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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若不是為了在墮龍的洞穴中救她?,若不在乎她?的死?活,師姐本可以自己去?取乾坤花……

聞楹麵如死?灰,卻猶有不解:“弑龍,師姐她?為何要去?殺神境裡那條龍?”

“她?在神境裡也?殺龍了?”張雅君反問,“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聞楹言簡意賅,將在神境中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張雅君道,“戚斂果然什麼都?不曾告訴你。”

她?看著一臉茫然失神的聞楹,眼底浮現愧色:

“此事說來話長,當初在得知你頭一回墜入噬骨淵後,我便知曉你注定要入魔,又見到戚斂為了救你,甘願在昆侖境中磨礪,於是便想出了一個?法子——

在你從魔界回來後,我偷偷給戚斂寫了封信,告訴她?桑鋆的真實身份和目的。

桑鋆靠近你,其實是想要以你的魔骨之身和朱雀火,幫他除掉龍王以及他的兩?位弟兄。

若成事之後,他自然願意將能?夠淨化魔氣的定波珠交給你。

可此法甚是凶險,一旦你失敗,得罪了龍族,便是死?字難逃。

我將桑鋆的計劃告訴戚斂,原是想著她?能?夠助你一臂之力,沒想到她?竟會?瞞著你,獨自與桑鋆達成交易。

她?設計替桑鋆鏟除阻礙,換來定波珠。可龍族乃是順應天道而生,弑龍之人便注定會?受到天道的懲罰,化作失去?記憶的蛇,從人淪為牲畜,直至順應四時衰退而亡。

許是戚斂修為太盛,天道暫時奈她?無法,可她?一旦進入神境,有神樹加持,天道便強過她?一頭。

她?本該速戰速決,奪得乾坤花,與天罰相抵的,可許是為了救你身受重傷,便來不及……”

說到此處,張雅君隻剩一聲歎息。

聞楹愣愣聽?著,任憑淚水在連臉龐淌過。

她?雙眼酸脹得緊,頭疼得像是快要炸開,卻一遍遍自虐般咀嚼著方才聽?到的話。

所?以,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她?弑龍,為她?取定波珠,為她?遭受天罰,如今就連化蛇後,還不忘為她?以身祭劍。

自己何德何能?,要師姐為她?做這麼多?

淚眼朦朧中,張雅君似放了什麼東西到桌上:

“當初要去?弑龍時,戚斂也?隻是分神期修士,她?並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活著回來,便留下這留音石,說她?若是遭遇不測,便托辛四……其實就是桑鋆的妹妹,將它?轉交給你,我原以為……”

剩下的話,張雅君沒能?說出口。

她?原以為,這留音石是派不上用場了。

可惜無論哪一世,戚斂似乎都?注定為了聞楹而死?……

聞楹勉力伸出手,去?夠著那一塊留音石。

指尖觸到她?的那一刻,留音石似有所?感應,響起一道沉靜的聲線:“聞師妹。”

這一聲師妹,越過整整十個?年頭,才終於得見天日。

聞楹無力癱坐在地?,她?用儘全?力地?勾起一絲笑:“師姐,是我……”

白蛇靜靜靠著她?的衣袖,似乎快要陷入沉睡,又像是與她?一起聽?著這留音。

“沒能?替你拿到定波珠,我很抱歉。”

聞楹渾身顫抖著搖了搖頭,她?是多麼想告訴這時候的戚斂,她?做到了一切,是自己沒有好好珍惜。

“其實在我眼中,你無論是魔,是仙,還是凡人,其實都?一樣好。”

留音石中,戚斂的聲音似乎淡淡一笑,“可我始終覺得,你應當站在光亮中,所?以我便來了。”

“但願日後,你永遠都?莫要聽?到我這私心才好。”話音頓了頓,“師妹,抱歉,我能?為你做的,便隻有這麼多了。”

這一句過後,便再無聲音。

聞楹一頓,她?下意識想要繼續聽?下去?,可無論如何,留音石便再無動靜,像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無數次嘗試著讓它?有所?反應,聞楹終於恍然醒悟過來——留音石裡的聲音,是留不住的。

淚水模糊之中,她?看向手腕間的白蛇,喃喃自語般開口:“我該怎麼辦……師姐?”

白蛇靠在她?的掌心,雙眸不曾睜開。

若不是還微微保持著蜷縮的姿態,它?像是已熟睡過去?,再也?不會?醒來。

絕望潮水般鋪天蓋地?蔓延而來。

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戚斂無數次救了自己,為她?做了那麼多,可自己又該怎麼救眼下的她??

不行?,現在不是掉眼淚的時候。

聞楹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她?顧不得暴露身份,將白蛇平放在眼前的地?毯上,指尖掐訣——

源源不斷的魔氣,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向渾身帶著血的白蛇纏繞而去?。

無濟於事。

任她?釋放出再多的魔氣,就像是水與火注定不能?相融一般,對性命垂危的白蛇注定起不到半分作用。

聞楹不管不顧,隻是這般固執地?繼續下去?。

直到一道聲音響起,有人抓住她?的手:“不行?,你這樣做,非但救不了她?,還會?被人察覺的。”

見少女對自己的話充耳不聞,張雅君咬咬牙道:“聞楹,她?隻是你的任務對象而已,這一切都?是假的,隻有你的性命是真的——”

“那又如何?”聞楹打斷了她?的話,她?目光遊離,“我不管什麼是真是假,我隻知道,師姐能?夠為了我,一次又一次獻出生命,這便夠了。”

張雅君啞然無言。

聞楹又將白蛇輕輕抱入懷中,站起身來。

她?什麼也?沒說,隻一步步朝外?頭走去?,消失在門外?.

聞楹帶著白蛇,回到師姐從前居住的那片竹林之中。

魔霧散去?後的海上仙島,又再度被月光眷戀,竹影投落在草地?間,忽明忽暗地?搖曳。

春日微風柔柔的,拂過她?的發?絲和衣擺。

可她?懷中的白蛇,似乎再難以被其喚醒,愈發?僵硬得沒有聲息。

聞楹走進屋子裡,又關上了門。

視線中瞬時暗了暗,她?並未點燈,徑直走到床邊,將白蛇放到床上。

白蛇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蛇信舔了舔她?的手背。

聞楹竟是輕聲笑了。

她?垂下頭,嗓音柔得不能?再柔:“師姐,是我錯了……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白蛇自是無法回應她?。

聞楹也?並不在乎,隻接著道:“師姐……從前是我太愚蠢,太懦弱,可現在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想永遠和師姐你在一起。”

說著,她?探出手,輕輕撫摸白蛇的鱗片,指尖沾上它?的血。

聞楹看著自己血痕斑駁的肌膚,眸中晦暗不明。

在她?的左手間,魔氣緩緩化出一道薄刃,靠近她?的右腕肌膚。

聞楹閉上了眼:“師姐,就讓你我永遠都?在一起,一直都?不要分離,好嗎?”

說罷,她?左手微微用力向前——

劇烈的疼痛刺破她?腕間肌膚,聞楹隻覺得似有什麼溫熱液體流了出來,她?的身體不由打了個?冷顫。

真好。

聞楹唇角不由勾起一絲笑。

很快,她?就會?變得和師姐一樣……

房門陡然被人撞開,伴隨著女人幾近瘋癲的聲音,她?似是含糊不清叫著誰:“……娘親知道你在這兒,讓娘親看一看你……”

聞楹皺了皺眉頭,睜開雙眼。

房門被撞開,月光傾瀉而出,在她?看清來人是玉婆婆的同時,對方也?看見了她?。

於是,玉婆婆那雙渙散不清的雙眼,頓時充斥著仇恨和厭惡,她?衝了上來:“是你,又是你這個?妖女,難道你害我家女兒害得還不夠?憑什麼還有臉出現在她?的屋子裡?”

說話間,她?已撲至聞楹身前,張牙舞爪著似要將她?撕碎。

聞楹輕輕一抬手,魔氣將玉婆婆推了回去?,她?猝不及防摔翻在地?。

“你來錯地?方了,麻煩快些離開。”聞楹收回目光,“否則——”

不等她?的話說完,玉婆婆卻又手腳麻利地?站了起來:“你這不要臉的魔女,占了我家斂斂的屋子,還想要趕我走,斂斂呢,你將她?藏在了哪裡……”

“斂斂?”聞楹的身體逐漸冰冷,可思緒到了這一刻,竟是回光返照般的敏銳。

她?看向玉婆婆,語氣中難以置信:“你究竟是誰?跟師姐又是什麼關係?”

“住口!你沒有資格叫她?師姐。若不是你,我女兒戚斂如今本該是仙界赫赫有名的修士,是殷家的後繼之人,全?都?是因為你這魔女的引誘,叫她?如今連娘親都?不認……”

“你當真是戚斂的娘親?”聞楹打斷她?的話,“若你當真是,師姐這麼多年,為了修行?受苦的時候,你又在何處?”

說完這句話,聞楹又搖了搖頭:“不對,你不是早就應該死?了嗎?為何又會?死?而複生?”

玉婆婆,也?就是殷素玉那張皺紋縱橫的臉上,麵色瞬間死?白。

她?渾身開始顫抖,像是竭力壓製著怒不可遏地?想要痛罵她?的情緒:“你……你懂什麼,當年我們孤兒寡母,想要為她?爹爹報仇本就不易。可她?偏又不肯好生修行?焚月劍法,我才隻能?出此下策……”

一瞬間,聞楹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腦海中嗡一聲過後,她?難以置信地?開口:“所?以,是你找人裝作殷家的人,將你殺害,是你讓那些人挑斷師姐的手腳筋,廢掉她?的修為,將她?拋在郊野……”

見殷素玉沉默不語,她?的聲音嘶啞如同乾枯:“你有沒有想過,那時候的師姐,還隻是一個?八歲不到的孩子。”

殷素玉仍在堅定不移地?辯解:“玉不琢不成器,她?年紀輕輕便在修為過人,不正是因為當年我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

然而,聞楹的耐心已耗到最後一刻。

胸腔之中,似乎有一隻野獸在咆哮怒吼,脫離本就所?剩不多的理智束縛。

聞楹不由自主地?,仰著頭發?出一聲痛喊,如同發?了狂的小獸般朝玉婆婆撲了過去?。

女人又一次被她?撞倒在地?,聞楹壓在她?的身上,她?沒有運轉魔氣,而是循著心頭無處發?泄的戾氣,掐住了女人的脖頸——

“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怎麼可以做那些事情?”

殷素玉沒有想到,這魔女竟當真是像要取她?的性命一般,掐在她?喉嚨間的十指越收越攏。

求生欲讓女人掙紮著,可聞楹卻猶如從地?府裡爬出來的厲鬼般,緊緊掐住她?的喉嚨不放。

她?口中念念有詞:“你怎麼可以給她?喂下歲寒蠱,讓她?承受著那樣的痛楚,還將她?獨自拋下……”

聞楹從未這樣恨過一個?人。

一個?愚蠢到了極點的人。

她?臉上浮現一絲譏諷的笑:“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師姐好,不如現在,你和我一起去?陪她?好了。”

殷素玉看到她?雙眼淡漠如冰,其中是毫不收斂的殺氣。

大?驚之下,她?胡亂掙紮著想要逃,但修為淺薄的她?,哪裡又是聞楹的對手。

與此同時,聞楹抬起一隻手,醞釀著魔氣——

冷不丁一抹冰冷的觸感,觸到她?的腳踝處。

聞楹動作一僵。

她?回過頭,看到奄奄一息的白蛇,竟不知何時爬到自己身旁,蛇尾無力地?搭上她?的肌膚。

白蛇費力抬起那雙眼,紅色寶石已不再熠熠生輝,隻有油儘燈枯的微光。

她?停住了手,眼中淚光閃爍:“師姐……”

所?以,師姐早就知道了,玉婆婆便是她?的親生娘親殷素玉?

才會?在化蛇之後,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卻也?會?如同保護自己一般,製止自己傷害她?的娘親。

為什麼……聞楹眼前似有無數畫麵閃過,是靈境之中,那個?被親生娘親叱罵拋棄,種下歲寒蠱後痛不欲生的小女孩。

即便是這樣的娘親,到頭來師姐還是選擇了原諒?

肩上猛地?傳來一陣力,聞楹被殷素玉用力推開了。

殷素玉手腳並用地?向門外?爬去?,爬出一小段距離後,見聞楹愣愣坐在原地?,她?忙站起身來,飛快逃向門外?:

“快來人啊,有沒有人,魔女聞楹就在這裡……”

從始至終,殷素玉都?沒有多看那條小蛇一眼。

聞楹懶得去?理會?這動靜,她?隻是坐在地?上,出神地?看著白蛇。

此刻的聞楹,已是強弩之末,她?甚至沒有力氣再帶著白蛇回到床上去?,索性就這樣閉上了眼。

白蛇枕著她?的衣袖,她?倒在血泊之中。

清冷的竹香覆蓋在她?周身,恍惚間,聞楹似又回到當年,她?睡在床上,師姐坐在燈旁,靜悄悄地?給她?雕木頭小人……

聞楹唇角翹起,哼出不成調的小曲兒。

黑暗鋪天蓋地?罩過來,她?的眼皮愈發?沉重。

……

倉促響起的腳步聲,打破這份靜謐,張雅君難掩興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想到了——”

見到屋子裡的狀況,她?先是一愣,忙蹲到聞楹身旁,給她?喂下一顆止血回息的丹藥。

聞楹將那丹藥含在口中,卻並未咽下去?。

張雅君忙道:“我想到了一個?最後的辦法,興許事情還能?有轉機,你快醒醒。”

聽?到這番話,聞楹也?不知何處生出的力氣,她?用儘全?力咬碎了那枚丹藥,苦澀在唇齒間泛開,她?睜開了雙眼。

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聞楹伸出手,死?死?握住她?的手腕:“快……說?”

張雅君也?顧不得這一片混亂,她?問道:“乾坤花還在不在你身上?”

公主

聞言, 聞楹變幻出那朵並未離身的乾坤花。

本該純淨無瑕的雪白神花,因為魔氣的侵染,花瓣變成夜色一般的暗黑。

但許是有神力支撐著, 它並未腐爛或凋零, 依舊保持著完好無損。

張雅君接過神花,看著它若有?所思?。

“為何……還不……喂下?”聞楹有?些等不及。

張雅君愣了愣:“這花服食是無用的, 你先聽我長話短說好了。乾坤花有?轉世之力?, 能夠將人送往前因之世。

正所謂善因結善果, 惡因結惡果, 若到了前一世, 能夠修成善因, 戚斂自然?就會有?一線生?機。”

聞楹眼中驀地一亮。

“但?這也就意味著, 你再也無法見到她, 也不知她轉世之後, 會是什麼人。除非……它願意幫你一把。”

它?

聞楹來不及問她口?中的它是誰,她似乎重?新生?出力?氣, 強掙著坐起來:“好, 先救師姐要緊。”

“嗯。”

說著,張雅君鬆開?手, 任乾坤花飄到離白蛇隻有?半丈高的上空之中。

也不知她掐了一道什麼訣, 乾坤花如同下雪一般,散出紛紛揚揚的光芒, 披落到白蛇身上。

“聞楹, 許個願吧。”張雅君這時開?口?,“乾坤花能夠保佑轉世之後的她, 成為你想要的模樣。”

聞楹看向白蛇。

它身上斑駁的血痕,正在一點點消逝不見。

她不覺揚起了唇:“我希望若有?來世, 師姐能夠生?在凡間富貴之家,不必受修行之苦,有?父母寵愛,不再無依無靠,能夠人人敬她,行事不必受任何人約束……”

她慢慢說著,白蛇的身形逐漸消失在白色光芒之中。

在它消失不見的那一刻,聞楹終究是按捺不住,本能地伸手要留住它:“師姐——”

卻終究隻是握了個空。

她雙眸愣愣看向虛空之處,來不及問些什麼,腦海中卻陡然?傳來一聲響:“叮——察覺到任務對象消失,係統即將為宿主跟隨傳送……十,九,八……”

聞楹不曾反應過?來,電子音卻已?響到最後三個數:“三,二,一……正在傳送中,請宿主做好準備。”

聲音消失的那一刻,聞楹眼前的一切亦化作虛無。

隻留下張雅君一個人在竹屋之中,呆呆地看著陡然?間倒了過?去的聞楹。

半晌,她自言自語道:“它真的幫忙了?”

說罷,張雅君又一拍腦門兒:“糟糕,我忘記告訴她,轉世之後的人是沒有?這一世記憶的,況且又有?化蛇之後的戾氣,未必好相處,這可如何是好……”.

對於?她離開?後的一切,聞楹自是一無所知。

等她再度睜開?眼,周遭是陌生?的街巷,白牆黛瓦,牆內可見府宅屋宇,牆外的街巷時而有?行人走?過?。

“賣桃子咯,桃子——”

“新鮮出爐,熱騰騰的胡餅,客官您要不要嘗一個?”

“娘子氣色好,配這簪子呀最是好看不過?……”

小巷的儘頭,似乎是一條正街,叫賣和討價還價之聲不絕於?耳。

聞楹愣了愣,循聲朝外頭走?去。

大街上一片欣欣向榮,沿街儘是商販和攤鋪,日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聞楹許久不曾感受到這般的愜意。

肌膚之間,乃至骨頭縫裡的冷意,在一個寒顫之後蕩然?無存。

聞楹想了起來,是係統追隨任務對象,將自己傳送到這裡。

那麼……師姐應當也就在這附近才?對。

意識到這一點,她再難以鎮定?,忙環視四周,想要尋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師——”

剩下的那個字未曾喊出,卻聽得一陣噠噠的急促聲響由遠及近而來。

轉眼之間馬聲嘶鳴,一匹紅棕色的高頭大馬從長街另一頭而來。

這會子日頭高懸,正是街市熱鬨的時候,來來往往到處都?是人,那縱馬而行之人卻絲毫沒有?要緩下來的意思?,反倒是揮動手中長鞭,驅趕擋在馬前之人:“駕——”

紅衣翩飛,如同曳著長尾的流星,轉瞬便?已?至眼前。

聞楹皺了皺眉,她正要朝路邊避開?,冷不丁卻瞧見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孩兒,竟拿著塊胡餅大大咧咧地闖到街道正中央。

而此時,那匹疾馳的棕馬離這孩子已?不過?半丈之遠。

馬上之人順勢勒緊韁繩,厲聲製住馬匹:“籲——”

馬蹄高高揚起,眼瞧落下之際興許便?會傷到孩童,聞楹忙趁機跑過?去,將小孩子帶離到路邊。

“哇——”在她懷抱中的小孩扯著嗓子嚎啕大哭。

一瞬間,聞楹心頭騰地生?出火氣,她回過?頭,瞧見這匹馬金羈佩飾,定?是大富大貴的人家才?會有?的駿馬。

馬上的女子,亦是顯而易見的驕縱傲然?。

日光之下,她肌膚瓷白如冷玉,眉眼淩厲,鮮紅的薄唇緊抿,美則美矣,卻是渾身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態。

不等聞楹出聲質問,她已?垂著眼看過?來,冷聲嗬斥道:“為何不看好你自家的孩子,竟要本宮為他停下來?”

聞楹上前半步:“閣下好大的口?氣,我倒是要問問,是誰給你的膽量在這街上縱馬?”

“無知愚民。”女子神色冷下來,看向她的眼神滿是不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宮樂意在哪兒騎就在哪兒,何曾輪得到你來置喙?”

說罷,她似懶得再搭理聞楹,輕輕揚起韁繩,作勢要接著縱馬前行。

聞楹神色一凜。

聽她的自稱和語氣,似乎還是皇族之人。

但?那又如何?

連在修真界該殺的人聞楹都?殺過?了,又怎會慣著這險些傷著旁人,卻連絲毫歉意都?沒有?的囂張之徒。

聞楹抬起手,在女子揚鞭之際,一把握住了韁繩。

“你給我下來!”她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似是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同自己講話,紅衣女子不悅地眯起雙眼:“本宮勸你速速讓開?,否則——”

聞楹無視她的警告,她握住韁繩的手往回一收,順勢便?要將她從馬上扯下來。

然?而——

她顯然?高估了自己眼下這具身體,既沒有?靈力?也沒有?魔氣的她,力?氣弱得不像話,非但?沒能將馬上之人拽下來,反倒掌心被粗糙的韁繩勒得生?痛。

馬上的紅衣女子嗤一聲笑?了,鳳眼裡流露出幾分譏諷。

旋即,握著韁繩把手的她輕輕往回一扯,聞楹被帶著一個趔趄,朝她的方向倒了過?去。

若非掌心還緊握著韁繩,她非摔倒在地不可。

聞楹將將借力?站穩,鼻息間忽有?一陣熏香襲來,她眼前一暗,原是馬背上的紅衣女子俯下身來,她握著韁繩的把手,用它抬起聞楹的下巴:

“就這點本事,也敢在本宮麵前丟人現眼。本宮的耐心有?限,勸你帶著這孩子,速速從我眼前滾開?。”

說罷,她抽回韁繩,正要頭也不回地離開?,馬匹方才?駛過?的街道,又有?數名穿著玄紋公服的男子駕馬追上來。

他們將馬停在前頭,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半跪行禮:“陛下召見,還請公主殿下速速回宮。”

女子的神色更冷了幾分:“你們回去稟告父皇,本宮才?出宮門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哪有?回去的道理。”

馬前之人卻並未讓開?:“陛下說了是有?要事,殿下若不回,他和皇後就一直在迎宸殿等您。”

兩相僵持,女子抿唇不語。

擋在前頭的幾名侍衛跪得更下去:“還請殿下莫要為難我等。”

女子抿緊唇,終是不耐煩地調轉過?馬頭,揚起韁繩,朝著皇宮的方向直奔而去:“駕——”

馬蹄揚起激塵,在越行越遠之前,她驀地回過?頭,眸光淡淡掠過?聞楹。

聞楹挺直腰背,毫不退讓地瞪了回去。

直到紅衣女子和跟隨著她的宮中侍衛徹底消失在街道儘頭,死寂的街道方才?再次活了起來。

這時,有?婦人上前,一把抱住聞楹懷中的孩子,對著她不停道謝:“多謝恩人,多謝恩人……”

“不必謝,下回看好你家孩子便?是。”

聞楹說著,耳邊響起七嘴八舌的議論聲——

“這位姑娘可真是大膽,竟敢和公主作對,怕不是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道她的威風……”

“可不是嘛,方才?我都?替她捏著一把汗。”

聞楹眸光微微一動。

她隨口?問那位婦人道:“她這般囂張,難道就無人約束不成?”

誰知這話說出口?,那婦人卻臉色一白:“這……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懂這些……”

說罷,便?朝她做了個福,帶著孩子匆匆走?了。

看她的樣子,倒不像是不懂,隻是不敢說罷了。

一旁有?膽子大的人開?了口?:

“姑娘怕是有?所不知,這位公主殿下是當今聖上和皇後唯一的孩子,又是老來得女,且出生?時天降瑞象,百花盛開?,聖上與國後對她百般寵愛還來不及,哪裡舍得指責她半句……”

“十幾年來,縱得她這性子愈發乖戾,當街縱馬,流連秦樓楚館,便?是文武百官也隨她嗬斥,今日被姑娘你這一番訓斥,怕是頭一遭,老夫勸你還是先回家躲躲……”

原來如此。

聞楹眸中多了幾分鄙夷。

慣子如殺子,這皇帝皇後這般縱著自己的女兒,就不怕她日後闖出禍來?

還是先找到師姐要緊,聞楹不再多想此事,她側過?頭,目光掃過?人群——

這時,一張梳著雙丫髻的圓臉闖入她的視線當中。

來人作小丫鬟打扮,她一臉焦急,抓住了她的手:“小姐,您怎麼可以到處亂跑,如今府裡都?急翻天了,快隨奴婢回去。”

“我?”

聞楹抬起手指向自己鼻尖,原以為她是認錯了人,卻發現自己身間所著,乃是碧綠色襦裙,上頭繡著蓮葉花紋……

聞楹記得,以前她並沒有?這件衣裳。

所以,自己是穿到了一個陌生?女子身上?

小丫鬟詫異地看向她,小聲道:“小姐您怎麼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您是尚書府的三小姐呀,奴婢是您的丫鬟小杏。”

尚書府?

聽上去身份倒也還不錯,若是隨她回去,要找到師姐約莫也更方便?。

聞楹對著小杏微微一笑?:“怎麼會呢,我剛才?不過?是一時走?神,走?吧,咱們快回去。”

小杏一愣,忙點頭道:“好。”

聞楹隨她朝尚書府走?去。

她並不知道,在她轉身離開?後,原本已?行至宮門外的紅衣女子,忽地勒住了韁繩。

她鳳眸之中一片幽暗,似不知想到什麼,旋即又調轉馬頭,朝反方向疾奔而去:“駕——”

跟隨著她的幾名侍衛被這一下唬得猝不及防:“公主?”

“公主,陛下還在宮裡等著您……”

然?而女子卻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本宮去去就回,你們在此等我便?可。”

幾名侍衛哪裡敢就這樣放她走?。

要知道他們服侍的公主,性情最是不羈,指不定?這一去,也不知要幾時才?肯回宮。

侍衛連忙跟上公主殿下,卻見她又折返到先前的那條街上。

此時,長街兩旁已?恢複了井然?有?序,商家接著叫賣做生?意。

冷不丁瞧見她回來,眾人紛紛噤了聲,唬得動也不敢多動。

紅衣女子冷著臉,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卻並未瞧見自己想要見到那人。

她生?出些許不耐,指尖輕輕敲擊著馬鞭,隨意看向路旁之人:“方才?那位女子呢?”

被她問中的商販戰戰兢兢道:“敢……敢問公主殿下說的是何人?”

“還能是誰。”她不屑勾起唇角,“自然?是那名膽大包天,膽敢扯住本宮馬鞭的那人。”

“這……小人也不清楚……”

公主不悅地挑起眉梢,示意跟隨她的幾名侍衛去問。

打聽好半天後,侍衛方才?到她馬前稟報:“稟公主,聽說她已?經隨一位丫鬟離開?了。”

“丫鬟?”女子沉吟片刻,“不論如何,限你們三日之內,將方才?那女子找到,將她帶來我麵前。”

“是。”

侍衛齊聲應下,心中卻為那名素不相識的少女捏了把汗。

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公主,到時候若是找著了,隻怕有?她的苦果子吃.

聞楹被鎖在柴房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怎能料到,自己這尚書府三小姐的身份不假,卻是個極極極極其不受寵的庶女,而且是即將嫁出去給病秧子衝喜的那種。

怪不得她來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主人正在牆外。

原來是她好不容易偷逃出去,卻又叫自己稀裡糊塗地送了回來。

一回到府中,劈頭蓋臉便?是嫡母的一頓罵:

“你這個小賤蹄子,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還敢往外頭跑,夏公子乃是當今國舅爺的嫡子,如若不是他生?了重?病,要個八字相合的人衝喜,你以為這等好事輪得到你,來人,將她給我鎖到柴房裡,等三天後大喜之日再放出來。”

聞楹就這樣被扔進了柴房裡,整整一個白日過?去,連一碗水都?沒人送過?來。

她被餓得頭暈眼花,試著念訣無數次後,終於?絕望地意識到——眼下身為凡人,自己沒有?法術,不會畫符,隻能憋屈地被困在這裡。

聞楹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事:“係統,師姐她現在在何處?”

“請宿主放心,很快你們就會再見麵。”係統並沒有?直接回答她。

聞楹整個人縮在乾草堆裡,神色懨懨的——

也不知師姐眼下怎麼樣,但?願有?乾坤花庇護,她已?投胎到了富貴之家,過?著受寵的日子.

轉眼,就到聞楹穿來的這具身體,也就是尚書府三小姐尚雪柔出嫁的日子。

雖說隻是嫁給國舅家的病秧子衝喜,但?該有?的禮節卻一樣也沒少,甚至比尋常權貴的婚事更要熱鬨數倍不止。

一大早,聞楹便?被丫鬟婆子從柴房裡帶了出來。

她就像是個木偶人般被擺弄著,上妝盤發,換上鳳冠霞帔,然?後在鑼鼓喧天之中,拜彆了爹娘,乘著八抬大轎朝國舅府去。

四麵八方都?是注視著她的眼睛,聞楹就算是想逃也逃不掉。

她隻能規規矩矩地坐在花轎裡,問係統道:“你不是說很快我就會再見到師姐嗎?再這樣下去,我都?快和彆人拜堂成親了,要何時才?能見她一麵。”

“宿主請放心。”係統道,“本係統為您安排的身份,是最合適靠近任務對象的。”

既然?它都?這樣說了,聞楹隻能按捺著焦急等下去。

花轎浩浩蕩蕩行過?長街,終於?在迎接新娘的鞭炮聲中停了下來。

聞楹垂著頭,透過?喜帕的邊角,瞧見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掀開?了花轎的轎簾。

不是說新郎病重?,連床都?起不來了,怎麼這會子又能迎接新娘子?

正暗暗腹誹著,卻聽到來人出聲:“表兄身體抱恙無法迎親,今日的婚事流程由本宮暫為代勞,還請嫂嫂莫怪。”

這聲音不高不低,渾然?而成的清晰聲調恰如金玉相擊,本該是極悅耳的,卻叫聞楹渾身一僵。

她不知是該慶幸,至少自己不用同一個病秧子男人拜堂,還是暗歎自己倒黴,竟然?又同那趾高氣昂的本朝公主碰到一處。

半晌沒有?得到回音,簾外之人微微揚高聲調:“嫂嫂?”

聞楹輕咬下唇,為了不被她察覺,隻是聲若蚊蠅地嗯了聲。

她伸出手,輕輕搭入對方掌中。

這夏朝公主雖生?得金枝玉葉,手掌卻並非想象中那般柔軟,掌心和指尖都?有?一層薄薄的繭,想來是常年騎馬持韁磨出來的。

聞楹正漫無邊際胡亂想著,對方卻已?握住了她的手。

走?出花轎時,因視線被遮住大半,聞楹來不及看清腳下的路,身形不由得一個趔趄——

“嫂嫂當心。”對方恰到好處地扶住了她的腰。

“嗯。”聞楹點頭,悶著腦袋往前走?。

卻並未瞧見身旁之人漆黑的眼底閃過?的一絲玩味——

替兄迎親這樁差事,在夏千燈看來甚是無趣,早已?回絕了母後。

不過?在前日侍衛查明?,那日當街斥責她的女子竟是即將過?門的表嫂後,她瞬間變了番心思?。

一想到假成親的對象是她,夏千燈甚至今日難得早起,換上新郎的衣袍,在國舅府等候著花轎。

她並未深思?自己這前所未有?的異樣情緒從何而來,隻是萬分期待,若拜過?堂,到了掀起蓋頭的時候,少女的表情定?是萬分精彩。

屆時,她再將那日的恩怨好好同她算清也不遲。

思?及至此,夏千燈勾了勾唇,語氣裡柔得能滴出水來:“嫂嫂當心腳下火盆。”

可惜,兩人並未等到送入洞房那一刻。

將將結束夫妻對拜,聞楹被對麵之人攙扶著站起身,一道惶恐不安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不好了,不好了……”

來人正是國舅公子的貼身小廝,他氣喘籲籲扶著喜堂的門框道:“不好了,夫人,老爺,少爺他剛才?突然?病重?,一口?氣上不過?來,就——”

說到此處,他聲淚俱下:“老爺,夫人,你們快過?去吧,興許還能見得上公子最後一麵。”

聞楹:?

不是說衝喜的嗎?怎麼她一來,人就不行了。

正掀起蓋頭,忽聽得喜堂中一陣丫鬟小廝的驚呼:“夫人,夫人您怎麼了?”

“夫人您快醒醒——”

好半天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湯藥,終於?將急火攻心暈過?去的國舅夫人喚醒,誰知她醒來第一件事,便?是惡狠狠看向新娘子:

“來人,先將這喪門星給我關到柴房裡去,若是我兒出了事,第一個便?要她陪葬。”

天底下哪有?這樣不講理的事。

聞楹可不想再被關進柴房與耗子為伴,但?見已?有?家丁朝自己逼近,她隻能端出楚楚可憐的姿態:“夫人這是哪裡話,今日之事也並非我所願……”

說話間,她趁眾人不備,猛地拔下發間金簪,將簪尖對準四周:“你們誰敢過?來,就休怪我不客氣。”

到底是曾經殺過?不少仙界魔界的該殺之人,她這一身弑殺之氣,尋常凡夫俗子又豈能不怕?

原本摩拳擦掌的家丁遲疑著停下腳步。

“還不快去!”見狀,國舅夫人大聲嗬斥道。

然?而聞楹早已?趁機後退幾步,她胡亂比劃著手中金簪,轉過?身不管不顧地向外頭衝去。

在場男眷女眷驚叫連連,生?怕誤傷了自己這條池魚,連連後退著給她讓出一條路。

眼瞧著即將跨過?院門,離逃出生?天更進一步,聞楹卻忽覺腰間一緊,像是被什麼纏住。

她低頭一看,是一條甚是眼熟的馬鞭。

緊接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順著馬鞭勒住了她,將她向後帶去。

原以為自己會摔過?去,一隻骨節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耳邊似傳來一聲低笑?:“嫂嫂這是打算往哪裡逃?”

嫂嫂

又是這該死的夏朝公主, 聞楹咬緊了後?槽牙。

見著這一幕,國舅夫人連聲道:“公主果真是身手敏捷。”

又忙嗬斥家丁:“一群沒用的東西,還不快去將人關起來。”

“且慢。”夏千燈已稍稍上前半步, 將人擋在身後?, “舅媽這樣做,怕是有?所不妥, 若叫人傳出去, 隻怕會說國舅府草菅人命。”

國舅夫人哪裡?料得到, 往日?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公主殿下, 今日?竟會替這小小庶女說話。

她臉色有?些為難:“公主心地善良, 可這妖女剛剛嫁上門, 便害得我兒病重, 還有?方?才她那架勢, 像是真殺過人一般, 此女定是被妖孽附了身,不可輕易放過。”

“若是妖孽, 那就更不能留在舅母府上, 以免害了無辜之?人。”夏千燈微微一笑,“本宮倒是覺得, 宮中有?父王母後?的龍鳳之?氣?, 定是壓得住她的,來人——”

這一出聲, 便有?侍衛走出來:“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將她送到我的馬車裡?。”她道, “替本宮看好嫂嫂,莫要讓她不見了。”

“是。”幾名侍衛上前?, 對著聞楹開口,“還請姑娘隨我等來。”

聞楹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隻是愣愣看向身前?的女子, 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

夏千燈似有?所察覺地回過頭,她鳳眼上挑,拿走聞楹手中那根金簪:“嫂嫂當心些,莫要叫此物傷著才是。”

聞楹抿了抿唇,她想到方?才自己正欲用這金簪暗傷對方?時,係統的提示音:“警告,宿主不可以傷害任務對象!”

不可能……若說師姐是清冷如銀的月光,那這位夏國公主便是火紅耀眼的烈日?,叫人難以直視。

她怎麼可能會是師姐的轉世。

聞楹不相信。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你真的不是認錯人了?”聞楹問係統,“她怎麼可能會是師姐……”

除了都?是女的,這囂張跋扈的公主和師姐就沒有?一丁點兒像!

等等,聞楹想起自己對乾坤花許下的願望——大富大貴之?家,父母寵愛,行事不受約束……每一條好像都?和這公主對得上。

“嫂嫂?”見她猶在愣神,夏千燈出聲。

聞楹眸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若要搞清楚她是不是師姐,還有?最後?一個辦法——係統方?才說,被乾坤花轉世之?人,左肩上會有?一朵乾坤花的花紋。

眼下是不便動手,聞楹隻得暫時隨那些侍衛到馬車裡?去,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不愧是備受寵愛的公主的馬車,比聞楹在仙界見到的還要闊氣?不少。

車內寬敞得像是一間小屋子,正中的金絲楠木桌上擺放著各色瓜果點心,獸紋金爐中檀香嫋嫋。

聞楹卻沒什麼心思多看,隻隨意挑了個位置坐下。

她想了想,掀起車簾,看向外?頭的侍衛:“這位小哥,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跟隨伺候公主十幾年?,公主的態度便決定了侍衛的態度,可眼下被聞楹問到的人卻有?些摸不清楚——

若說公主厭惡這女子,以她的挑剔性情,絕無可能會讓她上馬車;

若說不厭惡,兩人先前?的爭端他們是看在眼裡?的……

在再三斟酌過後?,侍衛謹慎開口:“姑娘要問些什麼?”

“不知你們公主平日?裡?喜歡吃些什麼,又?喜愛喝些什麼?”聞楹道,“或者又?有?什麼興趣愛好?”

侍衛想了想,隻覺得這些人儘皆知的小事,告訴她也?無妨:“公主平日?裡?最愛喝的是桂圓紅棗茶,喜食青椒釀肉,麻婆豆腐……”

喜甜嗜辣。

和隻喝清茶,不食五穀的師姐全然不同。

“若閒暇時,大多會縱馬出城,到郊野射獵,或是在城中尋一處畫舫聽曲兒。”

殺性重,喜好聲色犬馬。

師姐從不這樣,她會救下昆侖境裡?的土撥鼠精,平日?閒暇無事時,除了看書便是打坐。

聞楹還想再問些,可肚子裡?咕咕響了起來。

她這才想起,從今日?睜眼開始,她隻喝過一碗八寶茶,便再連水都?沒沾上。

聞楹放下車簾,看向馬車裡?桌上的點心和乾果。

她才不會同這公主客氣?,隨手撚起一枚點心——

咬破鬆軟的酥皮,裡?麵是又?甜又?綿的紅豆餡。

聞楹動作一僵,又?拿起另一枚點心——淡淡的綠豆糕氣?息,充盈在唇齒之?間。

然後?是蜜糖熬成的核桃乾,玫瑰藕粉栗子糕,甜酒……這些吃食的滋味,都?和從前?聞楹在魔界時,喂給白蛇的一模一樣。

不止是吃食,聞楹想起,在和白蛇為數不多的那段時日?裡?,她也?曾帶著它,到魔宮之?外?,去茶樓裡?聽曲兒……

還有?這公主喜甜嗜辣的食癖,不正和自己一樣?.

直到半個時辰後?,夏千燈才從國舅府離開。

她那位命途多舛的表兄,終究是沒能熬過去,在苦苦支撐一段時間過後?,便撒手人寰,留下舅舅舅母白發人送黑發人。

哦,還留下一位尚未完婚的小娘子。

夏千燈與?這位表兄的感?情並不多,是以對他的死,並無半分觸動。

她反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若聽見表兄的死訊,她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嫂會是什麼反應。

是大驚失色還是意料之?中,抑或是惶恐不能自已,害怕自己當真被送去陪葬?

嘖,真是可憐。

連夫婿的麵都?不曾見上,便成了小寡婦。

心頭生出幾分連自己都?讀不懂的快意,夏千燈走到馬車前?,她抬腳輕輕上了車轅,掀起了車簾——

然而?,她並未瞧見期待之?中,那雙水亮的眼眸。

她那才死了相公的小嫂嫂,眼下竟靠著車壁,閉著眼安安穩穩地睡得正香。

桌上的茶水點心,也?被她七七八八吃了不少。

直到這一刻,夏千燈恍然察覺,今日?的自己實在是太過反常——

這個出身低微,又?曾頂撞她的小嫂嫂睡在她的馬車裡?,吃她的東西,自己應該生氣?嫌惡才對。

可她非但沒有?半分不適,反倒覺得多年?以來心底空蕩蕩的角落,像是被什麼填滿。

這樣的感?覺異常陌生,就像是螞蟻窸窣爬過般叫人心中作癢,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夏千燈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她想起在喜堂時舅母那番話,莫非這女子當真是妖孽變的,會迷惑人心智不成?

夏千燈微微俯下身,她傾身向前?,想要從這位小嫂嫂身上窺出一點端倪來,卻無意中瞧見,少女的唇角上還沾著點心殘屑。

漆黑的眸幽暗了幾分。

鼻息間似有?熏香襲來,半夢半醒中的聞楹,終於察覺到似是有?人靠近,她睜開眼,冷不丁便瞧見近在咫尺的精致臉龐。

女子生得長?眉曜眼,皮膚白皙如上好的瓷器,不見半點瑕疵,挺直的鼻梁之?下,是嫣紅的唇瓣。

眼下夏千燈唇角微抿,卻難掩她天生身居高?位的傲然,就像是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加之?她身上穿的還是迎親的大紅新郎喜袍,鞶革玉帶,金線繡成的鶴紋,更襯得她眉眼湛亮,神采生輝。

聞楹心中驀地一軟。

如果師姐自幼有?人疼愛,沒有?吃過半分苦頭,會不會也?就是這般張揚肆意的姿態?

若她真的是這一世的師姐……似乎也?很好——個屁!

在夏千燈抬手掐住她下巴的那一刻,聞楹心頭所有?的柔情悵惘,頓時忍不住化作一句粗話。

“嫂嫂那日?在街上,不是還能說會道得很?”耳畔傳來夏千燈得意的聲音,“怎麼這會子,反倒像是啞巴了?”

聞楹:……

她深深吸氣?呼氣?,一再告訴自己,這人是師姐,所以自己千萬不能將她咬死。

聞楹閉了閉眼,抬眸看向對方?:“你先過來些。”

牛頭不搭馬嘴的回答,夏千燈本該不予理會才對,可她就像是受到某種蠱惑,鬼使神差地朝她的小嫂嫂靠近……

聞楹手疾眼快地抓住她的左肩,用力往下一扯。

儘管早已猜到結果,她還是難掩訝異地瞪大眼——女子雪白的左肩上,果真是淡淡的乾坤花胎記。

這下再沒法自欺欺人了,她確然是師姐的轉世。

聞楹猶在驚愕之?中,卻忽覺腕間一緊,兩隻手都?被人緊緊按住。

她的後?腦勺和後?背抵著車壁,隻聽得身前?之?人輕笑一聲:“嫂嫂莫不是糊塗了,你我雖拜過天地,卻並非真正的夫妻,你又?豈能如此行事?”

這話本是嘲弄她的,可在出口那一刻,夏千燈心頭卻無端生出一絲不安。

是啊,倘若表兄今日?沒有?死,她便是自己名副其實的嫂嫂,說不定與?表兄舉案齊眉,鶼鰈情深……

聞楹哪裡?曉得這公主心中在想些什麼,雙手被壓過頭頂,她不得已仰起頭,承接對方?極具侵襲感?的姿態。

師姐就從來不會這樣對自己。

聞楹不適地扭動著,想要從束縛中掙脫:“你,放開……”

她越是著急,雙頰便不由得沁出白裡?透粉的紅暈,塗抹著玫瑰口脂的唇瓣微微張開,叫人隱約窺見粉嫩的舌尖。

夏千燈看在眼中,不由得一愣。

那像是被螞蟻爬過的異感?再度襲來,且這一次不止是在心口處,而?是四肢百骸間蔓延開,仿佛血肉之?中都?有?窸窣動靜。

她急忙移開目光,卻又?順著少女纖長?的脖頸,瞧見她衣襟遮掩之?下雪白的肌膚,鎖骨下方?若隱若現,正隨著掙紮時的呼吸微微起伏。

夏千燈覺得,自己定是叫她的妖術給障住了,腦海中竟一閃而?過無數個的荒唐念頭。

她閉上雙眼,決意不再多看這妖女一眼,以免再著了她的道。

旋即又?抬起手,飛快扯下束發的發帶,纏繞在聞楹雙腕間,打成一道死結。

“本宮勸嫂嫂安分些。”夏千燈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喉間卻緊得不像話,“外?頭都?是本宮的人,你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聞楹並沒有?反抗。

師姐就在這裡?,她還能逃到哪兒去?

見少女安靜下來,夏千燈就像是被燙著般,她驀地鬆開桎梏在對方?腕間的手,然後?彆開目光,在馬車中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輕咳一聲後?,她掀起車簾吩咐侍衛:“回宮。”

一路上,夏千燈再沒有?出聲過,更不曾多看少女一眼。

聞楹這幾日?本就不曾安穩歇息過,在馬車搖搖晃晃中,她又?睡了過去。

直至簾外?侍衛籲一聲過後?,馬車停了下來。

車簾被宮人掀起,夏千燈先快步走出馬車,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將她安置在偏殿,沒有?本宮的吩咐,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被關在公主的偏殿裡?,總比在柴房裡?好。

至少有?好吃好喝伺候著,到了夜裡?還能泡個熱水澡。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夜裡?,聞楹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大床上,她這才得空問係統:“張雅君說,要善因?結善果,才能讓師姐重新活過來,那我又?該怎麼做?”

係統:“抱歉,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宿主。”

“算了,畢竟你也?不是萬能的。”

至少它能夠將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來,就已經很好了。

過去的恩怨,聞楹決定大方?地一筆勾銷。

她閉上眼,腦海中卻依舊想著所謂因?果,若要結成善果,但願自己早日?窺見前?因?才好。

翌日?,聞楹早早醒了過來。

一想到還未尋著此間因?果,她便難以安下心來,可外?頭又?有?侍衛守著,想出去也?無法。

聞楹隻得盤腿坐到床上,腦海中回想著曾經在昆侖境,師姐教?她的引氣?入體之?法。

漸漸地,聞楹感?受到丹田之?中似有?什麼充盈。

她驚喜萬分地睜大眼——原來先前?無法吸納靈氣?,大抵是因?為沒吃飽飯,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她竟然又?能夠引氣?入體了。

聞楹抬起手,試著輕輕掐了一道法訣。

可惜眼下她的靈力還不夠,法訣並未見效。

聞楹也?不氣?惱。

沒有?法訣,試試畫符也?行。

眼下這殿中並無符紙朱砂,聞楹便拿起桌上剪燈花用的剪子,從裙擺處剪下一些布條來。

然後?,她咬破右手食指,用沁出的鮮血在布條上勾畫著。

……

將將畫完兩道符,聞楹聽到外?頭似傳來女子涕泣連連的哭聲。

她打開窗,瞧見是正殿外?,一名宮女正跪在丹墀之?下,她不住地磕頭求饒:“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奴婢並非有?意……”

那名小宮女似是害怕到了極點,她用力磕著頭,便是額頭磕破了也?像是感?覺不到疼。

而?路過的丫鬟侍衛卻對這一幕熟視無睹,像是這樣的場麵已是司空見慣。

“她這是怎麼了?”聞楹問守在窗外?的侍衛。

侍衛背對著她,並不答話。

聞楹趁他不備,悄悄用靈力往他身上貼了一道能夠讓人說真話的符。

侍衛果然開口了:“她方?才替公主梳發時,不小心弄疼了公主,便被罰跪在殿外?。”

聞楹難以置信:“嗯?”

雖說早已體會到這公主的惡劣,但在此之?前?,聞楹隻當她是被寵慣壞了,頗有?些目中無人而?已。

但見她竟如此虐待宮人,長?久下去如何了得?

聞楹非得好生教?一教?她不可。

她關上窗,打開寢殿的大門。

兩名侍衛擋在門前?:“公主有?令,不準姑娘踏出偏殿半步。”

聞楹微微一笑:“好,我不出去。隻是勞煩二位給公主通報一聲,就說往日?我常在家中為嫡母嫡姐盤發,梳發的手藝最是嫻熟不過,定能讓她滿意。”

侍衛遲疑片刻後?,見少女滿臉誠摯,還是去了。

很快,他折返回來:“還請姑娘隨在下來。”

聞楹跟在侍衛身後?,隨他步入正殿之?中。

公主的寢殿中布置得甚是奢華,聞楹一眼掃過去,就連地毯上的牡丹也?是金線繡成,更彆提屋子裡?各種擺設的金銀玉器。

從外?間走到白玉珠簾隔開的裡?間,十幾名宮女低著頭,悄無聲息地伺候在一旁。

聞楹一時有?些犯難——這麼多宮人在這兒,她想要下手似乎不太容易。

正暗暗琢磨著,宮人為她撩起珠簾,聞楹看見簾後?隻有?公主一人。

她身上所著還是絲綢睡裙,正慵懶地靠著椅背,猶自出神看向海棠花鏡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便是瞧見小嫂嫂來了,夏千燈也?不似昨日?那般囂張,反倒是莫名坐直了起來:“你……”

“小女子見過公主。”聞楹對著她福身。

“嫂嫂乃是本宮的至親,又?何必同旁人般行禮。”夏千燈清了清嗓子,“你來為我梳頭便是。”

她哪裡?知道,聞楹這一招叫作先禮後?兵。

聞楹走上前?,她拿起象牙梳:“小女子這就為公主梳發。”

她並未察覺到,公主的臉色似有?片刻不自在,然後?又?欲蓋彌彰地嗯了聲。

聞楹趁機取出袖中早已備好的定身符,啪一下貼到了她背上。

夏千燈眼睫一顫,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此刻的她自是無法出聲,聞楹將手搭到她的肩上,輕聲道:“公主不必慌,隻是一道定身符而?已,傷不著你半分。”

擔心叫外?頭宮人聽見,聞楹這話是貼在身前?之?人耳邊說的。

卻渾然不知,自己的上半身就這樣挨蹭著夏千燈的肩背。

夏千燈雖然動不了,可春日?衣料單薄,兩人又?靠得如此之?攏,隔著薄紗,她感?受到少女溫熱的體溫,身軀微軟的弧度。

就像是在昨夜靡灩至極的夢裡?……

發間驀地傳來一絲刺痛,將夏千燈喚回眼前?。

她倒吸一口氣?,不敢相信這膽大包天的少女究竟做了什麼。

聞楹指尖勾著一絲扯下來的烏發,她毫不畏懼地與?鏡中夏千燈對視:“我還當弄疼了公主,是多麼天大的事,看來倒也?要不了公主的命。”

說著,她漫不經心地吹掉這根頭發,指尖再度纏繞上幾根發絲,又?是用力一扯。

啪嗒——是發絲被扯落的聲響。

聞楹接著道:“你是千金之?軀,難道旁人就活該命如草芥不成?”

夏千燈在鏡中瞪著她,臉色陰沉。

聞楹可不怕她,她指尖用力,唰唰唰又?扯斷了她好幾根頭發。

她問:“公主,可知錯了?”

又?想起夏千燈如今開不了口:“你若是知錯,便眨三下眼。”

鏡中夏千燈看著她,眸子裡?滿是煞氣?,像是恨不得將聞楹撕碎,哪裡?有?半分知錯的樣子。

聞楹輕嗬一聲,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剪子:“公主若還是不知錯,不如我乾脆將你這滿頭華發剪個乾乾淨淨,免得日?後?梳發時,再有?宮人惹惱了你……”

夏千燈看得出來,她這位小嫂嫂,是當真說得到做得到。

她活了近二十年?,都?是在父皇母後?掌心裡?捧著長?大,何曾受過這般的屈辱,可心中便是有?滔天的戾氣?,眼下也?隻能暫且屈服在這妖女手下。

夏千燈眨了三下眼。

聞楹滿意地笑了。

她如法炮製,也?在梳妝桌前?找到一條發帶,像昨日?夏千燈綁住自己一般,將她的雙手綁了起來。

“我給公主取下符紙,公主就命人放過那小宮女,怎麼樣?”

聞楹覺得這是一樁很劃算的買賣,夏千燈沒有?理由不答應。

果然,鏡中女子又?眨了三下眼。

聞楹滿意地掀下了定身符。

然而?,符紙揭落的那一刻,夏千燈的聲音冷如寒冰:“來人,給本宮抓住這妖女。”

聞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師姐的轉世竟會是如此無恥背信之?人。

寢殿裡?裡?外?外?都?是宮女和侍衛,符紙已用完的聞楹,哪裡?還逃得掉。

轉眼之?間,她已再度淪為夏千燈的掌中之?物。

此時,宮女忙為公主解開發帶,給她披上織金大紅外?衣。

夏千燈的臉色凝如寒冰,看向被困在侍衛劍下的少女。

“看來國舅夫人果然說得沒錯。”聞楹被她居高?臨下地挑起了下巴,“本宮的小嫂嫂,果然是一位妖女。”

說罷,夏千燈冷聲吩咐道:“給本宮將她捆起來,捆得越嚴實越好。”

聞楹被小宮女七手八腳地捆了起來。

這些平日?裡?伺候公主穿衣洗沐的小宮女,哪裡?乾過這種活,一個個緊張得不得了,在捆住聞楹時,難免會拿不準力度,勒疼了她。

“嘶……”聞楹不適地輕咬下唇。

夏千燈皺了下眉頭:“本宮何曾要你們……罷了,一群沒用的廢物,還得本宮親自動手。”

她繞到聞楹身後?,用麻繩在她腕間打成死結,又?將手探入少女袖中摸索。

略帶薄繭的指腹和掌心,摩挲在聞楹細嫩肌膚上,異樣的觸感?叫她不禁想要側身躲開,卻被夏千燈自身後?勾住了繩結,叫她躲避不得。

“嫂嫂急什麼?”她在聞楹耳後?輕嗬,“誰知道你這身上還藏著什麼妖物沒有?,總得叫本宮看個清楚才行。”

討好

不?止是?袖中, 聞楹身上每一寸可疑之處,夏千燈都沒有放過。

直到確認她沒有再私藏何?物?,夏千燈方?才揮一揮手, 示意宮人都退下。

末了, 又冷聲道:“今日之事不可傳出去?,都知道嗎?”

“是。”宮人齊聲應道。

約莫是?平日裡見慣了公主殿下的威嚴, 她們內心不?約而同同情的, 竟是?被捆起來的少女。

身?為表嫂, 竟被公主這個?晚輩這般欺辱, 瞧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真是?天可憐見的……

自家小嫂嫂泫然欲泣的羞憤神色, 夏千燈自然也沒有錯過。

她勾了勾唇角, 輕哼道:“嫂嫂現在知道怕了?”

“你, 卑鄙!”聞楹咬了咬牙, “要殺要剮隨便你,你先將外頭那宮女饒了再說。”

夏千燈不?以為然:“嫂嫂以為, 本宮憑什麼要聽你的?在我的宮裡, 本宮想罰誰便罰誰,便是?父王母後也管不?得。”

見少女愣愣盯著她, 似是?在走神, 夏千燈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勾住她的下頜:“嫂嫂可是?聽明白了?”

卻不?知聞楹眼下又氣又惱, 一想到她竟是?這般冥頑不?靈, 怒氣湧上心口,叫她幾乎是?想也不?想, 低下頭便咬了過去?。

這一口正好死死咬到了對方?的虎口處。

夏千燈吃痛,她猛地縮回手, 卻見被咬的肌膚間竟是?深深的一排牙印,有鮮血沁出來。

“你——”夏千燈眼底有火星閃爍。

她怒極反笑:“本宮倒是?不?知,嫂嫂原來還藏著這一手。”

她抿著唇,隱忍著怒意,取來先前那條發?帶,以及一枚鏤空纏枝銀紋香球。

這鏤空香球本是?裝香料用的,夏千燈的寢殿裡多得是?,便有其?中空置下來的。

發?帶的一端穿過纏枝銀球,就?在聞楹不?明所以之際,夏千燈便手疾眼快地抬起她的下頜,將扣緊鎖扣的銀球抵在她的唇齒間。

然後,發?帶在她腦後打成死結,將銀球牢牢固定。

夏千燈捧著她的側臉,叫少女不?得不?仰起頭:“嫂嫂現在怎麼不?咬了?”

聞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人竟是?頑劣不?堪到了這般地步。

她瞪著夏千燈,視線卻逐漸模糊。

少女淚眼朦朧,唇齒無法閉上,溢出的口涎打濕了香球和發?帶,披散的發?絲貼住她的臉頰和脖頸,瞧著好不?可憐。

夏千燈捧在她臉上的手,莫名僵住。

這一回,心頭不?再是?螞蟻爬過的感覺,而是?開始發?燙,燙得她不?禁口乾舌燥。

夏千燈又想起昨夜那恍惚連綿的夢境——馬車裡身?著大紅喜袍的少女,刺眼的雪白,自己?的貪婪……

定了定神,夏千燈鬆開了手。

她一定是?又被這妖女施的妖術魘住了,一定是?這個?原因。

她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水,顧不?得什麼禮節,猛地一口灌下去?。

“咳咳……”夏千燈還是?自出生?之時,頭回這樣喝水,冷不?丁便被嗆著。

一陣急劇的咳嗽過後,她重重放下茶杯,步伐狼狽地站回聞楹跟前,蹲下身?似有幾分氣急敗壞地開口:

“告訴本宮,你莫不?是?給我下了什麼厭勝之術?”

聞楹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茫然。

有那麼一瞬間,夏千燈差點?動搖了這個?猜測。

旋即,她狠下心告訴自己?,這個?妖女定是?在故作無辜,她可千萬不?能上了她的當。

她起身?走到殿門前:“來人——”

“請問公主有何?吩咐?”

“叫那笨手笨腳,做錯了事的宮女起來。”話音頓了頓,“再叫禦醫來看看,隨後將本宮昨日新得的玉珊瑚賞她。”

“是?。”答話的宮人難掩詫異。

夏千燈這才折返回聞楹身?前。

“你看,本宮都照你的話,放過她了。”她語氣軟下來,循循善誘的口吻:“嫂嫂不?若解開你施的妖法,本宮便放過你,如何??”

聞楹才不?會信她說的話。

先前不?就?是?信了她,眼下才淪落到被她肆意欺負,更何?況……自己?哪裡還用什麼法術了?

見她不?作反應,夏千燈眸色暗下來。

利誘無效,她索性開始了威逼:“嫂嫂若是?不?肯……就?莫怪本宮下手不?留情了。”

她目光冷冷打量著少女,似是?在思?索要如何?才能將新仇舊恨全數報複回去?。

聞楹叫這目光看得頗為不?安,跪坐在地毯上的她下意識回退,後背卻抵上大殿的梁柱。

夏千燈沒有錯過她的小動作,她冷笑:“原來嫂嫂也知道什麼叫怕?”

刹那間,她腦海中冒出一個?絕佳的報複念頭。

這念頭剛一出現,夏千燈便沒有絲毫遲疑地朝少女欺身?而去?,目光直直盯著她纖長雪白的脖頸——

她要咬破小嫂嫂的脖子,嘗到她的鮮血,叫她也知道什麼是?痛的滋味。

聞楹猝不?及防躲閃,夏千燈微微發?燙的唇瓣,便落到她的耳廓處。

耳朵也行……懷揣著這個?念頭,夏千燈張開唇,狠狠咬住少女的耳垂。

聞楹渾身?猛地一顫:“唔……”

濕熱的氣息拂在她的耳蝸,就?像是?一條軟體的蛇,順著她的肌膚盤旋,沒入衣襟之中。

不?止是?痛意,更多的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聞楹渾身?不?由得軟下來,若不?是?夏千燈抬手掐住了她的腰肢,她險些?要癱倒下去?。

自己?一開始當真是?想要咬她的,夏千燈以性命起誓。

可在齒尖觸到少女耳垂的那一刻,像是?某種溫熱的香氣誘惑著她,叫她不?由得探出軟舌,輕輕□□著她的耳廓。

理智還在提醒她不?該這樣做,可夏千燈就?像頭一回嘗著肉味的狼,便是?給人當狗也心甘情願。

她的舌尖沿著少女的耳廓打轉,鼻息卻已貪婪地嗅到更多——

比如在發?絲掩映之下,雪頸的香甜。

不?,快停下來……

聞楹唇瓣張了張,像是?脫離水的一尾魚,可銀球尚抵在齒間,雙手縛在身?後,叫她隻能搖著頭發?出嗚嗚的求饒聲。

“嫂嫂……”夏千燈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喃,“你身?上怎的這般香?”

叫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化成什麼,就?這樣纏著她,至死也不?放開。

好像她天生?就?該是?這般……

夏千燈的唇瓣緩緩摩挲而過,正落到少女頸間時,卻嘗到一絲苦澀的鹹意。

她動作一僵,如夢初醒地抬起頭。

隻見原本在少女眼眶中打轉的淚珠,不?知何?時已淌出了她的眼眶,彙聚在她的下頜處,沿著脖頸消弭於衣襟中。

夏千燈心頭一慌。

她本能地便想要靠過去?,將少女的淚水舔舐乾淨,卻又瞧見她抗拒的眼神。

“是?我錯了,嫂嫂。”道歉的話脫口而出,夏千燈手忙腳亂,解開她腦後的發?帶,再解開困住她的繩子。

少女的唇瓣被銀球磨破,沁出鮮紅,手腕間亦是?觸目驚心的勒痕。

夏千燈捧著她的手腕,哄孩子般吹氣:“嫂嫂,我給你揉一揉……”

下一刻,那隻手卻是?抬了起來——

啪!

這用儘全力的一巴掌,猶如一盆冰水潑下來,將夏千燈所有的旖旎念頭頃刻間澆得煙消雲散。

聞楹反轉過手背,又是?又脆又響的另一巴掌。

兩個?巴掌下去?,夏千燈雪白的臉上赫然顯出紅痕。

她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嫂嫂……”

“公主,可是?發?生?了何?事?”殿外有侍衛聞聲便要闖入。

夏千燈正色,聲音裡恢複了冷戾:“沒有本宮的命令,誰都不?準進?來。”

而聞楹已借機站起身?,她並未往外逃,而是?轉身?進?入裡間,胡亂抓起梳妝桌上一支銀簪。

她要殺了她!

她怎麼可以頂著師姐的身?份,這樣對自己??

身?後夏千燈緊追而至,瞧見少女手中拿的是?什麼,她臉色一變,忙上前握緊她的手腕,自身?後製住她的動作。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是?我大逆不?道,肖想自己?的表嫂,所有的罪惡由我一人來承擔便是?,嫂嫂又何?必想不?開?”

說著,又抬起少女的手,將銀簪抵到自己?脖頸間:“嫂嫂若著實想不?開,儘管殺我便是?。”

自己?本就?是?要殺她……

聞楹看向鏡中,身?後的女子卻隻是?側頭看著她,渾然似不?在意抵在頸間的簪尖。

隻要自己?稍稍用力向前一送,她便能在頃刻間斃命。

聞楹握著簪子的手緊了緊,目光閃爍。

夏千燈何?其?敏銳之人,察覺到少女的動搖,她順勢低下頭,渾然不?顧簪尖在她的頸間劃過,劈開一道血痕,隻與少女臉貼著臉,看向鏡中的她輕聲道:

“都是?我不?好,生?平頭回開了竅,什麼都不?懂,嫂嫂寬恕我這一回可好?”

開竅?

聞楹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聞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夏千燈悶聲道:“自然是?我心悅嫂嫂,喜歡嫂嫂,隻想同你在一起,與你親近,卻又莽撞失了章法,嫂嫂,我真是?蠢。”

說到最後,竟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夏千燈順勢將下頜搭在她的肩上:“嫂嫂,原諒我可好?”

聞楹心中一震。

她與師姐相處多年,從來都是?心意相通,可師姐絕不?會說這般熾熱的言語,隻是?默默用行動付出。

如今她的轉世卻……像是?上天如此特?意安排,要師姐痛痛快快地活一回,肆無忌憚地與她親近。

聞楹的心跳逐漸平穩,她問夏千燈:“你方?才說喜歡我,可是?真的?”

夏千燈輕輕蹭著她的臉:“嫂嫂若不?信,便將我的心剖出來給你看可好?”

聞楹輕哂:“我要你的心做什麼?”

夏千燈察覺到她話中的彆意,她雙眼亮了亮:“那嫂嫂可是?信了?”

聞楹唔了聲。

儘管她絕不?願看到師姐的轉世會是?這般囂張跋扈的性子,但一切已成定局,自己?隻能試著改變:“你說喜歡我,那總得做些?什麼才行。”

夏千燈聲音上揚:“嫂嫂儘管說便是?,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即刻命人——”

“頭一件事,便是?不?可擺你的公主架子,隨意踐踏任何?人。”聞楹道,“你生?於皇家,是?天大的幸事,可旁人未必有你這般幸運,你身?為公主,應當多加體恤他們才對。”

夏千燈:“嫂嫂說話,可當真像夫子……”

“我是?在認真同你講。”聞楹打斷她道,“你隻管說答應,或是?不?答應即可。”

夏千燈看著少女一臉沉著,她的聲音也沉下來:“嫂嫂說的話,我怎會有不?應呢?”

聞楹鬆了一口氣。

她放下了銀簪。

夏千燈趁機環住她的腰:“嫂嫂還沒有說第二件事,第三件事……”

聞楹搖搖頭:“隻此一件,你必須要牢牢記住。”

“嗯。”夏千燈隻覺得心頭似有什麼滿得快要溢出來,“明日我便寫在紙上,掛在書房裡,嫂嫂覺得如何??”

聞楹哪裡聽不?出她這說的是?俏皮話,她不?禁勾了勾唇角。

少女眼睫上猶掛著淚霧,笑起來時猶如雨後的晴空,霞光蔚然。

夏千燈一時看得癡迷:“嫂嫂,為何?我覺得不?知在何?處,像是?早已見過你?”

聞楹叫她問得心頭一驚。

她竟不?知要如何?作答,隻含糊道:“興許是?說不?定哪次宴會……”

絕無可能。

夏千燈垂下眼睫。

若自己?當真早已見過她,便應當像那日在長街上倉促一麵後,卻念念不?忘,騎馬折返也要想弄明白她是?誰。

夏千燈的思?緒,在霍然間開朗——

所以,自己?派侍衛去?打聽她,替表兄迎娶她,帶她回宮……哪裡是?想要報複,分明隻是?想見她,牢牢地拴住她而已。

在見到這個?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口方?才跳動,呼吸才開始鮮活。

她活了近二十個?年頭,無趣,厭倦,看什麼都不?順眼,原來隻是?因為沒有等到她而已。

她的好嫂嫂。

夏千燈垂下眼,眸中是?聞楹不?曾察覺的滾燙炙熱:“嫂嫂?”

“嗯?”

聞楹覺得她似乎抱得太緊了,緊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殊不?知夏千燈仍舊還嫌二人不?夠親近,她低聲似哀求:“我可以吻你嗎?”

聞楹叫她問得渾身?不?自在。

哪有她這樣的人,片刻前還凶狠得要命,眼下卻又是?這般低聲下氣。

可夏千燈就?這般從身?後將頭枕在她的肩上,靜靜等著她答話。

仿佛若是?聞楹不?答應,她就?一直這樣狗皮膏藥般黏著她。

身?前的海棠鏡中,還可以看見她臉上鮮紅的巴掌印。

先前這兩巴掌打下去?的時候,聞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可沒有半分留情。

但眼下見夏千燈這般小意討好,向來吃軟不?吃硬的聞楹心虛地彆開目光:“嗯。”

這一聲細若蚊蠅,明明她自己?都沒聽見,偏生?夏千燈卻不?曾錯過,眉眼舒展開了。

“但你不?許太……唔……”

過分兩個?字還不?曾說出口,聞楹的唇瓣已被堵住。

口齒間的氣息被奪走之際,她迷迷糊糊想著——師姐這具身?體定是?頭一回與人接吻,要不?怎會動作生?疏笨拙至此。

就?連吮噬她的唇瓣時,也是?重一下輕一下,時而弄疼了聞楹,叫她眉頭微蹙,時而又不?得章法,似是?緊張得呼吸都快要停過去?。

聞楹閉了閉眼,似下定某種決心般,順勢慢慢回轉身?去?。

她主動張開齒關,像是?有意要教會她,頭回如此主動地迎合。

卻不?知身?前之人眸中露出一絲疑惑,旋即,又若無其?事地投桃報李,將從她這裡學到的一一加還回去?。

不?過幾息之間,聞楹便暗暗叫苦——當真是?教會徒弟,餓死了師傅,夏千燈吻得愈發?熟稔,自己?卻快要喘不?過氣。

仿佛口齒間所有的氣息都被她汲取而去?,腦海中一片空白,腰肢也跟著發?軟。

若不?是?被她攬住了腰,身?後又有桌沿抵住,聞楹非得丟臉不?可。

奈何?夏千燈非但沒有放過她,卻愈發?食髓知味,她低低偏過頭,好讓軟舌更加肆意地在少女口齒間攻城略地。

“唔……”聞楹承受不?住,伸手推她的肩。

誰知夏千燈竟順勢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桎到身?後。

這個?姿勢使?得聞楹不?得不?仰起頭,更加被動地承接這綿密貪婪的吻意。

聞楹心中一慌,想起方?才被綁起來時的羞恥,叫她腦海中亂作一團,不?管不?顧地一口咬下去?。

鮮血的腥甜在二人唇齒間蔓延開,夏千燈如夢初醒,她顧不?得舌尖的痛,忙惶恐般低聲哀求道:

“嫂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碰到你就?……嫂嫂,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低下身?,雙眼直直看著她,像一隻犯了錯,搖尾乞憐的小狗。

這樣的眼神,叫聞楹想起了白蛇。

在自己?起初還害怕時,它便這樣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想要告訴自己?——它不?會傷害她。

聞楹心中一軟。

她抬起手,撫上眼前將不?安寫在臉上的麵龐。

聞楹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最終隻是?唇瓣張了張:“下回……不?準再這樣了。”

夏千燈眼底一亮,就?連口中的鮮血氣息,在此刻品起來都成了甜絲絲的。

正要張口應下,殿外宮人出聲道:“殿下,到了出發?去?見國師的時辰了。”

夏千燈臉上的溫情,頓時化作對出聲之人,以及將做之事的不?耐煩。

看向她的小嫂嫂時,卻又是?乖巧的姿態:

“也不?知這勞什子國師,當初是?如何?裝神弄鬼唬住了父皇母後,平日裡不?見蹤影,卻隔三差五要我去?她那兒坐上半日,父皇母後對她推崇至極,我也不?便推辭,嫂嫂且在殿中等我,午後我便回來陪你。”

聞楹原本被吻得不?大清醒的意識,卻突然元神歸位。

這聽上去?神神秘秘的國師……莫非便與夏千燈說的因果有關?

她扯住夏千燈的衣袖:“是?嗎,我倒也想見見國師住的宮殿是?什麼樣子,你能不?能帶上我?”

夏千燈麵露難色:“若是?旁的事倒也無妨,不?過這國師向來喜清靜,便是?她不?在時,殿中也不?許旁人隨意進?出……”

聞楹也不?便為難她。

況且自己?入宮一日不?到,定還能等得到機會,不?必急於這一時。

她微笑著點?頭:“好,那我就?等你回來。”

夏千燈隻是?看她這般笑,心中便生?出無限暖意。

少女的唇間猶帶一層水光,叫夏千燈不?由心口發?熱,她強行按捺住自己?的衝動,隻是?低下頭,鼻尖輕輕在她臉上蹭了蹭:

“我必定片刻也不?耽擱,嫂嫂等我回來。”

隻是?出門半日,倒叫她弄得像半輩子也見不?著般,聞楹啞然失笑:“快去?吧,彆耽擱出門才是?正經事。”

臨離開前,夏千燈又喚來宮人備早膳,命她們時刻伺候在少女身?旁,不?得有半分懈慢。

又叫人到了時辰,便問詢少女愛吃些?什麼,按照她的口味一一備菜。

還有茶水點?心,更是?不?能少……

真是?奇怪。

夏千燈從來沒有討好過任何?人。

可要照顧起她的小嫂嫂來,卻像是?做了無數回般,甚是?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