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015章(1 / 2)

船隻到達蠻國首都這日,曙色熹微。

天剛蒙蒙亮,淩冽便被外頭的山呼海嘯吵醒。

揉了揉惺忪睡眼,淩冽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披著外衫坐起身來。借著元宵放在床邊方便他行動的圓凳,淩冽來到窗邊,抬手用杆支起窗扇。

夏日的風卷著蒲月蠻國的花瓣,撲了淩冽滿麵,漫天花雨中,淩冽瞧見了披重甲、持長|矛,數以萬計的蠻國士兵:他們二十人為一組,橫五豎四地列成了一個個小方塊兒,濟濟蹌蹌地列在了渡口前的一片開闊平原上。

這些士兵的個頭都差不多,項上掛著華美繁複的銀飾,臉上塗著油彩,他們以手中長|矛配合踏步,在震天兵戈聲中,齊齊山呼——“華泰姆、依阿度!”

不知名的粉色花瓣墜到了淩冽的鼻尖上,鬨得他鼻腔發癢,被迫收回手去撓的同時,窗扇應聲而落。

他沒想到,南境蠻國,兵力竟也能如此雄厚。

念及外戚結黨、閹黨專權的朝堂,淩冽嘴中暗自發苦,枉中原人自詡上國,卻坐井觀天、固步自封,難怪前世國滅,有這苗疆的一份兒功。

窗口這點動靜還是驚動了值夜的元宵,小管事擦了擦口水,忙穿上衣服掌燈而來,見淩冽赤足坐在窗邊,他嚇了一跳,立刻扯過鋪在腳踏上的熊皮褥子,“寒從腳下生,王爺您怎麼這般不顧惜自己?!”

淩冽好笑地看他一眼,“行了,去打水,幫我更衣。”

雖是蠻國備好的正式歡迎盛典,但淩冽沒選那套豔俗的正紅色吉服,而是擇了套雲山藍地銀繡錦袍並白紗縠裼衣,高束長發、簪玉戴冠。

這是北寧王較正式的一套禮服,為京中司製坊所製,所用的雲山藍與苗疆藍染色近。

可惜淩冽那一架紫檀木輪椅已在靈虛渡暗礁上撞碎,此行船隻遊走在蠻國和中原邊境,蠻國少有此物,而邊境因戰亂木工難尋。王府守衛探訪多日一無所獲,不得已,隻能拆了馬車輪子加圈椅暫且拚了一個代步。

代用的自比不上原先定製的那把,淩冽其實坐不慣,高大的馬車輪子也不太方便他自己行動。但和親至此,總不能失了皇家體麵,淩冽穿好禮服後,就端正地坐到了那張圈椅上。

聽得木輪轉動,一早候在甲板上的小蠻王回頭。

逆著初升的紅日,淩冽瞧見高大的小蠻王背著手,側身這角度恰好能露出他橫闊胸膛上的飽滿肌肉,而那纖細結實的窄腰與修長的雙腿,則線條流暢地勾勒出一幅凹凸有致的剪影。

這剪影身邊,還趴著一隻吊睛白額猛虎。

淩冽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神秘和野性。

逆光讓淩冽看不清,相反,小蠻王回頭卻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身處於一片紅霞中的北寧王。他的這位漂亮哥哥,當真如同被披上了紅紗的新嫁娘、隨著輪椅轉動,掀開層層紗幔、款款步步向他而來——

此刻,小蠻王無比慶幸自己站在日光的陰影裡,否則他臉上的貪婪定然無所遁形。

站在他身後的八字胡大叔倒是直接開口,由衷地讚歎道:“王爺風姿玉骨,穿什麼都好看,隻怕我們蠻國最美的聖女阿曼莎都要自歎弗如。”

淩冽聽了,隻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元宵卻美滋滋地應了,“那當然,我家王爺可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他說完,又後知後覺地想到什麼、皺起眉頭,“呸呸呸!你才美人!不許拿我家王爺跟姑娘比!”

大叔一愣,被他的反應逗樂,卻還是忍笑衝淩冽一揖,道:“說者無心,王爺莫怪。”

淩冽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隻上前與小蠻王並肩立在船頭。

他出現後,渡口平原上的山呼頓了頓,而後那些士兵用更高亢、嘹亮的聲音整齊地歡呼起來,如驚雷炸響在淩冽耳畔,說的是:“華邑姆、依阿度。”

小蠻王滿意地掃過自己整肅的部隊,然後才與淩冽前後下船。士兵們也歇了山呼雁行退去,露出雪山之下,蠻國首都鶴拓城原本的模樣:

沒有護城河,亦沒有巍峨殿宇,隻有成片高矮錯落的茂密雨林。

淩冽極目遠眺,目光所至處皆是深淺不一的綠,像神明鋪展在大地上的碧翠絨毯。

聽聞南境土壤珍貴,能叫這裡的樹木獨樹成林。望著遠處高約二十餘丈、錯落垂下氣根又能同藤蔓一起編織綠錦的榕樹群,今日,淩冽算是見識了。

小蠻王同他的猛虎走在前麵,王府守衛和元宵護著淩冽緊隨其後。

結果在那片平原之後,鶴拓城的入口處卻有一大片咕咚冒著泡泡的漆黑沼澤,沼澤上枯木橫生、瘴氣遍布,倒是同京中畫本上描繪的“荒蕪蠻國”差不多。

小蠻王站在沼澤地邊兒上,看著淩冽欲言又止。最終,他那漂亮的綠眸中閃過一抹異色,沒再多言,隻一笑、蹲下身來同那猛虎說了幾句苗語。

也不知是否是淩冽的錯覺,他總覺得小蠻王臉上的表情有些狡黠,而那大蟲聽著也興奮地直低吼。

苗語說完,那頭猛虎便頗具靈性地率先起身,踩著硬土幾個起落就越過了沼澤,到達對岸還衝他們直吼,像在催促他們快走。

小蠻王滿意一笑,才站起身來衝八字胡大叔交流。

那大叔原本笑著,聽著小蠻王的話,臉上表情卻漸古怪。

小蠻王說完後,衝他嘻嘻一笑,也轉身自己越到了對岸去、站到了幾株枯木之後。

大叔無奈透了,隻得轉身衝淩冽解釋道:“王爺,這片黑沼澤是大巫用秘術布置,用以保護都城。其中可供落腳的硬土位置會變,請您一定要跟好。”

淩冽這時候才知道:為何蠻國首都不用城門樓和護城河。

王府影衛不敢輕易帶淩冽嘗試,便由影七和影八兩位先上前試試。結果兩人明明是按著方才老虎走過的地點踩落,卻走到一半就沒了通路,沼澤上還浮起了滾滾迷霧。

大叔見此,亦是急了,大喊道:“那霧瘴有毒,快後撤!”

兩個影衛不敢久留、即刻撤退回頭,結果回來的道路也變得曲折難行。即便兩人身手不俗,也在幾次踉蹌、打滾後,弄得灰頭土臉、滿身泥汙。

“……”看著自家兩個狼狽的影衛,淩冽轉頭看著大叔,“這是……何意?”

現在才來考驗,抑或威脅,是否有些唐突?

那冰冷的視線讓大叔汗毛倒豎,硬著頭皮解釋道:“可能是……這沼澤變化無窮,每次機關都不太一樣……”

淩冽沉默。

北寧王府的影衛素來是最拔尖的,也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術,這樣好的身手都沒法一次通過,足見蠻國臥虎藏龍、不能輕視。

正思量間,淩冽忽然感覺坐著的圈椅一陣搖晃,地動山搖間,他和元宵同時抬頭——

一個像小山一樣的蠻國莽漢從隊列中走出,他身材魁梧、身上的肉壘疊在一起,走一步就抖三抖,看上去重足三、四百斤。

淩冽當時在花轎中不知,元宵卻立刻就認出了這個莽漢子,是他曾經誤當作蠻王的那位勇士,他“啊”地一聲怪叫出口,心裡有些發悚。

“……王爺您若放心,就讓他帶您過去,他熟悉路,”八字胡大叔臉都憋紅了,眼神也閃閃躲躲,“您、您……彆看他這樣,身手可、可十分靈活。”

胖子點點頭,衝淩冽憨厚一笑,竟豪爽地伸出手來拍了拍胸脯,“咚咚”兩聲如擂鼓,帶動他身上、腰上、肚子上的肉成翻浪般成塊地抖動。

淩冽:“……”

大約是他們在此岸耽擱了太久,對岸的老虎和小蠻王竟然又折返回來,他狀似疑惑地看了八字胡大叔一眼,然後用苗語嘰裡咕嚕地抱怨了好幾句,似乎是不滿地在催促。

八字胡大叔對著小蠻王是滿麵的賠笑恭敬,轉身時卻狠狠翻了個白眼。

這些,都被淩冽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

等他們交涉好了,八字胡大叔便轉過身來,抱歉地衝淩冽一揖,“王爺,實不好意思,我族的大巫日前已進山閉關,如今也沒其他人懂黑沼澤中的關竅。若您、若您不放心我族勇士,還可請這聖獸馱您過去。”

被點名的吊睛大蟲擺了擺尾巴,黃色獸瞳一豎就衝淩冽走來,它親昵地蹭了蹭淩冽小腿,似乎還想將大腦袋拱入淩冽懷中。

元宵被嚇得兩股戰戰。

淩冽麵上雖冷,放在圈椅上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攥緊,渾身都暗暗緊繃起來。

在旁邊觀察了許久的小蠻王,這時嘴角才微微上揚,然後他輕咳一聲走過來,不動聲色地將大老虎隔開。

他在淩冽麵前蹲下來,用不太熟練的中原官話講:“窩,窩也闊以。”

金燦燦的大個子毫不顧及形象,雙手托腮,漂亮的綠眸眨巴眨巴、無辜而期待地看著淩冽。見淩冽不答,他就那麼蹲鴨子似地往前湊了幾步,下巴都快擱到淩冽的腿,“窩和斧斧,那勾選選!”

“……”

難為淩冽竟真聽懂了他這官話苗語混用、腔調奇怪的話。

端坐在圈椅上的北寧王側目看了看那個三百來斤的胖子,又睨了一眼那頭油光水亮的大老虎,最終歎氣、扶額,衝小蠻王伸出了手——

而後,淩冽隻聽見一聲輕輕的歡呼,人就整個落入了小蠻王懷中。

結實有力的手穿過他的膝彎,肩背也被那強健的臂膀箍住,一側身體緊緊地貼在小蠻王那柔軟又堅硬的胸腹上。明明隔著重重疊疊的禮服,淩冽還是感受到如熔岩般的火熱滾燙。

這次,由於靠得近,淩冽沒錯過小蠻王眼中的興奮和一閃而過的得逞笑容。

“……”

小蠻王抱著他飛越那片黑沼澤時,金色的長卷發在風中翻卷,一縷縷發絲拂過淩冽唇瓣,有些癢,他舔了舔嘴唇,瞬間相通了前因後果。

淩冽眯起眼睛、瞪了小蠻王一眼:好個混不吝的蠻子。

果然,當他們平穩落地後,那邊八字胡大叔帶著元宵和其他影衛過來,黑沼澤就再沒有出什麼幺蛾子。

淩冽靜靜地窩在小蠻王懷中,目光卻輕掃過此岸的一片空地——

這裡除了枯樹以外,還有一根高大的石柱。柱上鑲嵌著一些蝶紋寶石,周圍有軌道,看上去便能轉動、觸發某處的機關。畢竟是城防守備,淩冽不相信蠻國會當真用一個毫無規律、變化無端的沼澤。

隻是石柱的所在,卻分明是剛才小蠻王和猛虎的落地之處。

淩冽深深地看了小蠻王一眼,他原以為這人癡傻老實,不料,卻是個壞心眼的。

小蠻王接觸到他的目光,卻隻是低頭衝他展顏一笑,無辜又溫柔。

淩冽:“……”

順利通過黑沼澤後,便是一大片迷宮般的樹叢,小蠻王沒再假手於人,對王府影衛視若無睹,直接抱著淩冽就竄入其中。

元宵和影衛們都嚇了一跳,淩冽倒很從容,他甚至挪了挪,在小蠻王胸前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放鬆自己數頭頂墜落的光斑。

沒等淩冽數清,眼前便一亮,樹叢後竟是彆有洞天的一片開闊平原:廣袤的平原上綠草如茵,蝴蝶翩飛、不少梅花鹿悠閒地穿梭其中。

通過大平原後,就是建立在望天樹和榕樹叢中的鶴拓城,城內歌舞聲嘈、隱有人頭攢動。

見他們進來,恭候多時的蠻族武士捧著木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