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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此行,並不隻是為了和故人敘舊,她還有很多事要做,於是說: “與我一道進城的還有趙家世子,他如今正被徐翦的人追殺,我擔心他的安危。”

“你還是這樣,總是要為人考慮,”卞母歎息一聲,又困惑道, “趙家那倆孩兒原是三娘安排逃出去的,怎麼又回來了”

“說來話長,”林鶴搖頭,失笑道, “看來我還是不應該帶他進城,現在想保護他都難。”

“你彆太擔心,總有計策的,”卞母說, “三娘在城裡有不少眼線,我可以幫你去打聽打聽……”她頓了頓,憂心忡忡道, “你身份特殊,徐翦若是知道你還活著,定要找你報殺父之仇,不如你這些天安心留在我們園中,彆出去了。”

林鶴道: “給伯母添麻煩了。”

卞母搖頭, “快彆說麻煩了,眼下世道亂了,你肯重出江湖,定是憂民生之艱難,好孩子,三娘要是知道你來找她,她一定會很高興。”

又絮叨了一番,林鶴跟著丫鬟小梅進了一間臥房,她在卞母的安排下用過午飯,洗了個澡,喝了茶躺在床上,原隻想小憩一會,結果一覺睡到了天黑。

……許是許多年不曾沾床了,一沾床榻睡得格外舒服

林鶴心存懷疑,她這些年風餐露宿,一向睡得少,從來沒超過三個時辰,怎麼可能安心一覺睡到天黑她掀開那壺茶,那手指蘸著,仔細嘗了下,裡麵有淡淡的草藥味。

門被叩響,林鶴想著是卞三娘回來了,走到門口忽然疑心頓起,回身拿劍。

門被推開,林鶴出劍,劍尖所指,竟然是晏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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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鶴:看劍看劍看劍!

☆36.第36章

第 36 章

36。

林鶴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晏浮生,聯想起那壺摻了藥的茶,似乎一切都能解釋得通。

還是晏浮生一貫的行徑,引她前來,將她耍得團團轉,而晏浮生每次所利用的,恰恰都是林鶴最信任的人。

隔著那層素銀麵具,林鶴的劍逼指晏浮生脖頸,怒火令她失去理智,她渾身血液翻騰,氣息淩亂,身軀僵挺著,每往前一小步,劍尖微微打顫,那雙淩厲的鳳眼微微眯著,眼眶泛紅,鼻尖翕動,唇角抽了抽,露出幾欲咬碎的虎牙,在她開口之前,晏浮生哀婉地喚她: “阿鶴……”

仿佛有一群小人拿著針在她心口用力捅,林鶴暗暗地抽了口氣,身軀仿佛被定住,她眼瞼顫了下,目光從晏浮生那張天人之姿的臉龐上滑落下來,她看到晏浮生一襲霜白的衣裳,腰間環佩鶴羽,裙擺輕盈搖曳,步生蓮花,仿佛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改變過……甚至比從前更漂亮了。

越是漂亮的人,越是凶險萬分。

林鶴在她身上栽了無數次,早已認清楚了她,如今山河破碎,那孩子下落不明,她怎麼還有臉找上門來

晏浮生唇角彎出好看的弧度,眸中淚光瑩瑩,期期艾艾地說: “阿鶴,原諒我吧。”

林鶴看著劍尖,餘光裡晏浮生的模樣並不真切,如霧中花,水中月,仿佛隻是一個陡然出現的幻象,可光憑她站在這裡,憑她呼吸間的氣息,林鶴便能辨認出她,那是刻在骨子裡的熟悉感,林鶴始終無法擺脫她的存在,她雙唇動了動,冷聲道: “你敢往前一步,我殺了你。”

淚水成河從晏浮生臉頰上淌下來,她呆站在原地,雙眼沉默無聲地看著林鶴,朱唇被淚珠打濕,萬般心碎,千般惆悵,晏浮生朝她蕩出一個破碎的笑容,開口乞求道: “彆趕我走,阿鶴。”

林鶴緩緩閉上眼,平息怒氣,再次睜開時劍尖指向地麵,她保持著克製,字字清晰地說: “你連江山都守不住,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護住,怎麼有臉來見我”

晏浮生瘦削的肩輕輕顫了下,她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半步,眼前忽然劍風掠過,林鶴橫劍一掃,刀鋒吻過發梢,一縷烏發自晏浮生左肩搖晃著墜落,斷發橫亙在兩人之間,晏浮生難以置信地抬起臉,見林鶴說: “你再往前一步,我定殺你。”

……她應該會說到做到吧晏浮生僵在原地,失神地想。

斷發本是恥辱,何況晏浮生是九州的女帝君,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敢這樣對她。但這是林鶴,是她魂牽夢想的林鶴,即便死在她手上,晏浮生也甘之如霖。

“你應該在龍城的時候把我殺了,”晏浮生定定地望著她,雙眸含光,柔聲道, “林鶴,我該怎麼做,你才能不恨我”

她柔弱無辜的樣子簡直讓林鶴發瘋,忍著怒氣,林鶴看著她,滿臉嘲諷, “山河破碎,骨肉分離,你應該已經夠痛苦了,我恨你與否,與之相比,有那麼重要嗎”

字字珠璣,如利刃剜在晏浮生心頭,於她而言,山河破碎也沒那麼重要了,她隻在乎林鶴。

可林鶴在乎她嗎不,林鶴不在乎她。

林鶴更在乎這萬裡江山,萬千眾生,或者……還有晏霖。

晏浮生眸光黯淡,唇分,她說: “晏霖被秦玟保護著,眼下應該是安全的。”

林鶴懸著的心總算鬆落,這是她唯一關心的事情,回過神來,她詫異地看了晏浮生一眼道: “……晏霖”

晏浮生抿了抿唇,嘗到著淚珠的澀味,她看林鶴的神情蹊蹺,眼中閃過一抹愕然,忽然悲從中來, “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林鶴失笑,一側臉頰旋出好看的酒窩,她說: “我怎麼知道我去哪裡打聽我連她長什麼模樣都不曾見過,女帝陛下,這不是你所期望的讓我徹底與她斷絕聯係,毫無關係”

“阿鶴,”晏浮生怔怔地望著她,哀求道, “是我負你,那之後我每一天都在後悔,失去你,我生不如死……阿鶴,對不起,是我負你,我乞求你原諒,你……彆再這樣對我了,好不好”

短暫的沉默後,林鶴將手裡的劍挽了個花,插入劍鞘,她滿臉不在乎地轉過身去,撥了下茶壺的茶蓋,百無聊賴道, “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阿鶴”晏浮生聲音淒婉。

林鶴搖頭, “從一開始,你就用這一招來騙我,你在太後麵前演戲,在所有人麵前演戲,騙我以為你對我情深義重,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這招還沒玩膩嗎”

提起往事,林鶴心煩意亂,失手打翻了茶蓋。她覺得晏浮生算計了她,可她何嘗不是……因為柳亦嵐一席話,她主動爬上晏浮生的床榻,將她們之間的關係推向不可控的地步。

她以為晏浮生愛她,到頭來才想清楚,晏浮生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算計她,目的是想讓她死心塌地為她所用。

柳亦嵐進宮那次,根據卞三娘透露——

柳亦嵐去見張太後時, “碰巧”撞見了來給張太後請安的晏浮生。期間晏浮生暗示柳亦嵐,她與林鶴兩情相悅,林鶴在乎她,甚至偷偷傳授她沈家的劍法。

林鶴從未教過他人沈家的劍法,她甚至很少用沈家的劍法,但晏浮生隨手挽了個劍花,使了一招並不完美的劍招,成功取信了柳亦嵐。

晏浮生那拙劣的劍招連張太後看了都嗤之以鼻,她卻解釋說: “阿鶴怕我遇險,教我防身用的,可惜我資質太差,怎麼也學不好,令夫人見笑了。

柳亦嵐早就聽聞女帝寵愛林鶴,親眼所見後才信以為真,那次她本應該接林鶴回沈家的,可晏浮生的話令她產生了動搖。

等她跟林鶴說起太後把柄的事,見林鶴百般猶豫,屢屢維護晏浮生,柳亦嵐才改變了主意。

柳亦嵐以為林鶴願意留下來,林鶴也以為留下來對雙方都有利,所以她願意做出犧牲。

然而事實上,關於太後的把柄——也就是晏浮生身世存疑的事,其實是假的,那是晏浮生自編自導,她故意透露消息給沈家,讓沈家產生了扳倒張太後的想法,從而進一步誘導他們做出錯誤的決定。

柳亦嵐疼愛林鶴,想帶她回沈家,那也是林鶴心之所向,可權衡利弊之後,兩人不得已做出當時以為的最正確的選擇。

林鶴最終留在宮中,而她等來的消息竟是沈將軍夫婦在秋石子溝遇到埋伏,那之後的事更是百般磋磨,萬般艱辛。

回過頭去想沈夫人進宮那日的事,當真是後悔莫及。

她恨晏浮生欺騙她,算計她,可這並不是她全部的感情。

茶蓋打翻的聲音清脆,林鶴無意暴露了內心的煩躁,她以為卞三娘可信,沒想到卞母知道她身份後轉身給她下藥,還把晏浮生引過來了。

沉默,令屋裡兩個人坐不得安寧,立不得安寧。

林鶴背對著晏浮生,思緒淩亂,回過神又想著那孩子……晏霖晏臨這是個好名字嗎

她側身,拿餘光看了晏浮生一眼,隻淺淺一瞥,晏浮生像個被點名的孩童,脊背僵直,眸光星亮,雙唇微動,朝她期許著什麼。

林鶴心潮平靜下來,問晏浮生: “她……喜歡那個名字嗎”

“……霖兒”晏浮生笑道, “她喜歡。”

林鶴腦海裡浮出模糊的畫麵,唇角勾出一抹若隱若現的笑。她曾許許多多次想象著那孩子的模樣,光是想象她的美好,林鶴的心情都是愉悅的。

“是哪個霖”林鶴想知道更多的關於那孩子的細節。

“煙雨霖鈴,”晏浮生說著,低頭看了眼腳下,複又期許地望向林鶴,哀求道, “阿鶴,我能不能靠近一些,我想……我想抱著你。”

她分明可以辦到的,以她的修為,完全可以挾製住林鶴。

可為什麼裝模作樣,故作情深

林鶴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她,隻不言語,笑著笑著,眸光漸漸地暗下去,像她來時的夜那般漆黑。

她坐在凳上,手放在桌上按著茶盞,黑劍則躺在旁邊,冷漠看著麵前這個曾經權傾天下如今卻一無所有的九州女帝。

晏浮生微閉雙眼,睫毛被淚水浸濕,水光閃爍,格外動人,她眼眶泛紅,臉頰,鼻尖也像是被凍紅了一樣,像一尊漂亮的,極易破碎的陶瓷娃娃,色彩綺麗,無可挑剔。

這要是放在從前,林鶴絕對見不得這個場麵,她會跪在女帝陛下麵前,親吻她的手指,親吻她鞋尖,親吻她的每一寸肌膚,她會為她舍棄性命,舍棄屬於林鶴的一切。

她的名字,尊嚴,她的劍,她所珍視的一切。

不可否認的是,林鶴至今仍會被她的容貌吸引,若非她這般豔絕天下,林鶴當初又怎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是這樣嗎

晏浮生除了漂亮,真的一無是處嗎

林鶴像審訊犯人一樣盯著晏浮生看,她手掌將茶盞按碎了,若無其事地彈開陶瓷渣子,指尖扶著額,望著晏浮生說: “你告訴我,你有沒有殺花期他們”

“阿鶴……”晏浮生將將開口,林鶴氣血上湧,順手將桌上的茶壺,茶杯一並推下去——

哐啷一陣脆響,晏浮生靜靜地望著她,心疼地說: “你出血了。”

“告訴我,”林鶴起身抽劍, “你有沒有放他們回去”

晏浮生反問: “他們欺我,向我隱瞞你的存在,難道我應該讓他們毫發無損回到他們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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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37章

第 37 章

37。

“你把他們怎麼樣了”林鶴怒火中燒,提劍逼到晏浮生麵前,對她簡直是恨也不能,愛也不能。以她所了解的晏浮生,絕不會輕易饒過騙她的人,而花期當時之所以這麼做,隻是為了幫林鶴脫身而已。

“這重要嗎”晏浮生望著林鶴,麵色柔和, “他們與你不過數麵之緣,你為了他們生這樣大的氣,卻不肯多問我一句,阿鶴,若我死在你手裡能讓你心裡好受,你殺了我便是。”

“我能殺沈碧雲,為什麼不能殺你”林鶴冷笑, “你求以死證道,我可以成全你,但在這之前,你先回答我問題。”

聽到沈碧雲的名字,晏浮生那炙熱的眼神都冷了下去,她垂眸沉思後道: “我不明白你的話。”

……到底她和沈碧雲,林鶴更在意哪個

事到如今,晏浮生仍然比不上沈碧雲麼

“你先回答我問題!”林鶴凝眉,怒聲道,她一向是個溫和謙遜的人,可見到晏浮生之後,她便無法克製自己的情緒,總是沒由來地發怒,仿佛將最凶狠的一麵露出來,晏浮生就會對她敬而遠之,她們就可以徹底劃清界限。

晏浮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她怔怔地望著林鶴,她不想聽什麼花期,沈碧雲之類的,她隻想聽林鶴談論她們之間,分開了這麼多年,她有很多很多話想和林鶴說,失神片刻,她雙唇分開,說: “好。”

“你是如何處置花期和她的族人”林鶴拿著劍,仔細看著晏浮生, “你有沒有殺他們”

“我沒有殺她,我一看到她那張臉,便不由地想著你,”晏浮生偏過頭,秋水雙眸深情地注視著林鶴,她唇角微微上翹,現出一抹令人神往的笑容,她說, “我也沒有殺她的族人,但我帶走了她的孩子。”

林鶴搖頭, “你這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難以想象,晏浮生是用何等粗暴的手段帶走了花期的孩子,她和她的族人如何能接受這樣的條件

從晏浮生的角度看,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若輕易放過了花期和她的族人,晏浮生作為女帝顏麵何存

晏浮生望著林鶴道: “可以不談其他人了嗎比如說,跟我說說……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你的修為,還有你的臉……”

林鶴沉默地看著她,兩人之間僅隔了一劍長的距離,卻也隔了十五年,那是數不清的日夜在外漂泊,遊曆八荒,見過許許多多陌客和孤魂野鬼,見證了無數次生離死彆,風霜刀劍侵蝕她的容顏,即便是未被毀容的另一側臉龐上,也已經生出了細細的皺紋。

從她決定自廢修為開始,她便已經和天之驕子的成仙之路背道而馳。曾經鮮衣怒馬風流客,她也曾自恃美貌,春風得意,如今她……連鏡子都不願意看一眼。

罷了。

林鶴譏誚一笑,望著她說: “我的臉如何,你見過了”

晏浮生搖頭。

林鶴心存懷疑,她問: “離開龍城之後,我曾昏迷了一段時間,那時候你是不是來找過我”

“是,”晏浮生垂下眼瞼,濕潤的睫毛輕輕打顫,回憶那天的情形,晏浮生情不自禁靠近林鶴的劍刃,抬眸注視林鶴的時候,她目中無劍,出神地說, “阿鶴,你其實並非這般厭棄我,那天夜裡,我抱著你的時候,你氣息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在我懷裡睡得很安穩,就像那年我去北境尋回你,你一路上睡得特彆安穩。”

劍抵著晏浮生的肩,刺破了她的血肉,在那霜白的衣裳上印出一抹殷紅,那麼醒目刺眼,晏浮生卻全然不覺,她癡癡地望著林鶴,噙著笑,柔聲說: “阿鶴,我們和好吧,你讓我做什麼都願意。”

林鶴的劍有些打滑,避開她幾寸,反而被她逼得更緊了。這時候林鶴似乎是想明白了,晏浮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她根本無法與一個瘋子溝通。

仔細想她辦的一樁樁,一件件不可思議的事,她修鬼道,孤身殺到龍城,置天下安危不顧來尋林鶴,甚至在此時此地求著與她和好……這些都不是正常人會乾的事,與從前那個謹小慎微,精心算計,步步為營的晏浮生截然不同!

林鶴無法想象,這麼下去哪天她醒來突然發現身邊躺著是晏浮生,而這完全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便是林鶴身經百戰,這些年在外流浪,無數次虎口脫險,九死一生,也不及此時此刻晏浮生帶給她的恐慌和驚愕——

她冷汗涔涔,舉著劍,難以置信地搖頭。

“你完全瘋了,”林鶴喃喃說, “你知道你這樣下去,下場是什麼嗎”

林鶴擔心,照晏浮生這麼玩下去,她會像所有亡國之君一樣,被天下人所唾棄,便是死後屍體也要被挖出來遭人踐踏,而她的後代也將永遠活在恐懼之中,一生顛沛流離。

“我此時能和你在一塊,便已經是最好的下場,”晏浮生說著,綻出一個笑容, “你若這麼問,我隻當你是關心我。”

簡直是無可救藥。

林鶴好恨,恨不能一盆水下去將晏浮生澆醒,聽聽她說的都是什麼話荒唐,昏庸,跟走火入魔了一樣。

林鶴暗暗抽了口氣,微微閉眼,緩緩搖頭,稍稍平複心情,將染血的劍仍在一旁,轉身坐在凳上,側對著晏浮生,陷入沉思中。

她不想再多說一句話,有那心思還不如想想接下來要做什麼。

卞三娘是見不到了,林鶴有些擔心趙璞的安全,既然晏浮生能避開徐翦的耳目,出入無人之境一般出現在這裡,就代表著她現在還有很大一部分實力,或許關於鳳陽城的傳言被誇大其詞了,局勢還在晏浮生的掌控之中而晏霖,她那可憐的孩兒,應該被保護得很好吧

林鶴清楚秦玟是個什麼樣的人,至少他不像晏浮生這麼瘋,晏霖也是個大孩子了,她應該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或許吧

……其實林鶴可以直接問晏浮生的,但林鶴一句話都不想和她說,任憑紛雜思緒占據腦海。

“阿鶴,”晏浮生蹲下身,關心地看著她,她鬢邊一簇發被林鶴用劍削斷,呈一個好看的公主切,隻是都這般歲數了,她卻像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打量著林鶴,仿佛生怕說錯了話,她猶豫著開口, “阿鶴,我是不是又惹你不高興了”

林鶴置若罔聞,當初費儘心思離開晏浮生,剔骨換血,毀去修為和容顏,就是不想被她再次找到。

事已至此,林鶴已經近乎麻木。

年少時貪慕美色,一次次栽在晏浮生身上也就算了,如今她活到這個歲數,對情愛一事已經沒什麼好眷念的。

既然晏浮生油鹽不進,她大可去找晏霖,將她從晏浮生身邊奪回來,扶持她成為一位英明帝君。

林鶴早有這個念頭,隻是她從未見過晏霖,心中有種種顧慮——

她怕晏霖不喜歡她,怕自己這副模樣會嚇到晏霖,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和那個孩子相處。

思緒越飄越遠,晏浮生的氣息仍在這屋裡,林鶴瞥見她的時候,感覺她好像是病了,病得非常非常嚴重。

但林鶴從來不欠她什麼,她病又如何林鶴沒工夫在她身上耗,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鶴,你看看我,好嗎”晏浮生跪坐在地上,近乎哀求地說。

林鶴聽不進一個字,她在想如何暗殺徐翦,如何找到秦玟和晏霖,隻要能讓這世道重回太平,讓晏霖今後能安穩地做九州的女帝,林鶴願為她出生入死。

林鶴想了好一會,起身拿劍離開了廂房。已經是半夜,林鶴也省去了和卞母道彆的麻煩,徑直從梅花苑出去。

晏浮生沒有追出來,林鶴知道,她不會善罷甘休的。但感情本來是兩個人的事,林鶴不想與她糾纏,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林鶴在臨城潛伏了幾日,城裡活死人的數量逐漸增多,城中百姓越來越恐慌,白日裡街頭都沒人敢做生意,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生怕攤上了什麼事。

偶爾街頭巷陌有人談論政事,傳言說徐翦不日後將進攻鳳陽,他在平州北部召集了十萬人的活死人大軍,如今正在製造大批量的攻城法器,以長離山的靈石為燃料,即便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也能操縱靈火箭弩,能一次射出二十支威力巨大的箭矢,用那玩意能殺死修為強大的築仙門弟子,攻占鳳陽簡直不在話下。

而鳳陽那邊也傳來了消息,女帝晏浮生已經回到了鳳棲宮,南陽王兵敗難逃時被女帝生擒,一路上被押在鐵籠裡,裸。體遊行示眾,最終在十月二十七那日被押上行刑台,受烈火焚燒而死。

南陽王的十一個子嗣之中,除了一名在蓬萊求學的世子,其餘無一幸免。

經此折騰,鳳陽城已經失去了往日繁華的景象,城中到處都是斷壁殘垣,每隔兩三戶都有人拋撒紙錢,為那些死在叛亂中的人們哭嚎。

徐翦錯失了聯手南陽王誅殺晏浮生的機會,眼下他身邊所有人都在勸他趁此時機進攻鳳陽,但他具體是如何考慮,林鶴不得而知。

她在一處無人居住的破屋裡住一些時日,有兩次喬裝出門時發現了趙璞和他的同夥,林鶴沒有驚動他們。直到這日發現趙璞被跟蹤,追到一處巷口後,埋伏著的幾名刺客衝出來,林鶴及時出手殺了刺客,又一次救趙璞出險境。

趙璞驚魂未定,看到林鶴比看到親人還激動,急忙喊住她, “前輩!”

林鶴無意逗留,她說: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趙璞身後的男子心存懷疑,但趙璞對林鶴完全信任,二話不說跟了上去。到了林鶴住的荒院,趙璞忙跟他的人介紹: “這位是林前輩,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是她第二次救我,前輩,這是我老師房芝先生。”

房芝朝她拱手作揖,林鶴隻點了下頭,言簡意賅道: “你們已經被發現了,眼下最好是想辦法離開臨城。”

兩人都愣了下神,趙璞不似往日般驚慌,他往前靠近了些,神色鄭重地同林鶴說: “林前輩,我們弄到了靈火箭弩,這是個殺死徐翦的機會,我絕不離開。”

林鶴不禁側目,看房芝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不願趙璞將所有情況都交代出來,很顯然他並不信任林鶴。

但趙璞接著說: “我們有人在徐翦身邊臥底,他想辦法偷來了一個靈火箭弩,那法器現在就藏在……”

“世子!”房芝連忙打斷他,他朝林鶴和氣地笑了笑,試圖緩解氣氛, “八字沒一撇的事,憑我們幾個的本事,根本辦不到。”

林鶴完全沒有惺惺作態,她看著二人,認真說: “能辦到,隻要有那法器,殺他不在話下。”

趙璞大喜,房芝的神色也變得重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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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第 38 章

38。

如果靈火箭弩是真的,那暗殺徐翦將變得容易很多。林鶴心裡已經有了計劃——

隻要她出麵引徐翦出來,徐翦絕對上鉤。

十七年前,徐蓬萊在瓜州起勢,當時也是帶了一支活死人大軍,浩浩蕩蕩一路殺到了鳳陽城門外。

能征善戰的沈家軍已經覆滅,晏氏朝堂的內部爭鬥已經讓許多才俊成為了犧牲品,張太後死後晏浮生又清繳了一部分勢力,整個晏氏王朝岌岌可危。

沒有人相信晏浮生能守住鳳陽城,所有人都以為,曆史將在那一天被改寫,晏氏江山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則是徐蓬萊和他的西北軍。

但那天過去,鳳陽城內百姓相安無事,城外活死人大軍瞬間瓦解,徐翦的人頭被斬落,一個叫林鶴的天才為世人所銘記。

徐家的風光折在了林鶴手裡,這些年徐翦深耕西北一帶,和沈碧雲在瓜州,離荒一帶建立了屬於他們的王朝,沈碧雲有星月派的勢力,徐翦有底蘊深厚的徐家軍,有驅使活死人軍團的方法,若非沈碧雲中道崩殂,死在林鶴手上,他們聯合起來進攻鳳陽城,哪裡還有南陽王的戲份

沈碧雲在龍城精心布置,眼看著已經將晏浮生囚於龍城,偏偏在關鍵時候死在林鶴手上,千秋大業毀於一旦,可想而知身為同夥的徐翦該有多恨

林鶴簡單的幾句話令趙璞信心大增,但房芝並不願意透露太多消息,他搶在趙璞之前開口說: “林前輩,可否將你的計劃告知我們你打算如何暗殺徐翦”

“房先生,”林鶴抱拳,謙遜道, “在下隻是一介浪客,擔不上前輩二字,在下年輕時在築仙門修習,劍法稍微能用,隻是在下如今靈脈已毀,無法運靈氣,殺一兩個築基期的修士尚可,但對於徐翦這等大能,我的劍根本破不了他的肉。體防禦,倘若有法器相助,把握會大很多,眼下隻需要找一個近身的機會,用箭弩將他刺傷,破其肉。體防禦,我便能取其性命。”

房芝是個斯文的讀書人,平日裡隻是在臨城王府上教教書,從來沒經曆過此等風浪,他恨徐翦殺了臨城王和清河公主,密謀殺害徐翦也完全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參與,對於事情能否成功,房芝一向持著悲觀的看法。

聽了林鶴一席話,他似懂非懂,恍然反應過來, “您的意思是說,您打算自己去殺徐翦”

林鶴微微頷首。

“義士,”房芝朝她表示敬意,但語氣一轉說: “刺殺徐翦乃留名青史的事,雖然你劍法出色,但你剛才也說了,你靈脈已經毀了,既沒有修為,恐怕難當大任。”

林鶴失笑,反問道: “先生以為,這樣名垂青史的機會,應該留給什麼樣的人最好”

房芝眉頭緊皺,趙璞急道: “老師謬也,林前輩的實力遠超你想象!她肯出力,對我們來說是一件絕大的好事,你切不可看不起前輩!”

“世子,你太著急了,”房芝說, “此事事關重大,你與這位前輩隻見過一次麵,如何信任她憑什麼信任她”

他拿出了為人師長的威嚴,兩句話便唬到了趙璞。

三人各自沉默,趙璞夾在中間糾結得要死,一方麵是他多年來敬重的師長,另一方麵是他直覺信任的人,雙方的話都很有道理,但趙璞下不了決定。

他想選林鶴,但這是沒有道理的,他的老師一定會痛罵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嚷嚷著與他謀事還不如與趙嫣謀事。

雖然和姐姐一母同胞,但他的資質與趙嫣差得太遠。

如果趙嫣在這裡,她一定會認同房芝的選擇。但他是趙璞,是人人都瞧不起的趙璞,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憑林前輩無條件地幫我,救我,”趙璞咽了下口水,目光直視他師長的眼睛,不再閃避,也不再驚慌,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說, “老師,今日若非林前輩救了我們,我們兩都會死在刺客手上,如今家父已死,我便是趙家家主,你是我老師所以我尊敬你,但在這件事上,須得聽我決斷。”

房芝從趙璞三歲開始教他讀書,從未見過他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聽完隻覺得對他刮目相看,正要開口時,聽到林鶴說: “我有個法子可以兩全其美。”

兩人肅然朝她看來,林鶴淡淡一笑,並不將房芝之前的話放心上,她說: “我有個法子能將徐翦引出來,到時候趙公子在暗中埋伏,啟動靈火箭弩,射中徐翦後,我們再合力將他製伏,先生認為這個法子怎麼樣”

趙璞若有所思,房芝皺眉道: “你如何能將徐翦引出來”

林鶴說: “我自有辦法,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我見過靈火箭弩,親自試過,到時候再商量。”

還說到這個份上,房芝終於不再提出疑問。

三人約好第二天晚上去拿靈火箭弩,在這之前他二人隻能將就住在林鶴的破宅子裡。

晚上,林鶴給他們兩拿了點乾糧和水,房芝嫌難以下咽,隻吃了兩口,反倒是趙璞認認真真地就著水,一點點將乾糧咽下肚。

他其實一直在想林鶴說的話,所謂地引徐翦出來的方法到底是什麼

前輩打算以身做餌,好讓他趁機下手嗎

林……鶴

趙璞想起她的名字,腦海中忽然一道雷光炸響,怪不得這個名字這麼熟悉……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還要數到他七歲入宮那一年,他有一次見到晏霖在書房習字,奶乎乎的小人胳膊都沒毛筆長,卻墊著木墩子在桌案邊認認真真練字,她翻來覆去反反複複地寫“林鶴”兩個字。

“林”字雋秀, “鶴”字靈動,晏霖用不同的筆法書寫這兩個字,宣紙散落一地,小公主的眼淚將墨跡暈開,她發現趙璞在看她,隻好放下筆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說: “歸真哥哥,我想我娘親了。”

林鶴,便是傳聞中那位於萬軍從中斬下徐蓬萊首級的天才劍修,是晏霖的娘親,是他旁邊這位就著水咽乾糧的林前輩。

怪不得她說有辦法引徐翦出來,原來她打算以身做餌。

這絕對是個糟糕透頂的主意,趙璞腦袋像要炸了一樣,他想到萬一他失敗了,林前輩豈不是要賠上一條命!

這是晏霖心心念念的娘親,是她心中無可比擬的存在,而如今他卻要藏身在暗處,由林前輩作餌,伺機刺殺徐翦,以博取一個名垂青史的機會!

趙璞心中的道德感令他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他必須再好好想想,尋找一個更完美的暗殺方案。

他決不能讓林前輩陷入危險之中,因為晏霖正思念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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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今天掉了好幾個收藏。雖然V後明顯感覺讀者跑了好多,但還是太太太考驗心態了…[垂頭喪氣][抓狂][跳起發瘋][咆哮][求安慰][真的很需要]{哭哭]

☆39.第39章

第 39 章

39。

到了約定去取靈火箭弩的時候,正要出門,房芝突然開始鬨肚子,他嫌破院子的茅房臟,就在天井下找了個地方就地解決。

林鶴在這院子裡住了十來天,閒來無事甚至還把院裡雜草除了,至於那茅房——一個荒涼到許多年無人居住的宅院,能臟到哪裡去不過是那迂腐的讀書人借機惡心林鶴,給她找不痛快罷了。

林鶴什麼都沒說,她抱著劍站在外頭等著,倒是趙璞一臉愧疚,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左等右等,最後房芝說: “世子,你知道那法器藏在何處,不如你帶這位義士去,不必等我。”

院裡惡臭熏天,看樣子房芝是真吃壞東西了,昨夜林鶴給他乾糧他不肯吃,趙璞猜他一定是餓得不行,白天偷偷出去吃壞了東西。

“既是這樣,你不如早點說!”趙璞替林前輩難受,連士族的涵養都拋了,出言不遜道, “你出去外麵如廁也行,非得鬨這樣,這裡是林前輩的地方,我真替你害臊!”

一句話將房芝嗆得無地自容,房芝罵了幾句,沒聽到回嘴,原來趙璞跟著林鶴已經走遠了。

一路上,趙璞為了房芝的行為反複跟林鶴道歉,林鶴表示不放在心上,但趙璞仍是心懷歉意,又說了一遍: “我應該在他做出這種行為之前製止他的,都是我的錯,真的太失禮了林前輩。”

林鶴失笑,搖搖頭,她不想再繼續這個有味道的話題了,趙璞又嘟噥了一陣,最後反應過來說: “對不起前輩,我是不是太囉嗦了”

林鶴說: “你年紀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很正常,但你心性是好的,隻是容易惹人煩,人情世故上麵容易吃虧。”

因為性格上的缺陷,趙璞從小就不受待見,難得遇到一個這麼有耐心的長輩,非但沒有責備他,還主動寬慰他,這讓趙璞感動得眼淚都要掉出來。

他努力把嘴巴閉上,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成熟一些。

月光皎白,街頭巷陌四下無人,偶爾有巡邏的衛兵經過,林鶴便拉著趙璞躲在屋頂。

她身手極好,掠上屋簷時身輕如燕,趙璞隻覺得身體一個失重,下一瞬就穩穩地落在了屋頂上。

衛兵從他們眼皮子底下經過,趙璞心臟噗通直跳,屏氣凝神,等人走了,他忍不住嘟噥道: “幸好沒帶上房老師。”

聽到這話,林鶴忍俊不禁,她一笑,未被素銀麵具遮擋的一側臉頰上露出酒窩,趙璞盯著她看,失神地說: “小公主的臉上也有酒窩,和你一樣。”

林鶴僵住,彆有深意地看了趙璞一眼。

趙璞有點不知所措,低頭將話咽進去。

元沁坊東邊有一家藥鋪,這些日子臨城老百姓們人人自危,藥鋪老板不知所蹤,店麵也已經關了好些天,趙璞拿著鑰匙開了門,他跟林鶴說: “就是這了。”

兩人進了屋,林鶴用一枚發光的原石給趙璞照明,趙璞對著存放藥草的抽屜格子一處處找,依次推動幾個寫有“鳳尾草”, “馬鞭草”, “雞骨草”, “魚腥草”, “蛤蟆草”的格子,最終藥櫃最下層彈出來暗格,正是存放靈火箭弩的格子。

趙璞欣喜地看了林鶴一眼,蹲下身拉開暗格,看到裡麵空無一物之後,他大吃一驚,將暗格抽出來仔仔細細裡裡外外都摸了一遍,就是不見存放在裡麵的靈火箭弩!

“林……林前輩,”趙璞臉色發白,聲音有些哆嗦, “五日前,我親眼看著房老師放在這裡,怎麼會不見了”

林鶴幫著找了一遍,確信靈火箭弩已經失蹤,她寬慰道: “或許你們昨日一直沒現身,同夥擔心你們被抓,所以提前把箭弩取走了。”

趙璞早已經抓狂,聽了林鶴的話才竭力冷靜下來,他想了想道: “知道箭弩存放位置的,除了我和房老師,應該沒有彆人了。”

林鶴沒說話,但趙璞開始產生懷疑——

房芝先生白天是不是偷偷離開過院子也許他不僅僅是出門找東西吃,他還把靈火箭弩藏起來了

兩人空手回到荒院,而此時房芝已經不見人影。

“他不信任我,”林鶴告訴趙璞, “這件事辦不成,不如另想法子。”

趙璞氣得恨恨地踢院子裡的破花盆,他說: “是我拖累了你,他不信任的人其實是我,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讓他們滿意過。”

林鶴看他有些可憐,開導說: “我認為在這件事情上,錯在房芝先生,你不必為此自責。”

趙璞已經氣哭了,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道: “都是我不爭氣……”

“好了好了,”林鶴拍了拍少年人的肩, “你這般努力,早晚能成就一番事業,到時候再讓他們刮目相看也不遲。”

聞言,趙璞肩膀聳動,又哭了一陣,難以遏製激憤的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了些,他擦了眼淚告訴林鶴: “前輩,我打算去找他對質,您……願意幫我嗎”

林鶴勸說: “算了,殺人的方法千千萬萬,並不隻有這一個。”

這話總算是開解了趙璞,他一整個愣住,接著突然朝林鶴跪了下去, “林前輩,求您收我為徒!”

林鶴也怔住了,須臾她彎唇一笑, “你想學什麼我可以教你,但拜師就算了,一來是麻煩,二來還是麻煩。”

趙璞又哭又笑,難過地說: “林前輩,我隻想學暗殺徐翦的招式,我絕不是為了青史留名,我隻想為我父母報仇!”

林鶴笑著說: “我都不一定能殺他,又怎麼能保證你能殺他”

趙璞連磕了三個頭, “便是不成,我也要試一試。”

許是看他可憐,又或許他今天說的那句關於晏霖的話博得了林鶴好感,林鶴最終答應下來。

林鶴開始教他如何捏碎靈石,將外物上無法操控的靈氣轉為殺氣。這些年林鶴在外漂泊,很多次都是用這招反製敵人。

她靈脈已毀,能被人一眼看出來毫無修為,也正因如此那些強敵才會對她放鬆警惕,但林鶴雖不能從體內運轉靈力,但也有其他竅門——

她隨身帶的靈囊裡存著許多枚靈石,若以一定的技巧捏碎,靈氣噴濺時便像箭矢一樣,能將人擊殺。

林鶴從前在築仙門時,曾得過一件法器名為無弦弓,弓是無弦之弓,但林鶴卻能引靈為弦,撬動天地靈氣。其原理也是一樣。

她讓趙璞先學會扔石子,給他安排了一天扔一千枚石子的任務,自個則出去打探房芝和靈火箭弩的下落,但半天下來毫無收獲,她想先回去看看趙璞,路上還給他買了一個肉夾饃。

她住的荒宅在一處街坊之中,大中午的四下無人,人人閉門不出,安靜得有些詭異。

巷口轉了個彎,未見其人,她先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阿鶴,你是在找他嗎”

林鶴抬起臉,毫無征兆地撞見了晏浮生。

晏浮生倚著牆,像是專程在等她,她一隻手抬起,食指和拇指交錯,捏著一個半透明的東西,她朝林鶴彎唇一笑,邀功似得說: “我幫你帶來了人,你是不是要拷問他”

林鶴定神看去,見晏浮生手指間捏著的竟是一個半透明半渾濁的小人,小人似乎受到法力禁錮,麵部痛苦地扭曲著,雙眼像是被掏空的洞,嘴唇張開,發出無聲的呐喊。

更令林鶴失語是的,這小人的樣貌與房芝先生一模一樣。

前天晚上還在她破院子裡拉了泡屎的老先生,第二天就變成了這副鬼樣

林鶴不知是悲是喜,她看著晏浮生,問她: “這是什麼”

“人死後的魂魄,”晏浮生癡癡地望著她,溫聲說: “阿鶴,你收徒弟了。”

算是收徒嗎……晏浮生果然什麼都知道。

林鶴皺著眉,盯著她手裡的小人若有所思道: “你殺了房芝,為什麼”

“因為他討厭,”晏浮生眼睛眯了下, “阿鶴,你也很討厭他,是不是”

林鶴不答,眼神從晏浮生指間的小人上,緩慢地移到她那張蒼白的麵龐上。

比起上次見麵,晏浮生氣色差了很多,眉目間凝著一團愁雲,可與林鶴對視時,那雙漆黑的眸子又亮了許多,唇邊摻著一抹喜悅,欲言卻止。

林鶴潤了下喉嚨,開口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剛來,隻等了你一會,”晏浮生見林鶴關心起自己,有些驚訝和無措,她輕聲道, “我怕驚擾了你和那小孩,隻好先等著你……”

林鶴說: “徐翦如果知道你在城裡,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他什麼感想,與我何乾”晏浮生微微蹙眉, “阿鶴,靈火箭弩殺不了徐翦,你休手罷。”

林鶴: “……”

兩人對視一眼,林鶴警覺道: “連你也殺不了徐翦嗎”

晏浮生不開口,直覺讓林鶴猜到了什麼,她目光忽然逼緊,上前抓住晏浮生的手,逼問道: “你是不是跟他交過手你受傷了”

晏浮生呼吸一頓,被林鶴緊緊看著,她麵上不自覺地紅了。

林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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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第 40 章

40。

晏浮生雪膚花貌上泛起一層紅暈,被林鶴抓住手腕,她像是不能呼吸一般,眼中瑩瑩含淚,柔弱地仿佛林鶴一隻手能將她掐斷。

要麼是晏浮生這些年臉皮子越來越薄,要麼就是她演技越來越精湛了,林鶴更有理由相信是後者,她看著晏浮生的眼神愈發凶狠,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彆裝了,女帝陛下,省著你那點眼淚,日後還,大,有,用,途。”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林鶴的話到了晏浮生耳邊像是變了味,她的聲音低沉,語氣冷冽,那警告的口吻說出的每一個字對晏浮生而言充滿了致命的蠱惑——

省著你那點眼淚,日後大,有,用,途。

……是她想的那樣嗎阿鶴想的該不會是……在床帳裡給她弄到哭

“唔……”晏浮生隻是想到那情形,就有些喘不過氣,她滿麵通紅,淚眼潮濕,看著林鶴的眼神,仿佛是在乞求與她春風一度。

林鶴怎麼會看不出來

這一幕簡直太荒謬了,她這才意識到,剛才詢問晏浮生是否受傷的話可能被她誤以為是關心。

林鶴仍掐著她的手腕,失笑道: “你不會以為……我是在關心你”

看著林鶴燦如桃花的笑容,晏浮生心都要融化了,她癡癡地望著林鶴,濕潤的雙唇微微分開,在她眼裡林鶴這張臉與從前並無區彆,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酒窩簡直戳中晏浮生的心房,她實在太愛林鶴了,光是站在林鶴麵前,聽她說話,她便覺得幸福。

晏浮生可能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被林鶴進一步逼問時,她背抵在白牆上,呼吸間能聞到林鶴身上淡淡的鬆木香氣,蒼白的肌膚甚至能感受到林鶴吐出的氣息,這些都令她癡迷不已,她甚至有些腿軟,雙腿情不自禁要靠上去,盤上她愛的人腰間。

林鶴身量比她高了一寸有餘,居高臨下看著她的時候,那眼神令晏浮生欲罷不能,她想起過往無數次巫山雲雨,她太想重新得到林鶴,無數念頭在她腦海裡翻飛,她從不覺得林鶴的話有羞辱她的含義,光天化日之下,這位九州女帝憐愛地望著林鶴,開口央道: “阿鶴,我想親你。”

……這都什麼跟什麼!

晏浮生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她滿腦子都在想什麼!

林鶴簡直不知道該做什麼感想,她鬆開晏浮生的手,氣得整個人都在發笑,轉過身去,想著晏浮生的話,她笑得肩膀輕輕聳動, “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我聽你說的話,一點也不能理解……”

……不理解是嗎果然還是應該用最直接的行動讓她理解。

林鶴前一刻還被氣笑了,下一瞬她笑容徹底僵住,身後晏浮生忽然湊了上來,展開雙臂摟上林鶴的腰,手掌交合貼在她腰間那根綠鬆石腰帶上,柔軟的身子整個靠在她身上——

那一刻,林鶴突然像一隻炸了毛的貓,她幾乎是整個人彈起來,用儘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晏浮生,仿佛摟著她的並不是溫軟的小白兔,而是什麼毒蛇猛獸,立刻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她退到了幾步之外,回頭看晏浮生被她一把撞到牆角,她這下實在傷得不輕,鬢發淩亂,眉頭深鎖,忍著痛苦,她看了林鶴一眼,垂下眼瞼,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

林鶴也知道自己的反應過激了,晏浮生抱上來的時候,她幾乎要說服自己屈服,可這麼做跟從前那個女帝座下風流鬼的林鶴有什麼區彆

僵持了一會,林鶴才開口說: “你還好嗎”

晏浮生已經整理好了儀容,她是無上尊貴的九州女帝,是活了兩輩子的孤家寡人,她可以摔倒,但不會一直維持受傷的模樣。

“你傷不到我,林鶴,”晏浮生眼神冷淡了幾分, “在這世上,沒有人能傷到我。”

“這話你以前也說過,”林鶴輕輕抽氣,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這般,就不至於落到眼前這個地步。”

“我這個地步,是什麼意思”晏浮生笑了笑, “你覺得我現在很狼狽”

林鶴反問她: “那你喜歡這樣嗎堂堂九州女帝,費儘心思勾引我一個廢人做什麼”

勾,引。

一個廢人。

晏浮生似乎有點明白了,原來在林鶴心裡,自己做的事情全都是費儘心思地勾引……可她怎麼能不明白

“我心許於你,阿鶴。”晏浮生深情注視著她,全然不計較林鶴剛才的粗魯無禮,看林鶴微微詫異的模樣,晏浮生展露出笑容,啟唇說: “我心許於你,我會養著你,直到你靈脈修複。”

晏浮生說著,斂起一團微弱的靈氣,淡藍色的光芒從她指間不斷擴張,變成了一道橢圓形屏障,將二人圍在其中。

屏障之中,林鶴神色陡然一變,久違地感受到了靈力給她的滋養,就像樹木從根部汲取水和養分,人通過呼吸從自然中吸取空氣,靈力也會順著修真者的靈脈從外界供入。

當初為了不被認出,林鶴自毀靈脈逃脫,十五年過去了,她體內靈氣全無,像一棵枯死的樹,樹葉枝乾俱毀,唯獨剩下主乾屹立不倒。這樣一棵枯木,是無法從稀薄的天地間吸取到珍貴的靈氣的。

晏浮生撥弄的屏障像是獨有的營養倉,置身其中便能感受到澎湃的靈氣,林鶴甚至發現,這些靈氣能隨著指間滲入她體內,如久旱逢甘露一般,仿佛在喚醒著什麼。

她的靈根沒有死絕,不僅如此,屬於姬世王朝的神龍血脈在她體內隱隱有蘇醒的跡象。

當凡人太久,林鶴差點忘了她能飛,她是名震九州的天才劍修,難道她就甘願一世籍籍無名,當一輩子的漂泊浪客,最終死在無人問津的荒野之中

林鶴眼眶微微泛紅,她手指輕輕發抖,回想著年少時禦劍翱翔於天地之間的逍遙滋味,她閉上眼,仿佛在與珍愛的事物道彆,片刻後,抬眸對晏浮生說: “住手。”

晏浮生像犯錯的孩子,她不確信地歪了下頭,直到林鶴說第二遍: “住手。”

屏障散去,空氣仿佛被抽得一乾二淨,稀薄的靈氣讓她不知所措,一瞬間林鶴就像是初來人世不知該如何呼吸的嬰孩,她嗆得眼淚都出來了,身體變得無比沉重,仿佛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她的軀體,將她死死地與地麵連接——

她才發現……原來凡人的一呼一吸竟是這麼艱難,修真者完全淩駕於凡人之上,林鶴這些年的行為就像是免冠徒跣,以頭搶地,匹夫之怒,自找苦吃而已。

肺部的空氣仿佛怎麼都灌不滿,林鶴痛苦地彎下去身,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適應過來。

晏浮生心疼地看著她,眼中淚花閃爍,許久兩人都不開口說話。

林鶴不想接受晏浮生的施舍,更不想這份欲。望吞噬自己。好不容易才與晏浮生一刀兩斷,如今再欠她什麼,林鶴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償還。

“阿鶴,你知道我能治好你,”晏浮生開口說, “彆再折磨自己了,跟我和好吧。”

林鶴唇角勾起一抹笑,問她: “代價呢”

晏浮生不解,林鶴支起身,看著她挖苦道: “你治好我,我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幫你殺多少人還是說……你還想要小孩”

原是反諷的話,晏浮生卻察覺不出來,她麵上緋紅,腦海裡一陣奇怪的念想,呆了片刻後,她開口說: “阿鶴,我想給你生小孩,你娶我好不好”

林鶴簡直被折磨得要瘋。

一位九州女帝堂而皇之說出這樣丟人的話,林鶴以為她臉皮厚到刀槍不入了。

林鶴笑容有些癲狂,她抹了把臉,眼角的淚完全是笑出來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她絕不想回頭。

“離我遠一點!女帝陛下,”林鶴指著她,瘋癲地笑著說, “我區區一介賤奴,從來不敢肖想你,便是我的血脈,我也不敢視為己出,怕那孩兒與我沾上半點關係,會毀了她的清白……娶你!天方夜譚!你覺得我會嗎”

“你想想啊,晏浮生!你認真想想!”林鶴情緒有些失控, “你口口聲聲說心許於我,傾心於我,可你從來沒問過我的想法,是不是我的想法對你來說根本不重要因為你不在乎,你是九州至高之位,你想要我,根本不需要過問任何人的想法!”

晏浮生心裡難受,看著林鶴說不出半句話。回想從前種種,晏浮生恨不得捅死過去的自己,她無法想象林鶴那時候的心情,那幾年在宮裡她到底怎麼熬過來的

當初,便是娶了林鶴,又有何妨

身居帝位,晏浮生處處都考慮對自己最有利的,她不會愛人,也學不會愛人,從來沒有人提醒過她,她做錯了。

她活了兩輩子,一出生就是尊貴無雙的公主,後來一步步登上帝位,教養過她的人告訴她,除了地位比她還高的那幾位皇族,她都可以隨意打罵。

林鶴是她從沈家那裡搶過來的人,除了字麵意義上是人,但實質上和一件可以隨意處置的物品差不多。

這麼多年來,晏浮生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

林鶴表麵上時常將“賤奴”掛在嘴邊,但那何嘗不是一種自我提醒若不能時時警醒自己,以她那不馴的性格,早不知闖出什麼大禍出來!

她應該為自己的血脈和天賦感到驕傲,可世俗容不下她,連晏浮生也無法將她看作一個有尊嚴和血性的人,隻處處打壓著她,甚至還引以為傲。

晏浮生渾身冰冷,失神地望著林鶴,四目相對,她緊張地開口: “阿鶴,你還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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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二更沒寫出來,先欠著,明天,明天應該可以還上雙更!這張評論補小紅包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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