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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第 31 章

31。

貞和二年六月二十八,這天是沈夫人——柳亦嵐進宮的日子,也是林鶴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日子。

林鶴至今仍記著她那天穿一件褐色衫子,黑色裙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挽成端莊的墮馬髻,烏黑的發髻上一件首飾也沒佩戴,即便什麼裝飾都沒有,她依舊讓人眼前一亮。

那天寒香殿隻有林鶴,她早早地灑掃了房間,給花瓶插上新開的青蘭,燒了水,備上好幾種茶葉,又怕天氣炎熱,另準備了冰塊消暑。

柳亦嵐一定擔心她在宮裡受苦,林鶴將屋裡收拾妥當齊全,就是想告訴沈夫人,她在這裡一切都好。

畢竟這是林鶴住了半年的宮殿,又是九州女帝晏浮生的寢宮,借來招待柳亦嵐和卞三娘,完全綽綽有餘。

她早上就在寒香殿門口等,等到柳亦嵐和卞三娘去太後那裡請了安,到寒香殿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柳亦嵐第一眼看到林鶴便眼含熱淚,抬起袖子擦了擦淚水,又聽卞三娘調侃, “見了親女兒都沒見你哭,怎麼她比你親女兒還親”

柳亦嵐白了卞三娘一眼,道: “你既沒當過父母,又還要說三道四,今日本不該叫你來的。”

卞三娘哂笑,柳亦嵐抿了個笑容,溫柔地望向林鶴,滿懷欣喜,朝她快步走來。

林鶴剛要下跪,柳亦嵐忙攔住她,將她抱在懷裡,抽噎道: “阿鶴,苦了你了……”

林鶴抽了口氣,唇角不自覺地彎起,語氣柔柔地說: “夫人從關外回來,萬般辛苦,我在宮中什麼都不能為你們做,談何辛苦”

柳亦嵐仍抱著她,難過地眉頭緊皺,眼角風霜侵蝕的皺紋看起來都萬般溫柔,她克製著情緒,對林鶴仍是麵帶著笑容,她說: “將軍在關外視察時,忽遭副手背叛,受傷後跌落懸崖,幸好,被一名荻奴人所救,這半年一直在關外養傷,失了一部分記憶,故而沒能及時回到京城,釀成這樣的後果,苦了你和雲兒。”

林鶴這才知曉前因後果,她驚訝道: “所以……原來夫人這段時間一直在尋找將軍的蹤跡”

柳亦嵐點點頭,眼角又溢出淚。

“怨我沒有修為,你和雲兒都會禦劍,而我什麼都不會,既不能留在京中幫沈家正名,又不能在將軍遇刺的時候幫他,我在關外找了一段時日,起初找到將軍時,他連我也忘了,”柳亦嵐苦澀一笑,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如今他終於想起一切,跟我回了京。”

林鶴感慨萬千, “想必夫人這半年來過得極為艱辛……”

柳亦嵐搖頭,關外那些辛苦對她來說不足為道。

她雙手握著林鶴的小臂,癡癡地打量著她,道, “阿鶴,讓我好好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林鶴僵笑道: “我沒有,我吃住都在皇宮,宮裡的飲食怎麼會差我這段時間過得很好,修為也有增進,說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如今已是金丹期了。”

“好,好,”柳亦嵐說, “隻要你過得好,將軍也放心很多……”

兩人站在門口說了許久,卞三娘抱著臂看著林鶴道: “哎哎,這裡也有個人啊,你能不能先請我們進去再說話”

林鶴這才看了卞三娘一眼——

這位曾被晏浮生盛讚的器修,麵容姣好,個頭不高,身量苗條,她紮了個高馬尾,一身紅藍配色的武服,顯得十分乾練。

柳亦嵐介紹道: “阿鶴,這位是天機閣卞閣主的侄女,卞芳,她家中排行第三,與你算是同輩,你喚她三娘便可。”

“我聽陛下提起過,”林鶴頷首行禮, “三娘。”

卞三娘輕佻地打量她, “陛下也跟我提起過你,果真是個漂亮的女乾離,怪不得能得陛下獨寵,要我我也喜歡。”

林鶴充耳不聞,她倒是想回懟幾句,但看柳亦嵐臉色極差,隻好恭順地笑了笑,說: “請二位進屋敘話。”

卞三娘好奇地在屋裡到處轉,奇道: “怎麼這就是陛下的寢殿為何一個人都沒有從裡到外,也沒多少奢華的布置,哪像是帝君的寢宮,連公主的規格都不夠……”

林鶴道: “陛下素來勤儉,吃穿用度上,從不鋪張。”

聽到林鶴說陛下好話,柳亦嵐略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二人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等卞三娘走開了,柳亦嵐才神色緊張地拉著林鶴的手,問她: “阿鶴,你跟我說實話,陛下待你如何,有沒有欺負你”

林鶴心中感動,想了想說: “陛下待我不薄,隻是淩霄殿那位……她喜歡從中作梗,便是陛下,也拿她沒有任何辦法。”

柳亦嵐雙手握成拳頭,恨恨地說: “天下人都恨張太後,恨之入骨。”

林鶴歎了口氣。

柳亦嵐臉色凝重,望著林鶴,身體稍稍前傾,似有耳語要交代。

林鶴恭敬地傾身去聽——

“將軍已有扳倒太後的把柄,關係到……晏浮生的身世。”柳亦嵐小聲地對林鶴說。

林鶴的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見林鶴眼神閃躲,柳亦嵐道: “阿鶴,你怎麼看”

林鶴頭腦一片空白,她嘴唇動了動,輕輕說: “將軍可有確實證據”

柳亦嵐鄭重地點了點頭。

林鶴暗暗抽了口氣道: “既是這樣,那須得想個萬無一失的辦法……”

柳亦嵐搖頭,一隻手放在林鶴手背上,她溫聲說: “阿鶴,你隻管說說你的想法,此事一旦揭發,不光是太後,當今陛下……恐怕才是眾矢之的。”

林鶴怎麼會不知道柳亦嵐開口的時候,她已經將利益關係想明白了。

沈家想聯合朝廷扳倒太後,勢必會讓晏浮生倒台。

林鶴夾在這中間,立場十分為難。

她甚至不敢去看柳亦嵐的臉,腦海裡都是晏浮生的心血和抱負,想到她這麼多年的隱忍和計謀,或許不久之後就會毀之一旦,連她的性命都保不住。

她垂眸看著地麵,許久,她終於說了一句話: “她其實是個好帝君。”

柳亦嵐輕輕歎了口氣,她從林鶴這裡得到了答案,卻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原來如此,”柳亦嵐說, “其實將軍也有他的顧慮,今朝王室血脈衰弱,倘若真的扳倒了太後,後頭的事也很麻煩。”

林鶴一言不發。

柳亦嵐麵色柔和,牽著林鶴的手,語氣輕鬆地說: “我和將軍都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如果你想留在陛下身邊,我們也不會強求你。”

林鶴呼吸一滯。

她怔怔地看著柳亦嵐,幾乎就要說出“我不願”,可柳亦嵐的下一句話卻是: “沈家經此變故,勢力單薄,你若留下來……對沈家也有裨益……”

是這樣子,沒錯。

林鶴怎麼從未想過呢

她若留下來,對沈家有益,對陛下也有益,如此一來——沈將軍便可放棄那個能扳倒太後的法子。

唯一犧牲的,就是林鶴此生的自由。

與沈家的利益相比,林鶴的命都不值一提。

林鶴抬起臉,笑道: “夫人提醒我了,我原來沒想過這一點。”

柳亦嵐搖頭, “這不是我原本的想法。”

林鶴: “我知道。”

兩人各自沉默,許久,柳亦嵐說: “改日,我去求陛下,給你應有的戶籍,給你在宮中一個體麵的身份,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不成體統。”

林鶴: “嗯。”

柳亦嵐走之前又哭了一場,林鶴很多次想告訴她,她雖不想要晏浮生倒台,但也不願留在宮中……隻始終沒能開得出口。

當夜,林鶴想了無數個理由,不知道該如何跟晏浮生開口。

此前她已經提出來了想走,如今出爾反爾要留下來,晏浮生一定會懷疑她的動機。

如若晏浮生猜到——她是為了給沈家做內應,故而纏著她,豈不教人惡心

糾結了一夜,林鶴還是選了最不堪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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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第 32 章

32。

貞和十九年十月初六,龍城之圍已經過去了二十天,星月派沈碧雲伏誅,九州各地發生兵變,鳳陽城裡女帝尚未歸位,篡權者盤踞皇宮,天下局勢撲朔迷離。

林鶴跟隨流民離開龍城,穿過離荒戈壁,從長離山礦洞來到瓜州境內,幾經遷徙,到達了灰河一帶。

越過灰河再往西行,乃是九州之一的原州,那裡枕著太平山,地勢較高,水草鮮美,牛羊成群,是個與世無爭的好地方。

對安置流民來說,原州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隻是在這天下動蕩之際,鳳陽城都淪陷了,女帝陛下居然還有心思抽調天鷹隊專程護送他們這一支流民前往原州,實乃奇事。

林鶴懶得去猜,她知道晏浮生已經找上門來了。送她前往避戰亂的太平山,又是一次晏浮生對她的安排。

天鷹隊在灰河河畔安營紮寨,準備商量一個渡河的辦法,而他們身後聚集的流民越來越多,他們四麵八方而來,像河流一樣彙聚在一起,遠比當初去龍城領辟穀丹的人流還要密集,他們像軍隊一樣浩浩蕩蕩,卻安靜又秩序,仿佛此行並非去西方尋找新的落腳地,而是去朝拜他們的神靈。

騎兵黃清巡邏回來之後,憂心忡忡地告訴騎兵長: “流民實在太多了,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承受能力,我們帶的乾糧根本不夠吃,接下來連我們都要挨餓了,更彆說護送他們,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既然是女帝交代的任務,天鷹隊沒有理由不能完成,”隊長伍隋騎在馬上,環顧左右,指揮道, “你們去看看河裡有沒有魚,想辦法帶領大家捕點魚,黃清你帶人去問,看看這些人裡麵有沒有懂造船的,接下來我們要想辦法造一艘船來過河。”

造船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尤其是要造一艘能承載幾百上千人的大船。黃清帶人問了許多人,終於找到了一個叫李廣木的男人,他曾在中州的船廠打雜,知道一些造船的原理。

出乎意料的是,李廣木拒絕幫助天鷹隊造船。

“我們追隨聖人而來,並不是追隨效忠女帝的你們,”李廣木義正言辭, “如果是聖人需要我為他造船,我一定立刻去辦,但身為女帝的走狗,你們根本不能給我一個為你們辦事的理由。”

伍隋還算淡定,黃清卻是一副荒唐至極的神情,破口罵道: “護送你們前往原州是的我們!造船也是為了幫你們過河!這難道不足以成為你替我們造船的理由!”

李廣木麵露微笑,平靜地說: “我的命是聖人救活的,聖人以血喂養我們,我等此生都隻為了侍奉聖人,直到生命結束。”

黃清: “……”

黃清迷茫地看向隊長伍隋,伍隋皺眉問李廣木: “你說的‘聖人’,究竟是誰”

李廣木偏過頭,從他的視線方向看過去,在人群之中的一處土坡上,有一個人被好些人包圍著,人們圍著他盤腿而坐,表情祥和,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祝禱,又像是誦讀經文。

這不是之前向他打聽宮中情況的那名女子嗎得知小公主生死不明時,她還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怎麼搖身一變,成了他人口中的“聖人”

伍隋心情複雜,前去打聽情況,黃清跟在身後,開口叱責道: “天鷹隊奉女帝之令護送爾等前往原州,你們倒好,在這裡傳教,實在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簡直豈有此理……”

伍隋朝黃清打了個手勢,製止他往下說,他朝林鶴微笑,問她: “閣下在做什麼”

林鶴有些尷尬,起身解釋: “我教他們清心訣,用來抵抗辟穀丹的毒。”

伍隋奇道: “是星月派發的那個……毒辟穀丹嗎”

林鶴說: “看來你們也有所耳聞。”

伍隋笑道: “如果清心訣有用,那毒辟穀丹就不會害死那麼多人了,你這屬於坑蒙行騙,我不能允許你繼續這麼做。”

伍隋的話讓周遭所有人炸開了鍋,他們議論紛紛,似乎都在為林鶴鳴不平。林鶴隻是淡淡地看著伍隋,說: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教了。”

“聖人!”一名信徒著急道, “求你不要離開我們,為我們指點方向……”

林鶴沉吟不語,可越來越多的人跪下來請求林鶴,這讓她一時間找不到脫身的辦法。

伍隋警惕地盯著林鶴看,用充滿敵意的口吻問她: “他們為什麼這麼崇拜你為什麼稱呼你為聖人”

林鶴平淡地說: “你問倒我了,可能他們隻是需要一個追隨的方向,不一定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伍隋略有所思,黃清道: “他們現在隻聽你的指令,我們想讓他們幫忙造一艘船,但他們不願意幫忙,如果造不出船,我們就沒辦法過河了。”

林鶴說: “若是為了過河,不一定需要造船,況且這附近也沒有可砍伐的森林,沒有木材,何談造船眼下灰河正處於枯水期,不如利用人多的優勢,挖開灰河,引水向東,使灰河水灌向周渠,如此一來,灰河北段水流減少,大可涉水過河。”

聽聞此言,伍隋先是吃了一驚,沉思之後越發覺得這個提議非常可行,他驚訝地看著林鶴,問道: “閣下難不成有治水經驗”

林鶴淡淡一笑,說起來當初為了疏通地下靈脈,林鶴還主持修建過一條水渠,那水渠至今仍以林鶴的名字命名,灌溉著一方百姓。

伍隋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對於十幾年前修建“鶴渠”的事情應該一無所知,林鶴於是說: “非也,我隻是突發奇想而已,況且引灰水向東,沿著周渠駛入平洲,你知道那下遊是什麼地方嗎”

伍隋尚未作答,黃清搶答道: “是周郡!是徐翦部下正占領的周郡!”

騎兵長伍隋一副恍然的神情,黃清頭腦飛快地運轉,他說: “若按照聖人的計劃引水向東,待流民渡河之後,水淹周郡,徐翦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撤離,如此一來我們便能幫助女帝奪回周郡了!”

伍隋看他一眼,說: “如此一來,周郡的平民百姓豈不是要被淹死”

“不,不不不,”黃清指著身後的人群說, “隊長,他們這些人之中,很多都是從平洲逃難過來的,徐翦的部下在周郡大肆燒殺劫虐,能逃走的人都往我們這逃了!”

伍隋若有所思,他看著林鶴,糾結道: “我等奉女帝之令,護送離荒流民前往太平山,女帝讓我們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目的,如果我們貿然做出改變,我恐怕打亂了女帝的計劃。”

“隊長,我們沒有做出太大改變,依然是護送他們前往原州,但是任務結束之後,我們肯定要前往平洲出一份力啊!”黃清急道, “現在王朝危難,難道你就甘心墨守成規,女帝陛下不給你發號施令,你就打算什麼都不做!”

伍隋堅持道: “引水的計劃太過凶險,我們先原地休息一天,再做決斷。”

黃清拗不過,他看伍隋去找造船師李廣木說些什麼,惱道: “隊長還沒放棄造船的計劃,這明顯是行不通的!”

林鶴看了下左右,排除黃清在跟她說話的可能,那就是他在自言自語了。

不愛管閒事的林鶴轉身就走,黃清急道: “哎,聖人!你怎麼不理我”

林鶴討厭“聖人”這個稱呼,但她更想遠離天鷹隊的人。她找了個地方休息,過了一會,她聞到食物的香氣,原來有人從河裡釣了魚,剛給烤熟了。

香氣越來越近,林鶴看到秋娘朝她走來,手裡拿著樹葉包著的烤魚,麵帶羞赧,低著頭恭順溫柔地說: “他們說,這剛烤好的魚,應該先呈給你。”

秋娘從離開龍城之後便一直跟著林鶴,她喝過林鶴的血,曾向林鶴承諾以命相報,於是這些日子來,秋娘緊跟著林鶴,寸步不離開她,侍奉她吃喝,儘心儘力。

林鶴懷疑, “聖人”的稱號,是從秋娘這裡傳出去的。

這名女子對她似乎有著超出常人的信仰,仿佛認真地將林鶴當做神靈在供奉。

林鶴看她低著頭謙卑的模樣,接過她手裡的魚,溫聲說: “幫我替它們道一聲謝。”

秋娘抬起臉,綻放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她紅著臉點頭,提著裙邊起身,一路快步,去跟烤魚的人道謝。

看她舉止,倒像個很有教養的落魄貴族女子,她走路時不慌不忙,說話也是慢條斯理,溫柔可人,她衣裳雖然破爛,但上麵沒有汙穢,想必她常常認真清理,頭發也經常整理,雖然她總是低著頭謙卑溫順,但腰杆很直,體態很美。

入了夜,林鶴剛睡下沒多久,聽到遠處有動靜,她拿劍起身,見秋娘慌張過來,問道: “發生了什麼”

篝火映著秋娘的臉,她神情糾結,眼中含淚,咽了咽口水,說: “聖人,是中州過來的難民,他們也曾服用過星月派的辟穀丹,有人毒發了……”

林鶴二話不說過去,秋娘緊跟在她身後,看她拿劍從手腕上割開一道口子,鮮血流出來,她用一隻陶罐破碗接了滿滿一碗,拿去分給毒發的人喝。

秋娘跟上去,拿乾淨的布替林鶴包紮傷口,她一邊包紮,一邊傷心地直掉眼淚。

林鶴最怕女人在她麵前哭了,哭笑不得道: “這小場麵,沒什麼的。”

秋娘擦了眼淚,點點頭,輕聲說: “你還是教他們清心訣吧,那個法訣能抑製辟穀丹的毒性發作。”

林鶴笑著說: “好。”

後半夜,林鶴又放了一碗血,她幾乎沒怎麼睡著,閉眼躺在地上的時候,她看到一座燃燒的城,城門上掛著十來具腐爛的穿官服的屍體,城中處處飄著“徐”的旗幟,叛軍如強盜一般提著刀肆意地虐殺城中百姓,他們齜牙咧嘴地笑著,用火點燃了一棟棟民房,所過之處,遍地焦土。

林鶴清醒過來,營地一片寂靜。

秋娘正在篝火邊燒水,見她醒過來,忙給她沏了一杯熱茶。

騎兵長伍隋似乎一宿沒睡,眼皮下麵腫的發青,他強撐精神,走到林鶴麵前,謙卑地落下一邊膝蓋,說: “你昨天的提議的確是好的,我已經問過很多周郡逃出來的難民,那裡的情況一團糟糕,但如果我們要挖開灰水,隻憑天鷹隊的人根本辦不到,隻有你能驅使這些百姓出力,聖人,你做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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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生病了,有幾天燒到39度,新冠試紙和甲流都測不出來,懷疑是支原體,然後碰上大姨媽,一整個難受。

文不會太監,隻是可能更的比較慢,大概這樣。感謝喜歡。

☆33.第33章

第 33 章

33。

林鶴很討厭“聖人”這個稱呼,她討厭任何加在她身上的虛名,這些虛名仿佛世人對她的審判——

就如民間一首打油詩說的, “道骨仙風林間鶴,自在如風閒雲君,女帝座下風流鬼,閒雲陵裡枕劍眠。”

世人眼裡的她風流,道骨仙風,隻有林鶴自己清楚她這一生是多麼不堪。

彆人稱呼她“聖人”,這隻會讓她想起她曾經殺過的人,犯過的錯。她是個莽撞,隨性,喜歡投機取巧的人,不適合,也不應該被追隨。

但伍隋還是選擇了她。

看伍隋這副痛定思痛的沉重模樣,林鶴知道他一定認真思索了一夜。她也決定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我有治水的經驗,可確保引水不出差錯,雖然現在是枯水期,從水位線來看,灰河現在的水量隻有豐水期的一半,但隻這一半的水量分去周渠,也足以淹了下遊的周郡,”

說到這,林鶴稍稍頓住,她想起清晨夢中的情形——

城門口懸掛著的屍體,飄揚的“徐”字旗,被焚毀的房屋,被屠殺的百姓……或許夢裡看到的情形,是周郡正在發生的事實。

這並非是林鶴第一次做預知夢了。在鳳陽城破的消息傳來之前,她也夢見過類似的情形。

“怎麼了你想到了什麼”伍隋見她分神,不禁問道。

她想到……周郡確實需要一場滅火的水。

倘若不這麼做,將會有更多的人流離失所,有更多的人死於叛軍刀下。

林鶴凝神片刻,繼續分析道: “寒冬降臨,再過半月,灰河該結冰了,如今徐翦的部下攻下周郡,倘若我們不能趁此時機攻取,他們恐怕要在城中守到明年開春,而周郡離此地隻有兩三日路程,他們來去易如反掌,再加上到時候河水結冰,他們騎馬越過灰河,往西可攻向原州,往東則是關中腹地,這一大片的土地將失守,他再聯合徐翦主力進攻中州,恐怕局勢不太妙。”

伍隋聽著眼皮子直突突地跳,他顫聲道: “……豈,豈豈止是不妙,簡直禍害無窮,如此說來,眼下這個時機是最合適的機會,我們應該想辦法將周郡奪回來,可光靠我們這些人……聖,聖人,你能差遣這些人為我們攻打周郡嗎”

林鶴笑著反問他: “你是說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年輕的騎兵長麵上閃過一絲尷尬和慚愧,他咬牙道: “光憑我們天鷹隊這些人,即便攻下周郡,也很難替女帝守住它。”

林鶴說: “既然守不住,就不用守著它,周郡已經被劫得差不多了,城中糧倉恐怕都已經被燒光,你們是騎兵,騎兵的優勢在於遊擊,攻下周郡之後,將它交還給原來的百姓,你們隻管再往東去,殺他個措手不及,直取徐翦人頭。”

……直取徐翦人頭。那是他能做到的嗎

伍隋怔在原地,呆望著林鶴,他呼吸急促,反複思索著林鶴的話,那張發青的麵孔逐漸變得紅潤,他有些激動,咽了咽喉嚨道: “你所說的,正是我們所追求的,天鷹隊效命於九州女帝,恨不能提槍上陣殺敵,若能為女帝奪回所失城池,我等在所不辭,可如今既無帝令,我等如何敢貿然攻入周郡豈非殺頭之罪”

繞來繞去,還是沒一點膽量。換作當年的林鶴,早就無視晏浮生的命令,帶著人衝到哪殺到哪……

“若是真能這樣……恐怕到時候很難跟女帝交代,”伍隋皺著眉搖頭,顯得痛苦又糾結, “天鷹隊本來隻是奉命護送爾等前往太平山……”

“咻——”地一聲尖銳的劍出鞘聲,伍隋冷不丁地看到眼前的女人拿著黑劍,寒光閃到他臉上,他竟有些發抖。

林鶴拿著劍,引來不小的動靜,她的信徒們圍了上來,天鷹隊的成員也衝出來拔劍張弩,就連秋娘也緊張地站起來,攔在天鷹隊前麵,生怕他們做出對林鶴不利的事。

林鶴拿劍在伍隋的鎧甲上隨意劃了兩道,隻見他腰間天鷹隊的鎏金木牌應聲落地,他臉色瞬間變得紫青,雙目無神地看著地上掉落的木牌,片刻後他暗暗地鬆了口氣。

“隊長”黃清趕過來,忙問, “這是怎麼回事”

伍隋低著頭苦笑,攤手說: “我果然……還是做不了決定,天鷹隊……不應該跟著我這樣的人……”

黃清不敢相信地看著林鶴,林鶴神情淡淡,她說: “天下動蕩,局勢不穩,朝廷需要懂變通,知進退,敢為人先的,在我看來,你比他更適合率領天鷹隊。”

眾人圍觀著這一幕,伍隋垂頭喪氣,黃清有些躍躍欲試,其他同僚則按著劍保持沉默,最終黃清撿起掉落的木牌,舉起來跟他的同僚說: “天鷹仙客乃女帝親手創建,隻效忠女帝一人,如今女帝陷於危難之境,京城失守,我等理應站出來,助女帝一臂之力,斬殺奸邪,除徐翦,保平洲!”

“除徐翦,保平洲!除徐翦,保平洲!”天鷹隊眾人紛紛附和,就連逃難的百姓也參與進來,士氣大振。

黃清又問林鶴分水的事情,很快幾人商定出了計劃。有了林鶴出力,天鷹隊能順利地調遣這些西遷的流民,他們之中很多都願意響應號召,夜以繼日開始動工,他們用鏟子,刀,棍,甚至是徒手,挖開了一條足以引水用的渠溝,用於連接灰河與周渠。

最終,黃清率領天鷹隊用纖繩拉開加固河堤的石頭,水流順勢而下,夾雜著泥沙和碎石,沿著人工挖出的溝渠,衝向平洲的平原地帶——

一夜之間,周郡的護城河不斷漲水,河水漫入城中,水位一寸寸地升高,開始淹沒糧倉,武庫,以及叛軍安營的地方,兵馬驚覺,掙開牽繩逃竄,一時間叛軍慌亂無措,甚至有人提議要棄城逃走。

提議的人被主帥華梟一刀砍死,他舉刀怒道: “徐帥令我們守住平洲三城,眼下隻是漲個水就把你們嚇成這樣,成何體統傳我命令,守好各城門,將糧食,武器搬到地勢高的樓房上,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離開周郡!”

華梟很快為他的決策付出了慘重代價,幾個時辰後天鷹仙客從天而降,殺了華梟一個措手不及——

他們統共隻來了二十幾個人,禦劍從高處殺下來,卻令華梟的兩萬兵力毫無還擊之力,城中處處漲水,地上根本沒有落腳之處,華梟無法差遣他的部下,而城樓上已經被逼得步步倒退,無奈華梟隻能放棄反抗,下令棄城東逃。

通往臨城的必經之路上,一片枯葉竹林中,林鶴仗劍騎在馬上,遠遠地聽到了逃竄的馬蹄聲,馬蹄卷起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

“籲”地一聲,華梟勒馬停下來,他喘著粗氣,端詳著林鶴,額上豆大的汗珠冒出來,目光從她那張素銀麵具,緩慢移到她手裡的劍上,等到林鶴摘了劍鞘,華梟睜大眼睛,心如死灰般道: “我認得黑劍,此劍不斬無名之輩,你,究竟是何人”

林鶴馭馬衝來,劍刃掠過華梟脖頸前,她說: “懶得告訴你。”

說罷,血珠飛濺,華梟“咚”地一聲從馬背上摔了個結結實實,他雙目大睜,身體再也不能動彈。

等他部下從後麵追上來時,林鶴已經收劍離去,不留痕跡。

她並沒有回去周郡,儘管那裡有很多人都等著她,追隨著她。

她騎馬往東走了三日,一路上遇到不少餓殍浮屍,這天夜裡靠著篝火入睡時,被兩個偷馬賊吵醒——

“噓,噓,彆嚇著馬,你沒看到她有劍嗎”少年蹲身前行,小聲催促道。

“把她殺了,”少女語氣不善, “你去殺人,我把馬牽出來等你。”

林鶴聽到少年不情願的嘀咕聲,等細碎的腳步聲靠近,他還未動手,林鶴的劍已經按在了他脖子上。

篝火被一陣風吹亮了,火光映著林鶴那張溫和的臉,以及她唇角譏諷的笑,偷馬的二人麵麵相覷,那少女見機翻身上馬拔腿就跑,少年急道——

“姐!救我!彆拋下我!”

林鶴的劍動了動,少年又害怕又緊張,雙手顫抖,匕首從掌心掉出來,他哀嚎著求情道: “大佬啊救命,我沒想殺你……求求你饒了我……”

不遠處,少女沒跑多遠就被甩下馬背,她破口罵道: “他娘的氣死你姑奶奶……看我不弄死你……籲……”

她罵罵咧咧地回到篝火邊上,一臉敵意地盯著林鶴,男的則趴在地上,感激涕流地說: “姐……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

女孩朝他翻了個白眼。

林鶴: “噓。”

少年打了個嗝,忍住哭腔。

“你們是哪裡人,往哪裡去”林鶴語氣平淡。

少女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覺得她“意外地好相處”,她冷笑: “是不是我說了,你就會放我們”

林鶴說: “酌情而定。”

“你看我們像乾什麼的”少女反而譏笑道, “你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遲早也會餓死,不如把馬給我們姐弟,我們往南走,還有希望能活下去。”

林鶴聽出了她的口音,問: “你們剛從臨城逃出來”

提起“臨城”,少女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她看了林鶴一眼,冷笑道: “那地方,你絕不會想靠近。”

林鶴察覺她話裡有話, “何出此言”

少女欲言又止,她旁邊那男子帶著哭腔,顫抖著小聲道: “你……見過活著的死人嗎”

林鶴豈止是見過但她並不知道,徐蓬萊死後,這世上還有彆的人會馭死屍。

“那是一種魔道邪術,”林鶴道, “當今世上很少有人會這種邪術,驅使這些死屍的人,縱然法力高深,近戰時仍逃不過一死,將這人殺了就行。”

“你瘋了嗎說的那麼輕鬆”女人瞪大眼睛,又氣又惱, “你當你是誰,是當年萬軍從中取徐蓬萊首級的閒雲君少在這裡狂妄不遜了!”

林鶴失笑,閒雲君是世人給她取的雅號,她從不這樣自稱,但不由地對這倆姐弟的來曆有了興趣,她收了按在男人肩上的劍,她說: “你二人一定見過徐翦。”

少年支支吾吾,他姐姐怒道: “你若敢走漏我二人的行跡,我必饒不了你!”

林鶴說: “你要這麼說,那我更感興趣了。”

看她氣定神閒的樣子,少女沒由來地惱火,可眼下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了,她隻憋著氣瞪著林鶴,那少年也不敢吱聲,仿佛是怕說了什麼惹她姐姐不高興。

“看你二人年紀不大,猜也能猜出來,”林鶴借著火光掃了一眼少女,笑道, “若說你們是從徐翦手裡逃出來的,而他之所以留著你們不殺,想必你二人身份不簡單,平洲境內倒是有一位晏氏宗親,乃先帝的親妹妹清河公主,你二人便是清河公主所生,若我沒猜錯,徐翦想拿你姐弟二人與南陽王聯姻,好名正言順入主中州鳳陽,對嗎”

被猜中了身份,趙嫣尤似不甘,趙璞則低著頭哭泣,哽咽著說: “我們……走投無路,徐翦殺了我們爹娘,還想要我姐給南陽王做妾,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徐翦的人肯定已經發現了,到時候他把我們抓回去,我們隻有死路一條了……”

趙嫣眼裡也有了淚花,她轉過臉去,抹了一把淚,咬牙罵道: “娘死前怎麼交代你的你還動不動就哭,真丟人,要嫁給南陽王是的我又不是你,大不了我回去,你往南方逃,徐翦不會來抓你的。”

趙璞哭得傷心,身體不住地抽動,兩人來不及平複心情,很快發現追兵已經追到附近了——

馬蹄聲,狗吠聲,還有男人們粗獷的淫笑:

“小兔崽子,肯定就在前麵,他們跑不了多遠的。”

“我已經聞到氣味了……嘖嘖,這是恐懼的氣息……哈哈哈。”

“當心一點,女的還留著有用,男的殺了就殺了。”

“……”

姐弟二人驚恐四顧,林鶴呼哨叫來馬兒,她快速扶二人上馬,囑咐道: “彆往南走,去西邊的周郡,找天鷹隊黃清,他們能護你二人周全。”

說罷,她拍了下馬屁股,催促馬兒疾行。

十幾個追兵同時從黑暗中衝出來,林鶴拔出黑劍,同時熄掉了篝火。

月黑風高,她擅長在黑暗中作戰。

趙璞不住地回頭看她,他什麼都看不清了,隻聽到劍劃開血肉的聲音,一陣一陣,一直持續到馬兒帶著他們跑遠,再也聽不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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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第 34 章

34。

趙嫣騎著馬在黑暗中疾馳,不斷地揮鞭,她不知道哪邊是西邊,但她相信救她的人給她指的方向,因此她一路隻顧催著馬兒往前跑,生怕一停下來就丟失了方向。

坐在後麵的趙璞雙臂緊緊抱住她,他已經被顛得七葷八素,仍忍不住要嘮叨: “我們不應該丟下她,至少要做點什麼幫她!她救了我們,而我們一開始隻想偷她的馬……”

趙嫣想開口罵他,可她還得專心騎馬,根本分不開心神,可趙璞沒完沒了地重複說: “如果我們過去幫她,或許能救她的命……”

趙嫣氣得磨後牙槽,她手肘猛地往後發力, “咚”地一聲,趙璞被撞得身體往後仰,他尖叫著,身體因失去重心而搖晃,雙腿不得不夾緊馬背以保持穩當,很長一段時間內他被迫看著天空,口中嘔吐物一路飛甩,天旋地轉之後,他們的馬兒終於停下來了。

趙璞後仰著,看到趙嫣紅著眼狠狠地瞪著他,她說: “就因為你一個不中用的廢物,爹娘至死都在拚命護著你,你要想回去送死,我絕不會阻攔你。”

趙璞無聲地看著她,目光漸漸黯淡下去,他清楚姐姐對他的厭惡,剛才他被劍抵著喉嚨的時候,趙嫣隻想偷了馬逃走。趙嫣是對的,她總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像今晚能逃出臨城,也是因為趙嫣足夠聰明,計劃縝密,才讓他們抓住了一線生機。

其實光憑趙嫣一個人,她肯定能平安到達周郡,反倒是趙璞——他非但幫不上忙,還總是成為拖油瓶,他已經受夠了繼續拖累趙嫣,倒不如按照他自己的心意行事,儘管那看起來很蠢,但他做不到就這樣拋棄救她的人。

短暫的思索之後,趙璞從馬背上踉蹌著翻下來,他笨重地摔了一跤,膝蓋和手掌支地,爬起來之後,他回頭看向趙嫣,果然——趙嫣的眼神裡充斥著冷漠和失望。

儘管這樣,趙璞還是沒改變心意,他沿著馬蹄印往回走,在黑暗裡不知走了多久,趙璞被一具屍體絆倒,他才意識到,到了。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徐翦派來的二十幾個追兵全部倒下了,不遠處還有幾匹馬在悠閒地吃草,趙璞看到了那位救他們的恩人,她盤膝坐在篝火邊,好像正在處理身上的傷。

火光印著她的身形,趙璞放慢了腳步,走得跌跌撞撞,他想要開口,又怕冒犯到對方,故而十分猶豫。

“你怎麼回來了”林鶴拿布纏了下手臂上的刀傷,頭也不回地問。

趙璞咽了下口水,忙從衣襟裡拿出一瓶丹藥,他說: “你受傷了,我這有藥……”

林鶴好笑地接過藥,看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她說: “這藥太貴重,生死關頭用的,我用不上。”

“可是你救了我們,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你,”趙璞雙眼噙淚,拿著那瓶派不上用場的藥,雙手有些顫抖,他小聲道, “我們趙家……從來不欠人恩情,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日後……也許我有機會回報你。”

林鶴笑著道: “問人名字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趙璞意識到了冒犯,忙誠懇地說: “我是趙璞,字歸真,我爹是臨城王,我娘是清河公主。”

想到爹娘的遭遇,趙璞咬著嘴唇,眼中閃著淚光,他朝林鶴行了個禮,彬彬有禮道: “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林鶴曾用過很多假名,有些她自己都想不起來,但她看得出少年人的誠懇,索性也告訴她自己的真名: “林鶴。”

趙璞怔住,分明覺得這個名字太熟悉,可他一時沒想起來,也許叫這個名字的人很多

他朝林鶴拱手行禮,字字誠懇道: “林前輩,請您指點我,我想回臨城,殺了徐翦為我父母報仇!”

林鶴有些詫異,趙璞“噗通”一聲直挺挺跪下來,朝林鶴拜了又拜,身體顫抖著,緩緩地說: “我……我想過你之前說的話,你說有辦法阻止徐翦的活死人,你當時說那話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想回去臨城,我對那裡很熟悉,如果你能教教我,說不定……說不定我能殺了徐翦……”

他的手不住地發抖,分明害怕到骨子裡了,可複仇的決心給了他無限的勇氣。

林鶴盯著他道: “你辦不到的,隻要他們一發現你,就會立刻殺了你,你,你難道不明白嗎”

“我會想個辦法,我可以假扮成我姐姐,”趙璞咽了下口水,他對林鶴說, “我和我姐姐長得很像,如果我扮成她,就有辦法接近徐翦,林前輩,你如果能教我一兩招,說不定……我有機會殺了他……”

林鶴失笑: “你的想法固然是好,但你們姐弟連聲音都不一樣,很容易被拆穿。”

“可我想試一試,”趙璞哀求道, “林前輩,求求你幫幫我……”

“你能不能殺他這倒另說,不過既然你有決心,我當然願意幫你一把,”林鶴笑了笑, “你先起來吧,過來休息一會,等天亮了我們還要趕路。”

趙璞擦了擦眼淚,在林鶴旁邊找了個不近不遠的地方,圍著篝火蜷縮著坐下來。

天亮前,林鶴小憩了一會,忽然被人抓住胳膊,趙璞渾身汗毛豎立,緊緊地抓著林鶴,他目光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動靜,瞳孔都在發抖——

昨夜林鶴殺了二十來個追兵,屍體就晾在這荒郊野外,才過了幾個時辰,那些屍體竟然陸續站起來了!

趙璞一隻手抓著林鶴,另一隻手捂著他自己的嘴,他渾身發抖,不敢亂動,無助地瞥向林鶴。

林鶴抬起手,朝他比了個“噓”,示意他鎮定下來。

兩人不動聲色,觀察著那些屍變的死人,看他們目光空洞,動作僵硬,直挺挺地朝一個方向前進,完全無視了身為活物的林鶴和趙璞。

“這是徐翦在施法,他在召喚他們,”趙璞緊張地小聲道, “他是不是已經發現了我們”

林鶴暗暗抽了口氣,說: “應該不會。”

可林鶴並沒有十全的把握,也無法完全冷靜下來。她昨夜殺那二十幾個追兵就已經很費力了,如果要直麵徐翦,恐怕她沒有勝算。

她擔心答應帶上趙璞這個決定會害死他,如果隻是林鶴一個人,她完全沒有這些顧慮。這時候趙璞悄聲說: “林前輩,我們要不要跟上他們”

林鶴看到他雙唇蒼白而發抖,忍俊不禁道: “你若是害怕,現在跑還來得及。”

“我不會逃,我不想再逃了,”趙璞眼裡淚光閃爍,哀求道, “林前輩,我跟隨你……求你不要再趕我了……”

林鶴淡淡一笑,起身去牽了一匹馬,她騎馬跟在那些行屍走肉後麵,畫麵滑稽,仿佛她才是那個趕屍人。

趙璞有樣學樣,他一緊張就說個不停,林鶴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終於受不了,找了一個話題道: “話說你這個歲數了,你爹娘沒有給你安排婚配嗎”

就像麵對那些關心八卦的三姑六婆一樣,趙璞沒辦法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他低下頭,臉紅到了耳根,終於住嘴了。

但他隻安靜了一段時間,又說起臨城的狀況: “城裡現在隻讓進,不讓出,大家都很害怕徐翦,可根本沒辦法逃出去,像我們這樣主動進城的人,實在很可疑。”

沒等林鶴發話,趙璞又說: “……要不我們扮成走屍,把血抹在臉上,混在他們之中進城這也許是個接近徐翦的辦法。”

林鶴說: “你小子鬼點子挺多的。”

趙璞受了誇獎,臉一下子又紅了,他低著頭,充滿感激又靦腆地說: “除了你,很少有人這麼誇我……”

林鶴隨口道: “這是為何”

趙璞猶豫著道: “我和姐姐是雙生,但我姐姐比我出色太多了,所有見過我們姐弟的人都知道,我姐姐有王侯風範,她比我強太多了……就連女帝陛下也喜歡我姐姐,他們說,女帝有意讓我姐姐和公主聯姻,如此一來,她說不定就會成為未來的帝後……”

聽到這裡,林鶴失了神,心裡不知該作何感想。

原來,她和晏浮生的血脈,都已經到了快談婚論嫁的年紀,而她自始至終沒能見過她一麵。

林鶴眼眶發酸,她問趙璞: “你……見過她嗎”

趙璞愣了下說: “誰”

“公主,”林鶴潤了潤喉嚨, “你見過她嗎”

“當然,”趙璞麵上一陣不自在,他將頭埋得很低,小聲說: “七歲時,我和姐姐進宮當公主陪讀,在宮裡住了一年,那時候我們每天都能見到公主,當她陪玩,我姐姐還帶著我們兩個翹課,翻牆看隔壁宮牆的宮女太監們打架,還捉弄先生,不過好多次都是我背鍋……”

他笑著道: “有一次翹課還被女帝陛下逮著了,當時我們三個嚇得半死,不過女帝沒罰我們,隻罰了公主一人,因為這事,我姐姐內疚了很久,後來我們三再也不翹課了……”

林鶴心裡彆提有多羨慕趙璞了,聽趙璞絮絮叨叨說著和公主相處的細節,她巴不得原地停下來,聽這小子說上一天一夜,她想知道更多的關於那孩子的事情。

但趙璞並不往下講了,他低著頭,想起難過的事情,不住地掉眼淚。

是啊,現在誰也不知道鳳陽城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傳言說公主死在了叛軍手裡,如果真是那樣,那簡直太令人心碎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林鶴知道她再也無法隱姓埋名下去了,她想當麵去問晏浮生,如果她們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林鶴這輩子都無法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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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卡文,真的非常抱歉!!!

☆35.第35章

第 35 章

35。

前朝將天下分為九州八荒,中州地處九州環繞之地,鳳陽城乃政權中心,看似統管天下九州,輻射四方,事實上王權一旦衰弱,中州才是被其餘幾州轄製的那個。

平州處於中州西部,地勢平坦,良田千裡,人口眾多,乃九州除中州之外最重要的地段。

瓜州叛亂之後,徐翦帶著叛軍南下,攻下了平州境內五座城池,其中包括了慘遭屠殺的周郡,陽縣,以及蝶城,青冥,臨城。

臨城身為平州州城,雖未遭到屠戮,都城建築完好,百姓們看起來相安無事,但實際上這裡已經成為了徐翦的大本營。

臨城四個城門之中,隻有北門是開著的,而且有守衛嚴密把手,隻讓百姓進城,不讓出城。

林鶴和趙璞在身上抹了血,披頭散發,模仿活死人走路時的僵硬姿態,神情麻木,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混在那批死人之中,經守衛清點,放行。

一名獨眼守衛看上了林鶴腰間彆的劍,那看起來是一把平平無奇的劍,劍鞘拿破布包著,劍身比普通的劍稍微長一些,可它卻散發著一股獨特而令人著迷的氣息,守衛好奇地伸手去拿,手夠到林鶴腰間時,林鶴忽然停住。

守衛愣了下,按理說活死人應該察覺不到他的動作,難不成這人是假扮的他認真打量起林鶴,想從她的舉止之中找出怪異之處,可眼前這人臉色發青,眼珠子紋絲不動,連呼吸都察覺不出來,他想要進一步證實,正要伸手去摘林鶴臉上的麵具時,身後忽然傳來動靜——

趙璞終歸還是沉不住氣,他看到守衛去拿林鶴腰間的劍時便已經慌了神,極度恐懼之下,他雙腳突然不受控製地跑開,用身子撞開守衛,驚恐地喘著氣,拚命地往前跑,一頭栽進鬨市之中!

“站住!”獨眼守衛注意力被引開,他拔出自己的劍,盯著趙璞逃跑的背影,說, “快追住那個人!”

一聲令下,一大半的守衛都被趙璞吸引過去,林鶴擔心這小子落到他們手裡,趁其不備,她也跟著追了出去,飛簷走壁,同時用劍鞘放倒了幾個追兵。

“追!快給我追上去!”獨眼守衛舉著劍,氣得原地狠狠跺腳。

趙璞雖然是王侯貴族,但他自小跟著姐姐調皮搗蛋,混跡市集,他對臨城實在太熟悉了,猛地一竄就衝到了兩條街外的北市!

眼下正逢早市時間,街道兩旁都是攤販,人群熙熙攘攘,趙璞一路逃命,橫衝直撞,一會撞翻了水果攤,一會打翻了雞蛋籃,眼看著好幾次將要被逮到,他竟然轉了個彎,最終消失在守衛們的眼皮子底下。

林鶴追著他過來,看到趙璞似乎是被認識的人帶走的,她猜想可能是趙家的勢力,她也不追上去,一個轉身,神不知鬼不覺地藏進了一家成衣鋪子,見到一個矮胖的老板娘蹲在地上整理樣衣裙角,林鶴轉身掏出了一塊品相極好的靈石,笑著跟老板娘說: “幫我挑身衣服。”

林鶴身材高挑,氣質出眾,她抬手將額前碎發往後整理,露出半張乾淨溫柔的臉,隻這個隨意的動作,身材矮胖的老板娘便看得愣了神,她站起身,捧著手接過那顆漂亮的上等靈石,低頭看看靈石,又抬頭衝著林鶴笑,忙道: “好……好,客官您到裡間請……”

林鶴進了裡間,將劍擱在一旁,脫了外衣,從老板娘手中接過一套絲綢質地的華服,裡衫的綢緞光滑地幾欲從她掌心脫落,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她眸光頓時冷了下去。

“客官”矮胖的老板娘望著她,謹慎地問, “這衣服您不滿意嗎”

林鶴回過神,淺笑道: “給我換個料子,不要絲質的。”

從前住在宮中,她幾乎每日穿著這種質地的料子,放蕩淫亂,不堪回首。

“哦,哦,好嘞!”老板娘欣然退回去,重新給林鶴拿了一身,放在林鶴麵前,滿臉堆笑道: “客官,您看看這身衣裳,這雖是男子的衣裳,但這顏色華貴,質地極好,您摸摸看,就是這袖口的曼陀羅花紋也是罕見的,您若信我的眼光,便換這身試試,老身絕不欺你!”

林鶴笑著答應,換了那身寶藍色衣裳,腰間彆著一根綠鬆石鑲金帶鉤,頭發也重新整理,用一根藍色發帶係了下發梢,等她從裡間出來的時候,老板娘看傻了眼,再三稱讚道: “你們修仙之人就是不一般,即便是容貌毀了,光憑這通身的氣派也不是我們能比的,果然這衣裳還是要人來襯……”

林鶴淡淡道: “我已經不修道了,大道艱難,容不下我等庸人。”

老板娘“嘖嘖”稱奇,林鶴又拿了一枚靈石出來,問她: “我能向你打聽點消息嗎”

“你有什麼想知道儘管問老身,”老板娘和藹地笑著,推開林鶴的靈石, “這東西對你們修道之人何其重要,我還是不收了,你想問什麼儘管問。”

“多謝,”林鶴溫和地說, “我初來此地,不知城中如今到底是什麼情形,我有一位相識多年的故友,她原是朝廷重官,後來退居臨城,聽說這些年她幾次婉拒女帝,不肯返回朝堂,隻想在這市井中開幾家成衣鋪子,擺弄些珠寶首飾,做些美工設計之類的活,如今戰火席卷中原,我想知道我這位故友……嗯,她姓卞,不知道卞三娘如今近況如何你可否為我打聽一二”

矮胖的老板娘眼睛睜得大大的,許久才回過神,她說: “你是三娘的朋友”

林鶴作拱手禮, “然,在下林鶴。”

“嘶……林,林鶴”女人拉著林鶴的胳膊,仔細打量一番, “你果然是林鶴你的臉這是怎麼了”

林鶴笑笑, “不小心弄傷了,您……之前認識我嗎”

“哎喲,孩子,你這臉以前可俊呢,”女人伸出一隻保養極好的胖手,手腕上翡翠鐲子,金鐲子叮鈴哐啷地響,她心疼地摸了摸林鶴的臉,柔聲說, “三娘是我閨女,我是她小娘,我們以前見過麵的,十六年前鳳陽城仙門大會那次,我看你騎馬射箭,那可是看呆了眼的,乖乖啊,你沒死三娘這些年可常惦記著你呢!”

林鶴有些驚訝,她看卞母年近花甲的人了,眼角卻幾乎看不出皺紋,精氣神也是極好的,想必這些年跟卞三娘在臨城過得富足無憂,她笑著說: “當年我假死逃離京城,三娘可幫了我不少忙,不知道她如今過得怎麼樣我擔心這戰火一時不能停歇,徐翦必然會找她的麻煩。”

卞母撇嘴,一聽到徐翦的名字,她露出嫌惡的表情,愁眉苦臉告訴林鶴: “三娘被徐翦逼得毫無退路,這陣子說要幫徐翦造攻城器,那東西要是造成了,三娘可是要遺臭萬年的,她沒有辦法,隻能照做。”

林鶴暗中慶幸,幸好三娘也算是能屈能伸的,隻要留著性命,以後還有機會斡旋。

鬨市門口人來人往,守衛還在搜查趙璞和她的下落, “咚”地一聲推開門,喝道: “這裡有沒有可疑人員”

林鶴坐在一張凳子上,背對著官兵,卞母正親切地給她梳頭,見狀使出母夜叉的氣勢,破口罵那些守衛: “天殺的你們!給我出去!什麼可疑人員!老身隻看到幾個獐頭鼠目的穿官服的東西!出去!滾!”她甚至拿起案上茶盞往門口扔,一聲脆響,把林鶴都嚇了一跳。

守衛們儼然被這凶狠的氣勢嚇到了,粗略地掃了一眼屋裡便走開,等他們走遠,卞母關了成衣鋪子,帶林鶴回到她和卞三娘住的梅花苑。

這地方鬨中取靜,清雅彆致,前院有梅林,水池,石橋,假山,有一個丫鬟拿著掃帚在掃落葉,見了卞母,匆忙迎上來,等卞母給她安排事。

“去準備間客房,燒上熱水,準備一桌菜肴,”卞母說著,林鶴打斷她, “伯母,這會還早,不用麻煩的。”

“三娘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卞母和藹地笑著,望著她道, “你風塵仆仆過來,先歇下吧,我看你剛進我鋪子的模樣,像是三五天不曾下榻的你彆客氣,隻管把這裡當做自己家,等三娘回來了,你們再好好敘舊,如何”

卞母估計得太保守了,林鶴豈止三五天沒下榻,少說也有三五年不曾沾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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