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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瓣一層層展開, 朝她?纏繞過來。

與之一起交纏的, 還有?烏黑的長發,濕潤中帶著渴求的雙眼……猛地一個?浪頭打過來, 似是要?將她?溺斃其中。

“不……”聞楹搖了搖頭, 聲音卻微乎其微。

她?渾渾噩噩地?抬起手, 似想?要?抓住什?麼, 最終卻隻是被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握緊, 與其十指緊扣。

……

聞楹醒來時, 枕旁卻空無一人。

她?聽到簾外似有?人在低聲說什?麼, 很快便結束了。

很快, 腳步聲朝著床帳的方向傳來, 來人掀開珠簾,正是夏千燈。

看見少女醒來, 她?眼底漾出一絲柔軟, 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春凳上:“嫂嫂可要?喝茶?”

聞楹的確是頗為嗓子乾啞,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不還是……

臉頰又開始發燙, 她?彆過了臉,不去看夏千燈, 隻發出一聲似是而?非的應聲。

從?前和師姐在一起時, 兩?人間雖也有?過不少親密,但師姐為人克製清冷, 總是會考慮聞楹的感受照顧著她?。

哪裡?似夏千燈這般……像是不知饜足的狼崽子。

聞楹不用低頭看也知道?,隻怕自?己的肩頸上, 不知有?多少被她?咬下的印記,莫說是肩頸,就連……

偏生這人又似狗皮膏藥黏了過來,掀開被子躺下自?身後?抱住聞楹的腰:“嫂嫂若不願喝茶,那我們就再睡一會兒如何?”

她?這樣小狗般纏著她?,炙熱的氣息便不安分地?拂在自?己沒有?衣料遮掩的後?頸處,聞楹哪裡?還睡得著。

她?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問道?:“方才你?在與人說些什?麼?”

夏千燈輕聲笑?了:“嫂嫂先喝完茶,我再告訴你?。”

聽她?的語氣,似乎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聞楹原不想?就這麼遂了她?的意,但終究還是難免好奇,她?坐起身,任夏千燈端著茶盞,一口一口喂著自?己喝水。

聞楹絲毫沒有?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已習慣了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的伺候。

待夏千燈放下茶盞,回頭瞧見的,便是少女那雙寫著好奇的眼睛。

長長的眼睫上,還掛著淚水乾涸後?的痕跡。

夏千燈心口一熱,便想?要?低頭親上去。

可她?又如何不知曉,眼下嫂嫂正惱著自?己,於是隻能略帶遺憾地?垂下眼,安安分分回答道?:“明日便是母後?的生辰宴,她?遣了女官來知會一聲,說已經安排好你?的座位。”

“我?”聞楹眼皮一跳。

原身不過是尚書家不受寵的庶出三小姐,連出席這種宴會的資格都沒有?,又哪裡?值得皇後?給她?留座?

若是按照國舅家的小寡婦來說,那這種喜慶之事更應該避諱著她?才對?。

除非……聞楹這才發覺,方才夏千燈與人相見時,身上穿的是就寢時的綢衣,隻隨意披了一件外衣,對?於兩?人的關係,似乎絲毫沒有?遮掩之意。

似瞧出來她?在想?什?麼,夏千燈開口:“嫂嫂與我的事,這宮裡?上上下下當然是知曉的。”

聞楹渾身一僵,手指微微蜷縮起來。

趁著少女羞詫之際,夏千燈終是沒忍住,在她?眼皮上輕輕啄了啄:“明日生辰宴,我就在群臣麵前求父王母後?做主,讓他們賜婚下來,你?我終生不離不棄……”

賜婚?

等等……聞楹還沒有?反應過來。

細算起來,自?己五天前才認識了夏千燈,兩?天前才死了“相公?”,無論如何這是不是太快了?

似察覺到她?的遲疑,夏千燈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色,抬眸之際卻隻剩委屈:“嫂嫂,你?不願意嗎?”

“不是……”明知她?是故作這副姿態給自?己看,聞楹卻依舊不忍心拒絕,她?歎了歎氣,“就算我願意,你?父王母後?……”

“嫂嫂答應了!”夏千燈沒等到她?後?半句話?,便伸手死死抱住了她?,“你?放心,父王母後?那裡?,自?然有?我周旋,要?是他們不允,我就和嫂嫂私奔好了,反正你?在哪裡?,我就去哪裡?,你?我二人,今生今世都是不能分離的。”

又繞回這個?話?題上來了……

可聽到她?這樣誠摯的告白,聞楹心中怎能不生出暖意,她?抿起唇角:“好。”.

翌日,生辰宴上。

出乎聞楹的意料,麵對?夏千燈這等荒唐的賜婚請求,夏國的國君和王後?竟當真應了下來。

雖算不上多麼歡喜,但也不見詫異之色,而?是早有?準備般,吩咐下給聞楹的賞賜,以及命欽天監的臣子擇定良辰吉日,為公?主殿下完婚。

聞楹又一次對?皇帝皇後?寵女兒的程度,有?了更深的理?解。

身旁夏千燈卻隻管神情愉悅地?牽起她?的手,起身一齊向高座上的帝後?拜謝:“多謝父王母後?賜婚,隻求父王再吩咐一聲,叫欽天監的大臣擇定最近的吉日才是。”

“咳,你?這孩子……”皇帝清了清嗓子,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最後?轉頭看向欽天監的大臣,“公?主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是。”大臣忙應道?,“還請公?主殿下和陛下放心,此事臣必當儘心儘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夏千燈心滿意足,不等皇帝開口,便已牽著聞楹坐下。

落座之際,聞楹餘光瞧見,四周大臣以及家眷瞧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難以言喻的微妙,甚至還隱隱藏著……

不等她?品味出這些目光中的含義,象牙筷夾著什?麼送到她?嘴邊來:“嫂嫂嘗一嘗這炙鹿肉,想?必你?會喜歡。”

聞楹側過臉。

宴上點了無數盞花燈,珠璣滿座,各色華光疊在一起,照得夏千燈神采雀躍。長眉下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吸走了所有?的光,比任何一盞能工巧匠做出來的花燈都還要?亮。

聞楹唇角輕抿,咬上她?筷尖的鹿肉:“嗯,好吃。”.

帝後?給的賞賜,如同流水般送進寢殿中來。

除此之外,還有?宮中的繡娘專程上門,為聞楹量體裁衣,準備新婚大禮上的喜服。

夏千燈也難得不在殿中纏著她?,而?是說什?麼要?去挑選給自?己的……聘禮。

她?這般盛情難卻,聞楹卻想?不到自?己能有?什?麼回禮給她?。

待繡娘離開後?,她?喚來平日裡?貼身伺候夏千燈的宮女:“你?可知你?們公?主,平日裡?有?什?麼喜歡的?”

“哪裡?是咱們的公?主?分明是姑娘您的公?主才對?。”

夏千燈不在,那宮女便也有?膽子同少女打趣,“奴婢想?不到公?主平日裡?有?什?麼喜歡的,若非要?說起,近來卻是有?的……”

聞楹抬眼:“是什?麼?”

“自?然就是姑娘您呀,您若是將自?己送給殿下,不知她?該有?多歡喜。”

聞楹麵上不顯,耳根卻微微發燙。

正說著話?,又有?五六名宮人進來了,卻是皇後?宮中的女官。

為首那位微微福身後?,開口道?:“這是皇後?娘娘宮中新送進來的蜀錦,命奴婢都給姑娘送過來。”

蜀錦……聞楹眼睫一顫:“可是蜀中謝家送過來的?”

女官略顯詫異地?開口:“正是,不知姑娘為何要?問這個?……”

聞楹呼吸不由得急促:“謝家的人可還在宮中,我想?見他們一麵。”.

聞楹來到花廳時,謝家六七名女眷早已肅穆無聲地?候在廳中。

見著她?的後?,一一起身行禮:“妾身見過三小姐。”

她?們行禮過後?,便默不作聲地?站著,年長的倒還好,有?些年歲較輕的看向聞楹的眼神略帶不安,似是在暗暗揣測,這位即將與公?主殿下成婚的三小姐,突然要?見她?們,也不知是好是禍。

聞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貿然之舉,似乎驚嚇到了她?們。

她?深吸一口氣,麵上竭力展露出平和:“我見送上來的蜀錦繡工了得,想?要?找各位了解一二,若是有?何打擾,還請大家莫要?見怪。”

“姑娘客氣了,能得貴人喜歡,是我們的榮幸才對?。”

答話?的婦人舉止溫婉,宛如珍珠般散發著淡淡的光輝,模樣竟生得與謝吟芳有?三四分相似。

聞楹正看得一呆,卻倏忽聽到一聲輕哼。

那婦人登時蹙眉道?:“念兒,不可無禮。”

又忙對?著聞楹歉意道?:“小女年幼,不懂得規矩,還請貴人莫要?見怪……”

聞楹微笑?道?:“不妨事的,本就是我打擾了各位在先,令愛又何錯之有?。”

她?將目光移向婦人的女兒:“你?叫念兒?”

小女孩約莫沒有?料到,她?非但不生氣,反而?這般和氣地?同自?己講話?,隻訕訕地?應道?:“是……”

在她?耷拉著的眉眼間,依稀可見當年謝氏族人的模樣。

原來,若不是受到自?己的牽連,謝家依舊還能繁盛數百年,而?不是早早落得滿門被屠的下場。

愧疚潮水般湧來,聞楹眼中生出酸澀。

她?想?要?補償一些什?麼,卻並沒有?什?麼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得出來。

短暫的思忖過後?,聞楹對?婦人道?:“我對?夫人這位女兒一見如故,不知可否留她?半日,陪我在宮中逛一逛?”

婦人看了看她?,又看向自?己的女兒。

儘管能夠感受到聞楹並沒有?惡意,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倒是謝念自?己站出來了:“好啊,那我們走吧。”

咬牙

在性情灑脫這一點上, 謝念與謝吟芳也頗為相似。

約莫是還記恨著聞楹無緣無故叫謝家人留下來,她雖出了花廳,一路上卻並不看聞楹, 也不與她說話。

隻是時而從石徑旁的花叢中隨手扯落一片嫩葉, 在指間碾碎。

聞楹看在眼?裡,不過是微微一笑。

待到無人處, 聞楹遣散跟著她的宮女, 從袖中取出一張紙。

謝念雖沒有正眼?看她, 餘光中卻瞧見?, 那張紙竟化作一隻閃著金光的鳥兒, 咻一下從眼?前?飛過去了。

謝念原本故作不理會她的雙眼?, 頓時瞪圓了。

“你?想學嗎?”聞楹這才開口, “想學的話, 隻要點點頭, 我就教你?。”

果?然,謝念終究是沒能?抵抗住誘.惑, 老老實實地點頭:“想。”

聞楹莞爾一笑, 走向湖邊的涼亭:“你?隨我來。”

亭中有石桌石凳,她取出隨身?攜帶的朱砂和符紙放在桌上, 謝念看在眼?裡:“你?是修士?”

“修士算不上, 隻是會一點尋常小法術而已。平日裡可?以解悶,關鍵時候也可?以保命。”

整整一個下午, 聞楹都與謝念留在涼亭中, 在教會她畫符之後,又教了她引氣入體以及調息之術。

這是聞楹唯一能?夠給予謝家人的歉禮。

謝念雖不明白兩人素未謀麵, 她為什?麼要這樣照顧自己,但也並未多想, 隻管認認真真學便是。

直到日落時分,聞楹見?她學不動了,又從袖中取出自己閒暇時畫的符紙:“這些?符紙你?拿著,興許有派得上用場的時候,喏,這是定身?符,這是隱身?符……”

謝念接過符紙,卻忽然沒頭沒腦道:“你?這麼厲害,為何不逃?”

“逃?”聞楹詫然,“我為何要逃?”

謝念看著她,突然小聲道:“你?放心,這裡沒有旁人,正是逃走的好時機。”

說著,她拿起兩張隱身?符,分明貼到聞楹和自己手上,然後抓住她的手:“你?隨我來,我知道出宮的路。”

聞楹稀裡糊塗同她走出涼亭,迎麵卻正好走來一路宮人。

謝念忙屏住呼吸,帶著她站到路旁。

有隱身?符遮掩,宮人果?真沒有瞧見?她們,而是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待他們走遠後,謝念忙帶著她繼續走。

聞楹好幾次想要問?個清楚明白,奈何宮牆內總是有人來人往,她擔心兩人漏了餡,給謝念惹上麻煩,便也隻得沉默不語地跟著她走。

一炷香後,兩人竟當真走出了宮門。

宮牆外仍有侍衛把守,謝念不敢掉以輕心,帶著她左拐右拐,拐進一條小巷中,終於鬆了口氣:

“你?快走吧,放心,就算公主懷疑到我頭上,想要做些?什?麼,也還有聖上和皇後管著她……”

直到此刻,聞楹終於問?出自己的疑惑:“我為何要走?”

“你?……”謝念語塞,恨鐵不成鋼道,“虧得你?還是修道之人,公主要強娶你?,你?便任由她蹂躪不成,怎麼連反抗都不知反抗……”

聞楹:“誰說她是強娶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被公主強搶入宮的,是她對你?一見?鐘情,逼你?嫁給她,為此還不惜跪在金鑾殿前?求聖人賜婚……”

聞楹終於明白,那日在皇後的生辰宴上,為何在座之人都朝她投來同情的目光。

原來在所有人眼?中,自己是“公主強娶民女”這出戲裡的民女。

她和夏千燈同為女子?,又是她名義?上的寡嫂,夏千燈將所有汙名攬到她身?上,想來隻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

聞楹心頭蕩開漣漪般的暖意。

“你?誤會了。”她道,“我們二?人是真心相愛,並非謠傳那般。”

謝念話音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似是在懷疑她是否被人下了降頭:“當真?”

“我為何要騙你?。”聞楹道,“我願意嫁給她,與她……廝守終生。”

謝念微微歎氣。

她有些?想不明白,這樣如花似玉的少女,為何要一頭栽倒在那惡名遠揚的公主身?上,一提起她,眼?中還柔情脈脈。

謝念隻得作罷:“那你?……”

正說著話,她肚子?裡響起咕嚕嚕的聲音。

這一下午的畫符練氣,不單是她,聞楹也餓了。

自來到這個世上,聞楹還沒有好好見?識過外頭的樣子?:“不如我們先去找家酒樓吃飯,吃完了再各自回?去?”

謝念摸了摸肚子?,點頭。

末了又道:“這頓算我請你?的。”.

身?為謝家受寵的女兒,謝念身?上自然是不缺銀錢。

在問?過路人後,她帶著聞楹找到皇城最大的酒樓,要了一間上房,對小二?道:“將你?們酒樓最好的茶和菜,都端上來。”

“好勒。”見?來了大主顧,小二?眉開眼?笑地應下,“本店近日新?釀得桂花陳釀,今日正好開封,不知二?位客官可?要嘗嘗?”

聞楹本不欲飲酒,謝念卻搶在她前?頭道:“送一壺上來,讓我嘗一嘗可?比得過家鄉酒的滋味。”

聞楹看著她稚氣未脫的模樣,有些?懷疑謝念能?不能?喝酒。

很快,她就明白何為人不可?貌相。

謝念雖是個小姑娘,但端起酒杯一飲而儘之時,非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而是煞有其事地回?味:

“唔……好像還是差了點,不過倒也不錯。”

又給聞楹斟了一杯:“師傅可?要嘗一嘗?”

這一聲師傅,她喊得坦坦蕩蕩,絲毫也不心虛。

她這樣喚自己,這一杯酒,聞楹總是推脫不過的。她端起酒杯,嘗到桂花淡淡的香甜,混合著酒香。

出壇不久的新?酒,酒氣不算濃鬱,聞上去並不醉人,二?人就著熱騰騰的菜,飲了大半壺。

直到聞楹拿起筷子?時,感覺到手腕綿軟無力。她這才意識到,這酒的後勁隱約上來了。

眼?瞧著謝念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聞楹正要推辭,外頭似傳來一陣嘈雜之聲,緊接著廂房的門被撞開。

尚未回?頭看清來人模樣,便聽見?呼天喊地的哭嚎聲,帶著難以言喻的驚恐:“救命,怪物,他們變成了怪物……”

闖進來的幾名男子?都是富貴至極的打扮,儼然是這家店的客人,可?眼?下他們卻嚇得屁滾尿流地往廂房裡爬,哪裡還有半分從容。

“發生了何事?”聞楹站起身?問?道。

恰巧酒勁上來,叫她的身?子?搖搖晃晃,她撐著身?旁桌沿方才站穩。

不等幾人回?答,被撞開的門外又有女子?尖叫著跑過來,誰知在她身?上猛地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

那隻手的主人麵色慘白,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動作木然地抓緊女子?雙肩,低下頭朝她的脖子?咬去……

哐當——

一隻花瓶狠狠地砸到男子?頭上,叫他動作一頓。

然而出乎聞楹的意料,她這用儘全力的一砸,著了魔一般的男子?卻並未倒下,那雙不見?黑瞳的眼?珠子?直直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將聞楹當成了新?的目標。

聞楹下意識後退半步,醉酒後的腳步難免有些?踉蹌。

電光火石間,那怪人已經朝她撲了過來。

“師傅當心——”伴隨著謝念的驚叫聲,嗖地一聲劃破空氣,聞楹模糊不清的視線瞧見?有什?麼由遠及近地飛快而過,死死釘入怪人的腦海。

鮮血飛濺開,眼?前?的人朝她倒過來,聞楹忙不迭後退。

與此同時,她看清他腦後是一支帶著紅色翎毛的直箭。

四周尖叫連連,聞楹被忙湊上來的謝念扶住:“師傅,你?沒事吧?”

聞楹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一道冰冷的女聲打斷她的思緒:“你?們再去樓裡搜一搜,看附近可?還藏有可?疑之人。”

這聲音甚是耳熟,隻不過與平日裡相比,少了些?許溫情,充斥著堅冰般的冷凝。

聞楹循聲望去,果?真是夏千燈。

隻見?大堂中她一襲紅袍,長發隨意地用一根發帶挽在腦後,將手中的彎弓交到隨從手上,便上樓朝自己走過來。

不知為何,今日她這身?打扮,倒像極了兩人初見?那一日,她在馬上倨傲不恭的姿態。

回?想起來,聞楹唇畔勾起一絲笑,待她走到身?前?後,醉醺醺開口:“你?……”

夏千燈猛地握緊她的手腕,將人帶入自己懷中。

她語氣微微顫抖著,在聞楹耳邊道:“天都已經黑了,嫂嫂卻還不回?家,原來是在這兒玩得快活。”

奈何聞楹已醉得不輕,根本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咬牙切齒,隻是將頭搭在夏千燈肩上:“那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對於少女這般依賴姿態,在短暫的貪戀過後,夏千燈恢複了清醒。

她靜靜瞧著醉顏陀紅的聞楹,唇瓣抿成一條直線,隱忍著什?麼。

然後,夏千燈一言不發,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少女打橫抱起,朝門外離去。

“等等……”

謝念如夢初醒,鼓起勇氣要攔。夏千燈冷冷一眼?掃過來,她便噤了聲。

謝念隻能?眼?睜睜看在原地,任由醉得意識不清的少女被抱走,想到先前?兩人的對話,她隻能?安慰自己——

既然三?小姐親口承認喜歡她,那這夫妻……啊不對,妻妻之間的事,自己好像是插不了手?.

渴……

聞楹睡得迷迷糊糊,隻生出這一念頭。

眼?皮沉重得無法睜開,她猶記得自己是在酒樓同謝念吃吃喝喝,便想要伸手摩挲到茶杯,為自己一解渴意。

誰知手臂輕輕一動,雙手腕間卻似被什?麼柔軟而不失韌性的東西纏緊。

她想要掙脫,卻愈發不得其法。

雙手被禁錮在頭頂,她唇瓣微微動著,宛如一條脫水的魚,隻能?無助地哀求能?有人聽見?自己的呼聲:“水……”

“嫂嫂醒了?”一隻手落到她的額間,將少女被汗水沾濕的碎發撫順。

反悔

這聲音無比耳熟, 聞楹眼睫顫了顫,恍惚間意識儘數回籠。

她睜開眼,果真瞧見夏千燈精致如玉雕的臉龐。

紅唇噙著笑意, 漆黑眼瞳卻是冰冷的。

帳頂的金線牡丹大朵大朵盛開著, 同夏千燈坐在床畔的身軀一齊罩過來,化作?搖曳的曼珠沙華般勾魂攝魄。

後知後覺, 聞楹終於本能地嗅到?一絲不妙的氣息, 她身軀瑟縮了一下, 活動了一下被束緊的雙腕:“你……將它解開好不好?”

“不好。”夏千燈不帶情?緒的嗓音, 將聞楹最後一絲幻想打破。

帳前燈火瑩煌, 她欺身上前, 一隻手撐在聞楹身側, 另一隻手依舊把玩般撫摸著她的臉龐:

“我不過是離開嫂嫂半日, 你便能悄無聲息地出了皇宮, 我若是解開它,嫂嫂又要逃到?哪兒?去?”

“你誤會了……唔……”

少女柔軟的唇瓣被夏千燈用食指按住, 叫她說不出話來。

夏千燈輕聲笑道:“我誤會了什麼, 難道嫂嫂是被人挾持出宮,又被人綁到?酒樓裡去的不成?若這樣的話, 謝家?那位小姐……”

察覺到?她話中陰寒的冷意, 聞楹忙拚命搖頭,趁著躲開她手指時道:“不……這與她無關, 你沒將她怎麼樣吧?”

夏千燈眼底漆黑如旋渦, 蘊集著某種讓聞楹感到?危險的情?緒。

可在狂風暴雨到?來之?前,她的麵容依舊平靜, 甚至像個乖巧的孩子般:“嫂嫂放心,我已命人將她安然無恙地送回謝宅, 她既然是你看重的人,我又怎敢傷她半分毫毛。”

聞楹鬆了口氣:“你聽?我解釋……”

“可我偏就是不想聽?,我怕自己聽?了,便又會上了嫂嫂你的當。”

夏千燈終是按捺不住,她低聲質問道,“嫂嫂根本就不願意嫁我,心中也絲毫沒有我,答應與我成婚也隻是逢場作?戲的權宜之?計,你早就打算好了,要趁著我不備就逃走是不是?”

不,不是這樣的……

聞楹搖頭。

可夏千燈當真如她所言一般,因為害怕聽?到?自己的聲音,慌不擇路地吻了過來。

她一隻手攬在聞楹腦後,長指插.入她的發絲間,肆意與她唇齒相糾纏。

本是救命稻草般的一個吻,漸漸帶上旁的意味,夏千燈吮噬著少女口齒中的所有氣息,重重咬住她的唇瓣,似在懲罰她的不忠……

“唔……”聞楹不覺仰起頭,繃緊了身軀。

也就是這時,她方才發覺,自己醉酒時的衣裳早已被人換下,柔嫩的肌膚就這樣蹭著被麵,無所適從的滋味,叫她想躲也躲不開。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夏千燈就這樣纏著她吻了多久,終於與她唇瓣分離。

聞楹吃了苦頭,再?也不敢說半個解釋的字。

夏千燈半眯起眼,看向少女被吻得水光淋淋的粉唇,她扶著她坐起,端起床邊早已備好的茶盞遞過來:“嫂嫂喝水,先潤一潤嗓子。”

聞楹著實?是渴了,她並?未領會到?夏千燈話中的深意,將整杯茶水一飲而儘。

茶杯離開唇邊,她看著夏千燈稍顯緩和的臉色,猶豫著要不要再?解釋一下,卻見她慢條斯理地從袖中取出一樣物什來。

圓滾滾的金球,花紋與裝香料的銀球極為相似。

不同的是,鏤空蓮枝金球兩端已纏上細細的綢帶,正好可以用來打結。

聞楹臉色微微一變,隱約憶起些不堪的畫麵。

她呼吸陡然間變重,燙意從耳根蔓延到?脖頸處,不安地彆過了臉。

夏千燈偏又俯下身,長指捏住她的下半張臉,逼得聞楹不得不與她直視。

聞楹模模糊糊聽?見她在說些什麼:“嫂嫂不準我欺負旁人,我聽?話了。可我生性惡劣,總是想要欺負點什麼,嫂嫂你說該如何是好?”

說話時,夏千燈的氣息便拂在她耳廓處,激得聞楹身軀輕輕顫栗,就連眼睫也輕輕顫抖著。

像是落入獵人陷阱中的羔羊。

聞楹不敢在看夏千燈那雙燃著惡劣的雙瞳,她閉上眼,像是某種無聲的默認和準許。

……

但她很快意識到?,夏千燈並?不滿足於此。

她又從袖中取出一些符紙來:“嫂嫂待那位謝小姐,真是好得可以,隻認識了半日,又是陪她喝酒吃菜,又是教她畫符……”

夏千燈冷冷一笑,竭力克製著妒意,不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那麼猙獰。

殊不知落入聞楹眼中,像是恨不得要生喝自己的血一般。

聞楹眸光動了動,她想要說些什麼,可口齒間叫纏枝金球抵住,她出聲不得,隻能眼中泛起淚花,聽?夏千燈接著道:

“嫂嫂既然教了她,當然不能厚此薄彼,也教一教我畫符如何?”

說罷,她偏了下頭:“可惜……本宮差點忘了,嫂嫂如今手動不得,又無法出聲,該怎麼教我是好呢?”

話音未落,聞楹聽?到?沙沙聲響。

她睜大雙眼,生出不妙的預感,本能地想要逃。

可她被困在這床榻之?間,哪裡又逃得走,隻能眼睜睜瞧著一條雪白的蛇尾,自床畔緩緩探上來,向她逐漸靠近。

“有了,若本宮畫得對,你就點頭,若畫得不對,你便搖頭可好?”

至於畫符用的“筆”……已是不言而喻。

不好,一點也不好!

這個混蛋!

自己好心好意教夏千燈如何變幻蛇尾和雙腿,她就是這樣來報答的?

聞楹反悔了。

她從一開始就不該順著她,想著讓她消氣就好,不料夏千燈分明就是一頭喂不飽的狼崽子,想要捋順她的毛,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

可此時想要後悔,已經為時晚矣,錦被之?中,忽地傳來寒冰般鱗片的涼意。

聞楹瑟縮著,她拚命搖著頭,蜷縮過身軀,隻將後背留給夏千燈。

殊不知這樣反倒更給了她趁虛而入的機會,冰冷的鱗片摩挲過後背的肌膚,聞楹發出一聲低吟,全身上下都在輕輕顫抖著。

夏千燈不依不饒:“嫂嫂,不知本宮這一筆畫得可對?”

聞楹將半邊臉埋入軟枕之?中,輕輕搖著頭。

明知她是什麼意思,夏千燈卻故作?看不懂:“嫂嫂的意思……便是說我畫錯了?”

“那這樣呢,可是畫對了?”

……

直到?少女淚水都快要流儘,雪白的小臉透著異樣的紅暈,看上去真是可憐到?了極點。

夏千燈心口泛著熱意,終是再?按捺不住,將裙下的蛇尾變回雙腿。

她低下頭,將聞楹腮旁的淚水吮掉,語氣惋惜道:

“可惜本宮實?在是太笨了,怎麼也沒能學會畫符,不過……既然當不了嫂嫂的弟子,那就還是當你的枕邊人,照樣也能為嫂嫂效勞的吧?”

魔氣

聞楹恍惚間已經丟了半條命, 但對夏千燈而言,所謂的用蛇尾學?畫符,不過是開場戲而已?。

化出雙腿後, 她身軀前傾, 精致無雙的麵容逐漸靠近聞楹的臉。

她的唇貼過來,輕輕吮噬少女臉頰上的淚珠。

縛在聞楹雙腕間的綢緞, 依舊沒能?解開。

口齒被纏枝金球抵住, 聞楹甚至無法出聲求饒, 隻?能?淚眼?迷離地看向夏千燈, 眸中寫滿哀求。

旋即, 略帶薄繭的掌心, 覆上?她的雙眼?。

聞楹視線中一片漆黑, 隻?聽?得夏千燈道:“嫂嫂這般看著, 叫本宮如?何忍心……”

聲音逐漸低下去, 她不知從?何處又變出一條黑色綢緞,覆上?聞楹的雙眼?。

視線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肌膚上?的觸覺, 便被無數倍放大。

“唔……”聞楹仰起?頭,宛如?一隻?瀕死之時的天鵝, 纖長的脖頸繃緊, 反倒更方便了夏千燈的趁虛而入。

被放大的不止是觸覺,更有聞楹的聽?覺——

紅帳外, 燭火似乎撲朔了一下, 應是被一閃而過的飛蛾擊中。

隔著窗欞,響起?滴滴答答的細雨聲。

雨滴落到柔軟的花瓣上?, 逐漸浸濕嬌嫩的花蕊。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一道電光閃過, 伴隨著轟隆雷聲,可憐的花蕊終是無力招架,瓣中蘊集的雨水傾瀉而出。

花枝底下,早有嫩綠的小草等候著,它貪婪地吮噬著,絕不浪費掉一滴甘霖。

風狂花亂,還?有更大的暴風雨尚未到來。

……

直至正午時分,疲倦過後的聞楹睜開雙眼?。

還?未有何動作,身後便有一隻?手攬到她的腰間?。

夏千燈靠過來,鼻尖胡亂地在她頸後拱著:“嫂嫂,你身上?好香。”

哪裡香了,全?都是夏千燈弄上?來的口水……她就像條狗一樣。

被她纏得喘不過氣來,聞楹想將人推開。

可她渾身都是軟綿綿的,莫說是推開她,就連抬手也使不上?力氣。

霎時間?,關於昨夜的種種記憶湧入聞楹的腦海中。

“你……”她用沙啞的聲音開口,“出去!”

她是真的惱了,夏千燈從?未聽?過,少?女用這樣凶巴巴的口吻同自己說話。

但這種時候,莫說是聞楹凶自己,便是要殺了她,夏千燈也舍不得走。

“昨夜是我不分青紅皂白,一時衝動了。”

夏千燈雙手反倒將聞楹的腰抱得更緊,“嫂嫂要打要罵,儘管罰我就好了,反正千萬不能?讓我離了你,那還?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聞楹最聽?不得的,便是這個死字。

她身軀顫了下,勉強轉過身,看向夏千燈。

察覺到她的心思,即便往常不甘於當那個人的替身,眼?下夏千燈卻故作可憐,將臉埋進少?女的頸窩處:“嫂嫂,我的好嫂嫂……”

聞楹真是叫她一聲聲叫得又羞又惱,她閉上?雙眼?,最終隻?是恨恨道:“你先鬆開,我要穿衣服。”

夏千燈道:“我來替嫂嫂穿。”

昨夜那身衣裙早已?碎得不成樣,哪裡還?穿得,夏千燈使喚宮人,將一套鵝黃色襦裙送到枕邊來。

她將聞楹扶入懷中,親手替她穿衣時,一低眼?,便能?瞧見少?女乳白的肌膚上?,顯眼?的痕跡。

夏千燈喉嚨動了動,可她明白自己不能?再惹惱嫂嫂了,隻?得將那些齷齪念頭按捺下去。

穿好衣服,二人用過午膳,聞楹問起?正事:“昨日在客棧……”

“嫂嫂放心,我早已?命人將那位謝家小姐安然無恙地送回謝府。”

像生怕聞楹懷疑,夏千燈道,“你若是不信,大可遣人來問。”

聞楹默了默:“我要問的並非這個,我是想說,昨日客棧裡突然有人發狂的事,可調查清楚了?”

提起?此事,夏千燈亦是神色微凝:“除了客棧,昨日當街發狂者十餘人,有五六人被當街射殺,剩下五人關進天牢中等待審問。”

聞楹:“我想去天牢中看一眼?,可以嗎?”

她覺得昨日怪人發狂時的樣子,很是眼?熟——像曾經在月城,被城主操縱著攻擊自己和師姐的傀儡。

如?果真是這樣,聞楹隻?擔心,後麵會有更大的陰謀。

眼?下正是賠罪的好時機,夏千燈又豈能?拒絕:“好,我陪嫂嫂一起?去。”.

用過午膳,兩人一齊朝天牢的方向走去。

天牢之外森嚴肅穆,獄卒同夏千燈行禮:“見過公?主,不知公?主到此有何貴乾?”

夏千燈隨手亮出一枚令牌來:“帶路,本宮和嫂嫂要去見昨日抓起?來的那些發狂之人。”

身為夏國唯一的公?主,她深受皇帝的寵愛,莫說是進天牢的令牌,便是遣兵調將的虎符也拿得出來。

“是。”獄卒道,“還?請公?主和……”

他一時不知要如?何稱呼公?主身旁的少?女是好。

夏千燈握住聞楹的手:“嫂嫂日後既然要嫁給本公?主,你們自然要稱她一聲公?主妃,可記住了?”

言語間?坦坦蕩蕩,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要娶嫂嫂為妻,是多麼大逆不道的荒唐事。

久在宮中,獄卒對她跋扈的性情自是有所耳聞,他不敢露出絲毫詫異之色:“是,還?請公?主與公?主妃隨屬下來。”

左手被夏千燈十指相扣,聞楹難為情地低下頭,耳垂處微微發燙。

暗不見天日的天牢中,牆壁上?點著火把,時而有老鼠躥過。

“公?主和公?主妃當心……”獄卒說著,又道,“前麵這幾間?牢房,就是關押那些怪人的地方。了”

“嗯。”夏千燈和聞楹走上?前去。

為了防止那些人在一起?互相廝殺,幾名怪人被分彆關在了相鄰的幾間?牢房中。

他們手腕和腳踝處都帶著鐐銬,饒是如?此,在聽?到腳步聲靠近後,鐐銬猛地撞擊出沉悶聲響,這些人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咆。

借著微弱的火光,聞楹從?袖中取出一張明黃的驅魔符,朝牢中的怪人擲去。

隻?見符紙尚未靠近他的身軀,便已?無端自燃起?來。

火光之中,黑霧騰騰繚繞。

聞楹神色一凜:“真的是魔氣——”

非但如?此,這魔氣非同小可,尋常的驅魔符居然奈它無法,可惜自己眼?下隻?是凡人之軀……

“嫂嫂當心——”夏千燈陡然出聲之際,拉住聞楹的手向後撤去。

而在聞楹原本站著的位置,撲過來了一道黑影。

來人身穿獄卒的衣服,可他僵硬的神色和動作,卻與關在牢裡的那些怪人並無二致。

“趙兄弟?你怎可在公?主和公?主妃麵前如?此放肆……”

帶著兩人進來,尚不明所以的獄卒還?在斥他,夏千燈卻已?手疾眼?快,拔.出他腰間?的長刀,抵擋住朝著二人再度攻來的那名獄卒。

他的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吼聲,像一頭殺紅了眼?的獸,無視自己被刀刃劃破的手掌,步步緊逼過來。

在夏千燈與其廝殺之際,聞楹趁機取出袖中的定身符擲過去。

沒想到和先前的驅魔符一樣,符紙還?沒落到他身上?,便已?被魔氣燒作灰燼。

好在這時,這邊的動靜已?引起?天牢中獄卒的注意?,他們快步過來,有人大聲喊道:“保護好公?主。”

十幾把長刀出鞘,閃著銀光一齊逼向那名發狂的獄卒,夏千燈趁機鬆了口氣,她後退數步,取下掛在牆上?審訊時用的長鞭。

唰一聲響,沾滿鮮血的長鞭如?同一條靈蛇,直瞧那人的咽喉間?奪去,纏住了他的脖頸。

下一秒,夏千燈握住韁繩的那隻?手用力向後一扯——

瞬間?鮮血四濺,對方的頭顱與身子相分離,咕嚕嚕滾落到地上?。

聞楹尚未看清他倒地時的慘狀,夏千燈的身影已?擋在了自己眼?前。

“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冷聲問道,“為何也會突然發狂?”

“回……回公?主的話。”聞訊而來的獄長跪倒在地,戰戰兢兢道,“此人姓趙,家中排行老五……”

夏千燈手上?帶著血的鞭子,重重往地上?一揮。

充斥著血腥氣的牢獄中,她的聲音更顯冰冷:“本宮讓你說重點,在此之前,他可遭遇過什麼?”

“這……”天牢中的獄卒少?說也有數百人,獄長又哪裡清楚每個人的事。

這時,人群中另有一名:“公?主,屬下記得,昨夜正是由趙兄……正是由這姓趙的賊人,將一位發狂的怪人送進牢中……”

不等他說完,聞楹忽然想到什麼。

她繞開夏千燈,快步跑到那具屍身前。

“嫂嫂——”夏千燈眼?一顫,忙追了過去,生怕少?女如?同方才一般,再遭遇了偷襲。

這時,聞楹已?在屍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在他右手虎口處,赫然一道咬痕。這咬痕並不深,不過約莫是咬破了血肉,有些地方已?經開始結痂。

聞楹心中沉了沉。

夏千燈問道:“嫂嫂,可是看出什麼來了?”

聞楹略微頷首,她問那些獄卒:“此人可是被牢裡的怪人咬到過?”

“正是,屬下想起?來了,昨日他在關押這些怪人時,手上?不慎被咬了一口……”

儘管已?猜到答案,聞楹的臉色還?是一白。

與此同時,夏千燈也反應過來了。

她吩咐獄卒道:“你們皆在此好生守著這些怪人,不可放他們離開。”

說罷,她握住聞楹的手,帶著她轉身離開。

儘管夏千燈看似麵上?平靜,聞楹卻感受到她掌心裡的冷汗。

像是某種安撫般,聞楹主動張開手指,與她十指相扣。

承諾

走出天牢大門, 外頭明晃晃的日光刺目,叫聞楹不由眯了眯眼。

在她身旁,夏千燈已並攏食指和大拇指放入口中, 發出一聲呼哨。

下一刻, 便有暗衛跪倒在她的身前:“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即刻傳本?宮的吩咐,帶侍衛去排查皇城中昨日可有被怪人咬到的百姓。”夏千燈道, “若找到之?後, 就地……”

察覺到身旁少女的目光, 夏千燈話音頓了頓:“將他們抓起來, 關入牢中。”

“是。”.

回到寢殿後, 夏千燈對?聞楹道:“嫂嫂先?安心待著, 本?宮這就去同?父皇稟告此?事。”

聞楹如何能夠安心。

在牢裡的親眼所見, 已經證明了一件事——那能夠叫人發狂的魔氣, 是可以?從?一個?人身上, 傳到另一人身上。

倘若昨日當真還有百姓被咬到,一傳十, 十傳百, 百傳千……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可眼下自己沒有法術,也幫不上什麼忙, 唯一能做的, 就是不給夏千燈添亂。

聞楹點頭:“好,你要當心些, 快去快回。”

她並不知曉, 在離寢殿走遠後,夏千燈又喚來一名暗衛:

“去傳本?宮的消息, 隻要找到被咬之?人,無論百姓還是達官貴人, 皆就地處死,不可留其性命。”

“是。”暗衛答應時,沒有一絲的遲疑。

直至她消失不見,夏千燈依舊站在原地,眸中暗沉沉的一片。

沉寂片刻後,她方才朝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聞楹這一等,直到天色欲黑時分,也不見夏千燈回來。

宮女點上燈,問她:“姑娘,可要傳晚膳了?”

聞楹搖搖頭,看著窗外天邊的烏金沉墜,心頭莫名覺得?不安。

正當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喧嘩腳步聲和兵甲相?碰撞的聲響,聞楹忙起身走到殿外,卻見是十幾名禦林軍。

為首之?人拱拳道:“屬下奉公主之?命,前來保護公主妃。”

不安落到了實處,聞楹問道:“發生了何事,夏千燈呢?”

被她逼問得?緊,對?方隻得?如實回答:“回公主妃,眼下京中發生動?亂,成千上萬的百姓發狂,他們聚集在一起,正要闖進宮中來。”

聞楹後退了半步:“怎麼會……天牢裡那位獄卒,好歹是過了一夜才發作的,為何今日卻變得?這樣快?”

“屬下也並不清楚,不過宮牆上有侍衛瞧見,若隻是被咬中手腳,發作得?會慢一些,若是被咬中咽喉,尋常人頃刻間便會發狂。”

聞楹明白了。

魔氣若要從?手腳的傷口處蔓延到心臟,需要耗費一些時間,但咽喉處卻是離心臟極近……

來不及多想,她隻有一個?念頭——自己要去見夏千燈,與她在一起。

可她剛邁出殿門,便被禦林軍攔住:“公主妃……”

“你們將我守在此?處又有何用??”

聞楹問道,“要是那些怪人當真闖進來,難道你們還攔得?住?倒不如去宮牆上抵擋,守得?住一時是一時,若能僥幸活下來,公主那裡,自然有我替你們說情?。”

她這一番話出口,十幾名禦林軍神色動?容。

同?僚皆在奮戰,他們卻躲在此?處,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

不等他們是何反應,聞楹已折返回身,取下掛在書桌後屬於夏千燈的彎弓。

她看向殿外:“不知哪位大人,願意為我領路?”.

宮牆之?下,緊閉的宮門外,人潮如群蜂。

這些人已經失去了神智,他們嚎叫湧動?著,試圖闖入進一牆之?隔的宮中,將這堵牆的裡裡外外,全都化作煉獄。

置身在泥磚夯成的宮牆上,夏千燈感?受到腳下在嗡嗡作響。

是他們用?肉身在撞擊宮牆和大門。

她垂眸看向這些人群,他們中有老人,也有小孩,有人衣衫襤褸,也有人穿的是綾羅綢緞。

此?刻,卻都變成發狂的野獸。

縱然與這些人素不相?識,夏千燈卻也想象得?出,他們曾經會是何等模樣。

她垂下眼不再多看,之?間箭尖對?準其中一人的頭顱。

長箭飛矢而?出,開出一蓬血雨。

夏千燈的動?作已接近麻木,她飛快地抽出另一隻箭,搭在了弦上。

餘光之?中,卻瞧見一道鵝黃身影。

夏千燈動?作一頓,看向在前頭帶路的禦林軍,她眼底冰冷:“眼下宮中還未亂,你們竟連本?宮的吩咐也不聽,是誰讓你們——”

“你彆怪他們了。”聞楹打斷她的話,“是我逼著他們帶我過來的。”

她將手中的彎弓遞過去:“這柄弓是你平日裡用?的,我想你用?著會順手些。”

夏千燈看了聞楹一眼,卻並未接過它,而?是抿緊了唇:“嫂嫂,你不能留在這裡。”

“為何不能?”聞楹反問,“莫非你在這兒出了事,我就能獨活不成?”

她的口吻是如此?平平淡淡。

血雨滔天之?中,夏千燈卻恍若被一道古刹鐘聲擊中,僵在了原地。

一瞬間,她有無數話想要說,最終卻隻是木然地抬起手:“嫂嫂……”

聞楹以?為她要接過弓,忙將其往前一送,誰知下一秒,她的腰間便被人死死攬緊,夏千燈的下巴就搭到她肩上。

倏忽之?間,聞楹覺得?似乎有什麼滴落在自己的後頸處。

很快,夏千燈又鬆開了她。

她接過那柄弓,在士兵們的呐喊聲中,用?僅有二人能聽見的嗓音低聲道:“嫂嫂,我不會讓你獨活的。”

下一秒,夏千燈搭起箭,扣緊了弓弦。

……

夜色一點點籠罩下來,宮牆上燃起了篝火,宮牆下黑鴉鴉一片。

從?前每逢佳節,夏千燈會隨父王母後站在這宮牆上,看千家萬戶亮如白晝,花燈似遊龍,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

煙花爆竹聲聲響起,一片繁華景象。

而?此?時放眼望去,卻是不見邊際的狼藉,像是蝗蟲肆虐過後,暗色中的荒涼。

夏千燈腦海之?中,有刹那的眩暈。

她用?力咬緊牙根強撐下去,可射箭的速度終究還是不由慢了下來。

直至這一刻,夏千燈清楚地意識到——她不是能夠為了嫂嫂斬龍除蛟的戚斂,也不是在緊要關頭護住她的白蛇。

就算與普通人相?比,也比不上宮牆上這些久經訓練的士兵。

褪去公主的權勢,她這樣嬌生慣養的肉.體凡胎之?軀,就算耗儘所有力氣,能做到的卻是微乎其微。

這些發狂之?人闖進宮裡來,是早晚的事情?。

除了不甘心,夏千燈什麼都做不到……

聞楹隱約察覺到身旁之?人的不安。

可她無暇過問,也隻是不住地放箭——宮牆下聚集的入魔之?人太多了,就算是聞楹箭術不精,也總能射中其中之?一。

掌心似乎已經被弓弦磨出血泡,聞楹卻顧不上疼,幾近麻木的動?作之?餘,她腦海中仍在想著,到底是什麼人,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來。

難道真的是月城城主,這麼多年過去,她非但沒死,還變得?更?強了?

“公主——”

一道男聲打斷她的思?緒,那名禦林軍半跪在夏千燈身前,“宮牆下的侍衛已難以?抵抗,約莫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宮門就會被撞開,請公主先?行離開。”

夏千燈尚未回頭,便已開口:“我不會走。”

她的目光朝聞楹看過來。

仿若有所感?應,聞楹紅著眼咬牙道:“你休想讓我走,夏千燈,是你自己才說過的,不會讓我獨活。”

“是啊……”夏千燈低聲呢喃。

可惜,她終究要食言了。

下一刻,夏千燈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戴在了右手拇指上。

火光下它泛著純白玉色,正是國師留給聞楹的那枚扳指。

猜到她要做什麼,聞楹雙眼睜大:“夏千燈,你不能這樣做……”

然而?話未說完,夏千燈已開口:“嫂嫂,閉上眼睛,就當是睡了一覺。”

這句話一出口,在玉扳指的作用?下,聞楹的眼皮不由變得?沉重,來不及有太多情?緒,她的意識已陷入混沌之?中……

夏千燈伸出手,接過昏睡過去的少女。

借著火光,她看了她最後一眼,傳來了暗衛:“帶嫂嫂從?宮中的暗道離開,記住了,不可放她回頭。從?今往後,她便是你們拚儘全力也要保護的人。”

“是。”暗衛頓了頓,“公主……當真不隨屬下一起離開?”

夏千燈抿唇。

她看向宮牆下方,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已經入魔的人,也不知還有多少幸存的百姓。

而?在宮牆的另一頭,是惴惴不安的宮女。

夏千燈想起與聞楹定情?的頭一日,她教訓自己的話——

“你生於皇家,是天大的幸事,可旁人未必有你這般幸運,他們都是你的子民,你身為公主,應當多加體恤他們才對?。”

她既然在那時應下,眼下自然就是兌現承諾的時候。

身為公主,怎能棄下自己的子民,苟且偷生?

“帶她走。”她啞聲同?暗衛道,“若本?宮能活下去,自會有再見麵的那一日。”

“是。”暗衛低下頭。

她抱起聞楹,身影消失在宮牆之?上。

夏千燈已然回過頭,再度將鷹翎搭在弓上,扣緊了弓弦.

聞楹再度睜開眼,已經是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之?中。

掀起車簾,外頭是十幾名穿著黑色勁服的暗衛,道路兩旁是不見儘頭的山林。

無暇思?索她們是如何帶著自己出宮的,聞楹出聲道:“停車——”

這一出聲,她才發覺自己嗓子啞得?可以?,也不知是多久沒喝水了。

轆轆車輪聲停下,馬背上有人翻身下來,走到車窗旁。

來人約莫是暗衛的首領,她拱手道:“公主妃,我等奉公主之?令,護送您離開京城。”

“放我回……”聞楹話音轉了個?彎,“先?放我下車,我想要解手。”

暗衛有些遲疑。

聞楹知道她在顧慮些什麼,麵上浮現慘然一笑:“你放心好了,宮中早已是一片狼藉了吧,我現在逃回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暗衛沉默片刻,放聞楹下了馬車。

即便如此?,她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聞楹,時刻提防著她跑掉。

直到聞楹作勢解開腰帶時,暗衛才非禮勿視地轉過了身。

然而?,不過是幾息之?間,身後的動?靜消失了。

暗衛忙回過頭,隻見樹林中空空蕩蕩,哪裡還有聞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