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而是抬起手,緩緩活動著?手腕。

聞楹警覺地看?著?他。

“放心。”聞清風道,“你我父女一場,本座也曾真心實意將你當做我的女兒,悉心撫養十六年,又怎會當真想過要?你的性命?隻是你這條命,用你體內的魔骨來換罷。”

說著?,他手向前一探,一道黑霧般的魔氣,劈開了?冰牢的牢門?。

聞楹眼底一顫:“你……”

話音剛出,便意識到自己的多此一舉。

聞清風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殘虐之舉,他這樣的人選擇修行?魔道,不是再?正常不過?

聞清風推著?輪椅進入牢中:“哦,對了?。本座不殺你,戚斂卻是非死不可的,告訴本座,她在哪裡??”

聞楹一愣。

她原以為修真界會有師姐的消息,可是看?樣子聞清風也在找她,卻沒能找到。

見她露出詫異的神色,聞清風陰惻惻道:“彆裝模作樣地告訴本座你不知道,你若不知戚斂乾的那些好事,又何必要?去盜乾坤花?”

這跟乾坤花又有什麼關係?

聞楹一頭霧水,聞清風又不無譏誚開口:“總不能說,她當真受到弑龍的天罰,變成……”

“我可以告訴你她在哪兒?”

聞楹沒來得?及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隻趁機問道,“不過在此之前,還請聞掌門?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聞清風似是已經沒有什麼耐心。

“你奪了?謝師兄的身體,為何還要?去謝家,滅了?他的族人?他們都隻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根本威脅不到你什麼。”

“謝家……”聞清風半眯著?眼回憶起來,“要?怪就?隻能怪,你非得?逃到謝家去,本座為了?捉拿你,去謝家小坐片刻也是理所當然。”

“沒想到……本座不過是喝了?一盞茶,那謝家的族長便非得?說什麼從前我是不喜喝茶的。這樣的話語,本座焉知不是試探?又豈能留得?住他們?”

聞楹想到過很多種謝家被?滅門?的緣由。

或許是聞清風為了?奪什麼至寶,又或許是他的真實身份被?發現……

沒想到,僅僅是一杯茶而已。

因為他的多疑,便要?數百人付出生命的代價。

花季少女,稚氣的孩童,垂垂老矣的耄耋老人……

聞楹眼瞳逐漸濕潤,聞清風卻隻是不耐煩地開口:“好了?,該說的本座都說了?,該你告訴本座,戚斂她究竟藏在何處?”

話音剛落,在他身後?背光的冰牢暗處,響起了?腳步聲。

不等聞清風回轉過身,來人卻已開口:“聞掌門?這一番苦心孤詣的謀劃,真是叫老身大開眼界。”

說話之人並?非戚斂,卻是問仙派的文惠師太。

除了?她之外,數間冰牢的角落裡?陸續有人走了?出來。

蒼山書院院長鄭長宗,殷家殷芙蕖,以及清徽宗的長老肖無寄……

與旁人的沉著?相?比,肖無寄是最為失態的那一個,她不複往日清冷,訝然出聲道:“師兄,你怎麼可以——”

“本座做了?便做了?,又有何不可。”聞清風冷冷打?斷她的話,環視著?四周之人。

不等他們開口說什麼,他便已冷笑著?看?向聞楹:“能想得?出這樣的法子來,真不愧是本座的好女兒。”

“聞掌門?,你若知悔改,即刻束手就?擒便是。”文惠師太長長歎息一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苦海?”聞清風似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般,他狂笑不止,雙眼通紅道,“本座隻後?悔,從前為何要?耗費那諸多力氣修行?,為何沒有早早入這魔道。”

“你——”鄭長宗難以置信道,“沒想到你竟是這般冥頑不靈。”

“住口。”聞清風道,“你們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本座,當年仙魔大戰,本座全力應戰,在炆鹿之戰中身負重傷,根基受損再?難以修行?。

可你們呢,要?麼偏安一隅不理世事,要?麼背地裡?指責本座行?事太過偏頗,無論仙道盟主還是清徽宗掌門?,都從不曾有人考慮本尊,全憑我自己爭取……”

說到最後?,聞清風一雙通紅的眼死死盯向肖無寄:“就?連你,也情願選擇嫁給淩慕歌,而非本座不是嗎?”

“不……”

肖無寄搖了?搖頭,她似乎有許多話想要?說,卻驀地想到什麼,定定看?向聞清風:“那淩師兄,他這麼多年杳無音信……”

“自然是在他離開宗門?那一日,已死在本座手中。”

聞清風坦然承認,極為愉悅的神情,“直到臨死之前,他都不敢相?信,殺死他的人,會是他最相?信的師弟。”

“你……”肖無寄眼底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化作深深的鄙夷,“淩師兄從前待你親如手足,你竟然……”

似是不屑於再?與此人多言半句,她抬起手,凝聚成一團冰白的靈力,徑直朝聞清風襲去。

意料之外,聞清風並?未閃躲,硬生生抗下這一擊。

肖無寄神色驚疑不定。

隻見聞清風慢悠悠抹去唇畔的血跡:“果然,一提到淩慕歌,本座在你眼中便什麼都不是,這般看?來,當年我想要?繼承掌門?之位,與你結為道侶,真是蠢不可言。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同你們任何一個人客氣,哈,哈哈哈哈……”

他這笑聲,像是從陰間地府傳來般,帶著?滲人的淒厲寒意。

“諸位,此人作惡多端,若留他性命,隻會再?生事端。”文惠師太道,“不如你我即刻聯手,將他斬除於此。”

然而,剩下的人剛齊聲應和,聞清風卻鄙夷開口:“就?憑你們……諸位莫非以為,我費儘心思?,將你們所有人引到清徽宗來,便隻是為了?這一樁假得?不能再?假的婚事?”

不知為何,聞楹心中隱隱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

這時,聞清風回過頭來:“為父的好女兒,今日我便再?教你一招,什麼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說罷,不等聞楹作何反應,隻見眼前一道刺眼的亮光,幾乎要?將一切吞沒。

砰——

聞楹聽到聞清風的位置傳來一聲巨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一道白光,是白蟒出現擋在她身前。

直到耳鳴的聲音逐漸消弭,聞楹悄然動了?動:“沒關係,我沒有受傷,你先?回來。”

白蟒看?著?她,這才慢吞吞地變回蛇形,縮入她的袖中。

聞楹這才看?清,方?才聞清風所在的位置,已經被?炸得?一片虛無,不見他的蹤影。

隨之有腳步聲從冰牢的入口處而來,伴隨著?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師太,不好了?,外麵……”

仿若有所感應,聞楹抬起頭,借著?高處那一道亮隙,看?向冰牢外。

窗外,本該是湛藍的天空,竟在此時暗如黑夜降臨,蒼穹之下的空中,閃爍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扭曲符篆,在清徽宗上空形成一道結界。

風雨欲來。

過往

這樣詭異龐然的陣法, 絕非一日?便可以形成。

聞楹猶在詫異之中,卻聽得腳步聲響起,是文惠師太她們正要離去。

聞楹忙出聲:“各位先等等……”

她身上的捆仙繩還沒有解開呢。

文惠師太卻不為所動:“聞姑娘, 從前對你諸多誤會, 是老身識人不清,我?先在此道歉, 可你終究是魔族之人, 又盜走了乾坤花, 依老身之見?……”

看她的樣子, 是不打?算放自己出去了。

聞楹正暗自著急, 一旁鄭院長卻開口:“罷了, 都?到了這種時候, 諒她也難以興風作浪, 暫且還她自由罷。”

“是啊。”殷芙蕖也道, “終究是我?等被奸人蒙蔽,有錯在先, 理應向聞姑娘賠一聲不是……”

肖無寄亦略微頷首, 斂起臉上的沉色:“我?去尋那位施出捆仙繩的道友來,勞煩他解開。”

臨走前, 她的目光落過來, 看向聞楹的眼神似有許多話想說。

果?然,在解開捆仙繩後, 肖無寄淡然出聲:“你且隨我?來。”

說罷, 她轉身走在了前頭。

聞楹微微抿唇,跟了上去。

等走出冰牢外, 聞楹方才發現,眼下的局勢比她想象中還要?糟糕。

烏鴉鴉的天色下, 各路宗門?弟子在長者的帶領下彙聚成陣,被困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如?臨大敵的臉色,卻又難以預料危險何時會來。

路過清徽宗聚集的隊伍時,聞楹忽聽到一道女聲:“師妹——”

出聲之人朝她飛奔而來,聞楹卻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她這個生疏的動作,叫季雨薇驀地停了下來:“師妹,你……”

聞楹卻隻是淡淡開口:“在下早已不是清徽宗弟子,還請閣下莫要?喚錯了。”

從前對她親昵溫和的少女,疏離得就像是換了個人。

季雨薇握著劍的手緊了緊:“師……聞道友,從前是我?對不住你。”

聞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不再多言,跟上肖無寄的步伐。

肖無寄帶著聞楹,來到自己的煉丹殿中。

她抬手打?開桌上的異獸紋三足鼎鼎蓋,從裡頭取出一枚金燦燦的丹藥,用法?術托著送到聞楹眼前:

“將這枚丹藥服下去,也好調理你的內息。”

聞楹垂眼看著它,卻並?未伸手接過:“如?今我?已是魔身,這些修士的丹藥對我?而言用處並?不大。肖長老不妨直接說正事。”

肖無寄一頓,她收起了丹藥:“淩慕歌是你的生父,想必你是知道的。”

聞楹點點頭:“姨母早已同?我?講過。”

意識到她口中的姨母指的是誰,肖無寄的神色有幾分複雜:

“這麼多年,魔尊八十六口口聲聲說是淩師兄殺死了皓月公?主,我?便從不曾相信過,師兄為了她,能放棄即將繼任的掌門?之位,又怎麼會……”

約莫意識到這一番話太過沒頭沒腦,肖無寄沉吟:“你先坐下,此事我?與你從頭講起。”

聞楹側頭看向窗外。

天色愈發墨沁般染開,遠遠近近的仙島化?作黑黢黢的模糊傀形,海麵變成似能將萬物吞噬的一張巨口。

可肖無寄對這一切似渾然不在乎,隻將從前之事娓娓道來:

“當年,仙魔兩?界混戰,魔族氣焰高漲,在人間肆意流竄。淩師兄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將魔族的皓月公?主撿回來的。”

聞楹微微抬眼:“撿?”

“沒錯,畢竟那時候,她看上去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天真無邪,又舉止爛漫。就算師兄修為過人,也不曾識出她的魔身,隻是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街上,哭紅了眼說什麼要?找姐姐……”

“那座城剛被魔族肆虐過,師兄擔心她有危險,就將她帶回我?們除魔的隊伍裡。”

後來的事,已不言而喻。

約莫是不敢讓旁人知道她要?找的姐姐是誰,皓月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身份,在與淩慕歌的朝夕相處之中,彼此互生情愫。

回想到多年前的時光,饒是向來冷若冰霜的肖無寄,臉上也泛起淡淡的暖意:

“那時候,每一位修士,都?被鎮壓魔族這件頭等大事壓得喘不過氣,大家都?不清楚自己還能不能活著見?到明日?的太陽,也不知道我?們終將是勝利還是失敗。”

“淩師兄和皓月的感情,照亮的不止是他們二人,也有我?們這些原本覺得日?子黯淡無光的同?門?。”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淩師兄在我?們的攛掇下,和你娘求婚,她答應了。可就在兩?人結為道侶的第二日?,他們之間變得有些不大對勁,師兄便開始刻意避著皓月。”

“如?此僵持了三兩?日?,皓月便消失不見?,再沒有出現過。”

聞楹心中微哂。

若知曉皓月的真實身份,便不難猜出緣由——她身上的魔氣,興許是被什麼法?器遮掩,再加上她與魔族毫不相乾的性子,平日?裡無人猜得到她是魔。

可淩慕歌與她結為道侶,一旦有過親密,便很難不察覺到她的魔氣。

就像是傳說中的白娘子,終究在一杯雄黃酒後現了原形。

白素貞與許仙人妖殊途,淩慕歌出身仙門?,與身為魔族的皓月更?是誓不兩?立。

“我?當時還責怪淩師兄,就算有天大的不和,也不該讓她一個女子在這等亂世孤身離開。”肖無寄道,“師兄迫不得已,才與我?道出實情。”

再後來,淩慕歌憑一己之力,親自殺滅當時的魔尊,狠狠擊退了魔族的囂張氣焰,加上炆鹿一戰,仙族修士與魔族奮力廝殺,魔族死傷慘重,漸漸地呈現出敗勢。

仙族這才合力將魔族封印在噬骨淵之下。

“數百年的殺伐,死傷慘重。無數的同?門?死去,或因身受重傷而日?漸殞沒,亦有不少修士脫穎而出,淩師兄和聞清風便在其中。”

“我?的爹爹,也就是上一任清徽宗掌門?,也感知到自己因在仙魔之戰中落下重傷,即將仙隕,便決定在淩師兄和聞清風兩?人中,立一人為掌門?。”

“誰知淩師兄當場便推辭,並?且當著眾人的麵道出實情——他與魔族公?主皓月,從未斬斷關係。且如?今已等到天下太平,他決意辭出清徽宗,與皓月長相廝守。”

“堂堂清徽宗的弟子,前途不可限量,竟然與魔族公?主有牽連,爹爹和諸位長老勃然大怒,哪裡會準許他的請求。”

“師兄先是在天煞司受了九百九十九道鞭刑,又被輪番問審,可他從始至終沒有吭過一聲,更?不曾放棄要?去見?你的娘親。宗門?無奈,隻得廢掉他在本宗修習而得的大半修為,再放他離開。”

從前聞楹隻對這些事略知一二,如?今聽肖無寄從頭到尾細細說起,隻覺得她這素未謀麵的親爹,倒也算得上頗有骨氣。

怪不得肖無寄絕不相信,皓月公?主會是淩慕歌殺的。

聞楹:“可如?果?不是他,那殺死皓月公?主的……”

兩?人對視一眼,答案已呼之欲出。

“沒錯,自然是本座又如?何?”陡然響起一道渾濁不清的聲音,像是數把刀片割破了誰的嗓子一般,說出來的話陰沉沉的。

聞楹渾身繃緊,忙側頭循聲望去,卻見?窗外並?不見?人影,而是一團濃如?墨,如?同?蝙蝠聚集而成的魔氣。

“聞清風——”肖無寄驟然起身,“你惡貫滿盈,竟還不知廉恥,枉我?從前……”

她消聲不語,隻雙手掐出一道銀白靈光,朝魔霧撞去。

魔霧順勢散開,卻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攏:“師妹當真是天真,就憑你,也以為自己能殺得了本座?”

肖無寄並?不理會他的挑釁,仍是不斷地施展法?術,試圖降服他。

然而靈力朝他化?成的魔霧撞去,卻似泥牛入海,不見?半分蹤影。

聞清風喋喋笑起來:“師妹何必白費力氣,倒不如?靜下心來,好生聽本座講一講,當初我?是如?何殺死你最親愛的淩師兄……”

肖無寄身形瞬時趔趄了下,像是受到某種打?擊一般。

聞楹站起身來:“似你這般的卑鄙小人,還能如?何,不過仗著他對你的信任,乘虛而入罷了。”

“嗬嗬……果?然還是本座的女兒最懂我?。”那團魔霧道,“可惜呀,師兄終究是再難活過來了,若是他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叫了她的殺父仇人十六年的爹爹,你說他該會是何等反應?”

肖無寄冷哼:“師兄他生性正直,光明磊落,又豈會將你這等宵小放在眼中?”

“哈——”

魔霧似聽到什麼荒謬至極的話,它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煞氣從窗外的暗色中傳來——

“從本座拜入清徽宗那一日?起,你們所有人眼裡都?隻有淩慕歌,他有什麼厲害的,不過是天資比我?強上那麼三兩?分而已,所有人便都?要?偏袒著他,就連掌門?之位都?順理成章是他的,到頭來他還不是死在了本尊的手上。”

“現在,我?就要?讓你們所有人知道,我?聞清風,比淩慕歌更?要?厲害得多。”

話音剛落,隻聽得烏雲之中,一道轟隆隆的雷聲。

外頭似乎傳來誰的慘叫。

聞楹心中一沉,她快步走出煉丹殿外,卻見?從低壓壓的雲層之中,探出一道閃電般的光輝。

而在閃電的儘頭,是一道被死死攫住的人影。

聞楹隱約辨認出來,對方應當是清徽宗某位德高望重的長老。

這位長老修為不低,可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力量,他卻毫無還手之力,被那道閃電帶到半空之中。

伴隨著淒厲的慘叫,他顫抖著被奪走所有靈力。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等周圍之人反應過來時,就連他的屍身,也已經化?作一具焦炭,隨著電光的消逝,重重落回地上。

聞清風並?未現身,他的聲音卻無處不在,猶如?修羅降臨般陰森森回響著:“不知我?這淺露一手,諸位可還看得儘興?”

聞楹終於明白,方才在冰牢中,他為何要?說費儘心思?將所有人引到清徽宗來,並?不是為了這樁婚事。

原來這才是聞清風真正的圖謀。

聞楹從未如?此真實感受到過,何為死生之間的壓迫感。

周遭已有怒不可遏的修士,拔劍騰身朝虛空之中斬去。可那一道罩在穹頂的結界,卻始終無法?撼動半分。

便是諸多大能在此,也無法?對其如?何。

“諸位何必心急。”聞清風又出聲道,“這索靈陣,要?等到子時初正,月上中天時,才是最好用的,不如?到時候,再讓你們體驗體驗如?何?”

說罷,又是幾道閃電遊龍般再雲層中曳過,如?法?炮製地奪走幾名修士性命,隻留下他們的乾屍。

人群中響起不約而同?的驚呼聲,以及隱隱約約的啜泣。

聞清風滿意地笑了:“不如?我?與各位做一個交換,若是誰能替我?將魔骨取來,我?就放你們一半人離開這裡,怎麼樣?”

眾所知周,這裡隻有聞楹一人身懷魔骨。

刹那間,所有的眼神都?凝聚到她身上。

這些目光有打?量的,也有垂涎的,像是從聞楹身上看到了一線生機。

危機

聞楹迎著各異的目光, 一一望了回去。

這時,也?不知是哪位男修大聲道:“反正?她本就是魔族,能夠用她換一半人離開這裡, 她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大家一起上, 先把這魔女抓起來再?說。”

說罷,數十人齊湧而上。

聞楹眸中?一沉。

她並非什麼舍己為人, 割肉飼鷹的聖人, 這些?人既然想用自己的命來換他們的命, 那就休怪她不客氣……

隻是魔氣在先前的打鬥中?, 已耗費了大半, 聞楹正?打算召出?朱雀, 先用朱雀火給他們點教訓再?說, 眼前卻有?冷光閃過, 肖無寄已持劍擋在了前頭。

女子睥睨眾人的神色:“有?我在這兒, 你們誰敢傷她半分?”

到底是還未到千鈞一發之刻,這些?人不敢與身?為清徽宗長老?的肖無寄撕破臉, 隻與她對峙而立:

“肖長老?, 此女天生?魔骨,反正?她也?留不得……”

“憑什麼留不得, 難道全憑你們一張嘴說了算?”

倉促趕來的季雨薇, 打斷了對方的話,她亦是持劍擋在了聞楹前頭, “你們若想傷她半分, 那便先從我的屍身?上踏過去再?說。”

聞楹眸中?動了動。

“老?身?也?是如此想的。”不止是季雨薇,聞風而至的文惠師太也?擋了上來, “她便是魔,那也?應當做錯事才能受到懲罰, 各位為了一己之私,便要奪取她的性命,方才是真正?入了魔道。”

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文惠師太一語便戳破他們的偽善。

蒼山書院的鄭院長沉吟片刻,也?還是站到聞楹身?旁來。

他輕咳一聲:“到底是本書院的弟子,聞楹雖犯下盜走乾坤花的大錯,但今日她是無辜的,便是不無辜,老?夫身?為院長,也?理應偏袒她一二。”

可也?並非所有?人,都站在了聞楹這一頭。

想要取聞楹性命的人,亦各有?各的道理——

有?人理直氣壯:“沒錯,你們就當老?子是怕死好?了,可這天底下誰不怕死?再?說了,聞楹她本就是魔,就算當初謝家人不是她殺的,也?難保她日後不犯事,倒不如今日斬草除根,防患於未然。”

有?人聲淚俱下:“聞姑娘,在下知道您是個好?人,我還想回家見我娘親一麵,我跪下來求您了……您放心,在下定會為您設衣冠塚祭奠……”

亦有?人動之以情:“是啊,老?朽倒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今日赴宴近千人,聞姑娘若願意用自己的魔骨,換一半人的性命,又何嘗不是一樁善事?”

說這話的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儒修,見聞楹朝自己看過來,他愈發和善地循循善誘,“聞姑娘,老?夫知你定是心善之人,從前不過是誤入了魔道,想來若有?此機會,你也?是願意從善的……”

這位老?儒修的話未能說完,在他身?後卻有?一把匕首噗地插.進他的心口。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不等周圍之人反應過來,老?儒修重重倒地。

在他身?後之人罵罵咧咧道:“去他媽的從善!你自己到陰曹地府從善去吧!”

旁人認不得此人,聞楹卻猛地眼皮一跳——是二百五舅舅。

不是讓他在山下等著,他怎麼也?跟來了?

不待聞楹回過神,二百五卻已對著頭頂黑霧彌漫的上空道:“不是想要魔骨嗎?老?子就在這兒,聞清風你個糟老?頭子儘管來取便是。”

說罷,他易容而成的皮相變得模糊,逐漸化作一團魔霧。

此時,天空中?的濃霧已飛速動了起來,聞清風再?度出?聲:“好?啊,本座倒是沒有?料到,原來此處還藏著魔界的人。”

“也?罷,反正?都不過是本座的囊中?之物,就讓我先試一試你的魔骨如何?”

說罷,一道電光從雲層之中?探出?,朝著二百五的方向而去。

“不要——”意識到他要做什麼,聞楹衝開擋在身?前的人,就要衝過去。

卻見二百五化成的魔霧,沿著那道電光繚繞而上,竟像是拚儘所有?力?氣,朝結界的正?中?處狠狠一擊。

原以為他不過是憑借蠻力?殊死一搏,不成想形成結界的篆文竟當真被撞得胡亂遊走,那一處的黑霧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開,露出?半丈寬的天空,隱隱有?幾顆疏星透著亮。

“想來此處,便是這結界的陣眼所在。”文惠師太驀地道,“大家齊心協力?,將?其破開。”

話音降落,聞清風開口:“本座不過是一時疏忽罷了,爾等鼠蟻之輩便想要借機求生?,真是癡心妄想。”

話雖如此,他聲音裡的慍怒和狼狽顯而易見。

與此同時,黑雲中?又是無數道電光轟隆隆落下來。

然而,有?了先前的經驗,眾人皆對這能攝走靈力?的電光有?所防備,不等它朝自己落過來,便身?形靈活地禦風閃躲開。

聞楹也?不例外?。

與此同時,她的餘光瞧見在撞破結界後,又重重落回地麵的那團魔霧。

“二百五舅舅——”聞楹飛奔而去。

魔霧逐漸化作人形,卻是奄奄一息的姿態,前兩?日還美滋滋飲著酒吃燒雞的二百五,此刻七竅之中?已有?烏紅的血流出?。

他看著跪倒在自己身?旁的聞楹,像是想如同往日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然而卻連自己的五官都難以控製住,笑得甚是不忍細看。

“屬下無……無用,無法再?護尊上的安危。”二百五道,“這索靈陣,乃是魔族至密的法術,這糟老?頭子,定……定是當年來殺公主的時候,趁機偷偷盜了去。”

原來如此。

聞楹與她自己的爹娘素未謀麵,可與這位二百五舅舅相處過不少時日。

原以為這情誼並不多,可聞楹卻逐漸紅了眼眶:“我知道了,舅舅你先彆說話,等我破開陣法,就帶你回魔界去。”

說著,她取出?各種丹藥來,想要給他服下。

二百五的身?體?,卻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淡淡魔氣消弭:

“臣……回不去了。這索靈陣一定要以魔骨為祭,方才能破開其命門,可惜屬下法術低微,魔骨也?不夠強,隻能差不多尋到它的命門,卻沒法將?它破開,尊上彆管我,先趁機逃出?去再?、再?說。”

二百五的氣息逐漸微弱,他逐漸閉上了眼。

他隻留下了最後一句話:“皓月公主果然沒有?騙屬下,人間?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地方,現在,屬下也?該去和她見一麵了。”

然後,他化作魔氣,一點點消散。

聞楹呆呆跪在地上,便是想留住他也?是徒勞。

她知道,自己這位二百五舅舅並不算好?人,可他為了她,卻能夠偷偷摸摸跟到清徽宗來,為了她獻出?生?命……

視線逐漸模糊,聞楹飛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感受到袖中?白蛇正?安撫般舔舐自己手臂,她低聲道:“我沒事。”

眼下不是太多傷感的時候,聞楹環視四周,發覺局勢已有?了變化。

隻見文惠師太以及鄭長宗等一乾德高望重之人,正?圍成一圈坐了起來,他們用法力?在四周共同造出?一個結界,阻絕住了那能夠奪人靈力?的電光。

聞楹亦在這結界的保護之中?。

她愣了愣。

從前,對自己要趕儘殺絕的人也?是他們……

但現在,他們亦是一視同仁地在保護她。

隻見各大仙門,便是法術最低微的弟子,也?加入這抵擋電光的結界之中?,他們盤腿而坐,不留餘力?地釋放出?靈力?,用來增強結界。

大抵是意識到自己還能有?一線生?機,便是先前那些?叫囂著要奪聞楹魔骨之人,亦是默不作聲地加入進來。

上空傳來聞清風喋喋笑聲:“一群天真的螻蟻,這索靈陣乃是本尊從繼承掌門之位那一日起,便開始布局,二三十年裡不知用多少天材地寶來布陣,隻等子時一到,陣法大開,爾等以為你們還抵擋得住?”

與此同時,魔霧又朝被二百五撞開的那道陣眼彙攏,似是想要重新將?其遮蔽。

肖無寄見狀忙道:“絕不可讓他再?護住陣眼,否則到時候更難破開結界。”

她雙手重新掐了一道訣,靈力?源源不斷地自她掌間?流出?,如湧泉般向空中?的陣眼處抵擋而去。

可惜以她一人之力?,要想抵擋魔霧並不容易。

旁餘之人見狀,又陸續靠了過來,與她做同樣的事情。

原本淡薄的靈力?,竟形成一道光柱,死死阻擋著魔霧覆住陣眼。

每個人都竭力?全力?,與聞清風布下的索靈陣相抵抗。

唯獨聞楹。

她早已沒有?身?為仙族的靈力?,也?忘記仙界的法術是如何施展,更不知道自己若是加入他們,她的魔氣會不會反幫了倒忙……

聞楹定定看著那窟窿般的陣眼處,她想到方才二百五舅舅說的話——

索靈陣的陣法要以魔骨為祭,才能破開陣眼。

二百五舅舅的魔骨不夠強,才沒能做到,若是換成自己……

陷入沉思中?的聞楹,不曾聽?到修士們忙於抵抗之時的對話——

“這聞清風往日瞧著道貌岸然,沒想到竟是這等陰險狡詐之輩,若是死在這種人手中?,叫老?夫如何安心?”

“唉,若是淩少俠還在便好?了,有?他那柄淩霄劍,便是當年的魔尊也?殺得,遑論如今聞清風這等宵小……”

肖無寄微微抬起眼,她喃喃自語:“劍,對啊……我怎能將?此事忘記了?”

她不再?遲疑,忙找尋聞楹所在的位置。

側過頭去,卻見少女失神地站在人群當中?,周身?溢出?薄霧般的魔氣。

見識到方才那位魔是如何死的,肖無寄暗道一聲不好?,朝聞楹飛身?而去。

“停下來——”她對著聞楹大聲道。

然而,聞楹卻是垂下眼,像是聽?不到她的話一般,隻感受著身?體?裡魔骨正?在蠢蠢欲動。

“我叫你停下來。”肖無寄又道,“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便定能破得了這索靈陣,我想到了更好?的法子,且這件事隻能由你去做。若你貿然行事,反倒是白白送了死。”

許是她這番話打動了聞楹,她抬起眼,卻並不大相信的樣子:“肖長老?不必騙我……”

“我何必要騙你!”肖無寄拉著她,麵向仙島的東麵。

隻見茫茫黑霧之中?,唯有?仙島邊緣的一座小島,被一道亮白結界籠罩著,似藏在鯨腹之中?,一粒發著光的珍珠。

那裡,是清徽宗的禁地。

“淩師兄離開清徽宗前,便將?他的本命劍,留在那座島上,並布下結界,說日後若有?機會,便讓他的血脈來拔劍,接起守護仙界的重任。”

肖無寄道,“你既然是他的女兒,便去將?淩霄劍取來,與這索靈陣搏上一搏。”

聞楹眸光微微一動。

“時間?不多了,隻剩一炷香便快要到子時。”肖無寄道,“你速去取劍,快去快回。”

祭劍

聞楹乘著朱雀, 朝小島的方位直奔而去。

身前身後閃電追趕截堵著她,卻被朱雀一一靈巧地閃避躲開?。

她聽到聞清風故作?鎮定,卻難掩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以為拿到了劍, 便當真能滅得了本座?聞楹, 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勸你速速獻上你的魔骨,本尊還可以看在往日的父女情分上饒你一命, 讓你繼續安安穩穩當你的魔族公主……”

疾風吹在臉上, 叫聞楹快要睜不開?眼睛, 她咬緊牙關, 對聞清風的話充耳不聞。

終於, 朱雀帶著她, 沒有?任何阻攔地進入結界之中。

世界刹那歸於寧靜。

這?方小天地中, 甚至能阻絕聞清風的聲?音, 隻有?鳥語花香, 流水潺潺。

聞楹卻來不及有?片刻的歇息,她抬起頭, 看向怪石嶙峋, 藤葛攀援的最高?處。

那裡,便是肖長老?要她來尋的淩霄劍。

朱雀帶著她, 落到了離淩霄劍隻有?半丈之處。

隻見銀白的長劍, 便直直插在光禿禿的石縫之中。

縱使?過去多年,它的光芒卻依舊耀眼, 甚至叫人難以直視。

站在這?小島的最高?處, 聞楹稍有?不慎,便會從?石巔上滑落, 墜入百丈之高?的懸崖。

可她已?顧不得那麼多,隻是在高?處的狂風之中, 一步步朝著長劍走去,並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到劍柄那一刻,卻聽得錚然一聲?響,淩霄劍從?原本的位置脫離,避開?了她的動作?,且發出警告般的嗡鳴聲?響。

“主人……”朱雀道,“它說像你這?樣弱的人,不配擁有?它,讓你快離開?。”

聞楹臉上有?些發燙。

她萬萬沒想到,臨到要緊關頭,還能出這?種掉鏈子的事情。

聞楹隻能低聲?下氣?地同它商量:“我不是要降服你,隻是眼下清徽宗出了大亂子,你也看到的,結界外麵有?人布下索靈陣……”

淩霄劍不為所動。

“主人,它說仙界這?些人的死活,和它沒有?關係。”

聞楹一噎。

沒想到這?柄劍,看樣子還是一個倔脾氣?。

她隱約猜到了緣由——這?柄劍既然是淩慕歌的,想必正是因為他當年在宗門受到的種種對待,才會對仙界之人有?所不滿。

聞楹急中生智:“你可知如今布下索靈陣的人是誰?正是當年殺死淩慕歌……爹爹的凶手,難道你就不想要為他報仇?”

顯然,她這?句話打動了淩霄劍。

長劍發出悲泣般的嗡鳴聲?,落到聞楹手中。

聞楹心中五味雜陳,她說不出什麼滋味,也來不及感傷,隻承回朱雀背上:“快,我們?快回去。”

此時,已?經過去了快半炷香的時間。

月色一點點的,從?正中天空的陣眼之處透了出來。

從?前寓意著種種美好的滿月,在這?一刻卻帶著不詳的意味。

聞楹能夠感受到,果真如聞清風所言,索靈陣帶來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叫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僅是她如此,等她回去時,勉力支撐著結界的修士們?,臉色亦是蒼白。

有?些靈力薄弱的弟子,已?經暈了過去。

“不好。”有?人大聲?道,“結界快要撐不住了。”

聞楹循聲?望去,在黑雲般的魔霧壓迫下,結界果真出現了裂縫。

她問?朱雀:“絳繎,你現在還飛得動嗎?”

“主人放心。”朱雀道,“無論?何時,絳繎都跟隨著你。”

似猜到聞楹想要做什麼,絳繎帶著她,振翅朝高?處的陣眼飛去。

聞楹一顆心快跳出嗓子眼,握住劍柄的手卻無比堅定。

眼瞧著一道電光朝她閃來,聞楹正要讓朱雀躲開?,手中的劍卻已?主動揚了起來。

兩兩相撞,聞楹的虎口處被震得發麻,胸腔之中似有?血氣?翻湧。

旋即,她欣喜地睜大雙眼——在長劍的格擋之下,電光非但沒能傷到她半分,反而叫淩霄劍似渡了一層銀邊,更熠熠生輝。

聞楹麵上一喜,原本還不夠有?把握的她,更添了幾分信心:“絳繎,再?飛高?一些。”

“好。”朱雀的聲?音也昂揚起來,帶著她飛向陣眼之處。

聞楹雙手緊緊握住了劍,朝陣眼刺去。

可也就是在這?一刻,子時初正恰恰到來,月光充盈著整片天。

魔霧如同受到鼓舞的潮汐般,翻天覆地湧動起來,即將要將陣眼吞噬。

此時,正是索靈陣最厲害的時刻。

在這?威壓的逼迫之下,聞楹額頭沁著汗,握著劍的手也開?始發抖。

淩霄劍的確將結界撕開?一道口子,可是還遠遠不夠……

耳邊逐漸模糊,聞楹隱約聽到,下方傳來修士們?的慘叫或是哭喊。

想必他們?此時已?是自?顧不暇。

“本尊說過,待到子時初正,便是所有?人的死期。”聞清風滿意地笑了起來,“怎麼,現在都見識到這?索靈陣的厲害了吧?”

他嘲哳難聽的聲?音裡,滿是愉悅:“聞楹,你以為取到了劍又能如何?不過是讓你自?己晚死一時半會兒罷了,不如本尊教你一個法子好了。你若是能以身祭劍,叫這?淩霄劍見了血,興許還能更添幾分威力。”

聞楹心中一動。

卻聽聞清風接著道:“噢,本座倒是忘記了,你如今已?是魔身,如何祭得了這?仙劍,怕是兩兩相衝,更恰得其反,哈哈哈哈哈哈……”

聞楹口中泛起血腥氣?息。

她就說聞清風為何會如此好心,原來不過是出言戲弄她而已?。

她閉了閉眼,隻是不服輸地將淩霄劍往陣眼之中送去。

就算注定會失敗,那她也要拚儘最後一絲力氣?……聞楹已?緩緩閉上雙眼,卻忽地察覺袖中有?什麼動了起來。

她陡然睜大雙眼,意識到什麼:“不行?!”

可等她說出這?兩個字的那一刻,一切便已?經晚了。

從?她袖中探出的白蛇,沒有?絲毫猶豫,繞著鋒銳如寒霜的劍身攀援而上。

下一刻,有?鮮紅的血溢了出來。

聞楹眼中一顫,她急忙想要伸手將它從?劍上取下來,可隻要她一旦鬆開?手,這?柄劍興許便會被魔霧卷挾而去。

還有?……蛇的血怎麼會是鮮紅的?

聞楹來不及細想,隻見盤旋在劍身上的白蛇,逐漸絞緊蛇身,鮮血越來越多,而在此時,長劍散發出輝白。

“不,怎麼會……”聞清風的聲?音遽然一變,“聞楹,你竟然當真——”

剩下的話,聞楹再?沒能聽清。

一道白光,從?被白蛇纏繞的劍身鋪天蓋地漫過來,如同庇護般阻擋住所有?的魔霧,以及聞清風變得刺耳的聲?音。

聞楹隻覺得,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帶著她向前。

破開?層層的魔霧,她看見一輪又明又亮的滿月。

聞楹似乎聽到下空的歡呼聲?:“是聞道友,她當真做到破開?陣眼了。”

她真的……做到了?

聞楹思緒一陣恍惚,視線逐漸變得清晰,她看見自?己果真越過魔霧布下的結界。

遠處的海麵,倒映著月亮。

波浪起伏,遠遠似有?海浪拍碎在礁石上的聲?音傳來。

而夜色之中,似乎有?一道身影正欲倉皇逃竄。

聞楹眸光一定,她沒有?任何遲疑,持劍追了上去。

結界已?破,聞清風元氣?大傷,遭受到反噬的他儼然不是聞楹的對手,轉眼已?被她逼落至一片礁石上。

“看來本尊的好女兒,倒真是有?幾分出息。”饒是到了這?種時候,聞清風依舊想要在話間占上風。

對於他的自?欺欺人,聞楹置若罔聞。

她隻是淡淡開?口:“聞清風,當日在噬骨淵,我曾發過誓,必定要將你挫骨揚灰,以慰謝家滿門在天之靈。如今,新賬舊賬,是時候一起算了。”

聞清風張了張嘴,似乎還打算說什麼。

可聞楹再?沒有?給他多說半個字的機會,她輕輕轉動手腕,長劍幻變出無數道劍光,無需尋他的命門,便朝他渾身上下每一處刺去。

一瞬間,聞清風被捅出無數道血窟窿。

瀕臨死亡之際,他嗬嗬喘著粗氣?:“聞楹,你自?己又算什麼好人,乾坤花分明就在你手中,你卻舍不得用它來救戚斂……”

“你說什麼?”

又一次聽到他提起乾坤花,聞楹依舊是一頭霧水。

見她似是真的不明白,聞清風露出滿意的笑容,瘋狂地笑了出聲?,卻再?也沒力氣?說出話來。

這?時,一道靈光從?她身後而至,狠狠地撞向聞清風。

刹那間,無需聞楹再?動手,他徹底飛灰湮滅。

聞楹回頭望去,正是搖搖欲墜飛身而來的肖無寄。

她一步又一步,踉蹌著走上前來,像是依舊難以置信的,想要清楚確認聞清風可是死得乾乾淨淨。

半晌,在沒有?察覺到聞清風的生息後,肖無寄身形一晃,重重坐倒在地上。

往日舉止優雅從?容的女子,此刻卻似絲毫不在乎什麼繁文?縟節,她隻是喃喃道:“師兄,你和皓月,終於可以安息了。”

“但願來生,你們?可以投胎成一對凡人夫妻,你不必是仙,她也不必是魔。”

她的背影無限寂寥,長裙裙擺被海水衝刷著。

肖無寄沒有?回頭:“聞楹,當初沒能護得住你,是本尊無用。”

聞楹神色淡淡:“過去的事,長老?不必再?提。”

肖無寄輕聲?笑了:“我若是不提,有?些事你又如何能懂。聞楹,我知道你的怨。可你出生在仙魔大戰之後,卻並不知對於仙族修士,魔族究竟意味著什麼。”

“當年,我的許多師兄師姐,死在魔族手中時,還是和你一般大的年紀,卻轉眼連骨頭都找不到。”

“文?惠師太也曾有?道侶,可她的一對兒女,卻被魔族之人擄走,用他們?的性命,逼她的道侶自?戕而亡。那時她隻是一個柔弱婦人,也學著提起劍殺敵。”

“還有?你的師兄師姐,她們?自?幼便被教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得知你是魔族公主後,又豈能不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人都逃不過這?個道理。”

說著,她回過頭來:“聞楹,趁著大家都還沒有?追出來,你走罷。回了魔界,就不要再?離開?了。”

聞楹喉間微微發緊,她隻恍惚聽到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了。”

正要召出朱雀,卻又忽地想到什麼:“肖長老?改日若得見李守純姑娘,幫我謝過她一聲?。”

肖無寄:“李守純,可是與殷家二公子有?私情,主動辭出問?仙派那位女修?”

聞楹點點頭。

那天夜裡,聞楹在戚斂的寢廬外,撞見的正是她。

原來,李守純自?從?聽到戚斂即將與謝端硯成婚的消息,便隱約猜到這?是為了誘聞楹上鉤而布下的險境。

可惜聞楹身為修士時的傳音玉早已?不知所蹤,李守純無法聯絡到她,隻能在婚事即將到來的前幾日,在戚斂曾經的寢廬外等候。

竟叫她當真等到了聞楹。

之後文?惠師太配合聞楹搜身,故意詐聞清風的反應,又帶著眾人在冰牢裡偷聽自?己和聞清風的對話,都要靠李守純幫忙周旋。

她已?並非問?仙派弟子,能做到這?般地步,想必定是費了不少的力氣?和口舌。

在肖無寄應下後,聞楹沒有?再?多說半個字,她召出朱雀,乘坐在它的背上,消失在茫茫海麵中。

絳繎:“主人,我們?現在就要回魔界嗎?”

聞楹搖搖頭:“不,絳繎,你先帶我去一個地方。”

說話間,她輕撫抱在懷抱中,奄奄一息的白蛇。

戾氣

朱雀帶著聞楹, 又消無聲息地?回到了清徽宗,尋了處無人的山崖將她放下。

此時,聞楹已化作另一番女子模樣, 她?循著從前的記憶, 快步去?往某個?地?方。

一路上,她?腦海中盤旋著許多問題——

為什麼聞清風會?說, 自己拿著乾坤花卻舍不得救戚斂, 究竟是什麼意思?

師姐到底遭遇了什麼, 若需要乾坤花救命, 為何她?始終不曾找過自己。

所?有的問題在腦海中碰撞著, 聞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所?以, 師姐出現在蒼山書院, 也?是為了乾坤花?

可她?沒有拿到乾坤花, 是因為……那條墮龍!

對啊, 當時在神境之中,師姐為了保護自己殺死?墮龍, 若是受了重傷, 不正是錯過了取得乾坤花的時機?

可她?現在在哪兒呢,是在何處養傷, 還是已經……

聞楹心中一沉, 不敢再想下去?。

思緒就像是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亂麻,在她?袖中, 白蛇的鱗片似乎愈發?冰冷, 已經沒有力氣再如同往日般,緊緊攀附著她?的手臂。

粘稠的鮮血, 在蛇身與聞楹的肌膚之間,帶來滑膩的觸感。

聞楹眸中一片擔憂。

她?故作鎮定, 嗓音卻不由得發?顫:“你再撐上片刻,馬上就要到了。”

作為回應,白蛇溫順地?舔了舔她?的肌膚。

腦海中是與師姐的最後一麵,戚斂那雙漆黑的眼。

眼下,又是身軀逐漸僵硬的白蛇。

聞楹仿佛陷入怎麼也?走不出黑暗之中,焦躁不安的情緒猶如暗夜裡揮之不散的飛蟲,一層層朝她?籠罩過來,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眼瞧著快要走到那扇門,伴隨著朱雀一聲“主人當心——”,聞楹霎時間頭重腳輕,栽倒了下去?.

再睜眼,是陌生的素色帳頂,鼻息間傳來熏香和草藥的氣息。

“不,不要——”就連聞楹也?記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噩夢,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床邊忙有人開口。

聞楹循聲看向對方,正是她?要找的丹修辛四。

放眼整個?清徽宗,辛四在煉丹這件事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甚至要蓋過她?的師尊肖無寄,所?以聞楹才會?想到找她?救白蛇。

聞楹顧不得回答她?的話,隻一把?抓住她?的衣袖:“你……你快幫我救救它?,無論要多少靈石都?行?,隻要你能?救活它?。”

辛四卻是愣了愣,有些猶豫道:“我不是辛四,你……沒有認出來我是誰嗎?”

她?說話時的姿態,頗有幾分眼熟。

聞楹握住她?衣袖的手一鬆:“是你啊。”

她?摸了摸袖中,白蛇還在,且仍有微弱的生機。

顧不得身上的頭暈眼花,聞楹強掙著坐起來:“是辛四將你變成這樣的?那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她?,讓她?救一救我的蛇……”

見對方愣著不說話,聞楹一咬牙,她?踉踉蹌蹌地?下了床:“或者?你告訴我辛四在哪兒就好,我自己可以去?找她?。”

眼瞧著她?快要走出屏風外?,女子終於如夢初醒地?開口:“你就算找到辛四,照樣也?救不了它?。”

聞楹動作一滯。

她?猛地?回過頭來,眼神裡是惡狠狠的血紅:“為什麼救不了?就因為這一切是你創造的,你想讓誰生就讓誰生,想讓誰死?就讓誰死?,是嗎?”

“我……”

聞楹眼眶中逐漸模糊,她?一字一句開口:“張雅君,你不是應該什麼都?知道的嗎?求你……就算是看在我們從前的朋友情分上,告訴我怎麼才能?救它?,我隻是想救一條靈蛇而已……”

見她?依舊沉默不語,聞楹隻得咬牙道:“你若不說,那就莫怪我將辛四這殿中的靈丹妙藥試個?遍了。”

說罷,聞楹便當真照做,朝著辛四平日裡放藥的櫥櫃直奔而去?。

“並非我不想幫你。”張雅君終於如夢初醒,她?上前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聞楹,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白蛇為何會?追隨著你,保護你,甚至甘願為你祭劍?”

聞楹被她?問得一愣。

這樣的疑惑,她?並非沒有過。

可在不知何時起,潛意識中,她?便心安理得地?接受它?對自己的好,仿佛一切本該如此,就像是……

一瞬間,聞楹心中冒出一個?近乎異想天開的答案。

不……聞楹搖了搖頭。

師姐怎麼可能?會?是白蛇呢?

師姐的爹娘都?是修士,自己更從不知她?修行?過什麼異術……這簡直是荒謬得不能?再荒謬。

可一旦這個?念頭冒出來,便有無數的佐證——

與墮龍那一戰後,師姐消失了,白蛇卻出現了。

它?就像代替了師姐一般,照顧她?,保護她?,在最危急關頭舍身救她?……甚至直到眼下,生命垂危這一刻,它?仍用最後一絲力氣,盤旋在她?的腕間。

似感受到聞楹惶恐不安的情緒,白蛇緩緩探出蛇首,輕輕在她?的手背間蹭著,像是無聲的安撫。

往日明亮如紅曜石的雙眼,眼下卻已無力半闔,難以見到絲毫光彩。

在它?的鱗片間,是斑駁的鮮血。

聞楹一下子慌了神,她?後退了幾步,明明是下意識的搖頭,聲音裡卻已帶上哭腔:“對、對不起……師姐,是我太笨了,都?是我的錯……我怎麼會?……明明你一直都?在我身旁的,明明你一直都?在的……”

她?眼中有大?滴的淚水掉落,向下砸去?。

白蛇如同從前一般,似乎想要仰起頭,將她?臉龐的淚水舔舐去?。

可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它?也?做得無比費力,最終又落回她?的掌心。

聞楹模模糊糊聽?到張雅君的聲音:“這是弑龍的天罰,除了乾坤花無法可解,一旦化作蛇形之後,就是乾坤花亦無回天之力。”

“我原以為,乾坤花既然在你手中,戚斂想必會?安然無恙……”

一陣眩暈襲來,聞楹死?死?咬住下唇,方才沒有暈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