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江湖三十春(七)(2 / 2)

她禮貌地微笑著委婉拒絕了他,“你身體不好不宜長途跋涉,還是在山上修養吧。更何況師伯不也不同意你下山嗎?”

方豔青離開與世隔絕的古墓來到真正的紅塵中已有半年,她本就敏慧學習能力極強,自覺已不再如從前那般不通世故。

但顯然孤鴻子半點沒體會到她的說辭“委婉”在何處,本就蒼白的麵色被師妹的直言不諱打擊地更為灰暗。

的確,他的身體練武雖然沒問題,但其實是不宜奔波的,而昨晚他就私下去請求過師父讓她允許他和師妹同去但不出意料地被拒絕了。

他一向是對從小養大自己如師如母的師父言聽計從的,因為身體性情也一向穩重,方才是他生平第一次那麼衝動地隻想不管不顧地隨師妹而去。

但果然還是不行啊……

孤鴻子隻能氣餒地放棄,他有些苦澀地笑了笑但還是滿懷真摯的祝福和還未分離便已依依的思念溫柔地與她告彆,

“好吧,既然如此你獨自在外萬望小心,希望能早日找到師叔與他一同回來。我……我和師父在峨眉山上等你們。”

“那就借師兄吉言了。”

方豔青看著他淺淺一笑,他們腳下是百丈懸崖,周身是秀麗的峨眉山上終年不散的雲霧,有烈烈的山風呼嘯著吹過。

她一身白衣飄渺,遺世獨立。

此時恰好雲開霧散,熹微的晨光自濃鬱的霧氣穿透而出。金色的晨曦照耀在她身上為高潔出塵的白衣鍍上了一層輝光。

這一幕在之後等待師妹歸來的日子裡無數次被孤鴻子反複回憶,深深纂刻在他的心裡,每每憶起都是一陣酸澀的甜意。

但他若是知道有些事一旦錯過,便已物是人非,即便是千山萬水都義無反顧隨她而去。

*

在收到信的當天方豔青便想離開了。

其實她之所以會在峨眉山上停留那麼長時間除了師伯的殷殷挽留,就是因為師伯說的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傳回的信。

而有了信知道了信最初寄來的地方,她當然想立刻動身,還是風陵師太以為她準備行囊的理由才讓她再等了兩日。

於是到第三日,方豔青便再等不及地下了峨眉山。

來時是年關才過的初春時節,荒了一冬的萬物將將複蘇,正是殘雪暗隨冰筍滴,新春偷向柳梢歸。【1】

如今恰好入秋原本茂盛的花草樹木又開始漸漸葉黃凋零,卻是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2】

一路上周圍與來時截然不同的景致倒是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美地各有各的風韻與獨到之處,自古以來文人墨客無數爭辯都說不上哪個更勝一籌。

但要方豔青來說,她還是更喜歡秋日一些。

或許是因為如今露宿野外時比起冬日的荒蕪處處豐收的碩果累累,又或許僅僅隻因為此時得了父親消息後欣喜的心情。

夜晚露宿野外時。

方豔青一如既往睡在由袖中的金鈴索綁在樹上的繩床上,掛在一旁的帷帽上的雲紗飄過眼前,她就著月光看著手裡采摘的野果突然有些出神。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紅籽果。

手裡的是一種不知名的野果,味道很清甜,可她不知為何在這個寂靜地有些難以入眠的夜晚突然很想吃紅籽果。

就這樣在寒涼的秋風裡直到月上中天,方豔青才強迫自己閉上眼,隻是徹底入睡前還在想著明日再去找找看紅籽果。

第二日甚至好幾日方豔青都沒能找到紅籽果。

但紅籽果說到底很尋常,隨著進入十月,方豔青最終還是如願找到了,可她卻又覺得味道好像並沒有當初的那麼甜。

方豔青的心情難得有些低落。

或許是因為這半年來習慣了峨眉山上的熱鬨,驟然間再次恢複一個人的出行就覺得有些孤單寂寞了吧。

她為自己找出這個理由心底卻又隱隱知道不是這樣,可到底是因為什麼她卻又猶如霧裡看花般模糊不清。

但方豔青心性堅毅,倒也並未因此太過困擾,多年來寡情淡欲的修養讓她很快便又恢複了心如鏡湖般的平靜。

直到這日,經過一處城鎮時。

原本不欲停留的方豔青看著眼熟的城門口還是選擇了進城,她順著曾經走過的街道一路穿過人山人海前行。

百姓們的高聲談笑和小販們的熱情叫賣好像一如既往地熱鬨嘈雜又好像有了不同,直到頭頂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姑娘,你戴的好像是我的帷帽?”

方豔青撥開帷帽抬眸看去,就見那日他們三人最後相聚的客棧二樓一身白衣瀟灑的少年臨窗而坐,笑意輕佻又風流。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眼底仿佛都亮起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