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夠了(1 / 2)

第四章

三人灌了一肚子奶茶,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小店。剛一走到外麵,灼人的熱浪撲麵而來,林皓難受地眯起眼睛,催促道:“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聽榆哥的吧。”陳修看了看不知為何今天情緒一直有些低落的陸榆,有些遲疑。

“放鬆一下吧,我們去玩嘛,隻要是有空調的地方都可以。”林皓興致勃勃地推薦,“網吧怎麼樣,最近有一款新出的網遊賊火。”

陸榆打斷了他:“不了,我今天先回去了。改天再出來玩。”

“誒……”林皓還想說話,衣服卻被陳修拉了一下,後者對陸榆點點頭,“那一塊吃飯吧,報完誌願再出來玩。”

陸榆想了想,沒有再推托。於是三人就近找到一家炒菜,胡亂吃了頓午飯就在公交車站道了彆。

陸榆沒費多長時間就回到了自己在高中附近租的小獨單。甫一到家,他便習慣性地拉上所有的窗簾,又把房門一一關好,打開空調調到二十度,把自己整個人扔進了沙發裡。

·

兩年前,六月的某一天,陸榆在高中教室內醒來,帶著三十四年無法釋懷的記憶。那時候他下意識地以為自己在做夢,看到高中同學隨著下課鈴聲魚貫而入,看到許久不見的兩個發小兒圍在自己身邊鬥嘴,他以為這是老天爺長久沒有賜予他的厚待。

現實壓抑痛苦,他卻能做個美夢。

但他很快發現了不對勁兒:隨著睡意的消退,最後的記憶像潮水般向他湧來。

他記起視野中最後的畫麵是鋪天蓋地向他覆蓋過來的玻璃碎片,然後是密密麻麻侵上神經的疼痛。腦海中最後浮現的念頭是:想見見程憬。

所有的記憶在此處戛然而止。

超乎尋常的發展使陸榆有些混亂:他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這裡是夢境還是現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裡常有的劇情一樣重生回少年時期——如果他重生了,那麼這個世界原本的陸榆又去了哪裡?

思緒紛亂嘈雜,丟下拌嘴的摯友,陸榆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衝進廁所。牆上掛著的鏡子裡,他和記憶中的十六歲如出一轍。

超現實的劇情發展讓他整個人陷入迷茫,他懵懂地走出廁所,站在樓道儘頭的玻璃窗邊,伸出了手。

如果這是夢,隻要夢結束,他就能在現實中醒來。

直到那個時候,陸榆才明白,儘管他的現實千瘡百孔充滿了求而不得與遺憾痛苦,但他仍然想要回到那個現實裡。老天爺聽從他生命中某一個時刻曾經不負責任地發出過的呼喚把他送回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年代,他卻承受不住這份大禮的重量。

他無法證明自己是否醒著,也無法證明自己是否活著。

他並沒有得到機會驗證這兩點:兩位摯友覺得古怪,追上來強行把他拉回教室。陸榆恍恍惚惚,想他的親人是否已經知悉了他的死訊,想自己死後能否魂歸故裡,想以後的年月裡是否會有人為他點上一盞香燭。他活了三十多年,無聲無息死在異國,這令他悲從中來。

但他又想,他荒唐地向不知在何處窺伺他的神祈禱:請讓他的親人們不要看到這個消息。

讓他們一輩子痛恨不懂事的獨子,讓他們以為他藏在世界某個角落好好地生活。

那時,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後悔,卻對當下的局勢手足無措了。

陸榆陷在沙發裡,空調有些冷。他伸手將溫度調高兩度,抬手時衣袖滑落一截,露出左手腕上一道疤痕。

·

高中時期的陸榆一直獨自住在學校附近,父母早早離異,母親許雁華工作忙碌,隻周末才接他回家同老人一起吃個飯。

那天林皓陳修體貼入微地將他去帶去醫務室、陪他吃晚飯、送他回家、又在他家嘻嘻哈哈賴到天黑,能做的都為他做了個遍。隻可惜,當時的陸榆所麵對的完全不是什麼正常十六歲的青春煩惱,他被顛覆自己一直以來價值觀的超自然現象所困,並且求助無門。

那兩人離開後,陸榆一個人黑著燈用與現在同樣的姿勢窩在同一張沙發裡發呆。最後,他的理智崩潰了。

他站起來走向廚房,打開頂燈,白晃晃的燈光刺得他有短暫的眩暈。循著記憶找到一把菜刀,又在操作台上發現一兜蘋果,他隨手拿了個蘋果一切兩半,看著兩半蘋果在案板上隨著慣性微微搖晃。

屋內彌漫著果香,兩半蘋果晃動許久重歸靜止,陸榆盯著它們,突然毫無預兆地把手裡的刀柄一轉,用那把出自知名德國品牌的刀具在自己左手手腕上輕輕劃了一道。

他沒用力。若是硬要比較,這種疼痛跟他死之前所經曆的來說太過輕微。那把菜刀儘管輕薄卻鋒利無比,血珠迅速從他白皙的手腕上滲出來,陸榆突然狠狠倒抽了一口氣。

將刀隨手摜在案板上,陸榆衝進客廳翻箱倒櫃找出碘伏和紗布,感激了一秒自己在家裡常備外傷處理藥品的好習慣,然後抓著這堆東西進了衛生間。

他將手垂在淋浴噴頭下麵,單手扭開碘伏蓋子像不要錢一樣儘數往傷口上倒。一瓶藥水沒幾下被他倒了個乾淨,手腕上的傷口刺痛灼熱,痛感比割破皮膚時劇烈數倍。

深褐色的藥水在浴室瓷磚上蔓延開來,留下大片大片的痕跡。陸榆坐在馬桶蓋子上大口喘息,隨手從旁邊拿過紗布塊,按在手腕的傷處上。

他不敢賭,即使這是夢境也不敢賭。