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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機

當日乾坤花被聞楹盜走後, 戚斂一並消失不見。

眾人難免會理所當然地懷疑,是這對鴛鴦裡應外合,齊力盜走了?乾坤花。

但懷疑歸懷疑, 無憑無據, 眼下戚斂出現在蒼山書院,身?為弟子的, 還是都要恭恭敬敬上前行禮:“見過戚夫子。”

戚斂收回手, 目光淡淡掃過眾人。

她略微頷首:“鄭院長可在?”

話音未落, 旁人尚未來得及回答, 隻聽得半空中?響起一道冷哼:“老夫隻當戚夫子已忘記世?間還有這座書院, 不成想今日您還會降尊紆貴, 大駕光臨。”

眼前靈光逐漸彙攏, 化作一道人形。

是鄭院長現身?了?。

他視線落到戚斂身?上, 下一刻又目光不善地看向聞楹。

戚斂擋在了?少女?身?前, 在鄭院長出聲前先?開口了?:“晚輩貿然離開書院,實是事出有因, 還請院長見諒。”

“戚夫子是事出有因, 那你身?旁的魔尊殿下,難道也是有迫不得已的緣由?, 才會盜走乾坤花不成?”

說話間, 鄭院長抬手召劍:“聞楹,仙界那些人賣你一個情麵, 可與老夫無關, 如今乾坤花被盜,乾坤樹奄奄一息, 若不以你性命相?抵,說出去莫教人笑話老夫無能。”

“等等……”在他要出手之前, 聞楹搶著出聲了?——

“前輩想要我的性命,乃是天經地義,隻不過若我就這樣死了?,乾坤樹難道就能活過來不成,倒不如讓晚輩在臨死之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少女?目光中?一片赤誠。

鄭院長凝視著她。

良久,他收起劍:“說吧,你有什麼救活乾坤樹的法子?”.

自從?乾坤樹被毀後,神?境的結界一並被破壞。

要想再進入蒼山神?境,不用再等到乾坤樹開花,隻需由?看守神?境的鄭院長打開結界即可。

在他同幾名?夫子名?為陪同,實則監視之下,聞楹和戚斂再度進入神?境,見到了?那棵乾坤樹。

猶記當日開花時,乾坤樹枝蔓舒展,在日光下每一片葉子都是晶瑩剔透,散發著柔和靈光。

如今這棵樹卻變成另一番模樣——

它被魔氣繚繞著,從?樹底的根到樹上的枝葉,全都是頹敗之姿。

莫說是孕育出靈氣,怕是再活個幾年都難。

聞楹抬起手,取出定波珠,讓它漂浮在乾坤樹上空。

隻見絲絲縷縷的魔氣從?樹枝樹乾間被抽離,被定波珠轉化成靈力。

饒是見多識廣的書院夫子,也不由?得驚詫著議論——

“這……竟然是定波珠?”

“太好了?,有了?定波珠淨化魔氣,乾坤樹算是有救了?。”

唯獨鄭院長即便臉色有所緩和,依舊是不冷不熱道:“乾坤樹乃是神?樹,莫非你以為祛除這些魔氣,它就能隨隨便便活過來不成?要知?道它根基被毀,要想重新煥發生機,並不是那麼容易。”

聞楹全神?貫注地操縱著定波珠,無暇回應他的話。

戚斂偏過頭,目光關切地盯著她。

兩人旁若無人,將身?邊的所有聲音當做空氣。

鄭長宗:……

直到半個多時辰後,聞楹終於將乾坤樹上的所有魔氣淨化乾淨。

剛收回定波珠,戚斂便恰到好處扶住了?她。

“師妹?”戚斂看著麵色蒼白的少女?,目含關切。

“我無事。”聞楹勉力勾起一絲笑,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乾坤袋。

她將它交給鄭院長:“晚輩明白,眼下若是由?我將此物埋在乾坤樹下,前輩定然是不會放心的,就勞煩您將它埋過去吧。”

鄭院長將信將疑,接過了?乾坤袋。

聞楹並沒有用法訣鎖住乾坤袋,是以鄭院長輕而易舉探出裡麵是何?物。

他麵色微微震驚:“這麼多的聚靈珠,你是從?何?處得來?”

“恕晚輩不能告知?。”聞楹搖頭,“隻不過前輩儘管放心好了?,它們的來路光明正?大,不會有損蒼山書院的名?譽。”

有前車之鑒,鄭院長並未完全相?信聞楹的話。

隻是……如此之多的聚靈珠,定能夠滋養乾坤樹的生機,若是叫他將此物原路退回,日後未必就會有這樣好的機會。

在剛正?不阿和同汙合流之間,鄭院長生平頭一回選擇了?後者。

他給了?幾名?夫子一個眼神?,示意他們看住聞楹,自己朝乾坤樹走去。

聞楹給他的袋子裡,共有聚靈珠一百六十?二顆。

每顆珠子裡的靈力都極為純粹,便是他身?為大乘期的修士,也未必生得出這樣的靈力。

鄭院長極為小心,將它們全都埋在了?樹根處。

末了?,用一抔靈土將其掩埋。

下一秒,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靈力沿著樹根的枝蔓攀援而上,一片片灰敗的樹葉重新舒展開。

幾名?夫子難掩激動——

“活過來了?,乾坤樹活過來了?!”

“太好了?,乾坤樹有救了?。”

便是喜怒不於形色的鄭院長,麵上亦流露出幾分欣慰。

遠遠注視著這一幕,聞楹唇角略微上揚,她在心頭默念:“姨母,安息吧。”

但願在另一個世?界,她能夠和皓月再度相?見。

垂在身?側的手,忽地被一隻略帶涼意的手握住。

聞楹側過頭,與戚斂四?目相?對。

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前因之世?裡,乾坤樹是因為戚斂散儘修為,才重獲生機。

好在這一世?,師姐不用吃這樣的苦頭.

乾坤樹一旦複活,神?境的結界便開始修複。

沒有過多的停留,眾人一齊從?神?境中?離開。

聞楹一臉坦然地看向鄭院長,等待他再度拔劍。

然而,她等待許久,卻隻等到一聲冷哼:“莫要以為你亡羊補牢,將功補過,我便會輕易繞過你。須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且慢。”戚斂嗓音平靜,打斷了?鄭院長的話,“當日聞師妹在書院求學時,在下乃是她的夫子。所謂教不嚴師之過,院長若要罰她,理應由?在下代?她受過。”

聞楹一愣:“師姐……”

鄭院長哼了?聲:“尋常的懲罰,興許戚夫子還能代?她受過。隻怕這一回,你是無法代?她受的了?。”

他看向聞楹:“你拜入書院時,化名?是叫花楹?”

“是。”雖不知?他問?這個做什麼,聞楹依舊一五一十?地回答。

“妖魔之輩,果然擅於以假麵示人。”鄭長宗道,“既然你拜入書院時,本就心思不正?。從?今往後,花楹二字將從?書院的弟子冊上除名?,你可明白?”

聞楹抿唇:“明白。”

短暫的沉默。

沒有等到鄭長宗動手,聞楹抬頭狐疑地看向他。

卻見他目光炯炯,聲如洪鐘:“既然明白我的話,你身?為魔尊,還留在仙界的書院作甚?”

可是……

聞楹忽地明白了?什麼:鄭院長對自己的懲罰,便是將她從?書院除名?。

正?欲說什麼,鄭院長已是不耐地揮了?揮手:“走吧,既然已不是我蒼山書院的弟子,從?今往後,莫要再來此處添亂。”

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餘下幾名?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給聞楹留下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隨著鄭院長一並離開。

良久,聞楹啞然失笑:“從?前總聽人說,書院的鄭院長為人凶巴巴的,眼裡容不得一點灰,我看也未必。”

戚斂看著她,嗯了?聲。

聞楹抬手召出朱雀:“師姐不打算問?問?我,如今乾坤樹的麻煩解決,修真界一片太平,我們該去往何?處?”

戚斂偏過頭看她,正?欲開口之際,身?後陡然傳來兩道歡快的聲音——

“花道友!花道友!”

“花道友先?彆走,我們和你有話要說。”

戚斂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回頭望去。

是張荇和楚琳琅。

兩人似乎渾然不懼聞楹身?為魔尊的真實身?份,朝她撲了?過來。

先?是異口同聲地怯怯喚了?戚斂一聲夫子,便將臉扭向了?聞楹。

張荇先?是開口:“花道友……好些日子不見了?,你過得怎麼樣?”

“去去去,你這問?的都是什麼廢話——”

楚琳琅一胳膊肘將人搗開,滿臉崇拜地盯著聞楹,“聽說在清徽宗那場婚宴上,全靠花道友力挽狂瀾,救了?修真界大半高手的性命,實在是太厲害了?。”

她毫不猶豫地從?乾坤袋裡取出紙筆:“花道友能不能在紙上簽個字,叫我拿回家也好同爹娘親戚顯擺一二……

對了?,要是不嫌麻煩的話,最好前頭寫是專門贈給我的,這樣才能彰顯你我二人的同門情誼。”

聞楹微窘。

楚琳琅要的,放到現代?好像就是……to簽?

見楚琳琅厚著臉皮開口,張荇也不甘示弱:“花道友,能不能給我也簽一張名?……”

這頭的動靜,吸引了?數名?遠觀而又不敢上前的弟子。

聽到這裡,他們按捺不住了?。

魔尊這個名?頭固然可怕,但若是能得到魔尊的親筆簽名?,那將是何?等讓人麵上有光的事?

十?幾名?弟子烏泱泱地圍過來——

“花道友,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簽名?能不能也加我一張?”

“花道友,是我,你還記得我吧?那日我們一起下山喝酒,你喝醉了?,是我和孟道友扶著你一起回來的……”

突如其來的熱情,叫聞楹快招架不住,還不等她說什麼,身?旁戚斂淡然出聲:“各位明日的課業可都溫習了??”

輕飄飄的口吻,叫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即便戚斂早已不在蒼山書院任教,也並非從?前那位步入玄靈期的天才劍修,到底是餘威猶在。

這一開口,不知?是誰率先?出聲了?:“那個……我想起寢廬放著件衣服還沒洗,先?走一步,哈哈。”

說罷,他腳底抹油溜了?。

其餘人如法炮製,各找借口作鳥獸狀散。

隻剩下楚琳琅和張荇兩人,硬著頭皮定住壓力,等著聞楹的簽名?。

不知?怎的,聞楹下意識看了?戚斂一眼。

她垂下眼,原本隻是虛握著聞楹的手探入指縫中?,順勢與她十?指相?扣:“我頭暈,我們先?離開此處。”

不妙

乘上朱雀離開蒼山書院時, 聞楹不由回頭一望。

日薄西山,隻見屹立於雪山之巔的書院被鍍了一層金光,懸於道場前的?銅鐘, 掛著風鈴的?藏書閣, 蜿蜒曲折的石階……

一切皆曆曆在目,一如往昔。

聞楹驀然想起自己初來蒼山書院那?一日, 從山腳拾級而上, 為表誠意三拜六叩, 在正殿的?道君象前行拜師禮。

彼時她從長達十年的?沉睡中?醒來, 與戚斂決裂, 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直到?來了這座書院, 結識了一群嘰嘰喳喳的?夥伴, 每日一睜眼?就要下山挑水, 或是忙於修行, 竟逐漸從那?些晦暗的?情緒中?走了出來。

不得?不承認,真是一段難忘的?時光。

聞楹收回目光, 找了個熟悉的?姿勢靠在戚斂懷中?:“師姐當真不好奇, 我們現?在要去?何處?”

戚斂的?聲音略帶澀啞:“師妹……想聽我說實話?”

聞楹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她回過頭——

戚斂依舊是那?個戚斂,麵龐雪白, 薄唇輕抿。

唯獨一雙眸子?墨染般的?漆黑, 似將要沁開。

不等聞楹問起,戚斂已?垂下眼?, 將她手握於掌心:“於我而言, 隻要能和師妹在一起,無論在哪兒都很好。隻不過……若是有一個地?方, 隻有我們兩個人,不必受旁人打擾, 那?是最好不過。”

聞楹盯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戚斂眸中?一暗:“這樣?自私的?我,師妹會覺得?討厭也很正常……”

“才?不是!”聞楹回過神來,打斷了她的?話,“無論師姐變成什麼樣?,我才?不會討厭你呢。”

恰恰相反,聞楹是有幾分歡喜的?——

“比起從前無論發生?了什麼,師姐都悶不做聲,一個人硬抗,現?在師姐願意和我坦誠你心中?所?想,叫人真是再高興不過了。”

戚斂盯著她,確認聞楹是否在說好聽話哄自己。

見少女一雙眼?珠子?澄淨無比,戚斂緊抿的?唇角緩了幾分:“從前,是我不好。”

聞楹:?

她顧不上說了,一把抱住戚斂,將臉埋到?她的?肩上:“才?不是這個意思呢師姐,現?在的?你很好,從前的?你也很好,無論師姐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很喜歡……”

很快,戚斂感受到?自己肩膀處的?布料被淚水洇濕。

聞楹忙抬起身,手背飛快地?擦掉淚水:“隻不過……我很麻煩的?。不會洗衣也不會做飯,凡事都需要師姐來操勞。

師姐想要和我不被任何人打擾,住到?一起,可是很辛苦的?。”

“嗯。”戚斂淡淡道,“我不會覺得?麻煩。”

她隻會甘之若飴。

“那?真是太好了。”聞楹又湊到?她的?耳邊,“師姐,其實從一開始,我打算帶你去?的?,就是一個沒?有旁人的?地?方。”.

朱雀飛行一整日過後,又回到?了噬骨淵。

出於畏懼,四周的?魔物都避開兩人,讓出了一條路。

聞楹拉著戚斂的?手,暢通無阻地?朝前頭走去?。

心中?隱約有了一個念頭,戚斂卻並未出聲詢問,隻是握緊聞楹的?手,跟隨她的?帶領。

直至一個模糊的?形狀,出現?在兩人眼?前。

即便被魔霧繚繞著,也不難看出那?是一間木屋。

屋子?外頭,曾經由戚斂親手種植的?蔬菜瓜果早已?腐爛,吸引了無數食腐的?魔物。

聞楹不滿地?鼓腮,抬起手一道魔氣落過去?。

受到?驚嚇的?魔物發出嘰裡咕嚕的?聲音,四散著逃竄了。

“好了。”聞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師姐,我們進屋去?吧。”

這座屋子?和小院,正是曾經聞楹在魔界昏迷不醒時,戚斂為了攻開魔界結界,在噬骨淵就近搭建而成。

屋裡屋外的?陳設,與兩人在昆侖境共處時的?布置一模一樣?。

它曾被戚斂悉心布置,卻毀於聞楹在心灰意冷之下放出的?一簇火。

如今故地?重遊,聞楹難免有幾分心虛之感:“咳……師姐你先歇一會兒,我來收拾一下。”

“好。”

戚斂雖是這樣?答應著,卻還是不疾不徐地?跟在聞楹身旁,將落到?地?上的?菜刀鍋鏟撿起來,放好到?桌上。

就這樣?忙活了一會兒後,聞楹終於接受不住良心的?拷問:“師姐難道不好奇,明明有結界,這間屋子?為什麼會被毀成這樣??”

戚斂眸中?閃了閃:“我明白,師妹你並非是有心如此行事的?。”

聞楹:……

糟糕,居然?一下就被猜中?了。

大抵是她臉上的?心虛實在太過明顯,戚斂眼?底浮現?細碎笑意:“其實當時在離開魔界不久後,我又回到?這裡過一次。”

“是嗎……”

“嗯。你對我施了蠱術,讓我將對你的?喜愛轉化為厭惡,逼我離開你。”

戚斂道,“可之後我離開噬骨淵,無處可去?,兜兜轉轉又回到?此處,那?時,見到?被燒毀的?房屋,我應該感到?輕鬆才?對,可是——”

在第一眼?見到?烈火過後,傾敗頹圮的?屋舍,理智告訴戚斂,擺脫掉那?令人憎惡的?小師妹,自己應該如釋重負才?對。

可潛意識裡她卻覺得?,自己失去?了此生?最重要之物。

“所?以,我去?了蒼山書院。”戚斂道。

——那?裡有修真界最浩如煙海的?藏書閣,記載著自古以來各種秘不可宣的?法術和蠱術,她想要弄清楚,聞楹究竟給?她下的?是什麼蠱。

聞楹安安靜靜地?聽她講述。

她沒?有料到?,師姐到?蒼山書院,也是與自己有關。

至於之後遇上墮龍,天罰提前到?來,她變成白蟒……聞楹耷拉著小腦袋,隻覺得?自己拖累戚斂頗多?。

戚斂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聞師妹,晚上想吃什麼?”

此時小屋的?裡裡外外已?經被收拾好,廚房已?經可以使用。

聞楹道:“我沒?有胃口,師姐你先好生?歇息。”

戚斂:“你辛苦了一整天,吃點東西也好。”

見她轉身便要離開,聞楹拉住了她的?衣袖。

接著腦子?一抽,冒出一句自己曾在瑪麗蘇霸總雷劇裡看到?的?話:“我不想吃彆的?,就想嘗嘗你的?味道。”

戚斂動作一僵,回眸望向她。

一瞬間,聞楹的?情緒由沮喪轉為無地?自容。

顧不得?那?麼多?了,她索性?雙手抱住戚斂的?腰,仰著頭朝她吻過去?。

起初這猝不及防的?一吻,隻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窘迫。

但在嗅到?到?戚斂身上熟悉的?冷竹香氣,感受到?她微涼的?唇瓣時,聞楹心底有什麼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她知道,人們通常將那?稱為思念。

從前因之世回到?現?世,她終於可以無牽無掛,不被任何人打擾地?表達自己對師姐的?思念。

短暫的?詫異過後,戚斂側過頭加深了這一吻。

唇齒糾纏中?,兩人的?呼吸都逐漸急促。

將將才?鋪好的?床榻上泛起褶皺,猶如被春風吹亂的?池水。

“聞師妹。”戚斂輕聲喚她,“你看著我。”

聞楹有些羞於睜開眼?——

在戚斂那?雙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自己潮紅的?臉頰。

真是太不妙了,聞楹心道。

師姐是什麼時候……好像也學壞了?

墮落

聞楹和戚斂居住在噬骨淵, 並非隻是為了度過不被打擾的二人世界。

一覺睡醒後,她帶著定波珠出了門。

魔物見到她都繞著道?走,可惜聞楹本就是衝著它們來的。

抬手在十丈的範圍內布下一道?結界, 先困住那些魔物, 聞楹再將定波珠懸於半空中。

她操縱著定波珠,將那些魔物身上的魔氣?儘數吸走, 再源源不斷地釋放出靈氣?。

這件事並不難, 隻不過噬骨淵中的魔物一代又一代存活了千萬年之久, 它們數量龐大, 並非一時半刻就可以全部?淨化的。

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 聞楹沒有廢寢忘食地淨化魔物, 每日到了飯點準時收工, 乘著朱雀回家吃戚斂做好的飯菜。

在兩?人居住的小?屋的周圍, 是魔氣?最先被轉換為靈氣?的地方。

除了為聞楹做飯, 戚斂每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吸納靈氣?重頭?開始修煉。

在噬骨淵崖底定居的第一年, 小?屋周圍原本光禿禿的地麵, 在靈力?的滋養下長出了綠色小?草。

第二年,草叢裡開出各色的花。

第三年, 清澈的溪水從草叢間流過。

……

短短三年, 戚斂已?從靈力?散儘的狀態,跨過了築基, 進?入了金丹期。

白日裡, 聞楹出門淨化魔物,戚斂做飯和修煉。

到了夜裡, 兩?人睡到同一張床上,蓋著被子聊天。

戚斂一向寡言, 都是聞楹說得多——

“噬骨淵的魔物一天比一天少?了,真好。”

“等這裡的魔物都祛除了,到時候就算在崖底,我們一推窗也就能?看?到星星,白天也能?曬上太陽。又不用被人打擾,這裡就是我和師姐你的桃花源。”

“到時候,我們還可以種一些果樹,再挖個大的魚池養魚,師姐你說好不好?”

戚斂唇角揚起:“好。”

看?到少?女?眼底淡淡的烏青,又道?:“早些歇息吧,有什麼想說的話,留到明?日再說也不遲。”

聞楹打了個哈欠,自然而然地靠到她懷裡,閉上眼睡了過去。

戚斂卻並未闔眼。

在確認聞楹睡熟後,她動作極輕地將她放平,起身出了門。

……

聞楹一覺睡到大半夜,迷迷糊糊朝戚斂的位置靠過去。

沒有感受到意料中的溫熱,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愣了半秒,她驟然起身,釋放出魂蝶.

屋後的溫泉池中,戚斂正閉著雙眼,半醒半寐。

忽地,她感受到有熟悉氣?息飛了過來。

睜開眼,瞧見的便是幽藍魂蝶。

黑暗中傳來了聞楹帶著哭腔的聲音:“師姐,原來你在這裡,真是嚇死我了……”

方才從睡夢中醒來,聞楹的第一反應竟是——原來戚斂從不曾真的活過來,這三年平靜閒適的生活,隻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美夢罷了。

直到黑暗中瞧見戚斂的輪廓,她一顆心才落回原地。

“抱歉。”池中的戚斂低聲道?,“我隻是出來泡個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給你留信。”

聽到她這安慰幼童的語氣?,聞楹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孩子般的驚慌失措,著實是有些丟人。

戚斂又道?:“你白日裡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等我泡完澡就會回屋。”

聞楹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剛落回實處,仍有幾分不真實感。

她搖頭?:“不,我就在這兒陪著師姐,等你一起回屋。”

說著,便在溫泉邊半人高的石頭?上坐下。

戚斂沒有作聲。

聞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不對勁:“師姐,你到底怎麼了?”

“我無事……”

話未說完,已?被聞楹打斷。

她起身走到池邊,蹲下身去摸戚斂的臉龐。

指尖觸到一片玉石般的冰涼,聞楹更加確信戚斂有什麼瞞著自己?。

剛落穩的心再度懸了起來:“師姐不許騙我,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再瞞著我……”

說著,嗓音裡再度帶著哭腔。

“並不算什麼要緊事……”戚斂頓了頓,停止辯解,“師妹當真想要知道??”

聞楹莫名覺得,她這一番看?似無奈妥協的話,藏著某種意味不明?的暗示。

可她來不及多想,隻是順著戚斂的話重重點頭?。

下一瞬,溫泉池中水聲嘩嘩作響,仿佛有巨獸破水而出。

不等聞楹反應,眼前一陣長練般的白光閃過,纏緊了她的腰身,將她帶入池中。

有戚斂雙手接住,聞楹並未嗆水。

隔著被水濕透的衣衫,她感受到巴掌大的蛇鱗一片片收緊,將自己?死死圈住。

聞楹錯愕地睜大了雙眼:“師……師姐,這是怎麼回事?”

“抱歉,我不該嚇到你的……”

戚斂口裡這樣說著,盤旋在聞楹身上的蛇身非但沒有鬆緩,反而收得更緊。

像是捕獵者在唯恐落入圈套的獵物逃走時,才會有的本能?。

聞楹能?夠感受到,即便戚斂在極力?克製,環繞住自己?的蛇身卻也緊得聞楹快喘不過氣?來。

“師姐……你究竟怎麼了?”聞楹心中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她瞪大眼,“是不是天罰又來了?”

“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戚斂閉上眼,試圖平複自己?的呼吸,“是我自己?的問題。”

可她越是如此,聞楹隻會覺得她是在強裝鎮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聞楹追問道?,“明?明?太初鏡已?經幫你重塑肉.身……”

“是我……”戚斂重複道?,“是我自甘墮落。”

聞楹忽地說不出話來。

隔著鮫紗衣衫,她感受到蛇鱗一片片摩挲過肌膚時的觸感,是如此的意味不明?。

這樣的感受,在與夏千燈相處那一世,聞楹倒是體會頗多。

可對象一旦換成清冷出塵的戚師姐,聞楹的大腦有片刻宕機,她反複咀嚼著戚斂方才用的詞:“自甘……墮落?”

“嗯。”

戚斂說著,將臉貼到聞楹沾了水的頸窩處。

她肌膚冰冷,拂出的氣?息卻又熾熱:“明?明?知道?在前因之世,阿楹和那樣放縱任性的我綁在一起,應該很勉為其難。所以在太初鏡的鏡靈要為我抹去那段記憶時,我應該答允才對,卻又貪心地想要將它們留下來。”

“鏡靈……”聞楹有些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師姐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前,我步入築基期時。”戚斂道?,“我頭?一次感受到鏡靈的存在,並與它對話。”

一人一鏡的對話並不算愉悅。

身為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神物,太初鏡從一開始就不是自願落入前因之世的魔尊聞楹手上,更彆說受她驅使,為戚斂重塑肉.身。

鏡靈一直將此視為奇恥大辱。

是以,在戚斂結成靈丹後,鏡靈第一時間便在她的靈識中現?身,聲稱要抹去她和聞楹所有關於前因之世的記憶。

明?明?有些時候,戚斂也會嫉妒那個名叫夏千燈的自己?。

嫉妒她能?夠肆無忌憚,厚顏無恥地去占有聞楹的關注——那是戚斂從不會有的任性。

可當鏡靈說要抹去與夏千燈有關的所有記憶時,戚斂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鏡靈勃然大怒,想要強行抹去她的記憶。

“我一時失控,在靈識中將鏡靈吞噬……”戚斂似極為難熬,一番話說得斷斷續續,“並受了它的反噬。”

沒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聞楹一時六神無主:“那現?在要怎麼辦,師姐,你在這兒等我,我這就去仙界找人問問……”

她將要起身,手腕卻叫戚斂握緊。

“師妹不必擔心。”戚斂道?,“這反噬並不算嚴重,隻是會叫我靈識不穩罷了……待我修為更上一層樓,便能?將其壓製。”

聽她語氣?不似作假,聞楹終於鬆了口氣?:“師姐應該早些告訴我的。”

她伸手抱住戚斂的腰:“那我就在這裡陪師姐,等你好些了,再一起回屋歇息。”

被她抱住的身形似乎僵住了。

半晌,戚斂輕輕吸氣?:“阿楹,你當真感受不到嗎?”

落在聞楹頸畔的薄唇一張一合:“每當靈識失控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身體裡還有兩?個靈魂……”

一個是白蛇,另一個是夏千燈。

兩?個靈魂的共同點,都是毫無羞恥心的不知饜足。

記不清在多少?個時刻,在聞楹察覺不到的時候,戚斂看?向她的目光會變得黏膩潮濕,如此生在牆角的藤蔓,恨不得死死攀附上去……

等聞楹看?過來時,又若無其事地裝成正常。

果不其然,在她說出這些話後,聞楹失語了。

本該如此。

這樣的她,連戚斂自己?都覺得惡心……

下一瞬,戚斂停止了自我唾棄,而是難以置信地抬起眼,似不敢相信聞楹都做了些什麼——

少?女?竟偏過頭?,咬住了搭在自己?左肩處的蛇尾。

尤其說是咬,不輕不重的力?度,更像是無聲的討伐和埋怨。

呼吸驀地一沉,戚斂慌不擇路地向後撤去。

蛇尾順勢從她的雙唇間脫離,掠過聞楹的唇瓣之際,無意將她口齒中的水光抹了上去。

“阿楹。”戚斂的聲音帶著能?將人溺斃的啞意,“你不該這樣戲弄我。”

“這怎麼會是戲弄呢?”明?明?每一寸肌膚都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燙,聞楹卻故作鎮定地抱緊了她,“師姐,我隻是希望,和我在一起的時,你不用刻意壓抑自己?。”

糕點

聞楹可謂是用了極大的氣力, 才將這些話冷靜地說出?來。

話音剛落,她聽到水中輕輕波動。

是戚斂的蛇身纏緊了自己的腰肢,冰冷鱗片一寸寸收得?更緊, 可她的話中仍是拒絕的意味:“不行?, 阿楹……我?不能如?此自私……”

明明知道師妹極其害怕蛇,卻還是沒有將蛇形藏好, 在她麵前暴.露了出?來, 在戚斂看來, 自己已經犯下極大的罪過。

她又豈能妄求更多?

聞楹看出?了她為何而遲疑。

她仰起?頭, 將臉貼向戚斂的臉:“師姐不用擔心我?會?害怕, 隻要是你, 無論?變成?什麼樣……”

話未說完, 纏在腰間的蛇身卻鬆開了。

戚斂垂眼似在隱忍什麼:“你先回去歇息, 我?能夠自己調整好, 不用擔心……”

聞楹一愣。

她聽不見戚斂在說些什麼,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師姐居然躲開了她的吻, 師姐居然躲開了她的吻, 師姐居然……

自己都將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她卻仍是想著獨自默默承擔一切。

這讓聞楹有一種, 自己始終被當成?小孩子在對待的錯覺。

無名的委屈從心口處生出?, 聞楹脫口而出?道:“師姐若是不願意,那就躺著讓我?自己來好了。”

說罷, 她又強行?吻了上?去。

大抵是叫她的話驚到, 一向反應敏捷的戚斂忘記了動作,任由聞楹吻了上?來。

以往兩人間的親吻, 大多是由戚斂主導,即便聞楹偶爾的主動也是小心翼翼。

而眼下, 少女這個吻卻帶著些負氣的意味,蠻橫不講理地撞了過來。

戚斂毫無防備,後背抵上?了堅硬的石壁。

她身軀僵住,感受到對方?毫不掩飾,火一樣的熱情。

直到聞楹柔軟的身軀也跟著靠過來,戚斂眸中一暗,終於回過神來。

她握住了聞楹的手腕,張開唇瓣,主動探出?了軟舌……溫泉中水聲嘩嘩作響,很快,聞楹被反守為攻的戚斂吻得?潰不成?兵。

思緒逐漸變得?混沌不清,唇瓣分離之際,她隱約聽到戚斂貼在她耳邊道:“師妹……是你自己要來招惹我?的。”

聞楹說不出?話來,隻啞著嗓子嗯了聲。

戚斂眸中暗色更甚,沾著水光的唇瓣沿著她的耳垂處,虔誠得?極近鄭重?其事地落下一串吻……

水麵粉嫩花瓣浮動著,聞楹雙目迷離,隻覺得?自己如?同那些花兒般漂浮不著邊際,思緒也散亂得?不像話。

忽然間,她的耳垂被戚斂咬住。

舌尖在耳垂處輕輕打了個轉,旋即女子微啞的嗓音,順著濕熱氣息落入耳中:“舒服嗎,嫂嫂?”

暌違久矣的稱呼一出?來,便叫意識渙散的聞楹一個激靈。

她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戚斂並沒有給她裝傻的機會?:“嫂嫂——其實,我?早就想這樣喚你試一試了。”

聞楹雙腿發軟,欲哭無淚。

往日由不正經的夏千燈這樣喚她,倒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麼。

可眼下出?聲之人是一向清冷自持的師姐……

聞楹一麵感到羞恥,一麵又生出?些隱秘且難以言喻的感受。

偏生戚斂不肯饒過她,似是有意要報複她方?才的放肆:“不止是嫂嫂,阿楹也是與我?拜了天地,喝過交杯酒的娘子……”

娘子兩個字,她咬得?極重?。

“呃……”聞楹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

她渾身輕輕顫栗著,分不清是因為戚斂這些曖.昧不清,又挑.逗到了極點的稱謂,抑或是被她的指尖帶來的涼意冰得?發抖。

即便早已化成?人形,她依舊是蛇身時的體溫,每一寸肌膚都是冰涼的。

像是一塊寒冰。

在這暖意盎然的溫泉中,欺得?聞楹似在冰火交織中快要融化。

……

翌日,一向準點起?床的聞楹睡過了頭。

吃過戚斂備好的飯菜後,太陽已向西垂落。

想了想,還是決定出?門。

臨走前,聞楹一如?往日和?戚斂告彆:“我?……我?出?去淨化魔物了。”

戚斂收拾碗筷:“好。”

在聞楹前腳跨過門檻時,又忽地出?聲喚她:“師妹。”

聞楹回頭:“嗯?”

戚斂看著她:“早些回來。”

聞楹的雙頰一下子燙起?來。

明明往常戚斂也會?這樣叮囑她,可不知?為何,今天這話落入耳中,莫名叫人心慌意亂起?來。

“好……”聞楹點點頭,慌不擇路地頂著張蘋果般紅透了的臉出?門了.

自那夜之後,戚斂失控化出?蛇身時,再?沒有避著聞楹。

至於那時而嫂嫂,時而娘子的稱呼,也一並保留了下來。

轉眼十年?而過。

在聞楹用定波珠日複一日的淨化下,噬骨淵早已不是當初魔物彌漫,令三?界聞風喪膽的危險之地。

從前荒蕪貧瘠的崖底,生出?了柔軟的花草。

沒有魔氣的遮掩,日光能夠落到崖底,月光也會?靜謐無聲地照亮兩人的小院。

讓聞楹沒有料到的是,在將魔霧化成?靈力後,竟然吸引了不少小精靈前來。

它?們有的是草木所化,有的是鳥獸化成?,或孤身一人,或拖家帶口,在崖底安定了下來。

不止這些精靈,也有些膽子大的修士,在聽說過關於噬骨淵的變化後慕名而來。

噬骨淵再?不是傳說中的荒涼之地。

這兒也有日月星辰,樹木和?溪流,沿著溪流的兩岸,搭建起?修士們居住的房屋。

噬骨淵不知?從何時起?換了個稱呼,叫做噬骨城。

城中沿街有小精靈擺攤叫賣,賣的大多是崖底挖出?來的晶石,或者長在崖縫間的靈草。

人,妖,未化形的精靈彙聚於此,難免會?有發生齟齬的時候。

這時候,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鬨到聞楹麵前,尋一個公道。

聞楹不勝其煩,索性挑選出?明事理的人才來,由她們組成?和?衙門的隊伍,專程主持公道。

至於掌管這些人的差事,理所當然地落到了戚斂身上?。

如?此一來,一有事就鬨得?沸沸揚揚的狀況反倒減少了一大半,因為無論?是人是妖,抑或是精靈們都看得?清楚——

被他?們尊稱為城主的聞楹雖是個脾氣好的,可她那位道侶卻全然不同。

隻消冷冰冰的一個眼神落過來,就叫人不敢再?放肆。

更何況她手中那柄劍,聽說乃是當年?隻差一步就能成?神的修士淩慕歌留下來的本命劍。

聞城主作為淩慕歌的親生女兒,在危急關頭拔.出?那柄劍,使整個修真?界免於顛覆在聞清風的陰謀之下。

之後,又將此劍曾與戚斂。

足以見得?,兩人感情至篤。

明麵上?,噬骨城隻有聞楹一位城主,可又有誰能夠忽視戚斂的地位?.

定居噬骨淵的第十一年?,聞楹在淨化魔物時,來到了離魔界結界隻有十餘裡的地方?。

她毫無預料地撞見了結界打開的場麵。

一道黑霧騰騰的魔氣極具侵襲感地從裂開的縫隙中漫出?,似黑雲壓城。

聞楹忙收起?定波珠,飛身退到半空中,注視這一幕。

莫不是魔族卷土重?來,要重?新攪亂這世間?

懷揣著這樣的猜測,聞楹正要掐訣傳信給戚斂,卻見魔氣隻是幻化成?一道女子的身形,並非聞楹想象中的千軍萬馬。

在她身後,結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上?。

在看清女子的模樣後,聞楹停下了所有動作。

仿若有所感應般,來人在一瞬間移到聞楹身前:“終於又見麵了,姐姐。”

是孟雲追。

多年?未見,她又長高了許多,從青澀的少女模樣,蛻變成?一名真?正的女子。

聞楹頷首,目光掠過她眉心處若隱若現的魔紋:“好久不見。”

“十一年?六個月,四千一百七十二天。”孟雲追看似平靜的語氣重?藏著不甘,咬著牙道,“若非這層結界阻攔,我?早就該見到姐姐的。”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臉上?又揚起?麵對聞楹時一貫天真?無害的笑容:“姐姐在噬骨淵的一切,我?都聽說了,我?想去噬骨城看一看,可以嗎?”.

噬骨城,聞楹和?孟雲追並肩而行?。

為了不被人察覺出?魔族身份,孟雲追化形成?七八歲的小女孩模樣。

她牽著聞楹的衣袖,當真?像個孩子般左顧右盼,時而驚奇出?聲:“那個蘿卜精是在表演雜技嗎,好厲害。”

聞楹循聲看去——

隻見街邊兩隻蘿卜精正吆喝著賣藝,其中一隻敲鑼打鼓,吆喝著吸引路過人的注意。

另一隻尚未完全化形的蘿卜精,正兩隻手飛快舞動著,拋起?又接住一柄接一柄的尖刀。

圍觀者發出?一陣叫好的喝彩。

表演的蘿卜精愈發鬥誌高昂,將小刀拋得?越來越高,一雙小眼睛得?意地看向人群。

視線落到聞楹身上?,蘿卜精一瞬間僵住。

是城主大人來了!

小蘿卜精一時緊張起?來,動作突然間變得?不協調。

拋到半空中的尖刀對準它?的頭頂直直落下來,眼瞧著小蘿卜來不及接住它?,圍觀者發出?驚呼聲。

然而——

唰唰唰三?聲後,原本會?傷到蘿卜精的小刀齊齊變了個方?向,拐了個九十度的彎,朝著雜技場一旁用來表演射鏢的靶木飛去。

一連三?刀,皆正中靶心。

不明就裡的觀眾隻當這是蘿卜精備好的戲碼,紛紛拍手叫好。

銅板從他?們指間溜出?,一枚又一枚地擲入打賞的銅盆中。

小蘿卜悄悄擦了把額上?的汗,鬆了口氣。

她看向暗中出?手相助的好心人——

女子身著黛色道袍,烏發用一支流蘇銀簪挽起?。

她神色疏冷,右手握著聞楹贈她的淩霄劍,一如?往日般高不可攀的姿態。

是城主大人的那位道侶!

小蘿卜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可惜戚斂並未接收到它?的眼神,她早已側過頭,看向幾步之外的少女:“回來了?”

“嗯……”在這兒撞見戚斂,聞楹莫名有一種逃課被教導主任抓住了的錯覺,“今天遇著些事,就早些回來了。”

卻渾然不覺,兩人間老夫老妻般的口吻,是任何外人都無法插.入的和?諧。

孟雲追盯著戚斂,眼底迸發出?寒意。

不甘心就這樣被忽視,她忽地出?聲:“姐姐——”

“嗯?”

對上?聞楹時,孟雲追臉上?又端起?甜甜的笑:“我?餓了,好想吃東西。”

大抵是她的口吻和?從前住在清徽宗時一模一樣,聞楹忘記了她早就是魔族之人,不需要吃任何普通人的吃食。

而是順著她的話問道:“唔……你想吃什麼,前頭有賣烤紅薯的攤鋪,還有一家燒雞店……”

“還是回家做飯吧。”戚斂出?聲了,“若瞧見是你,那些商家又不肯收銀錢的。”

她一開口,就戳中了聞楹最頭疼的事情。

她低頭看向孟雲追,征求她的意見。

孟雲追:“好啊,我?也好想去看一看,姐姐現在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

話雖是這樣說的,一到家,變回原本模樣的孟雲追卻直奔廚房。

哪有讓客人做飯的道理?

聞楹攔住她,孟雲追卻委屈巴巴地看著她:“從前在清徽宗,姐姐最喜歡我?給你做的飯,現在恐怕將那些味道都忘了……”

聞楹拗不過她,放任她去了。

戚斂也並沒有閒著。

孟雲追做飯,她在廚房的另一頭揉麵,似是準備做什麼點心。

至於聞楹,負責坐在灶前生火,順便取出?定波珠,將它?擦得?透亮。

廚房裡一片平靜祥和?。

直至聞楹生好火,出?門給院子裡的青菜澆水去了。

孟雲追扭臉看向戚斂,眸中妒恨似暗火:“沒想到……你還真?是沉得?住氣了。”

戚斂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揉麵。

孟雲追咬緊了牙根:“彆以為你自己有多厲害,你不過是運氣比我?好了那麼幾分而已,若先遇上?姐姐的人是我?……”

“是嗎?”戚斂驀地出?聲,打斷她道,“那下一世,你記得?投一個好胎。”

話音未落,她似想起?什麼,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遺憾之色——

“不對,差點忘記你現在應該已經成?為魔尊了?聽說繼承魔尊之位,是要以死後魂飛魄散,再?沒有輪回為代價的。

真?可惜啊,你注定沒有下一世了,至於這一世……你覺得?自己也配站在她身旁?”

孟雲追愣住了。

一瞬間,她懷疑眼前的戚斂是不是換了個芯子。

這樣惡毒刻薄的話,從前的戚斂無論?如?何也是不屑於說的。

可此時她不止是說了,說話時唇角還揚起?挑釁嘲諷的冷笑。

完全像是變了個人。

可戚斂說完這些話後,非但沒覺得?自己有任何不對,而是抬手推開窗,對著外頭招呼道:“阿楹,該吃飯了。”

對待聞楹,她又恢複了一向沉穩的姿態。

孟雲追像是見著了什麼怪物似的盯著她。

戚斂回過頭,像是剛才劍拔弩張的對話沒有發生過:“勞煩孟小友搭把手,將鍋裡的飯盛出?來。”

瞧見聞楹起?身進屋,孟雲追一咬牙,她沒再?多說,轉過身盛飯去。

待看見戚斂端起?那盤糕點,孟雲追眼底流露出?幾分奚落——

聞楹一向嗜辣喜甜,並不喜歡帶著淡淡苦味的杏仁糕。

虧得?戚斂是姐姐的枕邊人,卻連這都不知?道。

果不其然,吃飯的時候,聞楹對孟雲追做的辣子雞和?麻婆豆腐讚不絕口,那碟杏仁糕卻是被放在最角落裡一動不動。

孟雲追唇角揚起?得?意的笑:“姐姐若是喜歡,往後我?常來給你做。”

說罷,她挑釁地瞥了戚斂一眼。

後者不為所動,給聞楹盛了一碗湯。

一頓飯吃飽喝足,聞楹將目光移向那碟沒動過的杏仁糕。

她皺起?眉頭,似是為了賣戚斂一個麵子,才不情不願的伸手觸向她。

戚斂在半空中握住她的手腕:“若不喜歡這苦味,也不必吃它?。”

“這怎麼能行??”聞楹睜大眼,“辛四特意叮囑過,這丹藥就是要摻進杏仁糕裡,才會?見效更快,眼瞧你的靈識日益穩固,豈能半途而廢?”

戚斂看向她的眸光多了幾分溫存:“無妨,不用阿楹幫忙,我?自己也可以慢慢修複……”

“不要我?幫忙?”聞楹忽地打斷她的話,她旁若無人地湊近戚斂,“師姐……是厭倦我?了?”

胡鬨

質問戚斂是否厭倦了自己時, 聞楹故作凶巴巴的口吻。

戚斂那雙墨色的瞳孔盯著她,倏忽溫和一笑:“阿楹,莫要胡鬨, 還?有客人?在這兒?呢。”

聞楹像隻被戳破了皮的河豚, 瞬時泄了氣。

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才這番話, 著實?是有些少兒不宜的味道——

丹藥, 修複靈識, 幫忙……孟雲追她應該沒聽懂吧?

聞楹忙扭頭朝她看去。

見?孟雲追依舊神色自若, 聞楹鬆了口氣, 忙拿起一枚杏仁糕咬下去, 對著她心虛地笑了笑:“晚上可還?想吃什麼, 不要客氣, 我托人?從集市上買回來。”

孟雲追甜甜笑道:“怎麼能讓姐姐費心呢, 我可以自己去街上買……”

話說?到一半,她袖中有玉石隱隱發光。

孟雲追略微抬手, 正要用整理衣袖的動作將?這道光芒掩住, 戚斂溫聲開口了:“孟小?友——”

她用極為和善的語氣提醒道:“好像是有人?在聯絡你。”

孟雲追動作一僵。

旋即,她若無其事開口:“無妨, 應當也不是什麼要緊……”

“孟小?友還?是先?聽一聽傳音的好。”戚斂緩緩道, “你日理萬機,要是耽擱什麼正經事可就麻煩了。”

孟雲追臉上徹底掛不住了。

若非聞楹在此, 她定然下一秒就會出手, 揪出藏著戚斂這張正經麵皮下的究竟是何方妖孽。

可聞楹非但沒有聽出戚斂話中暗藏的咄咄逼人?,甚至是一臉“師姐言之有理”的模樣點了點頭。

孟雲追拿起那枚傳音玉。

裡?頭頓時傳來一道焦急的男聲:“尊上, 屬下已按照您的吩咐,滅掉五幽王, 以及他的姬妾和數百名孩子,不料五幽的世子卻逃往六幽王的封地……”

孟雲追施訣掐斷了傳音。

沉寂片刻,聞楹將?最後一口杏仁糕咽了下去:“聽上去,是有很要緊的事要忙……”

孟雲追下意識欲遮掩:“我不懂他在說?什麼,興許是傳音找錯了人?——”

話說?到一半,連孟雲追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荒唐到了極點。

她閉上眼:“這些人?辦事不利,我要先?回魔界一趟了。姐姐,可以勞煩你送我一程嗎?”

聞楹並未應聲,而是下意識將?臉扭向戚斂。

直到戚斂開口:“你和孟小?友相識一場,今日一彆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定是有許多?貼心話要說?。我就不必去了,就在家中等你。”

她一番話在情理之中,聞楹點點頭,和孟雲追一起出門了。

懲罰

第136章

從聞楹的住處到魔界結界邊緣, 明明隻需要一道法術就能夠瞬移過去。

孟雲追卻似有意拖延般,偏偏選擇了最慢的步行。

聞楹陪在她身?旁。

平日裡總是有許多話的聞楹,此刻卻難得?沉默了許久。

就這樣一路走出了噬骨城城門。

石碑壘成的城門處, 有幾家搭著窩棚的商販在叫賣。

聞楹的目光被其中一處吸引:“先等等, 那?兒在賣麥芽糖……我去給你買個麥芽糖。”

說著,她已?快步過去。

孟雲追站在原位看著她, 半晌過後, 抬步跟了上去。

此時, 聞楹已?從商販手中接過攪著麥芽糖的竹簽, 轉身?將它塞到孟雲追手上:“記得?你小時候每次下?山玩, 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快趁熱嘗嘗, 是不是和以前的味道一樣?”

她目光期冀地看著孟雲追。

孟雲追卻沒有動作。

她目光落到將要凝固的麥芽糖上:“麥芽糖……姐姐, 我早就不是個孩子了。”

聞楹臉上的笑?意淡下?來, 目光中有一刹那?的茫然, 她自言自語:“是啊,你早已?不是個孩子了。”

旋即又笑?著道:“可是買都買啦, 你就拿著它吧, 走了——”

說罷,又朝著魔界的方向走去.

即便走得?足夠慢, 在極近日落時分, 兩人還是來到了魔界的邊沿。

眼前是黑霧彌漫的結界,聞楹停下?腳步看向孟雲追:“我隻?能送你到這兒了, 回去之後, 你要記得?好好吃飯睡覺,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姐姐——”孟雲追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終是按捺不住, 將藏在心頭的話道出來。

“和我一起回去吧……如今魔界皆已?在我的掌控之中,隻?要和我一起回去, 你依舊是至高無上的魔尊,我永遠都是你最鋒利的那?柄劍。隻?要你想,莫說是魔界,便是整個三?界我也?能為你——”

“孟雲追。”聞楹打?斷了她的話,她緩緩抬眼,“你知道的,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孟雲追以為,自己至少會在她眼中看到些?不一樣情緒。

譬如冷漠或是厭煩。

然而,什麼都沒有。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澄淨而又清澈,如同山澗蜿蜒彙聚的溪水,攪碎了金色的夕陽光輝。

孟雲追一愣,握在聞楹的五指鬆開了。

她似是還有許多話想要說,最終隻?化作一句話:“姐姐,魔界永遠都是你真正的家,我會一直等你回來的。”

“家?”聞楹垂下?眼,“魔界曾經在我最無依無靠的時候,庇護了一身?是傷的我。有姨母在時,那?裡的確是我真正的家,不過如今……”

她偏過頭,看向不遠處的噬骨城。

此心安處,方是吾鄉。

戚斂還在家裡等著她。

聞楹唇角揚起一絲笑?意。

注意到她神色間微妙的變化,孟雲追臉上露出不甘之色:“姐姐心中隻?有她一人,但你可知道,她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無求無欲,此人居心叵測……”

“居心叵測?”聞楹似有些?好奇的模樣,“此話怎講?”

孟雲追將她和戚斂在廚房裡的對話,添油加醋地複述了出來。

當然,她不忘隱去是自己挑釁在先的事實。

出乎孟雲追的意料,在她說完之後,聞楹竟沒有半分詫異之色:“若師姐當真說過如此傷人的話,我替她向你道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